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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春天的醜聞 莉莎·克莱佩 4879 2018-03-18
由於大多數客人將於次日離開,這天的晚宴冗長而正式。兩張長餐桌上擺放的水晶器具和塞弗勒瓷器,在枝形吊燈和大燭台的光線照耀下閃閃發光。成群結隊的僕人,身著帶有金線編織飾邊的深藍色上衣、芥末色褲子、黑色馬甲的全套制服,靈巧而熟練地在賓客間移動,為他們注滿水杯或酒杯,提供著安靜、從容又到位的服務。 這是個盛大的晚宴。不幸的是,黛西從未感到過如此食不下嚥。她無心享用這些精美的餐點真是個遺憾,主菜有蘇格蘭大馬哈魚、熱騰騰的烤羊腿、鹿肉配香腸和甜麵包,以及淋著乳酪、黃油和塊菌的精心製作的蔬菜焙盤。餐後甜點是由黑莓、油桃、櫻桃、桃子和菠蘿製成的大盤裝水果塔,以及大量的蛋糕、蛋撻和乳酒凍。 黛西強迫自己吃著,笑著,盡可能自然地與人交談著。但這一點也不容易,馬修就坐在同一張桌子離她幾個位次遠的斜對面。而只要他們的目光相遇,她不管在嚼著什麼都幾乎要噎住。

她被交談所包圍,但只能含糊地應答,頭腦中一直保留著對幾小時前所發生的事的鮮明印象。那些了解她的人——她的姐姐和朋友們,似乎都注意到她的表現失常,就連韋斯特克里夫都帶著疑問瞥了她幾眼。 在這個燈火輝煌、氣悶窒息的房間裡,黛西感到很熱,紅暈疾竄上她的臉頰。她的身體變得極為敏感,貼身衣物磨得她發疼,束胸緊得要命,吊襪帶勒住大腿。她腿間的鈍痛,以及其他意外部位的刺痛與抽痛,在她每次移動時都提醒著她下午和馬修共度的時光。然而她的身體卻渴望著更多……更多馬修雙手的碰觸,他不安分的嘴唇,他在她體內的硬度…… 感到臉頰再次燙熱起來,黛西全力以赴於往一片麵包上抹黃油。她瞥了一眼正在和他左側的一位女士交談的馬修。

感覺到黛西偷偷摸摸的注意,馬修看向她,深邃的藍眸因熱情而發亮,胸膛隨著深呼吸而起伏。他把注意力強拉回自己的交談對象身上,以一種近乎傾慕的興趣專注地看著對方,使那位女士咯咯傻笑著嘮叨個沒完沒了。 黛西執起一杯稀釋的葡萄酒就唇,迫使自己集中精神聽她右邊的客人談著……一些關於湖區旅行和蘇格蘭高地的話題。然而,她的思緒很快又飄回到自己的事情上來。 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但也不會天真到以為此後的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恰恰相反,比如他們會在哪裡定居,馬修何時會帶她回紐約,以及遠離姐姐和朋友們之後她會不會真正快樂等懸念依然存在。另一個未可知的問題是,不太適應現實世界的她能否勝任做一個如此務實的男人的妻子。最後還有不能忽略的一點,馬修隱藏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

但黛西回憶起他用溫柔、顫抖的聲音說過的那句話,“你一直就是我對女人夢想的一切。” 馬修是唯——個渴望著真正的她的男人。 (蘭金頓不能算,因為他的迷戀爆發得有些過於迅速,很可能會以同樣的速度消退不見。) 從這一點上看,黛西反省道,她與馬修的婚姻可能不會與莉蓮和韋斯特克里夫的有什麼區別。作為同樣固執己見卻感悟力非常不同的兩個人,莉蓮和韋斯特克里夫經常會彼此爭論和讓步……但這好像並未削弱他們的婚姻,事實上正好相反——他們之間的聯繫彷彿越發緊密了。 再看看她朋友們的婚姻……安娜貝爾和亨特先生因性情相近而和諧融洽……伊薇和聖文森特爵爺個性迥異,卻不論晝夜都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想要判斷所有這些配對孰優孰劣是不可能的。

