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2012·末夜

第20章 Chapter 19 相依為命

2012·末夜 沧月 10798 2018-03-11
失去了平衡的夏微藍一個踉蹌一頭栽倒在那個人的懷裡,抱著頭,全身微微發抖。那個人沙啞地問:“沒事吧?” “霍……霍銘洋?”她聽出了他的聲音,忍不住吃驚——黑暗裡,她只能看到面前那一雙冷而亮的眼睛。他已經掙開了手上的束縛帶,取下了嘴裡的封口膠,在千鈞一發之際將自己從那個瘋子手裡救了回來。然而,這樣劇烈的不顧一切的掙扎,已經再度讓他臉上的傷口開裂,甚至牙齒裡都滲出了血。 “離頭頂那個窗遠一點。”他警惕地看著頭頂的黑暗,接著她坐下並向後挪開。 “我、我沒事……”那一瞬,她心裡萬分感激,忘記了以前對這個人的所有不滿,低著頭坐到了床尾,“謝謝你。” “不用謝。這是我的私心而已。”他的聲音卻是淡淡的,“我都忘記那個女人也被關在這裡了,這也太巧合了。據說這個女瘋子在醫院裡經常攻擊類似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先後已經有四五位病人被她襲擊了。”他嘆了口氣,拉著她挪到了遠離牆壁的床尾,顯然也是心有餘悸。

夏微藍睜大了眼睛,愕然道:“怎麼,你……你認識她?” ——是的,剛才在她還沒抬頭看到危險逼近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了黑暗里里那張臉,所以才會如此緊張地示意她閃避。 霍銘洋沉默了一下,彷彿回憶起了一些不快的事情,搖了搖頭。 “那一夜,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女兒失踪,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的語氣悲傷,“我真希望'白之月'帶走的那個人是我……可他們要帶走的是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我卻無能為力。” “白之月?”夏微藍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 “你昨晚也差點被他們帶走,不是麼?”霍銘洋苦笑起來,“就和麥美瞳一樣。” “啊?”她莫名地睜大了眼睛,急速地思考著這先後的關係,卻還是有點懵懂,“你的意思是……我差點也失踪了?誰幹的?是那個奇怪的女房東麼?我就知道她有點不尋常!'白之月'是什麼?一個拐賣少女的組織?”

“……”她一連串地發問,讓身邊的人不知道從何回答。聽到最後一句,他不由得笑了一聲,嘆了一口氣,居然認了錯:“總之,你說的沒錯。如果不是我把你綁架到檀宮,你也不會落到這裡。但是話說回來,使徒既然盯上了你,他們遲早還會回來找你的——是的,他們一定還會來找你的!”說到這裡,他忽然間頓住了,若有所思。 “什麼使徒?”夏微藍愕然,“到底這兩天是怎麼回事?”“哦……沒什麼。”霍銘洋回過神來,低聲回答,彷彿還在不可抑制地想著什麼,眼裡流露出一種奇特的光,令她忽然覺得有些懼怕。 黑暗裡兩個人並肩坐在床尾,看著那個黑洞洞的窗口。隔壁房間已經沒有聲音了,那個女瘋子縮在黑暗裡,似乎銷聲匿跡了。手上有溫熱的液體不停滴落,夏微藍抬起手摸了一摸,驚慌地道:“你的臉又出血了……得叫醫生來看看!”

“沒關係。”他卻只是淡淡地道,“這張臉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碎了就碎了吧。” “啊?”她吃驚,“不是你的?” “是啊,父親讓范特西給我整了一百多次容,才有現在的模樣。”他顯然也有些累了,喃喃著,“不過一張皮而已……沒什麼可惜的。”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你生下來就長得很醜。除非……”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完了,“除非你不是你父親的親生兒子。我看到過霍天麟的照片,他年輕時可長得很英俊呢。” “呵……是麼?”霍銘洋笑了一聲,“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兒子,這樣,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譬如什麼事?”夏微藍好奇起來,“是不是和你媽媽有關?” 話音剛落,他的眼神就變了:“你怎麼知道?”

