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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話竹夫人

魚館幽話 瞌睡鱼游走 7338 2018-03-11
何栩見得這節斷指,再也無法鎮定自若,順手將它塞入衣包,一面揚聲呼喚,一面奔波尋找。走出半里路,便聽遠處人聲鼎沸,銅鑼鳴響,抬眼望去,只見遠處的山林火把游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一路吆喝朝那片茂密山林之巔趕去! 何栩見這等異狀,快步跟了上去,只聽四周人聲嘈雜,卻是在喊“捉妖怪”! 這一帶素來有三絕觀坐鎮,便是真有妖怪,也被那三絕道人納為羽翼加以約束,少有在外現形之說,這等時候突然聚集了這麼多鄉民一起呼喝壯膽圍堵捉妖,實在是咄咄怪事! 何栩正憂心此事與晏時有關,就見前面一個漢子正眉飛色舞地和一干鄉民吹噓:“那木怪被我家公子剁下一根指頭,已傷了元氣,現在躲進這山里,咱們只要把它抓來燒死就算是為這一方保太平……”

何栩認得那漢子正是當日在明州城中和自己動手的幾個潑皮之一,想來他口中所說的公子爺就是那姓楚的惡人。當時留下隱身符給晏時護身,便是考慮到那姓楚的可能會來找桑柔的麻煩,不料果真如此,唯獨沒想到此人居然如此能耐,可煽動這麼多不明真相的鄉民與晏時夫妻為敵! 而今天色將明,待到天光普現,魂魄之身的晏時如何逃得過這等劫數?只盼山中尚有避光之所,不然只怕是回天乏術了! 何栩心中焦急,加快了腳步,縱身自山路飛躍,將路上的鄉民紛紛甩在身後,只望能趕在這些人之前找到晏時桑柔夫婦,再圖施救。 路上的鄉民本一個個興致高昂,忽然見一個少女在山間彈跳飛躍,不由得驚呼吶喊,蔚為奇觀。 何栩輕身功夫絕佳,不多時奔上山巔,只見前方一片密林外已圍了不少人,嘈雜中還帶著聲聲犬吠,想來那楚虞樓處心積慮要將晏時夫婦置於死地,非但煽動不少鄉民,連獵戶巡山的獵犬也牽來不少!

晏時棲身的木人以紫檀雕琢而成,檀香濃郁,便是人的嗅覺也可明顯分辨,如何瞞得過那些打獵為生的獵犬的鼻子? 看來晏時與桑柔被困在這林中無疑! 何栩勉力推開人群,便聽有人高聲言語,原來那楚虞樓正立於山崖邊的一塊大石之上,字字鏗鏘,卻是煽動鄉民點火燒林! “鄉親們都知道,這山頭上就只這片林子,林子那面便是懸崖,只要咱們在這邊點火,那木怪必定無處可逃!”楚虞樓揚聲喝道,言語之間頗為激動,“雖然這片林子都是楚某人名下產業,但是……為了替一方除害,也只好將這林子付之一炬……”說得無比正義。 何栩如何忍得他這般指鹿為馬惺惺作態,躍出人群,揮舞雙手,揚聲喝道:“鄉親們休要聽這廝黑白顛倒!林子裡的是做木匠的晏時晏師傅和他的妻子桑柔,不是什麼妖怪,大家千萬不要受人唆擺,害人性命!”

此言一出,引得人群竊竊私語,一時間都不知應聽誰的好。 楚虞樓見得何栩,惡向膽邊生,指著何栩對眾人說道:“這妖女和那木怪是一夥,大家不要受她迷惑!倘若真如她所言,楚某為何還要捨出這片林子?這林裡的木料雖不見得如何珍貴,至少也值個數百兩,如非為了除妖,楚某何必拿自己的銀子燒著玩?” 此言一出,一干鄉民不由嘩然,都覺得楚虞樓言之有理。 楚虞樓暗自欣喜,繼而高聲喝道:“這妖女來路不明,不是咱們明州人氏,咱們明州的事用不著外鄉人管!” 這一干鄉民祖祖輩輩在這片土地生活,把籍貫傳承看得極重,普遍排外,楚虞樓這挑撥之言倒是說到這些人心坎裡去了。殊不知那楚虞樓也非明州人氏,只不過這些年來在明州聲名鵲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以他說的言語,一干鄉民倒是全聽進去了,一時間人群鼓譟起來,更有不少楚虞樓的心腹僕役在地上撿起石頭擲向何栩,呼喝驅趕,惡言相向!