或許,不管她聽到的有關理想的完美婚姻的傳聞如何,可能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模式存在。或許每一樁婚姻都是獨特的造物。 這真是個鼓舞人心的想法。 她因此而充滿了希望。 拖沓冗長的晚宴過後,黛西藉口頭痛以擺脫例行公事的茶點和閒聊。其實也不完全是藉口——燈光、喧鬧聲和緊繃的情緒使她感到太陽穴抽痛。她苦笑著告退,朝主樓梯走去。 但剛進入正廳,她就听到姐姐的聲音。 “黛西,我想和你談談。” 以黛西對莉蓮的了解,足以聽出她語氣的尖銳。她姐姐在懷疑,在擔心,並且急欲事無鉅細地把話說開以解決所有的問題。 黛西感到疲憊極了。 “現在不要,求你了。”她說道,給姐姐一個安撫的微笑,“能不能以後再談?”

“不行。” “我現在頭疼。” “我也是,但我們還是得談。” 黛西極力忍著不發火。經過這麼多年她對莉蓮的忍耐和絕對的支持與忠誠,現在要求莉蓮克制自己別逼迫她並不算過分。 “我要上床睡覺。”黛西說,穩穩地盯著莉蓮看她敢不敢爭吵。 “我不想做任何解釋,特別是當你顯然並不真想听的時候。晚安。”看到莉蓮一副如遭雷擊的表情,她更溫和地補充道:“我愛你。”她踮起腳尖吻了吻姐姐的臉頰,然後走上了樓梯。 莉蓮抗拒著追著黛西上樓的衝動,逐漸意識到身旁有人。她轉身看到安娜貝爾和伊薇,兩人看上去都充滿同情。 “她不願意和我談。”她木然地對她們說。 伊薇,通常會猶豫地不主動碰觸她的人,這時伸手挽住了莉蓮。 “我……我們去橘室吧。”她建議道。

橘室是主宅里莉蓮長久以來特別喜歡的一個地方,四面牆都由長扇的玻璃窗構成,地上鋪設著精美的鐵格柵,能透出底下的暖爐柔和的熱氣。橘樹和檸檬樹清新的芬芳充滿了整個房間,同時花架上擺滿的各種熱帶植物更給這裡的氣息增添了異香。室外火炬的光亮使屋裡的陰影搖曳跳動。找到一組精巧的桌椅,三位朋友坐在了一起。莉蓮垂下肩膀陰鬱地說道:“我認為他們已經做過了。” “誰?做過了什麼?”伊薇問道。 “黛西和斯威夫特先生,”安娜貝爾帶著點愉快的調子咕噥著,“我們推測他們已經……呃……發生了關係。” 伊薇看上去很困惑。 “我們為什麼要那樣想?” “嗯,你剛才坐在另一張桌子,親愛的,所以你沒看見,晚餐時他們在……”安娜貝爾意味深長地挑起眉毛,“……暗通款曲。”

“哦,”伊薇聳聳肩,“那幸好我沒和你們同一桌。我從不善於看出什麼暗通款曲。” “他們很明顯在暗通款曲,”莉蓮陰沉地說,“就算斯威夫特先生跳到桌上廣而告之都不會再明顯了。” “斯威夫特先生是不會做出這種粗俗的事來的,”伊薇果斷地說,“哪怕他是個美國人也絕不會。” 莉蓮的臉扭曲成一副惡狠狠的表情。 “什麼叫做'整天面對一個沒有感情的實業家會讓我永遠都不會快樂'?什麼叫做'我想要我們四個一直在一起'?見他媽的鬼!我不敢相信黛西會這麼做!本來和蘭金頓爵爺一切都進展得好好的,她怎麼會想到要去和馬修·斯威夫特睡覺的?” “我懷疑那個過程會包括多少睡眠。”安娜貝爾回答,眼神閃動著。