“你剛才睡著的時候念叨過啊……”她有些膽怯起來。 霍銘洋停頓了很久,才在黑暗裡淡淡地開口:“是麼?我剛才夢見她了,可惜只有一剎那,那道門又關上了。我無法走過去……到處都是燃燒的火。” “她……”夏微藍猶豫著,不知道怎麼問,“死了麼?” “十年前,就是死在了這個青山精神病院裡。”他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囚禁自己的牢籠,語氣淡漠,“我忘了是哪一間病房……好像是1026房,說不定就是我們現在住的這一間呢。” “啊?”夏微藍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發現他們住的這一間是“1021”,不由得鬆了口氣。她忽然間明白了為什麼他在剛發現自己身處此地時居然有那麼激烈的反應,又為何拼命想要掙脫。她訥訥地問:“她……也得了病?”

——如果他母親是個瘋子,那麼說不定他身上也有家族性遺傳,所以才會出現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 然而霍銘洋卻冷冷笑了一下:“哪裡,她很清醒,甚至比一般人都清醒。或者說,她是一個擁有超能力的人。” 超能力……夏微藍心裡又默默地冏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許,這就是她被送到這個地方的原因吧。 霍銘洋頓了頓,又道:“我母親有一半的尼泊爾王族血統,因為加德滿都的一場政變而被迫流亡中國。她雖然嫁給了我父親,但每年必然要秘密回故鄉一次,去喜馬拉雅山腳下冥想靜修……在某次回來後,她忽然開始說自己預見到了末日的來臨。” “什麼?”夏微藍忍不住笑了,“她也相信那個2012的末日預言啊?” “是啊……非常相信,也不知道她是哪裡來的信念。”霍銘洋淡淡地道,“她天天折騰,念叨得多了,我父親受不了,就乾脆把她送到了這個精神病院。當然,那也是因為當時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我母親已經令他煩厭了。”

他說得淡然,聽的人卻不知道如何回應。 “很快,這個嫁到異國來的女人就這樣被人遺忘。只有我會在每個週五放學後偷偷地來看她,轉幾趟車,不讓一個熟人看到。”霍銘洋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上著S城最貴的私立學校,很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有一個黑道的父親,以及一個被關在精神病院的母親。” “嗯。”夏微藍想像著他少年時孤獨驕傲的樣子,點了點頭,“後來呢?” “那一天我來看她,她又抓著我的手翻來覆去地跟我說末日到來的事情。”霍銘洋苦笑了一下,“我終於不耐煩了,第一次對她發了火,說她是瘋子。她大概沒想到唯一的兒子也會如此對她說話,一下子怔住了。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想提前離開。然而那個時候我們才發現病房的門被反鎖了,床頭呼叫器壞了,也沒有一個護士當班。”

“啊?怎麼會?”夏微藍緊張起來,“然後呢?” “然後?”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冰冷,用詞也短促起來,一字一字,顯得很鏗鏘,“起火了!我們被反鎖在房間裡,怎麼也逃不出去!” “啊?”夏薇藍大吃一驚,“這……這是怎麼回事?” “黑道仇殺。”霍銘洋吐出一口氣,眼睛在黑暗裡微微閉起了,冷冷地道,“了麼?做霍天麟的女人和孩子,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媽媽……就這樣死了麼?”許久,她低聲問,“你的臉也是在那時候……” 他沒有回答,在黑暗裡抬起手,摩挲著自己包紮滿綁帶的臉,語氣恍惚:“火很大而且每一個窗戶上都裝有牢固的鐵柵,根本無法述逃出去……她抱著我的腿,用力地把我抬起來,命令我把頭貼在窗戶上呼吸外面新鮮的空氣。”