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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 23 歐陽芷青

2012·末夜 沧月 15560 2018-03-11
聽到樓下傳來的哀號,錢從皋和霍銘洋對望了一眼,嘆了口氣,疾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向下看去。 “餵,你怎麼了?”教授大聲喊。沉重的呼吸聲響起在不遠處,轉頭看去,斷裂的樓梯上赫然趴著一個人,滿臉是血,模樣可怖。錢從皋嚇了一跳——短短片刻不見,那個留在庭院裡的聖心居士居然身受重傷,正吃力地朝著樓上爬過來,一邊呼救一邊流血。 “小唐……是小唐!那個魔鬼!上帝啊,請懲罰他吧!”聖心居士恍惚地喃喃,手指在胸口摸索著,然而念珠上那個十字架已經不見了,“他……他搶了我的聖物!他還打我!” 錢從皋覺得奇怪:“無端端的,他為什麼要打你?難道和你有仇?你騙了他的錢,害得他家人自殺?” “應該……應該不會吧?”聖心居士搖了搖頭,卻有點心虛,“我不認識他……”

“你說過你那個十字架大有來歷,對吧?是用基督殉教時被釘的那個十字架的木料做成的,以前是那不勒斯聖心教堂的聖物?”錢從皋繼續問,並用科學家嚴謹的邏輯推理著,“難道他是為了那個東西來的?” 聖心居士尷尬地笑了笑:“哪裡啊,這是我找人用一塊老木料刻的,然後在水里浸了幾個月……如果那人是為了搶這個,可就吃大虧了。” “……”錢從皋一時有些無語,“你這輩子說過一句真話沒?” “那當然是有的!我是上帝的子民啊,是傳播福音的人!”聖心居士吃力地在胸口劃著十字,鼻血卻如水龍頭里的水一樣流了下來。 夏微藍看到房間裡又來了一個滿臉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忍不住想要上去幫他包紮傷口。她順手將床頭殘留的一些紗布繃帶拿起,抖了抖上面的灰塵,來到了那個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說:“來,止一下血!”

“謝謝謝謝……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聖心居士捂著鼻子道謝不迭,“姑娘你一定是個美麗的天使……” 然而,話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看著夏微藍,眼裡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天啊!”染血的紗布從他手裡落下,聖心居士直勾勾地盯著夏微藍,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議,嘴唇劇烈地顫抖,吐出了尖厲的幾個字,“我的……我的上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如此!”忽然間,他舉起手對著天空大喊了一聲,然後整個身體匍匐了下去,額頭碰著地面,開始狂熱地親吻夏微藍的腳尖! “上帝保佑……末日到來之前,她終於降臨了!”激動之下,他鼻子上剛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洶湧而出,染紅了他的半張臉,也把夏微藍赤裸的腳背染得殷紅。

“你要做什麼?”霍銘洋擋在夏微藍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聖心居士掙扎不脫,只抬起手指著某一處大喊:“你看……這就是證據!時間停止了……這一刻,神已經降臨人世!” 所有人下意識地一起回頭看過去,看到的是那個半掉落的掛鐘。鐘已經停了,玻璃的表面也已進裂,形成了冰裂紋,彷彿有一種力量從裡到外忽然爆發,將一切都凝定在了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點03分。 “看到了麼?看到了麼?這就是……”聖心居士大喊,臉因激動而扭曲。然而話音未落,他卻兩眼翻白,“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一絲聲音。 “他……他怎麼了?”夏微藍被他嚇了一跳。霍銘洋俯下身看了下,聳聳肩:“沒事,只是昏過去了而已,估計是鼻血流得太多了。”錢從皋將昏迷的人拖到一邊,發現對方的後頸上有一塊淤青,似乎是剛出現的,心裡一跳,看了一眼霍銘洋。而那個年輕人卻用冷酷而無所謂的目光回視著他,讓教授打了個寒戰,不敢多問什麼。

“時鐘定格在7點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種力量在此地爆發。”教授走到那個掛鐘前,端詳了片刻,下了論斷,“那種力量極其強大,甚至連天坑都被瞬間停住了,而且讓此地出現了奇怪的'孤島'現象——無論是磁場還是空間場,根本都無法和外界連通。” “孤島現象?”霍銘洋愕然。 錢從皋苦笑,攤開了手:“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幢樓裡所有的鐘都在那一瞬間停擺了,連手錶也一樣。其實時間應該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麼,指了指一個坍塌的房間,“對了,你們餓不餓?那裡是醫院廚房的食庫,我今天早上四處找出口的時候進去過,裡面的東西大半還完好。”幾個飢腸轆轆的人走下樓,來到教授說的那個地方。地上果然散落著許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還有沒來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類,就這樣被壓在房樑下,沾滿了灰塵。

“這些都是生的,怎麼吃啊?”夏微藍正發愁,忽然看到了露出一個角的東西,立刻跳了起來,歡呼道,“看,這裡有一個冰箱!” 然而,她剛用力將那個箱子拉出來,卻發出了一聲尖叫——死人!冰箱靠牆而立,而冰箱旁邊卻壓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整個胸腔已經被砸落的天花板壓扁了,腦袋還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詭異而恐怖。夏微藍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尖叫著後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銘洋從後面抬手摀住了她的眼睛,拉著她退開,然後對錢從皋道,“她怕死人,你過去看看冰箱裡有什麼可以吃的……” 錢從皋倒是膽子大,幾步走過去,從廢墟里拽出了冰箱,將那具屍體推到一邊,拉開了門。 “哦,發了!”他吹了一聲口哨,“這是放糕點的冰箱,還有很多飲料!”

