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孟子趣說3·我向皇帝說真話

第22章 環境逼人去做官

又出場一個新人,叫做週霄。對於這位週霄,我們所知甚少,只能大概確定他是魏國人。 週霄向孟子提問題:“古代的君子做官嗎?” 這問話我們也不知道上下文,看上去似乎是周霄覺得君子不該做官,是覺得官場污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們就搞不清楚了。 孟子會怎麼回答呢?按照一般的想法,如果他理直氣壯回答說“做官”,而且說“君子理所當然應該做官”,這好像有點兒齷齪,俗話說“好男不做官,好女不坐檯”,又有陶淵明那樣“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典範,如果赤裸裸地表明自己渴望當官,確實讓人鄙視呢。 可是,如果這是個君子的操守問題,你老孟為什麼滿世界亂竄,到處跑官呢? 孟子的回答是:“古代的君子是做官的。書上說過,孔子要是三個月還沒有應聘到工作,就會急成熱鍋上的螞蟻。孔子每離開一個國家,隨身一定帶著會見別國君主所需要的見面禮。公明儀也說過:'古人有這樣的習俗:如果三個月沒得到君主的任用,別人就要去慰問他,對他表示深切的同情。'”

週霄大驚:“這也太過分了吧?!才三個月就這樣,應屆畢業生還有一年都沒落實工作的呢,那還不得自殺去!” 孟子說:“三個月並不短啊。你哪裡知道,士人失掉了官位,就如同諸侯失去了國家,能不著急嗎?禮書上說:'諸侯親自參加耕種,是為了生產祭品;諸侯夫人親自養蠶繅絲,是為了準備祭服。如果牛羊不肥壯、糧食不干淨、祭服不完備,都是不敢用來搞祭祀活動的。士人如果沒有了生產祭祀用品的田地,那也是不能參加祭祀的啊。'如果哪位士人牛羊、祭服等等都沒多少,沒法參加祭祀,那也就沒法參加聚會,都慘到這份兒上了,難道大家還不應該去慰問他一下嗎?” ——現代人可能不容易理解,不就是參加不了祭祀嗎,那有什麼了不起?人家去祭祀,你在家打電遊不就完了嗎?

事情可不是這麼簡單。前面講過,當時的社會,正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整個國家一共就兩件事是大事:祭祀和打仗。祭祀你要是膽敢不去,那你就完蛋了!而且,換一個角度說,如果你不是膽敢不去,而是想去卻沒法去(正如孟子說的那種情況),那就說明你已經有問題了,不是離監獄不遠了就是已經在監獄裡了。所以我們推己及人(“梁惠王篇”一再論述的孟子的重要邏輯),想想當年那些因為失去了產業、失去了政治身份而無法參加祭祀活動的士人,他們能不提心吊膽、處心積慮地整天琢磨著怎樣來擺脫現狀嗎? 咱們再仔細看看孟子這段話,什麼叫“諸侯耕助”? 提示:諸侯耕助和金田一耕助沒有關係。 回憶一下前面看過的《甫田》和《大田》兩首詩,古時的天子和諸侯是會像徵性地參與一下農耕活動的。老百姓們很感動:看啊,天子和諸侯都親自來耕田啦,我們更要努力勞動啊!其實天子和諸侯們只是拿著農具擺幾個pose(動作)而已,旁邊早有記者狂拍照片,這就是第二天報紙上的頭版頭條。天子真要耕田大家還真受不了,一個人推小車旁邊得過來二十人扶著,不把禾苗踩壞才是怪事。

理論上說,天子和諸侯們的田地產出不是為了自己享受,而是為了供奉祭祀。所以,由此推理,士人的田地產出也不是為了個人享受的,和天子、諸侯們一樣,也是為了供奉祭祀,這個目的是神聖的,是非常非常神聖的。這點很容易讓人想起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資本家們為了神聖的宗教目的來辛勤工作,雖然家財萬貫卻往往死於營養不良。但是,週人真是這樣的嗎?我在前面已經講過週人的天命觀了,各位應該還有印象吧? 當然,這層神聖的窗戶紙誰也別去捅破。 現在我們把整個邏輯線索梳理一遍: 祭祀是最神聖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士人是不能不參加祭祀活動的; 想要參加祭祀活動,就必須有完備的祭品、祭器和祭服; 想擁有完備的祭品、祭器和祭服,就需要有足夠的供給祭祀的田地(也就是前文說的“圭田”);