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出現了痛苦的扭曲,喃喃著:“火從她背後蔓延過來,燒到了她的身上。她還是一動不敢動,忍著疼痛用力托著我的腳……啊……最後她被燒成了焦炭,身體縮成了孩子那麼小。你想像不出那種慘象!”夏微藍只覺得喉嚨發緊,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但是,我活下來了。”他在黑暗裡苦澀地笑了一聲,“他們都說這簡直是奇蹟……因為那樣大的火裡本來不該有人可以倖存的,而我卻在停止心跳三個小時之後甦醒,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可是,他們都不知道一件事……”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聲道,“我是一個還魂者,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他說得詭秘,夏微藍打了個寒戰,看著這個從鬼門關回來的人:“是你媽媽的在天之靈保佑了你吧?她的願望是多麼強烈啊……上天一定也被她感動了。”

“上天?”霍銘洋苦笑了一聲,不置可否,“我雖然活了下來,但因為貼在灼熱的鐵櫥上,這張臉卻被完全毀了。”他回憶著生命裡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那段時間我精神崩潰,得了嚴重的抑鬱症和自閉症,不再上學,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想活下去……直到父親重金請來了范特西醫生。他賦予了我新生,也成了我最信任的人——”他笑了笑,眼神卻滿是蕭瑟而悲傷:“誰知道他居然是'社團'那邊派來的人呢?原來在這個世上什麼都是假的……”范特西醫生?就是昨夜出現的那個持劍的西方人麼?原來他是霍銘洋的整形醫生啊……可為什麼他又那副打扮,還和那些奇怪的人打起來了呢?夏微藍頭疼地想著,覺得自己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隱藏在水面下的龐大而復雜的真相令她有些目不暇接。

“不,也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吧?”夏微藍喃喃著,想起了那個如撲火的蝶一樣湮滅在光裡的日本少女,“這世上,有人離開你,有人背叛你,但也有人為你付出了生命……譬如那個叫千惠的女孩,她對你是真的很好。” “不值得。”霍銘洋沉默下去,手指插入額發,埋首片刻才道,“我從來沒有給過她好臉色,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是居心叵測地來接近我的,甚至算是捏著把柄來威脅我的。我憎惡這樣的女人。”夏微藍低聲道:“可在最後一刻她還是願意拿自己的命來換你的命!” “不值得,”他微微冷笑起來,“我也不會因此而感激她。這個蠢女人!我真正想的是離開這個世界回到我母親那裡去!”他的聲音透著深深的厭倦,她吃了一驚。夏微藍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情景,不由得沉默了下去——是的,當時雖然只是隔著玻璃看了一眼,這個人站在那樣奢華的環境裡,被眾人簇擁,然而眼神卻灰冷如燼,透著凋零的氣息,彷彿是錦繡堆裡包裹著的一具枯骨。

直到現在,她才漸漸明白了原因。 這是一個死去的少年,他的心已經在那場大火裡被焚燒了。 夏微藍一時間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很難過,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坐在黑夜裡,感覺時間無聲無息地在身側流過。沉默中,耳畔忽然又出現了那個奇怪的摩擦聲,隔著牆壁刷地拉過去,刷地又拉回來,尖銳刺耳,彷彿有金屬在劃著,一聲又一聲。 夏微藍失聲道:“天哪……又來了!” “美瞳……美瞳!”那個瘋女人的聲音從牆壁後透出來,幽幽的,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呼吸的狂熱,“你在那兒,對麼?