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遇見你,是我一世的春暖花開

第5章 雪戀

離開家鄉,投奔嚮往的高中生活。因為不想住校,所以父親租了間離學校近的宿舍。那是棟十分簡陋的房子,房門是木質的,沒有多加防盜門,脆弱得一腳就可以踢開。房間裡面很舊很髒,地板上灰塵厚厚一層,沒有炭爐更沒有空調,家具要自備。廚房和大廳、客房連在一起。木質的窗框,花紋已被歲月磨損殆盡,開裂變形。我推開窗戶,聞到一股很濃的霉味。好在這裡不是特別的陰森,窗外就是街道,車水馬龍。 這間房子一看就知道很久沒有人租過了,只有像我這種來自城鄉接合部的家庭才會撿這間便宜的住。我的家具是父母請村里的壯漢開貨車運送過來的,開車的司機是村里人,待我熱情,做事也利索,除了幫我搬家具,還幫我把房間佈置得煥然一新。我把父親送來的薄毯子掛在牆上,簡單地把牆壁上的塗鴉遮住。但留著不知道誰的一句用藍色水彩筆寫的話:我落淚了,因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間。

每年九月初開學,校園裡的梧桐樹漸漸泛黃。報名那天,我在上課的教室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看見書桌下躺著本和英語課本差不多大的書。我好奇地把書撿起來。是川端康成的,十分陳舊,封面已然褪色。我翻開書的第一頁,原想能不能找到書的主人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年級哪個班的,可等我大略地看過這本書後,除了幾處線條筆跡,我找不到任何線索可以查到是誰的,只知道這本書的主人很不愛惜它,已有幾頁脫落,書膠因為時間的長久,失去了粘力。我在老師的講台上找到了膠水,然後細緻地打開膠水,寫字般一筆一畫地將膠水塗在書頁的夾縫中,把破損的地方粘貼起來。八點鐘的陽光格外溫暖人心,從窗口從門口交錯而入。 兩個星期後的一天下午,同座在課堂上悄悄地遞給我一封書信,她不耐煩地說這是高二的人寫給我的情書。

寫這封情書的男生叫田野。一個多麼詩情畫意的名字,看到這個名字,我想起了家鄉,和父母生活的日子。情書的最後,我看到了一句話:我落淚了,因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間。 次日,我把情書塞回同座的抽屜裡,說,你還給田野吧。她說,怎麼可能,哪有把情書還回去的。她帶有蔑視的口吻說,眼神好像在說鄉鎮的人就是老土,連拒絕男生都不會。我說,那我該怎麼辦?她說,首先要回一封信,不過你還沒見過田野怎麼就拒絕了,他可是很不錯的。我說,看得出來,但我不想談這個,再說帥哥應該配美女不是嗎?她說,這樣啊,你們那兒的人是不是都像你這麼善良?我說,什麼人?她說,我們學校有很多花痴整天因為男生揭對方的短,要是田野這樣的人看上了她們,她們早就答應了。

我照同座的意思回一封信給田野,裡面觸及到我拒絕他的理由比較簡單,大概意思是他很優秀,我很差勁;他很陽光,我很陰鬱;他不值得,我不高攀。 第一次遇見田野的時候,是在學校的綠蔭道上。陽光一點一滴地打在我的身上,甚是頑皮。這時候,一輛自行車疾風一般從我的側身經過,我扭過頭看了眼騎車的人,光線突然變得柔和,我想或許是他騎車騎得太快的緣故,光線在我的眼前失去本來的刺眼,像是隔了一層泡沫,像是一層影像,倒映在水里的影像。 他,就是田野。 自行車停在我的身後,車上的人以牛仔褲搭配白襯衫,領帶打得歪歪扭扭,頭髮散亂,好像還沒睡醒的形像走到我的跟前。他說,為什麼要拒絕我?我當做沒看見他,低下頭就往學校門口走。田野一路上對我唧唧喳喳個不停,可我一句也沒聽進去。風迎面吹來,把我的頭髮吹亂了。我抬頭看見田野擋在風吹來的方向,扶著自行車,看到涼風毫不留情地掀動他的襯衣,胸口解開兩顆釦子的地方鎖骨凸出。我輕輕地問他,你不冷嗎?他說,怕冷的孩子,只會說不會做。