“先拿一部分出來吧,別的都留在原地,趕緊關上冰箱的門。”霍銘洋提醒道,“現在天氣熱,拿出來的話隔天就壞掉了。我們估計會困在這裡蠻久,食物不能隨便浪費。” “真是烏鴉嘴,說不定明天就有人來救我們出去了呢。”錢從皋嘀咕著,但還是依言從裡面拿出了夠三個人吃的分量,迅速地關上了冰箱的門,不讓冷氣流失。然而霍銘洋又止住了他:“多拿點,樓上還有兩個。” “哦,”錢從皋笑了笑,“差點忘了。我給他們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遞給霍銘洋兩份,然後對他眨了眨眼睛,“你們慢慢吃。”他轉身上了樓梯。無論如何,自己再待下去就有給這一對小情侶當電燈泡的嫌疑了。 霍銘洋拉著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樹下才鬆開了手。

這個中庭位於A樓和B樓之間,分隔著前後兩幢住院樓,有三十多米的寬度,雖然迴廊有坍塌,但中間的綠地還是基本保持了原樣:棕櫚樹、芭蕉和鳳凰樹高低錯落,樹下繁花盛開,水池蕩漾,一群群的鴿子圍繞著水池飛舞。 他拉著她的手,找了一塊平坦而柔軟的草地坐下。夏微藍任憑他擺佈,怔怔地坐在他身邊,臉色蒼白,顯然猝然目擊血肉模糊的屍體對她的衝擊太大了。她無意識地側過頭,求助似的將臉貼著他的肩膀,嘆了口氣。 霍銘洋心裡微微一震,想了想,還是沒有避開,將食物遞過來:“來,吃點東西,你我僥倖活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撐到救援人員到來才對。” “會有人來救我們麼?”夏微藍有些猶豫地道。手裡的那個iphone4,依舊是一格信號也沒有,她低頭看了一眼,便喪氣地將它放在了一邊的草地上。

“會的。”霍銘洋和她並肩坐在樹下,抬頭看著已經漸漸變成暗色的天空,意味深長,“而且,我保證現在外面已經有很多人在找我們了……” 就在這一刻,他的語音忽然停頓了。頭頂的天空已經開始暗了,星星一顆顆地探出夜幕,天空依舊有鴿子在盤旋,徒勞地掙扎著,試圖撞破籠罩在廢墟上的虛無結界。然而就在鴿子飛過的時候,天空裡陡然掠過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彷彿是暗夜裡陡然張開了一隻眼睛,流轉過一道莫測的眸光,轉瞬消失。 突然間,腦海里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聽到我的聲音了麼?我在尋找你。”那個美麗縹緲的聲音低低地呼喚著,宛如母親的召喚,又如情人的低語,“我的孩子,告訴我你在哪裡……” “我在尋找你,就如你曾經尋找我一樣。

“告訴我,你在哪裡……” 是她!霍銘洋驚懼地低下頭,看到了放在一邊的那部手機——屏幕微微亮了,顯示著一個沒有號碼的來電正在呼入。那個聲音,曾經出現在他的夢裡千萬次。是她!怎麼會是她? !他的手指顫抖地按向那個鍵,幾乎就要開口迫不及待地回應了。是的,那麼多年來,他是如此努力她想要靠近她,靠近那個世界,然而她卻一直將他拒之於門外。此刻,她卻隔著這個結界在召喚著他:但是她也說過,他有他的使命,不能…… “怎麼了?”夏微藍看著他拿著那部iphone4發呆,探頭看了一下,手機屏幕黑黑的,毫無動靜,她不由得詫異,“還是沒有信號啊,你在看什麼?” 她的聲音清靈明朗,彷彿一陣風吹來,吹散了籠罩在他身上的陰霾。霍銘洋努力地搖著頭,似乎想把那個聲音甩開,並下意識地把手放在了夏微藍的肩膀上。少女的身體是溫軟的,充滿了青春懵懂的氣息,清澈而純潔。她略帶驚訝和害羞地看著他,肩膀微微發抖。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他低下頭凝視著她,輕聲問。夏微藍愕然,不知道怎麼回答,霍銘洋的眼神裡充滿了糾結和痛苦,從胸臆里長長地吐出了一聲嘆息,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夏微藍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覺得那隻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似乎有著灼熱的溫度,令她的臉情不自禁地紅了。少女坐在樹下,低著頭,忽然忍不住問:“對了,你……你為什麼在那時候說一定會保護我?” 霍銘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不知道……那—刻,腦海裡似乎聽到了母親的聲音,要我不惜一切地保護你。” 母親的聲音,他的回答令少女愣了一下。 “可是,你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了,”彷彿在心底藏了許久終於無法壓抑了,她臉頰紅了紅,鼓足勇氣細聲地問了一個很丟臉的問題,“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你是有點喜歡我的?” 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然而他卻沉默了下來,眼神複雜地看著她,並沒有回答。直到她快要失去耐心時,他才道:“你在那個時候也沒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麼?” 這個回答令夏微藍眼裡那一點小小的光亮驀地暗淡了。 “哦,”她細細地應了一聲,“原來……你是為了報恩啊。”她無聲地將身體坐直,離開了他的肩膀,低下頭抱著自己的膝蓋,咬緊了嘴角不再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滯而彆扭,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打破。 “吃點東西填肚子吧。”許久,霍銘洋嘆了口氣,將食物塞到了她的手裡。然而夏微藍一接觸到他的肌膚就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東西掉到了地上。霍銘洋並沒有生氣,重新撿了起來,吹掉了上面沾上的草葉,送到了她的手裡。 她忽然間跺腳:“餓死算了,你幹嗎管我?” 剛一抬頭,眼淚就再也無法掩飾地從眸子裡滑落,流過了整個面頰。少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但又知道丟臉,於是她便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俯身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埋了進去。 他無措地在樹陰下看著她,試圖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隔著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麼乾淨,那麼明澈,幾乎不像是屬於這個充滿了慾望的世界的。在金圖門燒烤店,他第二次看到這個大展拳腳的女孩,利落颯爽,愛恨分明,轉頭又如考拉似的抱著門框不肯鬆手,生怕被警察帶走並大哭——那時候的他,也是真心想要幫她解圍的吧? 可是,為什麼後來一切都變了呢?是自從知道她是“白之月”勢在必得的人開始麼?或者說,是因為腦海裡的母親的聲音?是的,他是可以為了保護她而不惜一切,但是,那算是愛麼?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一切從何而起啊! “好了,不要哭了……”許久,他才想出了這麼一句蹩腳的安慰,“有什麼事等出去再說好不好?” 夏微藍卻哭得更厲害了,拼命地搖頭。 “那你想讓我怎樣呢?”霍銘洋將手機收入兜里,忽然也煩躁起來,“不要哭了!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別找麻煩好不好?” “我……想要怎樣?”夏微藍怔怔地看著他,臉色漸漸蒼白。然而說到一半,霍銘洋忽然抬頭看了一眼,臉色驀然大變。頭頂那群鴿子驚慌地四散,彷彿躲避著高空裡的什麼凶狠猛禽。他抬頭看去,天幕裡忽然掠過了一道雪亮的閃電!暴雨在瞬間傾瀉而下,卻在庭院的上空遇到了無形的罩子,沒有一滴落下來。鴿子在閃電下驚飛,明滅的刺眼光芒中,他忽然發現夜幕裡有一群巨大的黑影游弋而過,盤旋著,不時地發出尖厲的呼嘯。仔細看去,所有的電光其實都是從它們身上射出的,並傾瀉向S城的每一個角落。那是……暗之軍團?它們傾盡全力,想要找出他們的所在! “小心!”夏微藍彷彿看到了什麼,忽然失聲驚呼,把他推到了一邊。就在這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咔嚓”一聲,眼前一片雪亮! “怎麼了?怎麼了?剛才是不是餘震?哎呀!”三樓的錢從皋聽到了下面的驚呼,連忙探出頭來,俯視著中庭裡的兩個年輕人,失聲驚呼,連忙衝了下來,“太糟糕了!怎麼弄成這樣了?被雷劈了麼?你怎麼那麼倒霉啊!” “夏微藍?”霍銘洋爬起來,看著身邊的女孩。 他們方才坐過的地方面目全非。背後那一棵樹被居中劈開,已經化為焦炭!夏微藍在閃電從天而落的最後一瞬如有神助似的及時推開了他,自己卻沒有來得及避開,整個身體蜷曲起來,躺在那棵樹下,似乎已經死去,一動不動。 “天啊……”錢從皋被嚇到了,“她、她死了麼?” “不……她不會死的,她怎麼會死呢?”霍銘洋喃喃著,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垂落的長發,語氣變得非常奇怪,“她不過是再次睡著了而已……當她醒來的時候,這個世界就將毀滅了吧?” “讓我們一起陪著她到末日吧!” 烏雲從海上而來,籠罩在這座沿海最繁華的城市的上空,天氣變得陰鬱,零星地落下了小雨,彷彿上天也在為這場詭異的浩劫落淚。 “霍先生,無法繼續搜索那個天坑了。”林管家走入書房,對獨坐的老人低聲道,“現場已經被封鎖了,在專家排除附近還存在地質危害以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天坑。今天下午我們的人和設備就被迫撤出了。” “市裡有我們的人,怎麼這點事情還做不到?”短短數天,霍天麟已經明顯憔悴了許多,脾氣也躁動不安,“我們必須搶在他們之前搜索天坑!”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據說組成了專家團,封鎖了這一區域,不許別的組織進入。” “專家團?”霍天麟忽然警惕起來,“哪些專家?” 林管家遲疑了下才道,“只聽說這次的專家是坐包機從以色列趕來的,首領是個希臘人,叫烏利爾——大概也只是一個假名吧。” “烏利爾?”霍天麟喃喃著,忽地失聲,“神之焰!” “神之焰?”林管家愕然。 “烏利爾是上帝座下四大天使長之一的名字。”霍天麟凝望著窗外的夜色。 四大天使長的第一位,大地之天使米迦勒,也稱為不眠天使,是領導天使軍團的戰鬥天使;第二位,太陽之天使拉斐爾,代表著“治愈”,守護著耶路撒冷聖殿;第三位,生命之天使加百列,代表著“夢”,是四天使長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而第四位,就是火焰之天使,烏利爾,懲戒天使。每次他出動,必然是為了維護上帝的意志和子民的安全,所到之處必有鮮血。 這次他們居然派出了烏利爾,甚至不再掩飾身份了麼?霍天麟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長長嘆了口氣。窗外的風起了一絲變化,隱約帶著不祥的氣味。