媽媽知道你一定在!別急,等一下,媽媽已經找到鑰匙了,就來給你開門!” 夏微藍摀住了耳朵,在黑暗裡全身緊繃,再也無法忍受地跳了起來,用枕頭狠狠地砸向床頭高窗背後悄然露出的那一張臉,失聲大喊:“滾開!我不是你女兒!給我滾開!” “噓——”霍銘洋皺著眉,拉住了她。 就在這一刻,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說話,轉頭看過去。 “咔嗒”一聲,門被打開了一條線,走廊上白慘慘的燈光頓時透了進來,刺得她一閉眼。 “誰在那裡吵鬧?”一個困倦的聲音傳來,帶著惱怒,一個年輕護士探頭進來,目光嚴厲,“半夜了,是誰違反規定還在那裡吵?想被電擊麼?” 夏微藍嚇得頓了頓,不敢出聲。她身邊的霍銘洋卻忽然舉起了一隻手,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冷冷地道:“是我,你能怎麼樣?” 夏微藍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挑釁,一時間反而怔住了。 “是你?”迎著病人冷淡得近似挑釁的眼光,小周護士認認真真地往裡看了一眼,發現兩側的束縛帶都被扯斷了,這兩個病人居然坐在了一起,臉立刻“刷”地拉了下來。她回頭對著對講機呼叫道:“快來,這裡又有病人鬧起來了!對,就在昨天沈醫生被襲擊的那一間……” 說到這裡,她眼裡忽然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往外退了一步。是的,聽說昨天去巡房的沈醫生被一個突然發病的病人挾持,那個病人還用鋒利的燈泡碎片對準了沈醫生的咽喉。而僅僅一天不到,這個極度危險的病人居然又掙脫了!午夜巡房的護士變了臉色,連忙往外退去,並迅速關上了門。 “咔嗒”一聲,門被反鎖上了,房間裡又陷入了黑暗。夏微藍驀地嘆了口氣:“好可惜。”霍銘洋皺眉看著她:“嗯?”“剛才是最好的逃出去的機會——”夏微藍嘀咕,努了努嘴,“你看,她半夜一個人孤身過來查房,我又沒有被綁住。” “那倒是。”霍銘洋看著她微笑,“你身手不差。我在金圖門燒烤店裡看到過你打人的樣子,的確乾脆利落。可你剛才為什麼沒逃呢?” “……”沒想到他忽然提起了那件糗事,夏微藍的臉微微熱了一下,嘀咕道,“如果我逃出去了,你怎麼辦啊?我可不能扔下你一個人。” 霍銘洋倒是怔了怔,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講義氣。” “那當然!你把我看成什麼人啦?我可不像你一樣被別人救了還要反咬一口。”夏微藍傲然地仰頭道,“你現在是重傷員,又被關在這種鬼地方,我怎麼能扔下你一個人走了?要走就一起走!” “一起走?”他有些恍傯,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是啊,等下我們一起走。”一念及此,她摩拳擦掌地忍不住想要從床上跳下來,並推了推霍銘洋,“快去穿上鞋,那些人就要來了。” 霍銘洋怔了一下,默然地看著她,眼神深處似乎波動了一下。 “要走一起走”,當初他是多麼想和母親說這句話……是的,一起走,誰也不要扔下誰! “別愣著啊!”夏微藍聽到外面走廊盡頭已經有腳步聲,連忙站起身來,跪在床邊探手去摸索底下的鞋子。此刻腳步聲已經逼近,聽聲音應該有三四個人,其中至少兩個是男人,從走廊另一端急速走來。 “就是這間,蔣醫生。”小周護士的聲音傳來,“裡面的病人又鬧了。” “快。”夏微藍低聲道,並一邊用眼神示意他到門後的暗影裡躲好,一邊移到床頭摸到了自己的鞋子,“等下門一開,我來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就趁機往外跑。” 霍銘洋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在黑暗裡這樣看著她。 “快啊!還愣著幹嗎?”夏微藍站起了身,正準備躡手躡腳地跳下床,然而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忽然間頭頂又是一緊,她頓時動彈不得。 “她想逃!她想逃!”黑暗裡忽然傳來了一個女人尖厲的聲音,淒厲可怖,“快來人……我抓到我女兒了!快來抓住她,別讓她再逃了!” 又是那個瘋女人!那一刻,夏微藍看到了黑暗裡那雙血紅色的灼灼雙瞳,明白那個瘋子居然一直躲藏在隔壁的黑暗裡聽他們的對話,不由得心裡一冷,怔在了那裡,手足無措。那個淒厲的叫聲在午夜的精神病院裡迴盪,走廊上的腳步聲也驟然加快了。門被推開,有人衝了進來,一手拿著電擊棍,一手用手電掃著這個房間,厲喝道:“這裡怎麼了?” 手電的光掃過,一眼看到夏微藍被一隻慘白的手凌空抓住,懸吊在床頭上拼命掙扎,那個保安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後面進來的蔣醫生明白髮生了什麼,對著隔壁厲叱:“你做什麼?快放開她!” “快看,我抓到我女兒了!”那個女瘋子趴在高窗上,一隻手探進來抓住了夏微藍的頭髮,桀桀怪笑,狂喜著大喊,“我終於抓到她了……這回可不能讓她再跑了!你們快來幫我抓住她!快來!” “她不是你女兒,你女兒早就失踪了!”蔣醫生皺著眉進來,身後是兩名保安和那個小周護士,對那個瘋女人厲喝,“別發瘋,快放開她!” “不!”那個瘋女人大叫起來,“美瞳沒失踪!再也不能讓她跑了!” 她一邊叫著,一邊手指不停用力,痛得夏微藍眼裡都冒出了淚花。她用手抓著自己可憐的頭髮,想把它從對方手裡扯開,卻怎麼也不能如願,只能以這種可笑的姿勢被扯住,搖搖欲墜地半站在床頭。 “去,到隔壁把那個瘋婆子拉開!”醫生嘆了口氣,吩咐身後的保安。兩個保安應聲離開。隔壁病房的門被打開,隨即傳來了那個女瘋子的尖叫和廝打聲。不到片刻,夏微藍只覺得扯住自己頭髮的手一鬆,立刻踉蹌著披頭散發地落到了地上。 “醫、醫生……”她啜泣著撲向醫生,“救救我!” 就在醫生準備安慰這個受驚的女病人的那一刻,眼前黑影一動,忽然間覺得頭暈眼花。一直一言不發的霍銘洋猛然躍起,彷彿一頭蟄伏已久的豹子,一把將當先那個醫生抓住了。此刻他的手腳尚未恢復力氣,然而受過專業格鬥訓練的人動作準確而迅速,一擊打落了他手裡的注射器和電筒,在驚呼聲裡“咔嚓”兩聲扯脫了對方的肩關節。 兔起鶻落,這一系列動作漂亮得宛如電影。小周護士看得呆了,直到看見蔣醫生昏過去才發出一聲驚呼,往外邊跑:“來人……快來人!” “快走!”霍銘洋低叱,狠狠地看著同樣有點驚呆的夏微藍。夏微藍回過神來,看著打開的病房門和空蕩蕩的走廊,知道這是難得的逃離契機,咬咬牙便和霍銘洋並肩往外飛奔。此刻小周護士已經衝到了走廊上,踉蹌地直奔轉角處那個封閉在玻璃盒子裡的紅色按鈕。 “糟了!”霍銘洋一個箭步上去,從後面勒住了護士的脖子。護士驚叫著被甩到了一邊的地上,然而她的手指卻已經按下了“緊急情況”的按鈕。瞬間,刺耳的鈴聲響徹了深夜的醫院。 精神病醫院裡,上下三層樓頓時起了陣陣異樣的騷動。隔壁的門同時打開,兩名保安聞聲衝過來,每個人手上都拿著電擊棍,厲喝:“給我站住!”他們出來得急,身後的門沒有關閉,跟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彷彿一個遊魂般在走廊上游盪,不停地尖叫:“別讓她跑了!別讓她跑了!”乍然看到那個女人,夏微藍嚇了一跳。眼看著那兩個保安就要衝過來抓住自己了,忽然走廊上影子一晃,身邊的人轉身衝過去,替她將追來的人攔住了。 “快走!”霍銘洋一邊對她怒喝一邊赤手空拳地攔住了兩個保安,“門要關了!” 然而,畢竟藥力還沒過去,他對付得了一個醫生,卻無法攔住兩個訓練有素的保安。眼看夏微藍即將被其中一個追上,情急之下,霍銘洋居然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將那個保安攔腰抱住,拖了回來。 “瘋子!”保安掙脫不開,怒罵,手裡的電擊棍“啦曦”地冒著藍色火花。 “霍銘洋!”那一刻,只差一步就闖出隔離門的夏微藍回頭看到了這一幕,失聲驚呼著衝了過來,敏捷地一躍而起,一腳踢飛了那個保安手裡的電棍,宛如一頭髮怒的母豹子將他推了出去。 “回來做什麼?!”霍銘洋卻比她更怒,“門要關了!” “他們都要把你打死了!”她大叫,一把拉起他,“我怎麼能一個人跑?!” 