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孟子趣說3·我向皇帝說真話

第4章 諡號:一個字背後的一堆問題

正文開始了。 這是《孟子》七篇當中的第三篇,被拿來作標題的是一個小國的首腦:滕文公。 滕文公這個人在我們前文“梁惠王篇”裡已經出現過了,回憶一下: 滕國也在山東,大體是現在的山東滕縣附近。戰國時代除了像“戰國七雄”這樣著名的歸納式稱呼之外,還有個不大著名的歸納,叫“泗上十二諸侯”,指的是泰山到泗水一帶的十二個小國,滕國就是其中之一。 說起滕國,國雖不大,來頭卻不小,它是姬姓國,是周天子的同宗。我們前面說過齊國的事,無論姜齊還是田齊,都是外姓,周朝的天子是姓姬的,姬姓是國姓,姓姬的就比其他姓的人牛。 ——但這是以前了,這個時候,姬姓早就牛不起來了,連周天子都牛不起來了。
還記得嗎,滕文公曾經很為牛不起來的事發愁,請教過孟子說:“滕國是個小國,夾在齊國和楚國這兩個超級大國之間,是歸附齊國好呢,還是歸附楚國好?”

還有一次,是齊國人要加固薛城的城牆,滕國和薛城緊緊挨著,這可把滕文公緊張得不行,又去向孟子討主意。孟子講了講週人先祖的事情,傳遞了一種“小弟不愁沒老大”的反動思想,明顯對滕國不太樂觀。 ——這都是第一本書裡講過的事了,在“梁惠王篇”裡,滕文公僅僅是一個走過場的小小配角,戲份兒不多,而現在,風水輪流轉,在劇組裡始終保持著一身清白的滕文公也終於熬到當主角了。
上本書講“公孫醜篇”,我一上來就花了大把篇幅把“公孫醜”這三個字拆開來講,如今面對這位滕文公,恐怕還得老調重彈。 “滕文公”這三個字怎麼講? 看起來很簡單哦,不就是滕國的國君,諡號為“文”嗎?這麼簡單的道理隨便哪個人都知道啊,有什麼可問的呢?

那我再問你:諡號為“文”是什麼意思? ——諡號有一個字的,也有兩個字的,以一個字的為最多,比如宋國一位國君,諡號為“出”,全稱就叫“宋出公”,國民們要是一回憶當年,說“出公”如何如何,後人也許會覺得他們是在討論“出恭”問題,這可容易惹上大不敬的罪名哦。 其實所謂諡號,就是大人物死後大家給他蓋棺論定批下的一個簡短評語。好比我是個大人物,不小心死了,各位得給我弄個諡號,大家一商量:熊逸這小子平日里實在壞透了,就給他一個兩個字的諡號,叫“壞透”吧。好了,從此以後,誰要在書裡提到我的時候就不會直呼姓名,而是尊敬地提起“熊壞透公”,讀者一看這個諡號,就能立刻明白這個“熊壞透公”肯定不是個好東西。還有,我死後如果有人把我的文章結集,書名不會叫《熊逸文集》,而是叫做《熊壞透公文集》。

但是,“壞透”太直白了,含義也太單一了,其實並不合用。咱們再看看滕文公的這個“文”,按照諡法,“文”之諡有六:第一,經緯天地;第二,道德博聞;第三,勤學好問;第四,慈惠愛民;第五,愍民惠禮;第六,賜民爵位。看來,能配得上“文”字的人都是大大的好人啊! 有個問題不知道有誰想過,如果一個國家前後有兩個君主,他們的性格都差不多,作為也差不多,前一個君主已經被給了一個“文”字的諡號,後一個君主按理說也該給個“文”字,可是,就拿滕國來說,要是有了兩位滕文公,後人是不是很容易把他們搞混啊? 如果按照歐洲模式就可以很容易地解決這個問題:可以叫他們滕文公一世和滕文公二世。 可中國沒有這種傳統,所以呢,如果前面有人叫了滕文公,後人哪怕再符合“文”字的定義,也不能叫滕文公了。

問題出現了,有熟悉歷史的人注意到:滕國以前已經有過一位滕文公了,怎麼這裡又出來一位滕文公啊,這沒道理啊!怎麼回事呢?真假美猴王? 這一認真,發現不但是滕文公有這個問題,就連滕文公的爸爸滕定公也有這個問題,這爺兒倆到底是怎麼搞的? 拿幾本古書對照對照,哦,滕定公原本應該叫滕考公,後來因為避諱誰誰,才改寫為滕定公;滕文公原本應該叫滕元公,可大家都覺得這小子很好,實在太配“文”字了,叫來叫去就成了滕文公。反正那時的局勢比較混亂,久而久之也沒人記得早先那位滕文公,誰一提滕文公,都是指後來這位。 清代學者翟灝還為此找來一大堆旁證,說滕文公那個時代裡這樣的事不止一樁,《史記》裡有個魯文公,在《世本》裡卻叫魯湣公,《戰國策》裡有個宋康王,《荀子》裡卻寫成宋獻王。翟灝覺得,在那樣一個亂世,小國不知哪天就得亡國,而政治越是昏暗,人民群眾就越是懷念以前的好領導,於是便也不管過世的好領導真正的諡號是什麼了,大傢伙兒一合計,私下里給擬個諡號,以表達懷念之情。這樣的事情不止在一個滕文公身上發生過啊。

翟灝所說的這種情況叫做“私諡”,歷史上不時出現,在後來通常是門人弟子私諡過世的老師,在滕文公這個時候看來是人民群眾“私諡”過世的國君。這樣看來,私諡現象可以被看成是一支政治風向標,當你讀到人民群眾以私諡之類的行為無限緬懷從前的某位國君的時候,那往往就說明了大家對現政府充滿了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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