為了不讓田野把讀書的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我決定主動拒絕他一次,讓他死心。於是,我問同座,女生說什麼最容易讓男生氣憤?她說,說謊。我翻出田野寫給我的情書,找到那句:我落淚了,因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間。我問同座,你覺得這句話怎麼樣?她拿到手上看了一會兒說,什麼意思?我說,我去問他。 已經完全進入秋季,晚自習後的空氣裡滿是淒涼,校園內外燈火闌珊,除了回家的孩子,就看不見路人了。我問他,我落淚了,因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間,是你寫的嗎?他帶著自傲的口氣說,當然,有時候矯情點,也挺耐讀的。我說,這不是耐讀不耐讀的問題,我最討厭說謊的人了。說完我直接把他那封情書拿出來,砸到他身上。然後轉身想走人,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很溫柔地說,我沒有說謊。我說,那為什麼我家的牆上有這麼一句一模一樣的話?他在黑夜中皺起眉頭,連續眨了三下眼皮。

田野尾隨我來到宿舍,我們的身影因為昏黃的燈光而重疊在一起。我靜悄悄地打開房門的鎖,先進屋打開燈光,整理了下沙發上的書籍,從櫃子裡挑了雙拖鞋給他。我注意到今天沒有星星,窗外的月亮是橙色的。田野走進宿舍,腳步很輕,沉默得一點也不像他。我說,這裡就是破舊了點,晚上還是挺安靜的,沒有人會製造噪聲。他還是默不做聲。我說,你看這邊牆上的那句話,我落淚了,因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間,怎麼樣,和你的一模一樣吧。他望著牆壁和我掛在牆壁上的毯子,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我看著他一臉陰沉,眼裡透著亮光,比月光還要柔和。我說,該不會…… 他走近牆壁,掀開掛著的毯子。他說,這片塗鴉,是很久以前的。 他說:“記得那年冬天,夜晚下起大雪來,爸爸因為加班,沒有回家,所以我和媽媽睡在一起。後來雪越下越大,家裡沒有空調,單蓋著棉被已經不夠了。好像溫度驟然下降了十多度,我在被窩裡發抖,雙腳冰涼,不論我怎樣裹緊身體,寒冷的北風依然凜冽,隨時可以把人凍結成冰。我的媽媽和我一樣,也在發抖,我們抱在一起只會讓我們都結成冰塊。那段時間,我一直喊著冷字,喊到聲音嘶啞。而媽媽看著我,在我額頭親吻了一下就掀開了被窩,只穿著一件睡衣和睡褲,顧不得穿鞋子去為我找可以蓋的東西。她把家裡所有的棉被和棉襖都扔在我的身上,用它們把我裹緊。我聽見風吹雪的聲音,很像媽媽流淚的聲音,以及最後一句我愛你。”

一個星期後,我接受了田野。我不管他的母親是否這麼偉大,但我可以確定他說的都是真的。深秋的季節,如果只是看飄落的葉子,分得清天上人間才怪。每天放學,我走在綠蔭道上,其實綠蔭已經枯萎,剩下的都是些密密麻麻的枝條,把天空分割得支離破碎,心卻裝得滿滿的。 和田野第一次正式約會是去看電影,看一部叫的電影。那是個星期天黃昏,我在離電影放映還有四分鐘的時候才趕到,因為一開始穿少了衣服,又跑回去加了幾件。顯然這個理由很滑稽,田野卻聽進去了。他和平常一樣穿著白色的襯衫,外披一件褐色的休閒西裝,背著單肩包,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劉海搭到睫毛,眼神讓氣氛緩和。其實我總想誇他的眼睛漂亮,但是沒有機會。他突然找個話題說,你沒看見剛才這裡有多少人排隊等著進場,真是遺憾了。我說,怎麼,很多嗎?他說,如果我們能演一出像那樣的戲,我們一樣會有很多觀眾。