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握著輪椅的扶手,忽然對林管家道:“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當整個二層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輪椅上的老人眼神漸漸凌厲——他的手猛然握緊,又張開,一團明亮到妖異的藍色火焰從中升騰而起,照亮了他的眼眸。後頸有一個紋章緩緩浮凸,一種力量從這具衰朽的身體裡慢慢展開,令他彷彿突然變了一個人。 他在喚醒身體裡那個“白之月”的烙印的力量。身體變得虛無,感官卻變得非常靈敏,他甚至可以聽到風在空中轉折交錯的聲音,以及大地深處泥土一點點塌陷的聲音。此刻在他看來,那沉甸甸壓在S城上空的並不是什麼烏雲,而是無數翻飛的黑影,彷彿一群夜遊的蝙蝠,時而聚攏,時而散開,發出了只有同類才能聽到的詭異低語。 “看……就是這裡了!多麼宏大的景像啊!” “哦,我看到了!這個天坑就是'門'開啟的痕跡麼?太壯觀了,簡直像末日提前來臨了!” “閉嘴吧!現在離那一刻還有四個月呢,還有很多棘手的事需要處理。不好好地干,到時候祭司大人還是會讓你一起灰飛煙滅的!” “果然是他們!”霍天膀喃喃著,居然從輪椅上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一刻,這個殘疾多年的老人竟不需要任何扶持,健步如飛地走向了敞開的窗口,凝望著夜空。他將手按在後頸上,“哧啦”一聲,居然硬生生地從烙印的地方將皮膚撕裂開了!剎那間,彷彿一層外殼被脫下,黑色的骨翅從他的肋下伸出,猙獰可怖。只聽倏然一聲響,一道黑色的影子穿過窗戶,飛向了夜空——輪椅空空如也。 夜幕裡悄無聲息地劃過一道影子,迅速地飛向了沉沉壓著天際的烏雲,併入了漫天的暗影裡。當那道影子到來時,漫天的風彷彿微微停滯了一下,烏雲瞬間圍合。 “哦,是你呀?”那些黑影在半空聚集,圍繞著他,發出了雜亂的嬉笑,“霍,好久不見了……你是來歡迎我們的麼?” “告訴我,你們為何來這裡?”霍天麟的眼眸裡射出了雪亮的光,厲聲道,“否則,我就以擅自闖入我領地的名義,和你們全面開戰!”所有烏雲裡的邪靈一起發出了嘶喊,如被觸怒的蛇群,齊齊地盯著他。 “算了,告訴他吧!”一個類似首領的人物開口,調解道,“既然祭司大人沒有褫奪他的資格,那麼迄今霍先生還是我們的同伴——放心,我們尋找的不是你兒子,而是一個18歲的女孩子。” “18歲的女孩子?” 夜空裡忽然短暫地浮現出了一個少女的臉,影像稍縱即逝,宛如夢幻。首領的聲音響起來:“夏微藍,1994年4月23日出生,今年18歲,剛從B城來到這裡。她曾經在你屬下經營的金圖門燒烤店短暫打工,和你兒子在同一天晚上出現在同一地點,然後同時失踪。”那個黑影笑了起來,帶著一絲諷刺:“祭司大人說過,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她並將她帶到'白之月'。誰找到了她,誰就可以對未來新的世界提出一個要求。” “任何?”霍天麟喃喃著。 “對,任何,哪怕是你要君臨天下!”尖厲的笑聲響起,夜空裡的人影忽然四分五裂,化作了無數黑色的影子,撲簌簌地飛向了城市的各處。對地球而言,2012年8月初的盛夏是躁動不安的:世界各地屢發動物大批無故死亡的現象,日本東京灣大地震,中國南方S城出現史無前例的地陷……各種消息在報紙、電視、互聯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惶惶中有無數宗教團體跳出來趁機蠱惑人心。然而在這個遠離S城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一切喧囂都被過濾了,這裡還是一片小城市的安寧和慢悠悠,彷彿與世隔絕,不知風暴將至。一輛凱迪拉克珍珠白房車無聲地駛過B城的街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麼還沒找到?都快天黑了!”車上載了六個人,每個人都靜默不語,只有一個女人焦躁不安的聲音響起,“甘比,你到底會不會開車?”下午都在這個小地方打圈,幾乎每條路都被你跑了一遍。看在上帝的分上,給我快點!說話的是個美麗的金發女郎,氣勢逼人。司機不敢反駁,只是低聲道:“我……我是按照GPS的路徑開的啊!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那條該死的惠民路,見鬼!”風馳電掣中,一個路牌一掠而過。 “停!”女子的聲音響起。車子急速地剎車,停住。那個金發女子搖下了車窗:“倒退回去一百米。” 凱迪拉克緩緩後退,一百米後,一個油漆剝落的路牌出現在視野裡,上面停著一隻黑色的鳥兒。路牌是墨綠色的,佇立在路邊垂落的楓楊樹的枝條中,並不顯眼,而在剛才如此快的速度裡,那個女人居然一眼就準確地窺到了它。 那個女子探出頭看了看,她雖然初通中文,卻不大認得上面用隸書寫的字,轉頭問旁邊一個白胖的中國男子:“南派,上面寫的是什麼?” “惠民路。”那個人探頭看了一眼,用英語回答。 “哦……果然!”加百列喃喃著,拿著手裡的資料和路牌上的字對比了一下,點了點頭,“你們中國人真奇怪,同樣一個字還要有各種寫法——甘比,拐彎,惠民路12號,翠微小區。” 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當車開出去一百米後,樹蔭下一隻黑色的鳥撲簌簌地飛起了,跟著車子離開。那個路牌悄然消失,宛如從不存在。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那個漸漸遠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剛才也開過這裡,為什麼我就沒看到這個路牌?” “你太笨了,沒辦法。”