莉蓮給了她一個刺人的瞪視,“如果你惡劣到要拿這件事來開玩笑,安娜貝爾——” “黛西從未對蘭金頓爵爺有過興趣,”伊薇急忙插嘴道,試圖阻止一場爭吵。 “她只是利用他激怒斯威夫特先生。” “你是怎麼知道的?”另外兩位異口同聲地問道。 “嗯,我——我……”伊薇無能為力地攤攤手說道,“上星期我有……有意無意地建議她試試讓斯威夫特先生嫉妒。看來這個主意奏效了。” 莉蓮的喉嚨激烈動作了好一會兒才能努力說出話來。 “笨驢,木頭腦袋,白痴——” “為什麼,伊薇?”安娜貝爾用親切得多的語氣問道。 “黛西和我無意中聽到斯威夫特先生和蘭金頓爵爺的談話。他試圖說服蘭金頓去追求黛西,使斯威夫特先生自己想要她的願望變得很明顯。”

“我打賭這是他計劃好的,”莉蓮喝道,“他一定是不知怎麼知道你們會聽見,這是個卑鄙狡詐的陰謀,你們中計了!” “我不這樣認為。”伊薇答道,凝視著莉蓮氣得發紫的臉,她擔心地問:“你是要對我喊叫嗎?” 莉蓮搖著頭把臉埋進雙手,“我願意像個女妖一樣尖叫,”她從指縫裡說道,“如果我認為這會使情況有所改善。但我相當確定黛西已經和那個卑劣的傢伙發生了關係,現在大概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挽救她了。” “她也許並不想被挽救。”伊薇指出。 “那是因為她已經完全瘋了。”傳來莉蓮壓抑的咆哮。 安娜貝爾點點頭,“顯而易見。黛西和一位英俊、年輕、富有又聰明,而且顯然愛著她的男人睡了覺。上帝明鑑,她怎麼還能思考呢?”當聽到莉蓮褻瀆神明的回答,她同情地微笑著,一隻手溫柔地放在她朋友的頸背上。 “我最親愛的,”她低聲說,“如你所知,我曾一度認為是否嫁給一個我愛的男人並不重要……似乎只要能把我們家拉出絕望的困境就足夠了。但當我想到與丈夫同眠共枕意味著什麼……想到要和他共度一生時,我知道西蒙就是我唯一的選擇。”她停下來,突然淚盈於眶。美麗而自製的安娜貝爾,居然幾乎要哭了。 “在我生病的時候,”她聲音沙啞地繼續說,“在我害怕的時候,在我有任何需要的時候,我知道他即使上天入地也會盡力使一切變得好起來。我以我的每一分存在信任著他。而當我看到我們的孩子,認識到我們兩個的血脈將永遠在她身上結合併延續下去時……上帝啊,我是多麼感激嫁給了西蒙。我們都得以選擇自己的丈夫,莉蓮,你必須允許黛西擁有同樣的自由。”