想有“圭田”,就必須做官。 所以說,古時的做官並不是後世所謂的“千里求官只為財”,而是為了能夠有資格參加祭祀活動——至於那些跑官的人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我們就存而不論好了。至少我們可以相信,孔子和孟子他們跑官的目的還是好的。 週霄又問:“你還說:'每離開一個國家,隨身一定要帶著會見別國君主所需要的見面禮。'這又是什麼道理呢?” 孟子回答說:“士人做官,就好像農民種地,只是社會分工不同,本質都是一樣的,你見過農民出國的時候不帶著自己農具的嗎?” ——我們一定要記住這是在兩千多年前啊,想想前邊那位神農派的高手許行,帶著幾十人來到滕國,不就都是隨身攜帶農具的嗎?所以說,作為一名劍客,要“頭不離肩,刀不離身”;作為一名農民,要“頭不離肩,農具不離身”;作為一名士人,要“頭不離肩,禮物不離身”。

週霄又說:“我們魏國也是一個有官可做的國家,我可從沒聽說過跑官跑到這麼著急的。就算你說得對,跑官就是要著急,那麼,君子卻不會輕易做官,這不是很矛盾嗎?” 孟子說:“這就和人才交流市場一樣,大把的求職者在找工作,一個人可能要投遞幾十份簡歷,也有公司主動在招人,可是,你見過有人隨隨便便就胡亂找一家公司上班的嗎?你知道有多少人鐵了心,非世界五百強不去呢。” 孟子接著說:“男孩子從一出生,父母就會操心給他討老婆的問題;女孩子從一出生,父母就會操心給她找婆家的問題,誰家的父母不是這樣的心情呢?看來找個對像是件很要緊、很緊迫的事吧?” 週霄嘟囔著:“有什麼緊迫的?歲數差不多的時候讓組織給安排一個不就完了,不就是搭伙過日子嗎?”

孟子說:“這事雖然要緊,可是,如果不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輕男女就自己鑽牆洞、扒門縫互相窺探,更有甚者還翻牆幽會,如果這樣,無論是父母還是街坊鄰居,都會看不起他們。所以說,古人不是不想做官,但他們一定會尊奉禮制的規定來求官做,如果不顧禮法,不擇手段地去跑官,那不是和方才所說的年輕男女鑽牆洞、扒門縫的行徑一樣嗎?” ——大家都很熟悉的那句古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孟子》的原文。這句話被批判了這麼多年,看來它的出處還是既古老又經典的。其實,我們大可不必站在現代立場來想像古人,當時的情況是:首先,對於貴族階層而言,婚姻的意義絕對不局限於男女青年兩人而已,而是關係到兩個家族的,除了立時可見的效益之外,生育家族產業的繼承人是重中之重;其次,古人的婚姻年齡比現代人小得多,大家自己想像一下,即便拿到現在,你的兒子或女兒要在十六歲的時候成婚立戶,你是放心他(她)自己去自由戀愛呢,還是更放心由自己這做父母的包辦?

孟老師使用這個比喻,意思是說:君子愛官,取之有道。 我們都知道儒家主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其實他們對做官也是這個態度。典型的反面教員就是商鞅和蘇秦、張儀他們,愛官愛財,但是取之無道,並不像孟子這樣有一套自己堅定的主張到處遊說諸侯,而是無所謂什麼主張,只要君主喜歡,那就投其所好。商鞅當年初到秦國的時候也是和孟子一樣鼓吹仁政的,滿嘴的堯舜禹湯文武,後來看秦孝公不待見這一套,馬上就變了腔調,立刻開始鼓吹霸業,這才在秦國得到了重用。孟子的跑官是為了自己的“主義”,而商鞅他們的“主義”卻是為了跑官。 到了後世,儒家幾乎一統天下的時候,學習孔孟之道就有機會升官發財,那麼,有多少人熟讀孔孟是仍然是為了“主義”,又有多少人熟讀孔孟只是為了求官呢?這事就真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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