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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檀心

魅生·鳳鳴卷 楚惜刀 6859 2018-03-11
天初亮,粟耶城籠罩著一層金光,西面的石窟被晴暖的陽光一照,越發現出莊嚴寶相。風從山石的縫隙間呼嘯而過,清亮地發出鳴叫,混合了早起鳥兒的唧喳聲,匯成了天籟之音。 姽嫿羅裙如風,飄然踏波,一轉眼出了房門,將紫顏的屋門拍得震天響。 “懶鬼,快起床,我們要追人去!” 紫顏揉著眼披衣開門,見她素面朝天,金釧明璫一律沒戴,足蹬一雙紅繡靴,笑道:“你這身打扮,真像要打架呢。” 話音剛畢,姽嫿推搡著他出了房門。她興致甚高,直接將紫顏拖進馬厩,指了兩匹棕色的馬道:“這是西域商賈的快馬,你看得中麼?” 紫顏整整衣衫望去,兩匹馬鬃毛油亮,腿骨健壯,的確是難得的駿馬。他剛點了點頭,姽嫿高聲叫道:“二十金拿去!”揚手拋出一個絲囊,旁邊立即閃過兩個頭戴胡帽的商人,笑嘻嘻地接了金子。

紫顏知道姽嫿要找那小鬍子報仇,不忍攔了她的壯志,自覺地回屋收拾行李。數數剩下的金銀已然不多,他微微有些發愁,但煩惱很快如風消逝。姽嫿隨身帶的香料價值連城,他才不怕會半途使完了錢露宿街頭。想到這裡,紫顏的心定定地,曼聲哼著剛聽來的粟耶民歌,拎了包裹和姽嫿會合。 姽嫿向店老闆買了一份北荒的輿圖,上面詳盡標註了三十六國的方位和山川河流走向。店老闆在她的銀錢攻勢下提供了若干情報,譬如此去方河集有三條路可通,但適合駝隊行走的只有鬚子溝。又譬如小鬍子是連夜趕路,估計趕到鬚子溝時正是今日午時,想要一氣通過全長四十里的深溝,必先餵足了人畜,而那裡唯一可供歇息的地方就在溝口。 “若我們全速追趕,在午時前到了溝口的明野窟,就能追上他們。”姽嫿信心飽滿地躍上駿馬,周身鍍滿了朝陽金色的光芒,迎了風的方向全力地前進。

紫顏撫了撫馬兒鬆軟的鬃毛,柔聲說道:“要委屈你趕路了呢。”兩腿一夾,坐騎倏地四蹄疾揚,沖向遠方。 兩人的騎術日漸精湛,雙馬並行沒多久已趕過幾處村落,朝了鬚子溝一點點逼近。姽嫿彷彿背生雙翼,一路衝行如飛,沒有疲倦的時候。紫顏不緊不慢地跟著,好在馬兒腳程夠快,有精緻的馬俱保護,飛奔之間並不覺辛苦。 偶爾忽視擦身而過的風景,瞥一眼姽嫿蹙眉賭氣的樣子,他偷偷地綻出一朵笑。什麼大師什麼閣主,摒棄這些後的姽嫿是再自由不過的女子,愛恨由心,笑罵隨意。紫顏衷心地為此刻的她感到欣慰。 他又想到側側,拜在青鸞門下後會擁有新的人生,此後將如雛鳥振空,踏風翱翔在青天之上。當女子可以縱情江湖而不必束縛閨閣之中,這天地多了別樣旖旎的情致。