何栩見群情激動,心知無法阻攔,將心一橫,“爾等要受小人擺佈,我也無話可說,而今我便進林去,倘若你們要燒,便連我一起燒,看看有何人可以擔待三條人命!”說罷飛身掠入林中,高聲呼喊晏時桑柔。此時天已開始發白,再僵持下去,只怕晏時被天光所傷,魂飛魄散! 何栩這一破釜沉舟之舉,倒是使得許多人投鼠忌器。楚虞樓所言的木怪沒幾人真見過,面前這條人命倒是鮮活活的,稍有顧忌,也就不敢造次,唯有一小部分楚虞樓的手下在那裡虛張聲勢,只是此時反而沒幾個人應承了。 卻說當晚楚虞樓帶人前來尋桑柔,本想折辱一番再將桑柔賣回青樓,推搡之間將桑柔撞倒在地,傷及頭部,頓時昏厥過去。晏時不忍見妻子再受傷害,自工房裡衝將出來。他雖不諳武藝,情急之下以命相搏,舞動實心檀木製成的手足,便如揮舞著幾根粗實的木棍,一連打倒幾個惡奴。

不料那楚虞樓練過幾年功夫,糾纏之間扯過斧頭剁掉了晏時的右手食指,雖然被晏時劈手奪過斧頭,仍在呼喊吆喝,躍躍欲試。 晏時心知自己處於劣勢,唯有掄著斧頭護住桑柔,繼而想起何栩臨行前贈予的隱身符,於是撕開咒符,背著桑柔一路逃亡。 有何栩給的隱身符護身,但一身檀木香氣卻難以藏匿,晏時想要安頓好桑柔再獨自將追兵引開,卻被楚虞樓的人一路堵截,追兵越來越多,四面受敵,不得已躲入山中。楚虞樓不依不饒,集結更多人手,漸漸將晏時和桑柔夫婦逼入這山巔密林。 晏時背著桑柔逃到林子盡頭,方才發現此地已到懸崖峭壁的絕路! 正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晏時眼看天將泛白,頓時萬念俱灰。而就此舍下眼盲的妻子,又叫他如何捨得?

隱隱聽林外的人群呼喝吆喝,說要放火燒林,晏時更是悲憤交加。四下草木豐沛,倘若當真付之一炬,自己固然魂飛魄散,就連妻子桑柔只怕也會在這山火之中香消玉殞。 這般憂心悲憤之下,晏時心頭靈光乍現,倘若事先留出些許不毛之地,即便山火如何猛烈,也可保桑柔一線生機! 打定了主意,晏時不再徘徊猶豫,將妻子輕輕放下,鉚足力氣砍伐山崖邊的雜亂樹叢。而今晏時已非血肉之軀,不知疲累,一陣忙碌下來已經在山崖邊清除出一丈見方的空地出來。待到他把砍伐下的雜枝樹葉扔下山崖,將桑柔輕輕抱到空地上放下,打算再把空地拓寬一點,才發現那斧頭刃口被砍得飛捲起來,只怕是沒用了。 遙看天邊隱隱泛出魚白,晏時只覺得萬分不自在,心知不久天色一明,世間就不再有他這個人,垂首看看昏迷之中的妻子,心中萬般不捨都化為檀香濃郁的白漿自雙目中滾滾而下,落在桑柔的臉上,心中未想須臾自己灰飛煙滅的慘況,所思所慮只有苦命的妻子如何度過以後的艱辛歲月……