加百列打了他一個爆栗子,嘴裡吐出了一股濃烈的酒氣。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嚇了一跳。 “哪有!”加百列嘀咕著剝了一顆巧克力,扔到了嘴裡嚼著,“只是酒心巧克力,這次是出大任務,我可不想被神父罵。” 說話之間,車子沿著惠民路往前開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現了一片住宅,大都是兩三層的小樓,清水磚,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風格。只是這些小樓年代彷彿有些久了,牆面斑駁,爬滿了藤蔓,很多窗戶看上去都搖搖欲墜。 “這裡就是米迦勒大人的故鄉?”車上有個人愕然地問——在社團的傳說裡,那個戰死在“白之月”的大天使長身上籠罩著一種光輝,令所有人敬仰。然而,他的故鄉看起來卻如此普通,令人想起在沒有成為上帝的子民以前,童年及少年時期的他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 “難道你以為他是在伊甸園裡誕生的麼?”加百利扔了一塊巧克力到嘴裡,眼看即將進入小區,轉頭對車上那個唯一的中國人道,“南派,等下用你的身份證登記遷入——對了,你到底叫什麼?” “南派。”那個人撓了撓頭,比劃了下,“江南的南,蘋果派的派。” 然而當他摸出身份證時,上面卻赫然寫著“陸琪”兩個字。面對同伴們詢問的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撓了撓頭:“你們做完了事就該回總部了,我還得留在中國混呢,不得不小心點兒……嘿嘿,100塊錢做的假證。就是砍價太狠了,所以給了個女人名字的證。” 甘比駕車緩緩靠近,一車人屏息等待著,隱約透著緊張的意味。當車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他們卻意外地發現崗亭空空如也,門衛不知去了何處。 “感謝上帝!這下不用出動這個假證販子了。”加百列在副駕駛座上嘀咕著,用牙齒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顯然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緣故,虎口上有一個朱紅色的文身,彷彿一個抽像畫派的飛鳥。她輕輕對著那個文身吹了一口氣,抬起手遙遙一點,小區門口橫放的保險槓無聲地自動抬起了。 “進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列看著資料,頭也不抬地道,“應該是小區最東邊端頭的那一套。” “不對頭。”忽然間,旁邊有人說了一句。那是一個戴著墨鏡的男子,在暮色漸起的時候,他也沒有摘下眼鏡,在車上一直保持著沉默,此刻忽然開口:“停一下!” 凱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頭看著他。 “怎麼了?”加百列也停止咀嚼巧克力了。 “沒有一個人,”那個帶著墨鏡的男子低聲道,他摘下了眼鏡,沒有瞳仁的眼球慘白一片,周圍有淡淡的藍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顱腦,顯得非常詭異,“整個小區沒有一個人——我已經把'界'擴展到最大了,還是找不到一個人。” 一車的人側耳聆聽,果然,除了風的聲音,這個小區寂靜異常。沒有人聲,沒有狗吠,甚至連空調外機這種生活常備品的聲音都沒有,彷彿一個被停止了時間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著方向盤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識地咬著下嘴唇,“這一路開進來,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連條貓狗都沒有。難道這裡的人全部都……”然而,彷彿是為了反駁他這句話,寂靜的暮色裡忽然傳出了鋼琴聲。琴聲悠揚,從綠蔭裡飄來,迴盪在每個人的耳邊。 “選段。”另一個成員喃喃著。 “是有聲音,但奇怪的是這幢房子裡還是感覺不到絲毫生氣。”墨鏡男低聲一字一句地道,“那架鋼琴像是自己在彈奏一樣。” “我們來晚了麼?”有個人終於開口,“他們比我們更早一步到了這裡!” “但至少他們還沒來得及從這裡離開。”加百列冷冷地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裡的小樓,“神父說過,必須要找到這個叫歐陽芷青的中國女人!”鋼琴聲還在繼續,她頓了頓,道,“據說那個女人是個鋼琴教師。”在那樣的琴聲裡,每個人的眼神都亮了,彷彿抽出了鞘的刀。手指無聲地轉動著,將一枚一枚戒指轉到正面,每一顆寶石都在暗淡的暮色裡閃著光,那是力量在急劇聚集、時刻準備戰鬥的象徵。 “我去看看。”加百列說了一句,便拉開了車門,“你們先探探周圍的情況。” 那輛凱迪拉克沒有熄火,保持著引擎啟動的狀態,除了司機甘比之外,車上所有人都訓練有素地散開了,各自下來,兩人一組分成了三個小隊。 “我……我還是待在車上算了。”那個叫南派的中國男子看了看寂靜如死的周圍,喃喃著,“太嚇人了……這裡怎麼變成了鬼村,一個人都沒有了?” “應該是進入了他們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幾遍開的時候從沒見過那個路牌,你沒有這方面的資歷,不過是來當地陪的,還是在這裡待著比較安全。”甘比一邊說著一邊從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槍,單手擱在了方向盤上——那居然是一把狙擊槍,“來,我們換一下位置,”他對一邊的南派道,“你來開車,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這是乾嗎?”