行了大半個時辰後,姽嫿緩了馬速,紫顏高聲喝道:“停下來喝口水如何?”姽嫿點頭應了,駕馬尋了一處青草鮮嫩的地方停下。紫顏瞧了瞧她的神色,眼裡始終攢了一層微嗔薄怒,不由笑道:“小鬍子人多,你備的迷香分量夠不夠?” 姽嫿面露喜色,道:“咦,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你說,我們如此怒氣沖沖地現身,小鬍子一準有了提防。不如等他們到明野窟後,偷偷下點藥在他們的酒水里,管讓他再也溜不掉!” “你這樣做,我們倒像強盜。” 姽嫿一撅嘴,她本就不把世俗禮法放在眼中,哪顧得上這許多規矩,挑眉對紫顏道:“就是你婆婆媽媽的,這傢伙才能一而再騎到我們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你我這麼沒用,傳到皎鏡他們耳朵裡,我們的臉都沒地方擱。”

紫顏笑道:“你我不說,他如何會知道。” “不管。總之這小鬍子欺人太甚,不給他一點教訓我咽不下這口氣。你不愛幫我,就在旁邊乖乖看好,不許胳膊肘往外拐。” “好,好,我明白啦。既然你鐵了心要出手,我怎能袖手旁觀?不如趁歇息的機會易個容,我們索性扮成其他商旅,向他討碗水酒喝。”紫顏琉璃般的雙瞳閃過一道精芒,狡黠地道,“今次,你想扮男人還是女人?” 姽嫿咯咯地捧腹大笑,“還是你機靈,我當然要扮女子,而且要絕色無雙的那種,這樣他就不會有太多心思設防。我要他們全部拜倒在我的笑容下,你就可伺機下麻藥。”她說得興起,兀自開心地原地蹦起,一襲丹碧紗紋羅裙漾出美妙的波紋。 紫顏排出所需的易容器具,凝視姽嫿的面容良久,道:“你扮的美人是中土的,還是異域的?”姽嫿想了想,朝他調皮一笑,“扮西域女子吧,你可趕得及為我做假髮?”紫顏道:“不必做假,直接捲了你的頭髮即可,改日洗過就能複原。把眼珠變成寶藍色,鼻子墊高一分。你肌膚甚白,無需改動,只要抹些鉛粉讓輪廓更分明些。”

姽嫿拍手笑道:“好!只要我收了香料,換過氣味,任他是神仙也辨不出。你呢?” “他那撇小鬍子很是生動,我也弄一縷鬍子如何?” “他的鬍子是褐色的,你就用黑色,免得學太像,反露了馬腳。” 紫顏點頭道:“鬚髮的色澤必須一致,我有現成的鬍子備用,你幫我選個合適的。”他轉眼摸出七八種鬍鬚,濃淡粗細各有不同,姽嫿一一安置在他臉上看了,最後挑出一撇疏淡上翹的小鬍子,道:“喏,這個不錯,人也成熟。” 紫顏一看,和商隊那個小鬍子的形狀幾無分別,也不揭破,徑自在臉上抹了混有密陀僧的膏粉,臉色頓時暗黃幾分,像經了多日的曝曬。又把那縷鬍鬚當中一剪為二,逐一貼在唇上左右。他貼完了照鏡一看,姽嫿已叫了開來,“哎呀,太像那人了。”

紫顏閒閒地道:“不急。”揭下鬍子重新翻轉了貼過,須尾朝下,再用了眉黛略略點染了,抬眼看姽嫿時,她怔怔地盯了他好久,道:“這樣可俊朗得多了。”很快加了一句,“不愧是你,怎麼扮都比小鬍子好看。” “你今次不像往常冷靜呢。”紫顏含笑說著,玩味她好勝的心態。說起來傅傳紅太過讓著姽嫿,反而常被她忽略,若他看到姽嫿如此介意為人戲弄,會不會偶爾也開個玩笑呢? 姽嫿愣了愣,抬手敲紫顏的腦袋,振振有詞地道:“你胡說什麼,我今次是有備而來。做生意你情我願就罷了,他不想賣香料就不賣,憑什麼第一次販賣人口,第二次又偷去車馬?這等卑劣小人,不知道害過多少人!你……是不是怕事?” 紫顏聳了聳肩,打趣道:“麻翻了他們之後,你是打他一頓出氣,還是……”