原本昏厥的桑柔悠悠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而後聞到一股濃烈的檀香味,知道已化為木人的相公就在身邊,不由慌亂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自己相公的手。 這一次,晏時沒有再躲閃。 桑柔觸到的是一隻過於光滑硬韌的木手,而後她緊緊擁住了自己的丈夫,擁住那個沒有心跳,沒有血肉,卻依舊帶著牽絆和不捨,瀰漫著檀香的木人身軀。 看到妻子全無驚異恐懼的表情,晏時明白,她到底是知道了,心中酸楚難當,卻不知如何向桑柔言表。 “相公……”桑柔雖然不清楚晏時將要遭遇的慘況,但她感覺得出這副木人軀體中的相公種種不捨與牽掛,此時林外外面呼喝放火的威脅無法再恐嚇於這個弱女子。 “我不怕死,只是想在我死之前,可以睜開眼看看相公,可是……老天都不答應。”

晏時苦笑一聲,輕輕擁住懷裡的妻子。他不敢太用力,怕堅硬的臂膀會傷到她,眼光移向旁邊的懸崖,只見崖邊的灌木叢中隨風搖曳著幾朵不知名的野花,於是伸手採下,微微哽咽:“娘子要活得好好的。記得以前我給娘子說過故鄉有種死而復生的野菊花麼,原來這裡也有。” 桑柔心中思緒澎湃,腦中似有無數血流在往復遊走,不適之中驀然一睜眼,只見眼前出現一絲亮光,亮得炫目! 桑柔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逐漸適應這許久不見的光亮,伴隨著劇烈的頭痛,眼前漸漸顯現出幾抹桃紅! 桑柔的眼中滾落幾滴淚水,低低言道:“相公也有騙人的時候,這不是野菊花,只是這個時節山中最常見的映山紅而已。”而後抬起頭,迎上晏時驚喜交加的眼光,伸出手去輕輕觸摸晏時僵硬木訥的臉龐,“不過相公的模樣,和我一直想像的一般無二……”言至於此,嘴角浮現出一抹甜蜜的微笑,淚流滿面。

淚眼婆娑之中,天光大亮,晏時附身的木人面龐在這片炫目的亮光中漸漸褪去木質的顏色,點點磷光漸漸歸於虛空,唯有那關懷備至的神情深深銘刻在桑柔心中,而桑柔的心似乎也永遠停在了天亮這一刻! “收!” 何栩一聲斷喝,手中飛出一道閃著靈光的咒符,搶在那片磷光完全消散之前封住些許。咒符的靈光一閃,飛回何栩袖中,待到何栩奔到桑柔身邊之時,卻發現這個可憐的女子只是仰頭望天,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似乎周圍的一切都不再與她有關。見得這般景象,何栩心中難安,唯有先將桑柔帶出這片林子再做打算,於是俯身扶起桑柔。 桑柔依舊是含笑望天,痴痴傻傻,何栩伸手一帶,也就慢慢跟著何栩朝前走去。 何栩小心牽著桑柔,走出那片林子,只見外面的人群依舊未散,楚虞樓依舊立於山崖邊的大石之上,正在遊說眾鄉民放火燒林,驀然見何栩與桑柔一同走出林子,不由一呆。周圍的鄉民見得眼前景象,竊竊私語,都道那外鄉女子所言不虛,林裡果然還有大活人。