對方吃驚。 “你以為我只會開車麼?”菲律賓人冷笑起來,將一顆顆子彈裝入膛裡。那些子彈形狀怪異,每一顆都是銀質的,外殼上繪滿了奇特的符咒,“我是個獵人,懂麼?獵人!”他說著,將眼睛湊近了瞄準鏡,鏡頭里閃現出那幢小樓二層的窗戶,翻飛的簾幕後房間黑沉沉的,沒有一個人。淒涼美妙的鋼琴聲還在繼續傳出。 加百列空著手,獨自走進了一條幽靜的小路,走向昔年米迦勒生活過的地方——這是一片老式住宅區,三層的小樓,每一家都是獨門獨戶,用原木的柵欄圍著一小塊綠地,倒是大城市裡少見的奢侈。 她一直走,直到小路的盡頭——青河苑16幢。那是一幢外面爬滿了藤蔓的小樓,在夏日濃蔭的掩映下顯得分外古老和冷清。她停下來,站在圍牆外看了看那幢樓,眉頭微微蹙起——陳舊卻整潔的房間,落地的白色紗簾,爬滿窗戶的薔薇花,窗下有一架鋼琴。一切都似乎是在照片上看到的模樣。 是10年前,還是13年前? 那時候米迦勒還活著,她還擁有另外一個名字:薇薇安。出身於希臘克里特島上一個虔誠的牧師家庭,然而天性叛逆的她卻在接觸《死海古卷》後開始質疑梵蒂岡的教義,覺得《聖經》的記載並非真正的真實。聰慧大膽的她開始了普通人不會去進行的種種探求,直到一步步靠近核心。 終於有一天,在潛入聖殿時她的天賦異能被龔格爾神父發現了,讓她加入了克蘭社團,指派她去跟隨大天使長米迦勒大人進行訓練。 然而她足足學了一年,卻連最基本的“天使之翼”都無法完成,導致社團所有人都對神父的眼光產生了懷疑。這個少女,真的如神父所說是個天才麼?而唯獨那個來自東方的黑髮男子是如此的溫柔和耐心,對始終無法完成全部課程的少女從不呵斥。為了他,她拼盡了全力去訓練,日夜都不休息,甚至開始學習艱深的中文,雖然她的發音經常令他忍俊不禁。這樣的日子,是她少女時代記憶裡最美麗的片段。直到某一日的午後,她偷偷地在他的皮夾裡看到了一張珍藏的照片。那上面是一幢爬滿了青青藤蔓的小樓,白色的窗簾後,一個東方女子倚靠在鋼琴旁,黑髮如瀑,凝視著窗外的一朵綻開的薔薇,懷裡抱著一個初生的女嬰,美麗如聖母瑪利亞,“青和藍,Forever Love。”她記得米迦勒在照片的背後這麼寫道。那一刻,她無聲地哭泣起來,灼熱的淚水大顆地掉落——是的,他一直不知道,如此聰明的她為什麼總是通不過測試,一次一次地被打回來重修,甚至連最基本的展開雙翼飛翔都做不到,而那不過只是因為她不願意離開他的身邊。在他回來之前,她慌亂地將照片重新塞回了皮夾,原樣放好,然而被淚水模糊的字跡卻再也無法復原。她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是否有發現,也從未敢開口問。幸好他似乎沒有發現照片被人動過的事情,還是如同平日一樣地教導她,態度越發溫和。然而,在那以後,她卻真真正正地再也不能飛翔了。彷彿有極重的石頭壓在了她的心上,17歲的少女無法集中精神,無法釋放自己,試飛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從高處摔下來。她遍體鱗傷,卻倔強地忍住不哭。 “好了,不要再試了。”他心疼地抱起她,安慰道,“跳過飛翔課吧,我們接著學劍術課和靈能課。放心,就算不能飛,你一樣會是最優秀的戰士!”那一刻,她終於抱著他的脖子,放聲痛哭。他以為她疼痛難忍,焦急地抱著她沖向了醫療室。他的關切和溫柔反而讓她心如刀割——在他眼裡,對她的愛是如父如兄的吧?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哭泣,哪怕她把心挖出來雙手遞給他,他也不會收下吧? “沒有骨折呀!”當米迦勒離開後,在社團的醫療室裡,和她同齡的拉斐爾愕然地問,“你一直捂著肋骨做什麼?裝疼麼?現在你的教官走了,不用裝了。” “閉嘴!”她彷彿被人窺破了心事,惡狠狠地叱罵。 拉斐爾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什麼,笑了起來:“哦哦,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米迦勒的!”少年笑嘻嘻的,然而眼神深處卻難掩地掠過一絲失望,“不過,米迦勒他好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可要做好準備哦。” “準備?”她茫然地問。 “真正受傷的準備呀!”拉斐爾笑了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聳了聳肩,“到時候來這兒吧,英俊的我可以為你包紮傷口哦!” “滾!”她憤憤地道,為心事被人窺破而面紅耳赤。 但這一段忐忑不安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很快,在隨之而來的那一場大戰裡,身為大天使長的米迦勒帶領社團的精英遠赴洪都拉斯,穿越藍洞去往異世界的神廟——那是一場社團成立以來前所未有的戰爭,危險無比。 在離開之前,他擁抱了這個一直不能出師的笨拙少女,像父兄一樣親吻她的額頭,低聲祝福:“薇薇安,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終究會展翅飛向天空,成為最強的戰士。不要放棄,將來你會像我一樣地戰鬥。” 不要放棄? 17歲的她在這個東方男子的懷裡微微顫抖,咬著牙,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她為什麼要飛向天空呢?即便那裡有上帝,即使那裡是永生的樂園……可她只想現在這一刻永遠停頓,自己永遠在他的懷抱裡,哪怕永生做一個平庸的凡人! 然而,這是一個再也無法實現的奢望。 二十多天后,他消失在了藍洞的盡頭。