姽嫿躊躇道:“唔,先要奪回車馬,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帶走他的香料,遠遠溜之大吉。” 兩匹駿馬再次疾馳之際,兩人全然換過裝束。紫顏身穿赭色袍子,頭戴斜插孔雀翎的藤帽,腰挎銀柄短刀。姽嫿一身白色鑲彩布袍,半月形珠冠上綴滿紅錦玉石,又嵌了珊瑚和狼牙,捲曲的長發與冠上垂下的珠串交相輝映。她胸前掛了綠松石和金銀配搭的串飾,襯了兩手明麗的銀鐲和腰間數十圈極細的銀絲束帶,十足一個艷麗無匹的西域女子。 “若說你本是胡人,真沒人不信。”紫顏望了褐髮藍眸的姽嫿笑道。 姽嫿周身飾品如鈴鐺脆響,此時她不像要去報仇,倒似赴一個不見不散的幽約,洋溢著妖嬈風情。紫顏訝異為何會將她易容成這般模樣,如她所願,有了令人神魂顛倒的色相,眉眼唇齒就像折射陽光的寶石般奪目。他想起姽嫿眼中閃爍的晶瑩,那時的他大概看到了她的心底,不自覺讓胭脂有了香豔的呼吸。

追追停停,又過了一個時辰,茂密的蟠龍松林連綿不絕,鋪出一片碧海。眼見鬚子溝已近,姽嫿緩下馬勢,忽然揚聲問紫顏:“我身上可有任何破綻?”紫顏道:“你不是頭回易容,該知道最大的破綻在你的心。若還想著你是姽嫿,一會兒見了人,必露馬腳。”姽嫿點頭,嫣然一笑,“叫我伊爾泰。” 鬚子溝口的土坡上挖有一個碩大的洞窟,當地人喚它明野窟,專供過往旅人歇腳休憩。時有行腳商人挑了茶水乾糧做生意,運氣好的話,還會看見放羊的趕了牲畜浩浩蕩盪走過,為寂寥的山溝添上一點熱鬧。 小鬍子和駝隊果然在窟中歇息,駱駝安靜地在一旁嚼著苜蓿,紫顏與姽嫿的馬車卻已不見。天沒亮就起身趕路,駝手們一個個累得七倒八歪,像散落的一堆爛樹枝斜倚在窟內。只有小鬍子端了酒販遞來的碗,一碗接一碗地灌著美酒。

“十八碗!”酒販大聲喝彩,不忘立即倒滿一碗,“好酒量,再來!” 小鬍子豪氣沖天,環顧精疲力竭的兄弟們,仰頭又乾了一碗。 “十九!” 兩匹快馬的蹄聲引開了眾人的注意。本來沒精打采倒在地上的男人們,忽然被雲霞般的身影燙著了心,一個個彈跳而起,睜大了眼珠凝望遠處飄來的亮麗女子。能在如此偏荒之地看到仙女,他們不由咧開嘴痴笑,半日趕路的辛勞沒有白費,哪怕再趕同樣遠的路,讓他們多看幾眼美人兒就值得。 黃綠的土溝頓時有了撩人生氣,小鬍子不動聲色地飛瞥了他們一眼,飲完後拋下酒碗,招呼駝手們道:“都過來吃些牛肉,要上路了!”孰料沒人聽到他的話,連酒販在內,所有人兀自直勾勾盯著腰肢柔軟的姽嫿下馬,宛如看到了稀世珍寶,目光捨不得稍移。