何栩見到楚虞樓,心頭悲憤難當,扶定桑柔走到楚虞樓面前,伸指指向楚虞樓,厲聲喝道:“你這奸險小人,勾結三絕觀的妖道謀害晏時在先,煽動鄉民妄圖戕害桑柔在後,而今大家都看到我將桑柔從林中帶出,可有一人見過所謂的妖怪?你這潑皮草菅人命,有心陷眾鄉親於不義,還有臉在這裡口舌招搖?” 何栩一言引得周圍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將眼光齊刷刷地投在立於巨石之上的楚虞樓身上。 楚虞樓見形勢不對,正要隨口抵賴,卻聽得一陣咯咯的笑聲。 何栩詫異地轉過頭去,只見身後的桑柔正仰頭嬉笑,腳步蹣跚,緩緩朝前走去。何栩心知此時的桑柔受了莫大的打擊,神智混沌,於是伸手相攔。不料桑柔依舊是面帶呆滯的笑,緩緩前行,縱使何栩伸手拉住桑柔的手腕,也被桑柔輕輕拂開,那般義無反顧的架勢,教人無法阻攔,何栩唯有跟在桑柔身邊,亦步亦趨! 楚虞樓見神情呆滯的桑柔越來越近,莫名地覺著有幾分恐慌,尤其是桑柔的雙眼一直死死盯著自己,更是沒來由地一陣惡寒,不由自主地轉頭看看。背後只是空曠的懸崖,哪裡有什麼教人覺得不適的物事? 然而,越是空無一物,看到桑柔空蕩蕩的眼神,楚虞樓心裡就越發地恐懼,不由向後退了一步,一面虛張聲勢加以威嚇:“你們想作甚?休得再過來!”色厲內荏之態卻是掩飾不住。 桑柔充耳不聞楚虞樓的威嚇,保持著呆滯的微笑,一步一步朝楚虞樓走去,緩緩爬上巨石,而後與楚虞樓臨風而立,相距不過丈許。 何栩生怕桑柔一時想不開,和那楚虞樓生死相拼同歸於盡,於是將身一躍,落在兩人中間,再度伸手攔住了猶自朝前行走的桑柔。 那楚虞樓見何栩也到了近處,心中更是發慌,耳邊充斥著桑柔的笑聲,心驚膽戰,不覺又後退了幾步。 正所謂疑心生暗鬼,在這青天白日朝陽初升之時原本不用畏懼任何鬼怪,只是楚虞樓做多了虧心事,又見一貫柔弱的桑柔這番神情,難免心中畏懼,這般驚慌失措之下更怕與桑柔接近,驀然一步踏空,整個身軀向那萬丈深淵墮去! 一時間慘呼聲乍響,周圍民眾也是驚呼連連,奔到岩邊一看,只見距離崖邊約二十丈的峭壁之上斜生著一段犬牙狀的山石,楚虞樓墮將下去,正好跌在那犬牙石上,石尖穿胸而過,自背後露出,死狀淒慘無比! 何栩見惡人終遭天譴,心頭憤懣漸平,細細想來,這惡人的死法和晏時被害如出一轍,這惡人掛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陡峭山崖之上,便是家人有心收殮遺體也是無法辦到,除非骨肉盡腐散落在地,休想入土為安。想來也是這姓楚的惡人壞事做盡,當有此報! 楚虞樓乃是自己失足墮崖而亡,與桑柔、何栩無關,周圍見得事情經過之人均可為證,是以當何栩攙扶桑柔離去之時,周圍並無一人攔阻。 回到家中,何栩想盡辦法,一面著人張羅,尋回晏時屍身辦理後事,一面為桑柔延醫診治。奈何心病難解,數日下來桑柔依舊是這般痴痴傻傻,何栩見狀,也只有唉聲嘆氣,不知何解。 當日晏時被天光所照魂飛魄散,何栩曾用“斂魂符”收得些許殘存的魂魄,暫用法術定在當日晏時被楚虞樓砍下的那節木指之中,卻無法收回其餘已然消散無踪的魂魄。 晏時魂散,桑柔心結難解,何栩思前想後,忽然想到遠在汴京的魚姬,便將桑柔暫時託付於當地地保照料,千里迢迢投奔汴京,卻是將這點微末希望全數寄託在魚姬身上。 魚姬聽何栩言明前因後果,也是嗟嘆不已,接過木指細細端詳,言道:“其實小栩此時最應該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師父瀟湘上人。” 