失魂落魄的拉斐爾從洪都拉斯帶回了一枚斷裂的指環給她,作為永恆的紀念。而那枚指環內圈也刻著同樣的字樣:青和藍,Forever Love。 那些字,如烙印一樣,時時刻刻灼燒著她的靈魂。 那之後,她再也無法飛翔,但是其他的各項技能卻突飛猛進,令整個社團刮目相看。很快,能力卓越、進步迅速的她在22歲那年晉升為四大天使長,獲得了“加百列”的稱號,從此那個叫薇薇安的青澀少女漸漸無人知曉。然而十多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他,思念到,每一夜不醉不眠。 加百列茫茫然地走在這個空無一人的社區,彷彿走在自己的回憶裡,每一步都觸發著她對昔年的種種回憶,錐心刺骨——鋼琴聲近在耳畔了。 “每一幢房子都是空的,沒有一個人,無論活人還是死人。”耳麥里傳來的墨鏡男的聲音把她驚醒,“這個地方很古怪,為了安全起見,我請求暫時撤退。” “為什麼?既然已經來了,我們不能輕易撤退。”她已經推開了小花園的門,走到了門廊下——花園不大,但種滿了各色花木,錯落有致,顯然主人是一個很細緻而又有耐心的人。她沿著小徑走,慢慢開始警惕。 “天快黑了,這對我們很不利。”墨鏡男的聲音有些沉重,“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別太緊張,我們這次帶來了'Blue Hope',世界十大名鑽之一,有足夠的能量來源。”她已經走到了門廊下,眼神漸漸堅定,“而且,如果這個地方是死域,我們既然已經進來了,少不得要硬碰硬地來一場……”說到這裡,她抬起右手,敲響了門。 “我進去了,你們在周圍佈置好結界,然後來和我會合。”她最後對耳麥那一邊的同伴道。她伸手,門虛掩著,而樓上的琴聲依舊如行雲流水般傳來,不曾有片刻的停歇。她沒有絲毫猶豫地走了進去,用生澀的中文開口:“歐陽芷青女士在家麼?” 房間裡沒有一個人,到處都空蕩蕩的。 一份報紙入在桌上、是8月7日當天的,翻到了一半,報紙上壓著一部手機,還有三格的電。一杯喝了大半的咖啡被放在一邊,銀勺斜斜地擱在上面。她摸了摸,咖啡杯居然還是溫熱的。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主人剛出去了片刻而已。 她小心地將所有東西都留在原地,轉頭四顧。 天色已經暗淡了,燈卻沒有開。餐廳的牆壁上掛著一些照片,她小心地走過去,仔細地一張一張看過來——裡面最多的是一個長發的東方女人,美麗素雅,穿著長及腳踝的白色棉布裙,以各種姿態出現在鏡頭里:開始是十幾歲的模樣,斜著梳著鬆鬆的麻花辮子,騎著單車:然後是大學時的校園,抱著一疊書在林陰道上回頭笑,純潔而美好。 那些……都是他幫她拍的麼?她有些苦澀她想。 最後,她終於看到了熟悉的畫面——開著薔薇花的窗口,一個女子抱著扔生的嬰兒微笑。那個笑容居然依舊是純真如少女一般。 這張照片,就是她昔年看到過的那張! 她用顫抖的手翻過了相片,然而背後的那一行字並不是“青和藍,Forever Love”,而是一個女子娟秀的字跡:微藍一周歲留念。 那是歐陽芷青的字跡吧?看來米迦勒將這照片洗了兩張,一張留在了這裡給她,另一張則被他貼身存放,跟隨他走遍天涯。那一刻,加百列忽然愣了一下——她注意到照片上女子抱著女嬰,手指上卻沒有婚戒的踪影。而且,當時窗台上盛開著薔薇花,那說明……她腦海裡迅速地掠過不久前看過的資抖,一頁一頁地翻過。樓上的鋼琴聲還在不停地傳來,優美流暢,如泣如訴。加百列抬頭看向樓上,那一刻,她修長的手指驀地握緊,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發現情況!”她對著耳麥低聲道,“所有人立刻出動,目標:二樓!” 一邊說著,她一邊飛速地衝上了樓梯。修長的腿高高踢起,一把銀色的軟劍從她的長裙底下刷地飛出,彈開,繃直,落到了左手裡。劍一入手,那個常年總是帶著三分醉意,風情萬種的夜店女郎剎那間變了一個人,氣勢逼人,眼神凜冽。她甩劍尖挑開了垂落的珠簾,矮身小心翼翼地進入。然而二樓的起居室裡沒有一個人,暮色裡,脆風吹動窗戶上的紗簾,令整個室內涼爽通透。鋼琴聲還在不停地傳來,淒涼而深情,帶著灼熱而無望的傾訴——那個叫瑪格麗特的女人在臨死前一邊咳血一邊等待著她的情人,然而直到死亡之翼降臨,她的阿爾芒也沒能到來。 加百列盯著那一台鋼琴,不出聲地吸了一口氣。琴凳上沒有人,然而,那一捧黑白相間的琴鍵卻在輕巧地跳動著,自動地彈奏著美妙的音符! 那一刻,她忽然間合身前撲,一劍斬向了那一捧跳動的琴鍵。鋼琴的琴蓋“啪”的一聲自動合上了,幾乎夾住了她的劍。與此同時,她聽到空氣里傳來了低低的笑聲,她足尖一點,整個人如同箭一樣射了出去,劍光追逐著那個笑聲,連續地斬落,劍劃過的弧度裡,空氣被齊刷刷地劈開,露出了淡淡的藍色光芒。那是夢之刃,獨屬於大天使加百列的技能,可以在一瞬間穿透兩個平行的空間。劍風過後,那個笑聲停止了,有簌簌的聲音響起,地毯上忽然憑空出現了一行黑色的血跡,一路前行,終止於窗邊。 “呀!”此刻,樓下車裡的甘比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從他特製的瞄準鏡裡,可以看到空蕩蕩的二樓的窗戶邊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很模糊,彷彿是霧氣凝結而成的,毫無聲音地輕飄飄掠到了窗口。 “鬼……鬼啊!”在南派的失聲驚呼中,甘比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銀色的子彈射出槍管,在暮色裡割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噗”的一聲,無比準確地射入了窗口那個白色影子的頭部,然後分裂成12塊碎片,四射而出。 “BINGO!”菲律賓人發出了一聲歡呼。 “好厲害……”南派順著奉承了一句,忽然間失聲驚呼起來,“天!” “又怎麼了?”