紫顏冷然留意小鬍子的舉動,他的視線並不落在對方身上,然而心眼無時無刻不在感受小鬍子的所思所想。作為易容師,他可以遊走於容貌與身份的邊界,自由出入而無障礙。他微微有一絲擔憂,姽嫿,不,伊爾泰是否能自如地面對小鬍子,不被對方亂了陣腳? 伊爾泰款款走向小鬍子,臨近又轉向酒販,嬌波流慧,笑如夏花璀璨。 “你有什麼好酒?”她說一口帶口音的北荒語,咬字不清,卻甚是嫵媚可喜。 酒販一恍神,突然驚覺她在問自己,忙道:“有……有什麼呢……哎呀。”他急切間想不起來,小鬍子道:“你吹了半天牛皮,說你的阿牧酒性子烈,喝了之後火燒火燎,只有英雄漢子才配喝。” 酒販並不領情,瞪他一眼,爭辯道:“哪裡有這回事,我的酒烈是烈了點,但整個北荒不曉得有多少女孩兒愛喝。”他朝了伊爾泰笑,“要不要嚐一口?喝過,你準忘不了。” 伊爾泰依然沒看小鬍子一眼,“那我就試試。”她笑了回頭叫紫顏,“彝列,有你愛喝的烈酒呢。”被她隨便派了個名字,紫顏哭笑不得,應聲下馬走來。 這時眾人才看到他,堪稱絕配的一雙璧人,使他們眼中燒出了嫉妒的火。好像有什麼重物壓在心頭不快,男人們拼命打量兩人,似乎要找出他們之間的共同點,好讓人深信這是一對兄妹。小鬍子淡淡地笑著,抱了一壺酒走到一邊,他一走開,伊爾泰心下微急,向紫顏使了個眼色,然後皺眉對酒販道:“有乾淨的酒杯麼?” 酒販連忙從挑擔裡摸出一隻,又用袖口蹭了蹭,伊爾泰嫌棄地扭頭,紫顏道:“等我去借個酒杯。”踱到小鬍子面前,躬身問道:“不知足下這麼多的貨物裡,有無杯盞之類?”小鬍子尚未回答,旁邊一個青衣駝手立即答道:“有,有!琥珀鑲銀的如何?”說話間從層疊的包袱中翻出一隻,想了想又拿了掐絲團花金杯,“這個好,這個更吉祥。” 小鬍子掃了一眼,見另外兩個駝手也紅著眼亂翻包裹,冷冷地插嘴道:“酒杯有的是,貴就貴了點。”紫顏一笑,“不怕貴,只怕貨不好。”小鬍子不由多看他一眼,“你跟我來。”駝手見小鬍子發話,都不敢再動,恭敬讓開一條路。小鬍子走到一匹駱駝跟前,從包袱裡捧出一隻描金箱子。 “這是紫霞杯,用碎器和胭脂燒製而成。”小鬍子捏了一隻光彩流溢的瓷杯遞給紫顏。紫顏翻轉酒杯細看,紫霞杯工藝複雜,尋常富豪根本求而不得,不由抬頭多打量了幾眼。 小鬍子又漫不經心取了一隻金碧晶瑩的鏨胎透明琺瑯杯,淺藍色釉地上雕鏨的金質水紋渙爛流動,也是件巧奪天工的寶器。 “這是西域的玩意,配得上這位妹子。” 紫顏隨意地道:“俗氣了些,不過湊合能用。兩隻我都要,你開個價。”小鬍子瞪眼,唇上的鬍鬚急促地一抖,“俗氣?你要是能說出俗在何處,聽得我心服口服,送你也無妨。” 伊爾泰輕顰淺笑,這可是紫顏的拿手好戲,她施施然拎起裙角尋地方坐了。酒販和一幫駝手聚攏過來,聽紫顏如何分說。 “世間刻意打造的金銀之器,在我眼中都是俗物。我聽說南嶺之外有紅色之海,出螺如柳鬥,色澤鮮潤賽翡翠,以之為杯可盡得海波凜冽之氣。又有以盛夏荷葉捲成杯盞狀,持玉簪刺破葉柄中心,滿斟美酒後即可仰頭暢飲荷香,這是所謂'碧筒'飲酒之法。