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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聞鼓

魅生·鳳鳴卷 楚惜刀 3590 2018-03-11
紫顏到谷中一個月後,側側像倒空了的玉花羽觴,把所知的一切悉數教完了。她甚至連谷中花草樹木的名目也說盡,而紫顏是無底的漩渦,想要吞噬遇到的所有波浪。她一面恨自己學識太少,一面盼爹爹早日歸來。如果是爹爹的話,側側瞥向紫顏狡慧的雙眼,大概能多撐個一年半載,才會叫他把一身絕技照樣摹了去。 沉香子一如側側盼望的歸來了,卻是獨自一人昏倒在谷口,被紫顏吃力地背回了家。那日狂風呼嘯,烏雲在天頂盤旋,山谷失盡了顏色。側側無助地在爹爹的床邊瑟瑟發抖,心情由盛夏轉入嚴冬。 “他是你爹?我未來的師父?”紫顏老練地擦乾沉香子的身子,在他額頭放上濕巾,不緊不慢地在屋裡支起一隻刻花五足爐,拈了幾味藥坐定。 側側茫然地點頭,她從沒想過爹爹會倒下,更別提昏迷不醒。若非紫顏鎮定得猶如撿回一隻白兔般帶回爹爹,她恐怕早已六神無主。眼見他倒了一罐水,把藥丟進去拌了,煮湯似的漫不經心地晃著手中的銀茶匙,側側忍不住問道:“我爹他……你這是什麼藥?”

紫顏若無其事地道:“你爹收集的三十七本醫書我翻完了,這藥就算不能讓他活蹦亂跳,總比不喝強。”側側聽了,竟沒有反駁他的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轉眼間水開了,他把火撥弄小,慢慢地熬著藥。過了半個時辰,沉香子服下藥,仍無轉醒的跡象。側側耐不住,睡眼惺忪地貼著床腳困了,紫顏想了想,在她身上披了一件綢衣。 他走出門外,望了晦暗欲雨的山色,輝麗清華的眸中閃過一抹疏狂不馴的傲氣。 次日陰霾盡去,晴空如碧。沉香子睜開眼時,側側在隔壁屋中酣睡正香,紫顏促狹地扮成她的模樣,翠袖珠鈿,輕巧地端了銀盆上前伺候。 沉香子見到女兒,微微一愣,哽咽道:“爹……讓你受苦了。”紫顏也不說話,擰乾了絲巾遞與沈香子。他一怔,神情驟然轉厲,坐起身喝道:“你是誰?”紫顏忙往旁一跳,躲開他劈過的一掌,道:“徒兒拜見師父!”

沉香子的手頓時停住了,盯住這酷似女兒的少年。紫顏用絲巾擦淨了易容,一雙晶瞳毫不怯懦地迎上了沉香子,道:“不過,我是側側代師父所收,須好生拜師才是。”說罷,向沉香子恭敬地叩了三個響頭。 沉香子一字一句地問:“你的易容術是和誰學的?” “側側。” 沉香子一臉狐疑,“你以為這樣說能騙過我?她自己都沒你的斤兩。” 紫顏委屈地道:“的確是她教我的……還有那些膏粉也是她給的……” “你拿來用了?洞天齋、安神堂你也都進去了?”沉香子越說越急。 紫顏點頭道:“唔,拂水閣也去了,就是裡面的醫書教我如何為師父治病的。”說完,他小聲嘀咕了一句,“明明全是地洞……名字倒風雅。” “臭丫頭給我滾過來!”沉香子忽然中氣十足地大吼了一句。

側側在隔壁屋中驀然驚醒,聽到爹爹發出盛怒的呼喊,膽戰心驚地披了衣,碎步跑進了屋。一聽說紫顏扮成她的樣子,側側也惱了,劈頭就罵:“你個死小子,冒我的名想害我不成?” 紫顏可憐兮兮地道:“我不過是想代你盡些孝道。”輕輕的一句嘆息,令沉香子和側側頓感錯怪了他,望了這秋水為眸的眼,不由後悔對他太過嚴厲。 沉香子咳嗽一聲,指了紫顏道:“側兒,你為我找了個徒弟?”側側覷見他的神色轉緩,也想將功補過,連忙趁熱打鐵地道:“是啊,昨日就是他救回爹爹。而且他很聰明,爹爹不是一直想找這樣的人嗎?” 沉香子肅然打量紫顏,少年的靈性他已看得分明,面相雖妖冶了些,應該是個善意的孩子。偏偏此刻,他毫無收徒之念,易容生涯裡的厄運已糾纏了他多年,他不想再連累清白無辜的子弟。

紫顏卻在這時問:“師父,徒兒想知道,剛才師父如何看出破綻?”孺子可教,沉香子不覺微笑道:“如果是側兒來伺候,定會親手為我拭面。”紫顏點頭,道:“我見師父已經醒了,故此不敢動手……” 倒是個懂得禮數之人,沉香子想到這裡,對側側道:“你先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問他。” 側側退出門去,依稀聽到爹爹問起紫顏的來歷。紫顏低聲說了什麼,她沒有聽清,心中歡喜地猜度,爹爹想是要留下他了。 側側走到屋外。三間草屋宛如沒有生氣的墳,縱然井底里堆砌了再多的珠寶骨董,亦不過是一座華美之墓。而紫顏是不同的,她想,他像幽谷中默默長出的一株奇花異草,隔一會兒見到,許就換過了盛開的姿容。 但是,她把這奇花挖回了家,異地而植的他會不會枯死?側側猛然一震,她怎會有如此奇怪的念頭,她更該關注的是爹爹的傷勢,究竟他在江湖上遇到了什麼事,遇上了什麼人?