莉蓮暴躁地抖掉她的手。 “他的人品和我們的丈夫不一樣。他甚至還不如聖文森特,即使是個狡猾的浪蕩子,但至少還有感情。”她突然停頓,然後嘀咕著:“不是故意冒犯你,伊薇。” “沒關係的。”伊薇說道,嘴唇顫抖好像在憋著笑。 “關鍵在於,”莉蓮惱怒地說,“只要黛西選得沒錯,我會讓她完全自由地選擇。” “親愛的——”安娜貝爾試圖小心地糾正莉蓮邏輯上的缺失,但伊薇柔聲打斷了她。 “我認……認為黛西有犯錯誤的權利。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在她需要時提供幫助。” “如果她遠在該死的紐約,我們還怎麼幫她!”莉蓮反駁道。 接下來,伊薇和安娜貝爾並沒有和她爭論,她們倆沉默地一致同意僅僅幾句言語並不能解決這樣的問題,或撫慰莉蓮的恐懼。當其他努力都沒有效果時,她們只能做朋友該做的事……安靜而友好地陪她坐著……讓她知道她們關心她。 一個熱水澡有助於緩和黛西身體的酸痛,並鬆弛她疲憊的神經。她一直呆在熱氣蒸騰的水里,直到感覺癱軟和燠熱,她的頭痛減輕了。感覺到恢復過來,她穿上一件有褶飾的白色睡袍開始梳頭髮,同時兩個女僕進來把澡盆搬出去。 她用髮梳梳著頭髮,直到及腰的長發看起來像烏亮的瀑布。她凝視著陽台門外那濕潤的春夜,沒有星光的夜空像一塊黑色的絲絨。 黛西聽到身後的臥室門響,心不在焉地微笑著,猜想是一個女僕返回收取遺忘的毛巾或皂碟。她繼續凝望著室外。 突然她感到有人輕觸她的肩膀,接著一隻溫暖的大手滑過她的胸部。她震驚地站起來,然後被緩慢地向後拉進一個堅實的男性懷抱。 馬修低沉的聲音使她的耳朵發癢。 “在想什麼?” “當然是你。”黛西倚著他,手指撫摸著他捲起的衣袖邊露出的毛茸茸的手臂,視線又轉至外面的夜色。 “這個房間曾經屬於伯爵的一個妹妹,”她說,“我聽說她的愛人——一個馬夫——常常爬上陽台來看她,就像羅密歐。” “我希望他的酬勞值得冒險的代價。”他說道。 “你會為了我冒這樣的險嗎?” “如果這是我能找到你的唯一路線,我會的。但當有一個很好的門可以走時,爬兩層樓高的陽台好像沒什麼意義。” “從門進來可一點也不浪漫。” “摔斷脖子也一樣。” “真現實,”黛西笑著說道,在他懷裡轉過身。馬修的衣服上帶有戶外空氣的味道和煙草的辛辣氣息。他一定是晚餐後先和紳士們到外面的後露台呆了一會兒。更深地縮進他的懷裡,她聞到他襯衫的粉漿味和他那熟悉的清爽皮膚的香味。 “我愛聞你的氣味,”她說道,“我可以蒙眼走進一個充滿一百個男人的房間並立刻把你找出來。” “又一個客廳遊戲。”他說,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握住他的一隻手,黛西拉著他向床走去,“來和我躺下。” 馬修搖著頭制止住她。 “我只能呆幾分鐘,韋斯特克里夫和我天一亮就要動身。”他眼神飢渴地掠過她端莊的睡袍,“而如果我們靠近那張床,我會無法控制自己和你做愛的。” “我不介意。”黛西羞澀地說。 他把她拉進懷裡,小心地擁著她。 “你第一次之後不能這麼快。你需要休息。” “那你為什麼來?” 黛西感到他的臉頰摩挲著她的頭頂。即便他們之間已經發生過所有那些事,馬修·斯威夫特會這樣溫柔地擁著她似乎還是難以想像。 “我只想對你說晚安,”他低聲說道,“還想告訴你……” 黛西抬起頭疑問地看著他,使他忍不住偷了一吻。 “……你不必擔心我會改變娶你的心意,”他說,“實際上,你現在如果想趕走我可是該死的困難極了。” “是的,”黛西對他微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你很可靠。” 強迫自己放開她,馬修不情不願地走向房門。他謹慎地打開一道門縫向外看,以確定走廊上沒人。 “馬修,”她小聲說。 “怎麼?”他從肩頭看向她。 “快些回到我身邊來。” 不管他從她臉上看到了什麼,都使他的雙眸彷彿在陰影中燃燒起來。 趁他還做得到,他向她短促地點了下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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