還有用巨鳥靈騰的空蛋殼內壁清潔後盛酒,酒味帶了這種香鳥的氣息,放置越久香味越濃……” 小鬍子悠然神往,沉吟道:“果真比這些買來的酒杯有趣。這兩杯子送你,我敬你一杯,不妨再說點域外奇聞。”他抬手將紫霞杯與琺瑯杯相贈,眉宇間落落大方,毫不吝嗇。紫顏自如地接過,向酒販要了酒,斟了一杯遞予伊爾泰。 伊爾泰捏了琺瑯杯好奇地端詳,陽光射在指尖,有金絲散逸,飛轉流光,變幻出一條遊龍倏地沒入掌心。她“呀”地驚呼,淺藍的瞳孔裡隱約有烏金之色,像是收斂了酒杯的珠光寶氣。小鬍子見她喜愛那酒杯,臉上多了笑意,“一起乾一杯罷。”舉起手中酒壺致意。 紫顏劈手奪了去,從駝手那裡取了掐絲團花金杯,倒了一杯給他,“既然要喝,不如都用你家的酒杯,圖個好看。”小鬍子漾出爽快的笑,向身邊的駝手打了個手勢,那人立刻在空地上鋪了一面駝毛葡萄紋罽毯。 小鬍子舒服地盤腿而坐,問紫顏道:“你們從西域哪裡來?” 紫顏拉了伊爾泰坐下,讓她靠近小鬍子的酒杯處伺機行動。小鬍子喝完一杯,紫顏殷勤地為他倒酒,道:“我們來自夏拉其山,閣下怎麼稱呼?” “石都。”他的小鬍子怡然上翹,“你叫彝列的話,這位妹子是……” “她是我妹子伊爾泰。” 眾人舒暢的嘆息聲傳來,石都洞悉地一笑,見伊爾泰若有所思地抿著酒,便和顏悅色地搭話道:“你們要往哪裡去?”伊爾泰秀睫輕眨,雙瞳曳過兩道輝麗的流波,惹得人心隨之一顫,“聽說北荒銅砂堡、方河集、息雁河極有特色,我們想看看是否名副其實。” 石都笑道:“銅砂堡荒廢多年,人跡罕至,你們只有兩人,要是迷路或遇上野獸,可能屍骨無存。”有一個駝手忍不住插嘴道:“說得是!銅砂堡在沙漠裡,萬萬去不得。”伊爾泰微露失望,很快颯爽地一笑,道:“不怕,有哥哥保護我呢。” 石都道:“方河集值得一去,息雁河此時去正是時候,上萬隻大雁栖息在一處,不是別處能看到的景緻。等秋天群雁南歸,就什麼也瞧不見了。”伊爾泰欣喜地道:“我們就先去方河集,再往北到息雁河。” 先前說話那駝手道:“我們也去方河集!”石都斜睨了他一眼,淡然地道:“你們多喝兩口阿牧酒,再吃些肉,過會兒要趕路了!”舉杯兀自又飲了。伊爾泰自然地接過紫顏手上的酒壺,替他斟酒,掌中悄然灑下藥末,笑道:“這條鬚子溝不曉得要走多久,是要吃飽了再走。” 她眼中瑩光灼灼,手下暗香浮動。紫顏始終凝視石都,見他無所用心地把玩金杯,並不即飲,心頭掠過一絲不妙的預感。 “兩位腳程真快,沒想到在這裡就把我們截著。”石都笑瞇瞇地道,神光自瞳中一閃即滅,“我不知道你們用什麼法子變了樣貌,不過兩位的身材體形我記得相當清楚,剛分別半日絕不會弄錯……”他轉向伊爾泰,略帶奚落地道,“你是那個費盡心機想要香料的丫頭吧?能想到在我杯中下藥,真是狡猾。” 一瞬間伊爾泰變回姽嫿,失卻了神秘成熟的韻味,回复小女兒的嬌俏。她嗔怪地對紫顏道:“你的易容術居然會穿幫,該死!”紫顏心下凜然,原以為對付普通人,隨便改個相貌便可,何況兩人試說北荒語時帶有異域口音,想來能瞞天過海。不想對方竟能通過兩人體形辨出真相,委實不可小覷。 真是陰溝裡翻船,紫顏與姽嫿訕訕地想,這就是輕敵的下場。