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做,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神有點異樣。 “走啊!”夏微藍卻大叫著,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就跑。 短短的騷動後,空蕩蕩的走廊已經開始沸騰,無數病房裡發出了尖利的叫聲,那是那些病人被驚醒後陷入了狂躁。警報聲在頭頂迴旋,整個醫院從午夜裡驚醒,腳步聲洶湧而來,聽聲音居然有幾十個人。 霍銘洋沒有反抗,任憑夏徽藍拉著他一直飛奔到了另一端的樓梯口。她喘著氣停下來,試圖用搶來的卡打開隔離門,然而顫抖著手刷了好幾遍,那一道雙層隔音玻璃門還是一動不動。怎麼回事?她拼命地刷,到最後恨不得用腳踹開那道門。 “沒用的,警報拉響,整個樓層都已經被封鎖了,”霍銘洋攔住了暴走的她,嘆了一口氣,“所有門和窗都無法打開,我們逃不掉了。” “那……那怎麼辦?”夏微藍聲音發顫。身後雜亂的腳步聲近在咫尺,不用回頭也能從玻璃門的鏡像裡看到可怕的一幕——那群人已經氣勢洶洶地追上來了,人數之多,是他們根本無法反抗的。 “快!”在那些人就要衝過來的瞬間,霍銘洋來不及多想,拉著她轉頭推開了最近的病房,衝進去,迅速地把門反鎖了。 這個房間很黑,沒有開燈,也沒有絲毫聲音,似乎是空置的。但奇怪的是,這里居然也沒有醫院病房裡都有的藥物和消毒水的氣味,反而充盈著一股淡淡的花香,輕柔美麗,一瞬間讓人覺得自己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拉里格拉斯?”忽然間,霍銘洋脫口說了一句,臉色“刷”地一片蒼白。 “什麼?”夏微藍愕然,手忙腳亂地在黑暗裡找一切能頂住門的東西。 “是杜鵑的香味啊……”他低聲道,並徑直朝著房裡走過去。房間裡的光很微弱,然而在微弱的光下,卻能看到病房的窗台上居然有一束怒放的花朵——新鮮的、剛被放入瓶子裡的杜鵑。霍銘洋走到窗口,俯下身輕輕聞了一下:“果然是拉里格拉斯……只有尼泊爾出產的杜鵑才有香味,生長在喜馬拉雅的雪線之下、河谷之中。” “這裡怎麼會有鮮花?”夏微藍卻沒有理會他這突如其來的不合時宜的傷感,只是被嚇了一跳,忽然間背上有了森森涼意,“難道是……鬧鬼了麼?” 然而話沒說完,門就劇烈地動了一下,有人踹了一腳,幾乎把靠在門背後喘息的她震了出去。夏微藍連忙使出吃奶的力氣頂著,一邊大叫:“快來!那些人要撞進來了!” 然而霍銘洋卻沒有回答。她只看到站在窗前的人捧著那束杜鵑,猛地轉過頭看著她,身體緊繃,眼神異樣,灼灼如火。 “怎、怎麼了?”她慌亂地問,卻看到他看著某處——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頭頂。黑暗裡,房門的上方鑲嵌著金屬的銘牌,閃著微弱的——1026。 “天!”夏微藍抬頭看了一眼,猛然明白過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1026,她剛剛從他嘴裡聽說過這個號碼!不會吧……他們居然慌不擇路地闖入了昔年發生慘劇的那個房間!這該是多麼巧合的事情啊,巧合到讓人覺得冥冥中似有某種召喚! 她還沒想好要怎樣安慰他,門幾乎已經要被撞開了。 “抓住他們!他們進了霍先生命令不許外人進去的房間!”隔著一層板材,那些人在怒罵、咆哮、撞擊。夏微藍用盡全力頂住門,不讓那些人蜂擁而入,“快來幫我一把!” 但霍銘洋卻沒有幫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黑暗裡盯著那個“1026”,眼神茫然而痛苦。片刻後,他看了看手裡的杜鵑花,又抬頭看了看被鐵條封死的窗戶,最後眼神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刻,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他腦海深處湧了出來,呼嘯著撞擊著他封閉已久的記憶。 “你還不能死,孩子,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哪裡來的聲音?