走出電影院,田野第一次牽我的手。我知道他是為了保護我,和我一起在人群中出沒。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的星星和來看電影的人一樣多,只不過人佈滿了大街,它們佈滿了天空。影院邊上的公園是很多剛看完電影的情侶喜歡游逛的地方,有擺攤賣氣球玩具的,有推小車賣小吃的,公園的入口是一個噴泉廣場,五顏六色的燈光打在噴泉的上空,構成一道彩虹,很多路人駐步停留,欣賞被燈光染紅的噴泉。我感到田野的手的溫度,我問他,你喜歡嗎?他說,更喜歡你。我們走在公園一條兩旁都是梧桐樹的小道上,樹枝上僅剩一片葉子,微風過境,搖搖欲墜。 大雪已經是漫天飛舞,越過兩旁的梧桐樹向我猛撲過來。我和田野緩步行走在公園那條小道上,他說,你喜歡雪嗎?我說,更喜歡你。他舒開笑臉。凋零的梧桐枝葉已經全部磨滅,田野用他牽過我無數次的手捏下枝杈,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我的髮梢和肩膀。我完全忘記自己害怕寒冷,扔掉書包抓了一團雪朝田野身上砸去。田野外面穿了一件羽絨衣,裡面只是單薄的一件線衫。雪沒有停下,田野仰望天空,雪就這樣紛紛揚揚地打在他的臉上。我們在雪中追逐了片刻,他突然抓著我的肩膀問我,我還沒有抱過你吧?我當做沒有聽見,拼命地搖頭,搖落了粘在頭髮上的雪花。

夜晚的雪,聲音是那麼靜謐。田野送我回到家,我反過來問他,你喜歡雪嗎?他說,如果我不喜歡雪,我永遠不會遇見那天的你。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偏偏喜歡你嗎?我搖頭。他說,因為你比其他女孩善良,你還記得一本叫的書嗎?那是我的書。他說,那天我去我高一的教室找東西,忘記了自己還帶了本,當我再回頭去找這本書的時候,我看見了你,看見了你拿著我的書,用膠水很仔細地把脫落的頁面粘貼起來,那一刻,我喜歡上了你。我恍然大悟,說,這麼巧。他微笑,在寧靜的夜晚是那樣的催人淚下。 田野走後,我進屋休息,做完功課便鑽進被窩。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北風也越來越狂烈,我聽到窗戶嘎吱嘎吱的響聲,好像快破碎的聲音。雪落的聲音也隨之漸起,彷彿失去了田野,什麼都不得安寧。我開始害怕寒冷,感到寒冷。窗戶突然被風雪打得支離破碎,風雪像要吞噬我似的鵲起。寒冷已經入骨,無論我怎樣裹緊棉被,都無濟於事。

就當我冷得不知所措的時候,房門外傳來了田野的聲音。他敲了幾下房門,然後一腳踹開,四處喊著我的名字。而我昏昏沉沉,冷得說不出話,視線模糊。隱隱約約中,我看見田野翻搗我的衣櫃,拿出所有冬天蓋的棉被、棉襖,蓋在我的身上。不知不覺,我頭腦清醒了些,看見田野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線衫,坐在我的身邊,雙手不斷地揉搓。 風雪後的第二天上午第二節課下課,我拿著那本朝高二的教學大樓走去。大雪過後是陽光明媚,陽光就像流水一樣流淌在這個世界,把一切寒冷和悲傷沖淡。生物園依然有一兩對人在雪中漫步,他們的頭頂是蔚藍色的天空,身後是戀愛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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