幾次被此人捉弄,該明白他的手段。姽嫿不是小氣之人,被拆穿了並無惱羞成怒,反而仰了臉笑問:“我們討馬車來了,你說,怎麼賠?” “不是已經送了兩隻杯子。”石都大笑,“不夠就再送你一些,但你要的香料卻是休想。” 被他如此搶白,姽嫿忿然作色,摔下手中的琺瑯杯。石都目如飛電,直射紫顏,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紫顏當即微微一笑,此人神光銳利,絕非等閒之輩,拉住姽嫿的手道:“他寶貝那些香料,必有他的用意。既然勉強不得,我們告辭便是。” 姽嫿點頭,頭也不回走向坐騎,身邊的駝手聽聞她是先前那女子,無論如何也不信,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滿臉疑惑地私語。她上了馬,冷冷地打鞭,飛騎足下踏塵如煙,轉瞬已衝進鬚子溝。紫顏收好酒杯,在馬上朝石都客氣地欠了欠身,追著姽嫿疾馳而去。 石都望了他們消失的方向,露出莫測的笑意,自言自語道:“是兩個有趣的人呢。” 再次出發前行,姽嫿像是忘了被石都戲弄之事,一路與紫顏談笑風生,她心無旁騖地趕路,縱橫在黑山白水之間,沿途零落買了其他香料,把先前的不得意盡數補了回來。 半月後兩人終於抵達方河集,集市的繁盛出乎想像,那是北荒難得見到的人海,內市戶牖井然,招幌飄搖,外市結棚搭廬,千騎雲集。據說鞘蘇國太后的壽辰將至,方河集張燈結彩,降稅一成,遠近趕來交易的北荒人絡繹不絕,將內外兩市擠得滿滿噹噹。 姽嫿見有數十間鋪子交易香料,走了一個多時辰,蒐集了蒔蘿、芸芥、甘松等香草種子,想到之前將迷迭香鐲子送了傅傳紅,又買了一隻形制差不多的戴了。最令她心情大好的是買到了羯布羅香、羅斛香之類難得的香料,囿於囊中羞澀未能盡興,然而已遠勝她的期望。 紫顏意外尋獲了可粘制面具用的夕蜜膠和上乘口脂,又買了一個店家鼓吹多時的仙光散,據說是南嶺三月三日的桃花調以西域七月七日的雞血,可令人容顏煥發如仙。 兩人走得乏了,正想找個喝茶的地方,獅子門附近突然喧嘩起來。姽嫿拖了紫顏看熱鬧,不想吸引人群的正是那個駱駝商隊,小鬍子的人卻不在其中。眼見商隊迤邐地到了方河集千戶所的紅漆大門前,在甲胄軍士的護衛下,圍觀的人群轟然散去。 紫顏暗覺不對,和姽嫿繞過蜂攢蟻集的人流,掩住身形到了千戶所的後門,見一個健朗青年身穿花鳥紋雲肩式大翻領窄袖藍衫,腳蹬一雙軟皮靴,大踏步進了官邸,身邊一幫官員俯首施禮,禮數異常鄭重。 他唇上已沒了那撇小鬍子,蹙眉的雙眸偶現一道凌厲之光,就如草原上翱翔的雄鷹。 這香料是鞘蘇國國王點名要的,我可不能隨意賣了。姽嫿回想過去種種,靈光突現,“難道他就是鞘蘇國國王?” 官邸外的一株美人鬆上,飄落兩朵鮮花,一褐一紫不同的顏色,輕輕掠過兩人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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