年少的側側想不到太多,她是懸崖上一朵搖曳的花,本能地感到了害怕。這時紫顏打開門,手裡捏著一張五色箋,側側定定神,聽他在擦肩而過的一瞬說道:“我去給師父抓藥。” 在沉香子的指點下,紫顏重新為他煎了藥,側側憂慮地倚在爹爹床前聽他吩咐。 “爹從前易容過的人,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派人追殺爹。這裡不曉得能安穩多久,側兒,你記得以前爹教你怎麼挖陷阱的嗎?等爹睡了,你跟紫顏去,多少再在谷里布上幾個……”沉香子說到此處,吃力地捂了胸口,“爹斷了幾根肋骨,要好生養著,幫不了你們。” 側側顫聲道:“爹是說,壞人會進谷來……殺我們?”沉香子道:“此人位高權重,心胸狹窄,沒想到事隔多年,仍不肯放過我。”想到這裡瞳孔收縮,眼中的悔意一掠而過。側側不能完全明白爹爹的意思,只知道他招惹了大麻煩,想到外邊不可測的災難,她望著手持羽扇煎藥的紫顏。

弱不禁風的俏模樣,繼承爹爹的易容術是夠了,但說到抗擊外敵,他兩隻手也夠不上她一根手指頭。只是,為什麼他完全沒有恐懼呢?微笑的唇角更像是勾勒了一抹興奮。只是,不懂武功的他能有何用? “等布好了陷阱,讓紫顏守著爹,我去外面護衛。”側側忽閃著勇毅的雙眼,周身洋溢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氣。 她的雄心壯志被紫顏伸過的手打消到雲外。他手上抹了厚厚的綠色油膏,不由分說塗抹在她臉上,嬌柔的女兒家頓成了青面獸。側側尚來不及反抗,紫顏又拖過一套葵綠熟羅衣褲逼她穿上。 “萬一布陷阱時來了敵人,你我不就被發現了?與草木同色,興許能避過一劫。”紫顏笑瞇瞇地聽從沉香子的指示,一面改扮一面忍不住多言,“可惜易容術不能讓你我索性裝成兩棵樹,唉,到底不是神仙法術。”

沉香子道:“誰說易容術不能讓你變成樹?我偏有這個本事,你過來,讓師父我給你畫!” 紫顏調皮地一笑,向沉香子甩了甩手,安撫他道:“我知道,師父的易容術精妙得很,等師父養好了傷,我們別說做一棵樹,就算是當花草蟲泥,我也心甘情願。” 側側想到她通身黃綠,配色難看已極,苦了臉顧不上與他調笑。紫顏手快,不多時已穿上黑綠生紗衣褲,臉上更如長了樹葉,統是綠色,惹得側側哈哈大笑。 沉香子越看越驚異,如今隱約得知了紫顏的來歷,這憑空而出的少年,彷彿上天特意推給自己的傳人。不,他必將超越古往今來的任何一位易容師,在他的指尖閃爍朦朧的光芒,如有仙術點活了凡物,旺盛的靈氣抑不住地噴湧而出,讓沉香子滿目皆是耀眼金花。

在正式收下紫顏時,沉香子曾問他:“可知你面相妖異,不是壽者之相?”本以為這孩子會心驚,不料他莞爾一笑,輕描淡寫地反問:“若是我能為自己改容,會不會活很久?”於是沉香子知道,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此道,易容術本就是人心的術,而紫顏,有一顆不動的心。 “你想改命?天命不可違。師父我雖然為自己易容,這面皮卻是三十年前那張,並無修改。” “是以師父會有今日之劫。”少年的話如徐徐的風,波瀾不驚地吹至面前。 沉香子的心猛地一跳。這少年是誰?一語道破難以掙脫的宿命。沉香子曾卜算過,知道今歲他將有大劫,出行不宜。可是,人總以為自己是僥倖逃脫的那個。在執著要走的那刻,他甚至刻意遺忘了早前卜算出的不幸。

對天改命。沉香子苦笑,他是易容師,替數不清的人改換過容顏,可他獨獨不信,真的能夠修改了宿命。誠然,上天會受到一時的欺瞞,但過不了多久,會有更嚴厲的命運在不遠處等待。 他知道改變不了。曾經,他看出側側娘親命不久矣,殫精竭慮想救她一命。然而為她換上了年輕的容顏又怎樣?依舊撒手西去,黃葉飄零。他恨隻手不能回天,更恨他知得太多,眼睜睜看她一點點油盡燈枯。 沉香子望著紫顏。他就如孤清的一隻飛鸞,由天上飄然而至,他不明白人間有多少苦難。就由得他親去經歷罷!傳盡這一身的本事,譬如為他多添一對翅膀,看他能飛向怎樣的高處。 一聲尖銳的長嘯打破了沉香子的憂思。紫顏和側側停下了裝扮,聽到嘯聲越來越響,直如十七八人合奏琴瑟,要把山谷震盪。

“來了!”沉香子麵容一肅,身子微微一顫。他沒想到對方來得如此之急,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他不該回來,既以易容冠絕天下,就該在谷外以易容逃避災禍。心頭電光石火間掠過一個不祥的念頭,為什麼要回來?難道他是想死在這個地方? 嘯聲如隱隱陰雷自遠處衝擊草屋,一波響過一波的聲音令三人鼓膜震動,心神搖簇。 伴隨了嘯聲在林間穿梭的是一個身材肥碩的圓臉胖子,一身睢藍湖縐涼衣迎風飄展,鼓脹得如一面獵獵作響的酒幌。他個子雖矮,腳下奔得飛快,一步跨過近一丈之遙,整個人騰雲駕霧地自遠而近,眼看就要到達沉香子的居處。 沉香子扯出一個苦笑。他曾費了十年心血為這個家易容,如今不得不用到那一張假面。而他苦心營造的平靜日子,終於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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