聚精會神瞄準窗口的甘比對這個總是大驚小怪的菜鳥同伴有些不耐煩。然而南派卻結結巴巴地指著周圍,半天才喃喃道:“那些房子……那些房子裡都有鬼!” 甘比驟然一驚,這才發現周圍的房子裡也是一片漆黑,顯然沒有一戶有活人的氣息,暮色裡無數白色的影子在裡面飄舞,影影綽綽。 “墨鏡?卡拉?安東尼?”甘比呼叫著同伴的名字,然而迴路裡一片寂靜,只有“噝噝”的電子乾擾聲,居然沒有一個人回應他。那些分頭進入房子搜索的同樣,忽然間在同一時刻全部失去了聯繫。 當再次抬頭看去的時候,他的眼前忽然變得一片漆黑,彷彿濃霧吹來,將整個車子淹沒了。那些樓房、窗戶和隱約的白影,全部都不見了。 “暗界張開了。”甘比脫口低呼,握著槍的手居然有些顫抖,“這裡被黑暗的力量控制了。他們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的'界'裡,相互無法聯繫。” 南派的聲音也顫抖了:“那……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現在也在一個'界'裡,只能孤軍奮戰了。”上膛的聲音短促而清脆,劃破了這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破這一重'界',殺出去,才能和其他人匯合!” 槍聲響起的時候,二樓的起居室內,一股黑色的血憑空繕裂,灑了一地。 加百列在半空中折身,敏捷地避開了那一堆血,落地,握劍警惕地看著周圍。甘比那一槍很準,一擊便將黑暗的中心擊潰,幹掉了一個兇猛的邪靈。房間—瞬間安靜得出奇,連四周的紗簾都不再舞動,定定地垂落,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在剎那間被抽空了。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窗外,發現樓下的花園和車子已經看不見了,只有濃重的黑暗瀰漫著。 那是'界'的張開,將每個人都圍困在了孤島裡。 “安東尼?甘比?”她低聲呼叫著,然而迴路裡只有“噝噝”的電子乾擾音。加百列小心翼翼地靠近鋼琴,一眼看到上面豎著一個燙著銀邊的精緻小相框,裡面是泛黃的照片:美麗的女子抱著嬰兒,站在薔薇花下微笑。照片下有燙金的文字說明:微藍三周歲。 那一刻,她定定地看著這張照片,心裡又是一動,不……不對!這次行動之前,她曾經將夏微藍以及歐陽芷青的資料翻看了好幾遍,清楚地記得這個少女的生日是1996年2月23日——可是,薔薇花開的時候應該是5月。 這中間,竟然缺了三個月! 仔細推算,那三個月裡,米迦勒應該在……她拿起那個相框,拆下了相框的後蓋,將那張照片拿了出來。 “啪”,輕輕一聲響,有一張極薄的紙從裡面掉了出來。上面的字進極其熟悉,是用克蘭社團內部才能看懂的密碼文字寫的,只開頭一句就令她心神大亂—— “親愛的克蘭社團的同伴們,當你來到這裡、看到這張紙的時候,我多半已經消失在了另一個世界,但是有一個秘密,在末日鐘聲敲響之前,我必須讓你們知曉……” 米迦勒!那是米迦勒的字跡! 琴聲忽然重新響起了,近在咫尺,還有人輕聲冷笑的聲音。加百列不自得瞬間倒退了一步,奇特的壓力從四面逼來,令她無法呼吸。 “咔嚷”一聲,手裡的劍彷彿接觸到了無形的牆體,劍尖居然微微彎了一下! 黑暗壓頂而來,轉瞬間房內甚麼都看不見了。加百列第一個反應是將那張照片和紙張收在懷裡,放進安全的密袋,然後持劍警惕地觀察四周。手裡的軟劍一分一分地彎曲,彷彿有看不見的壓力在一步步地推來,向她靠近。暗影裡只能聽到輕微的窸窸窣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悄地潛行過來,邪氣越來越重。 “夢鳶!”加百列抬起了右手,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只聽撲簌簌一聲響,她手背上的那個文身忽然動了!伴隨著一道光亮,一隻朱紅色的鳥從她身體裡幻化而出,衝破了皮膚,從掌上飛起! 那隻鳥張開翅膀,火焰在翅尖熊熊燃燒,眼眸是金色的,亮如明珠。當它出現在空氣裡的時候,房間重新被照亮了。 “出來!”她低聲厲喝,一劍劈了下去。劍刃在觸及琴蓋的時候停了下來,彷彿被什麼擋住了。耳邊響起了一聲輕微的低笑,一個白色的影子忽然出現在了空蕩蕩的琴凳上,那是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垂著頭,修長美麗的手指放在琴蓋上,烏黑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臉頰。 那一刻,加百列倒吸了一口冷氣,失聲道:“歐陽……歐陽芷青?” 然而,當她抬起頭的那一瞬,加百列就明白這個人不是歐陽芷青,甚至不再是人類!女子沒有絲毫的表情,眼睛是空洞的純黑,甚至折射不出一絲光亮——她的身體和心,都已經被惡靈控制了! “我就知道你們會來這裡找她……只可惜,來得比我們晚了一步。”那個白衣女子咧開了嘴,微笑著,“如果把四大天使長之一的加百列也一起俘獲,祭司大人會更開心吧?那時候,我就能代替顏,成為除了祭司之外最高階的使徒了。” 話音方落,她忽然從琴凳上消失了。 加百列在黑暗中握緊劍柄,劍尖下垂指地,默默地念誦祈禱詞。一道光華從她手背上的文身之處亮起,漸漸蔓延到了整把劍。她厲聲大喝,滿頭的金發無風自動,獵獵飛舞。那一瞬,她的瞳仁也變成了白色。 “所有人立刻向二樓集合,全力進攻!”她對著耳麥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劍如閃,電地割破了黑夜,“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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