是從他腦海深處傳來的麼?那是母親在這個人世間最後的話語,居然迴響在了腦海裡!那些原本已經缺失的記憶,竟然在此刻一片一片地浮現了出來!這個房間裡彷彿忽然再度充滿了烈火、灼熱、絕望,伴隨著母親臨死前喃喃的囑咐。是的,就在這裡,就在這個房間裡,血和火之中,他曾經聽到過的最後的囑託。那是母親臨死前的話語,深藏在他的腦海裡。那一刻,她告訴了他活下去的意義。可是,那是什麼?為什麼這些年來他一直想不起來? “餵……來幫下忙啊!”門被一下一下地撞著,她快要頂不住了,大喊。然而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他卻忽然抬起手抱住了頭,發出了一聲呻吟般的低喊,踉蹌著跪了下去。 “怎麼啦?”夏微藍被此景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想要過去看看他。就在那一刻,門猛然被撞開了,她被門扇拍到了牆壁上,鼻血頓時流了下來。 “抓住他們!”門外一大批保安和醫生衝了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有三分之二的人沖向了霍銘洋,手裡拿著電棍和束縛帶,然而,那個在地上痛苦地抱著頭的人卻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閃著藍色電花的棍子砸了下來,狠狠地,不留餘地。 “霍銘洋!”她忍不住尖叫起來,顧不得多想,朝著他撲了過去。電棍噬嗷作響地敲在了少女的身體上,劇痛蔓延了全身。夏微藍失聲痛呼,彷彿一隻蝦米一樣蜷起了身體。 “你……”霍銘洋下意識地伸出手,將癱倒的少女抱在懷裡,怔怔地看了一眼,忽然全身戰栗起來,竟露出了比她還痛苦的表情。 “還有這個!”看到已經收拾了一個,剩下的電棍便齊齊地朝著他身上砸落。霍銘洋猛地抬起頭,眼裡露出了可怕的寒光,只是一抬手臂,居然將冒著電火花的棍棒劈手奪了過來。 “誰敢動她一根寒毛,就去下地獄吧!” 靠得最近的那個人發出了一聲慘呼,捂著手腕踉蹌後退,血如同箭一樣射出。霍銘洋的動作快如鬼魅,電棍敲向一個人的頭,迅速又擊中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他宛如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眼神極其可怕,一連傷了五六個人。 “小心這個瘋子!”保安部長也大吃一驚,連忙讓眾人暫時後退。 “你沒事麼?”霍銘洋對著身後的女孩大喊。 話音未落,整個地板忽然劇烈地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燈左右搖晃,房間裡的東西都翻滾到了地上——那一刻,所有人都聽到大地深處傳來了刺耳的、低沉的鳴動,迅速由遠及近,彷彿是無數列火車從地底某一個站點開出,呼嘯著向四面奔馳。 “這……這是怎麼了?”保安們在慌亂中抓住了床架,大聲喊。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飛過S城的上空,就能清晰地看到可怖的一幕:在這座亞洲最繁華的城市的正南部位,彷彿觸動了什麼,平衡瞬間被打破,大地上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在迅速擴張,就如一張巨大的嘴吞噬著一切! 大地坍塌、陷落,無數的房屋、汽車、行人被吞噬,無聲無息。而這個黑洞仍在迅速擴張,很快就要抵達這所精神病院了。 整個醫院一片驚呼,房子在劇烈搖晃,項燈砸落,醫療器械倒了一地。當腳底下的第二波震顫到來時,樓板發出了可怖的斷裂聲,保安部長也被甩到了地上,一骨碌翻身爬起,不顧一切地朝著外面衝了出去,一路大喊:“不好!地震了……地震了!” 無數的門迅速打開,外面的走廊上很快就匯聚了一股人流,都是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他們彷彿驚弓之鳥一樣,自顧自地往外飛奔逃生,根本顧不上那些收治的病人還被留在病房裡無法逃脫,其中很多人甚至沒有自我保護的意識和能力。