何栩聽得魚姬言語,心頭浮起一絲希望,“師父?” 魚姬點點頭,“既然晏時托體於木人,闢妖谷中水土皆有靈性,只需將這斷指帶回闢妖谷培植,必可令其生根滋長。待到植株長成,倘若晏時對這世間仍有羈絆,散失在大千世界的魂魄必定會被此木吸引而至,返魂並非無望。倘若他還心系桑柔不忍離去輪迴轉世的話,少不得還要向瀟湘上人索要一件護身的'柚袈蘿衣',否則也是枉然。” 聽到魚姬這番言語,何栩方才放下心中大石,心想無論如何,也當求得師尊首肯,於是告別魚姬,準備趕回闢妖谷。 臨行之時,魚姬自櫃檯後取出一隻翡翠瓶交與何栩,言道:“這瓶裡的酒水有凝神聚氣的神效,待檀木長成,不妨以這酒水澆灌,不無裨益。” 何栩點頭稱謝,拱手告辭,不多時腳步如風,已去得遠了。 明顏見得何栩遠去,低聲問道:“掌櫃的,又要一件'柚袈蘿衣',那不是又要拔那瀟湘柚子頭上的毛髮?上次見時已然不甚豐茂……” 魚姬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柚兄向來急人所急,若是聽得這段緣由,想來也不會推辭才是。” 明顏微微點頭,言道:“想來不久之後就可以救回晏時,桑柔也可恢復正常,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日後相互扶持,此生也不算難捱。不過話說回來,自我跟隨掌櫃的在這萬丈紅塵廝混以來,見過不少負心忘義之輩,對盲妻不離不棄的木相公倒甚是罕見。” 魚姬淺淺一笑,拈起手中的藤木杯微微抿了一口酒漿,“所以才覺得人真的很有趣,種種只因彼此的牽絆而定,歸根結底唯有一句不捨而已。” 仲夏之夜,雖不似白日艷陽高掛,如火如荼,但白日里吸納的熱氣此刻卻開始自青石地面翻出來,熱烘烘的,捂得人一身細汗。 此刻的汴京不似白日里人頭攢動,喧囂卻是不減,隨著在外納涼宵夜的人漸漸增多,四處的瓦子勾欄裡絲竹聲聲,說書唱曲,卻是另一番熱鬧。 明顏汲了半桶井水,正準備在魚館門口的青石階上灑掃一番,去去暑氣,忽而聽得一陣嬉笑呼喝,轉頭一看,卻見幾個公門中人打扮的年輕人正擁簇一起,朝這邊而來,仔細一看,是名捕龍涯和時常跟隨他身邊的幾個小捕快,只不過此時一個個勾肩搭背,皆帶幾分醉意,全然沒有平日里上下等級森嚴的派頭。 明顏將身探進館內,吆喝道:“掌櫃的,醉貓來了!” 魚姬自後堂走將出來,笑問:“哪個醉貓來了?” “還有哪個,不就是稍微多灌兩口就鬧著要討老婆的那個……”明顏長長吁了口氣。 “這次還把小的們帶來了,怕是不耗個通宵不會走人了。” 魚姬聞言笑得打跌,“我道是誰,原來是龍捕頭,明顏,去後院把井里浸的那隻寒瓜抱去剖了,也好給那哥兒幾個醒醒酒。” 言語之間聽得竹簾響動,龍涯熏熏然微紅的臉出現在門邊,看樣子已有七八分醉意,見了魚姬、明顏頓時眉飛眼笑,“掌櫃的,明顏妹子,洒家又來叨擾了。” 魚姬笑臉相迎,擺下酒菜杯盞相待。 明顏微微應了一聲,便向後院去了,奈何她耳力通神,縱是在後院也清楚聽到堂內眾人言語,那幾個小捕快的竊竊私語一句不漏地溜進她耳朵。 一人悄聲問道:“醉仙樓那邊佳餚美酒無一或缺,還有戲文唱曲相娛,幹嗎頭兒還非得來這家小館子……”而後痛呼一聲,想是被人在頭上拍了一記。 另一個壓低的聲音言道:“噓,小聲點,別讓頭兒聽見,不然有得苦頭吃。你才來不知道,頭兒一說起這小館子就眉飛色舞,想是為人來的,只不過大夥兒還猜不出是為大的,還是為小的。說不定頭兒氣壯山河,大小通吃……”話語中夾雜著幾個小子壓低了聲音的哄笑聲和龍涯的醉言醉語,頓時吵得不可開交。 “沒救了,這群醉貓。”明顏嘆了口氣,彎腰收提吊在井裡的竹籃,籃子裡裝了個十來斤重的寒瓜,翠綠皮兒,渾圓光亮,想來瓤紅汁甜。早上就浸在井水中,必定更是甘甜消暑,一想到要拿這瓜去餵那群醉貓,就覺得是暴殄天物。 剛把那冰涼沁人的寒瓜抱在手裡,就听身後放酒的角落窸窸窣窣作響,明顏想也不想,清叱一聲:“看瓜!” 偌大一隻寒瓜破空而去,只聽一陣慘呼,角落裡一人應聲倒地,明顏定睛一看,只見那人一身白衣,領後滾了一圈相當不合時宜的狐裘,臉貼在地面,已經昏厥過去,頭上立著那隻大寒瓜,瓜破開少許,紅艷豔的瓜湯淌了那人一頭一臉。 明顏走上前去搬開寒瓜,將那人的髮髻提起來一看,居然是許久未曾露面的狐狸三皮! “這沒長進的,一回來就偷雞摸狗,被寒瓜砸成白癡也是活該。”明顏沒好氣地嘟噥道,一手提著三皮的頭髮,一手左右開弓,幾巴掌下去把三皮扇得跳將起來,原本俏麗的面頰也腫成兩個大包子。 明顏見三皮捂臉叫痛,停下了手腳,將地上的寒瓜搬將起來,把完好無損的一面擱在身邊酒缸的大木蓋上。 廳堂中人早聽得後院響動,一窩蜂奔將進來,眼見三皮雙頰腫脹,不由得爆笑連連。 魚姬極力忍住笑,開口問道:“喲,三皮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滿臉桃花的,唱得哪一出啊?” 三皮又羞又臊,不知如何開口。 龍涯雖醉,眼卻未花,走上前來繞著三皮轉了兩圈,而後倒抽一口涼氣,彷彿那巴掌是扇在自己臉上一般,伸手摀住自己面頰揉了揉,對明顏笑道:“妹子好重的手……” 其餘幾個小捕快見狀交頭接耳低聲言道:“這小妞如此潑辣凶狠,頭兒定是相中大的那個。” 正在竊竊私語之間,便聽魚姬笑道:“回來就好,虧得我們還時常惦念。對了,之前欠下的舊賬未清,這幾個月下來,利滾利也已不少,加上剛剛砸碎的這隻大寒瓜,少說也得多做個三五七年的雜役才算清賬。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把寒瓜切了給各位客官醒酒?!”起初言語還頗為親厚,說到後面卻是毫不客氣,頤指氣使! 旁邊的小捕快見得這般景像不由得面面相覷,繼而看龍涯的眼光也帶著無上的敬仰,皆道小的凶狠暴躁也就罷了,大的更是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還快,這樣的女子長得再標致也是難以消受,頭兒果非常人…… 三皮聽得魚姬言語,本想回嘴,忽然想到一事,頓時失了氣焰,而後嘟嘟噥噥抱起那裂開的寒瓜,埋頭奔廚房而去。聽得身後捕快們笑聲一片,忍不住惡向膽邊生,心想索性撒些巴豆粉在寒瓜裡,拉得你這群不知死活的混球們腳耙手軟…… 明顏心中奇怪,心想這小潑皮向來天不怕地不怕,被這般使喚就算不反抗,至少也要討點口頭上的便宜,明明都已經跑掉了,還巴巴地回來做小伏低,也不太合常理,於是心懷疑問看看魚姬,卻見魚姬微微一笑,似乎已胸有成竹。 眾人嬉笑一番,回堂裡重整杯盞,繼續飲酒作樂,魚姬、明顏一旁壓酒相勸,眾人耳酣面熱之際恣意放歌。行伍中人大多五音不全,歌聲怪異,全不著調,偏偏又是藉著醉意扯著嗓門唱,頗為驚悚。 街上有人聽得這段,都知是有人大醉胡鬧,一個個避得遠遠的,生怕惹上這群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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