樓梯已經斷裂,掉落到了一樓,有些人在情急之下甚至直接從二三樓跳了下去。 霍銘洋卻沒有動,他似乎有些痛苦,皺著眉頭,將手裡的電棍扔掉,用手捶著額頭:“母親……”他喃喃說著,腦袋裡像有什麼東西要裂開一樣,耳邊也似有什麼聲音在縈繞,他努力地側耳,卻又什麼也聽不見。 “快、快走啊!”一塊混凝土砸落在地上,讓夏微藍從被電擊的恍惚裡回過神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推著處於恍惚狀態的霍銘洋,急切地問,“你怎麼了?你……” “轟隆隆……”地底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彷彿有巨大的列車從地底深處開過來,一路呼嘯著抵達。她看到有裂痕出現在了病房四壁上,彷彿活了一樣地迅速蔓延,瞬間遍布,宛如地獄魔鬼獰笑的臉浮現在四周。 “快跑啊!”夏微藍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令她幾乎是不太陽顧一切地拉扯著霍銘洋,想把那個莫名其妙待在原地出神的傢伙弄出去,“要塌了!” “不要怕,”忽然間,她聽到他驀地開口了,“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她倉皇地轉過頭去,隔著紛亂的落石、水泥塊,她看不到他繃帶後臉上的表情,卻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裡的神情,彷彿是慎重地許下了什麼諾言。 那樣的語氣和眼神,令她猛然覺得胸口一痛,就像是心底有一座礦,被微弱的火苗“嚓”的一聲點燃了。她說不出話,只能緊緊地握住他流血的手,一種狂喜從心底升起——他、他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喜歡她啊?可是…… 剛想到這裡的時候,第二波的震動已經過去了,短暫的十幾秒後,搖晃重新開始,令人頭暈目眩。外面忽然傳來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透過敞開的門,夏微藍看到走廊外面一幢白色的高樓轟然傾斜、坍塌,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大力壓了下來,不費吹灰之力地將那個房子像捏紙盒子一樣“咔嚓”壓扁。那一幢18層高的樓朝著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來。 “快走!”他終於動了,一把拉住她往外跑。然而A樓已經整個倒了下來,撞到了他們所在的B樓。在她的視野中,四面的牆壁終於全數崩裂,朝著房間內部壓了下來,短短的瞬間,黑暗滅頂而來,一切都在崩潰。她失聲大喊,閉上眼睛不敢去看,等待著死亡的來臨。在那一刻,霍銘洋退到了房間的角落,抬頭看了一眼掉落的天花板。知道避無可避,他忽然俯下身,將她護在了身體下面。 “不!”她叫起來了,只聽到第一塊混凝土砸落在他背上的沉悶的鈍響。夏微藍下意識地猛烈顫抖了一下,恐懼令她喘不過氣來,胸口忽然再度出現了劇烈的疼痛,像一把刀一樣幾乎剖開了身體—— 不……不能就這樣死了!一定不能讓他這樣死了! 強烈無比的念頭在她腦海裡洶湧。第二塊碎裂的天花板掉落下來,她聽到他低低地悶哼了一聲。然後,吊燈也砸了下來,橫粱、鋼筋混凝土樓板,一樣一樣地都砸落在那個人的背部——恐懼、絕望、焦急在她心底如烈火一樣燃燒,撕扯著她的心臟,她感覺到眼前一片蒼白。不能就這麼死了……霍銘洋,你絕不能死!絕不能就這樣死!那種不顧一切的念力,令她的心彷彿忽然間被撕裂開了。 “咔嗒”,恍惚中一聲細微的裂響響起,像是身體裡有什麼碎了,瞬間,有一道白光從她的胸口綻放而出! ——那就是夏微藍在崩潰前最後一剎那的微弱知覺。她不知道,那也是她在“身而為人”時,保留的最後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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