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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新話的原則

1984 乔治·奥威尔 8740 2018-03-18
新話為大洋國的官方語言,是為滿足“英社”(Ingsoc)或稱“英國社會主義”(English Socialism)的意識形態需要而發明的。一九八四年時,還未能達到人人將其作為講話或寫作的唯一一種交流工具。 《泰晤士報》上的重頭文章是用新話寫的,但那是只能由專家操筆完成的精心傑作。按計劃,到二〇五〇年左右,新話將最終替代舊話(或者按照我們所稱是“標準英語”)。同時新話正穩步替代舊話,所有黨員傾向於越來越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新話中的詞及語法結構。一九八四年時使用的新話版本以及在第九、第十版新話詞典中體現出來的新話是臨時性的,其中包含許多過剩的詞以及舊詞形,那些以後都將在被廢止之列。在此我們要討論的,是新話的最終和完善的版本,體現在新話詞典第十一版中。

新話的目標不僅是提供一種表達工具,用以表達對英社的忠實信徒來說適於擁有的世界觀及思維習慣,而且要讓其他任何思考模式變得不可能存在。新話的目標是當新話徹底被採用而且舊話被遺忘後,任何異端思想——即與英社原則相悖的思想——將完全不可能被想到,至少在思想尚依賴話語表達的情況下將是如此。新話的詞彙之所以如此構建,目的是讓黨員在欲恰當表達每種意圖時,都能精確而且常常是十分敏銳地表達,而排除了所有其他意圖存在以及通過間接途徑使其得到表達的可能性。要想做到這一點,部分是靠發明出新詞,但主要是靠消滅一些不合需要的詞,以及清除被保留下來的單詞的非正統含義,而且只要可能,將所有次一層的含義全部清除。舉個簡單的例子,“free”這個詞在新話中仍然存在,但只能用在“this dog is free from lice”(這條狗身上不長蝨子)或“this field is free from weeds”(這塊田裡不長野草)這樣的陳述中,而不能用到這個詞的舊含義,即“politically free”(政治上自由)和“intellectually free”(思想上自由)。因為政治自由及思想自由即使作為概念都已不復存在,因而有必要不以名稱稱之。而且遠不限於廢止那些確實具有異端性質的詞,詞彙總量被認為是為減少而減少,凡是並非一定用得到的詞,都不允許存在。發明新話的目的,不是為了擴展思想的範圍,而是為了縮小它,將可供選擇的詞彙數量減到最少,能夠間接有利於達到這一目的。

新話建立在我們所掌握的英語的基礎上,然而有許多新話的句子,甚至那些不含有新造詞的句子對於我們當今使用英語的人來說,也幾乎不可理解。新話的詞彙分成不同類型的三類,以A類詞彙、B類詞彙(又稱複合詞)、C類詞彙稱之。較簡單的辦法是分別討論三類詞彙,有關這種語言在語法上的獨特性,可以在討論A類詞的那部分論及,因為同樣的規則對這三類詞彙都適用。 A類詞彙:A類詞彙包括日常生活中做各種事情時需要用到的詞,這些事情包括吃、喝、工作、穿衣、上下樓梯、乘車、栽培花木、烹調等等。這類詞幾乎完全是由已有的單詞組成的——像“hit”,“run”,“dog”,“tree”,“sugar”,“house”,“field”等——不過跟我們當今的英語比起來,這些詞的數量特別少,對其定義卻嚴格得多,所有含糊不清以及其他多層含義都被一概清除。在能夠做到的情況下,新話中的這類詞彙簡單地說,就是一個斷音,表達的是一個在理解上清晰無誤的概念。完全不可能使用A類詞彙進行文學寫作或進行政治及哲學性討論,其用途就是表達簡單及意圖明確的想法,一般說來涉及的是具體事物或者身體動作。

新話的語法有兩個突出特性,第一,不同時態幾乎完全可以混用。這種語言中的任何一個詞(從原則上說,這一點甚至適用於像“if”或“when”這類非常抽象的詞)都能用作動詞、名詞、形容詞甚至副詞。在詞根相同的情況下,動詞和名詞之間無任何詞形變化,這條規則本身導致許多舊詞形被消滅。以“thought”一詞為例,它在新話中不存在,而被“think”一詞所代替,該詞既充當名詞,又充當動詞。在此情況下,不遵循語源學的規則,但在有些情況下,決定保留原來的名詞形式,在另外一些情況下則保留原來的動詞形式。甚至在兩個含義相近的名詞或動詞沒有語源學聯繫的情況下,其中之一經常被廢止。例如根本沒有“cut”這個詞,它的含義完全被名詞兼動詞“knife”所包括。形容詞是通過給名詞加“-ful”這樣的後綴,副詞是名詞加後綴“-wise”而得到。因此,例如“speedful”的含義就是“rapid”,“speedwise”的含義就是“quickly”。我們目前所使用的某些形容詞,像“good”、“strong”、“big”、“black”、“soft”都被保留下來了,然而這些被保留下來的單詞的總量很少。人們很少需要用到這些詞,因為幾乎所有的形容詞含義都可以通過在名詞兼動詞後面加“-ful”而得到。除了很少幾個已經是以“-wise”為結尾的詞,現在的所有副詞一個都不會被保留下來,副詞無一例外都將以“-wise”結尾。例如像“well”這個詞,它會被“goodwise”所代替。

另外,任何單詞——這在原則上也適用於新話語言裡所有的詞——都能通過加“un-”前綴而使其具有否定意義,或者通過加“plus-”前綴進行強調,或者如果為了進一步強調,可以加上“doubleplus-”這樣的前綴。因此,例如“uncold”的意義是“暖和”,“pluscold”和“doublepluscold”的意義分別是“很冷”和“極其冷”。跟現代英語一樣,也有可能通過利用像“ante-”、“post-”、“up-”、“down-”等前綴對幾乎任何單詞的含義進行更改。可以看出,通過這些方法,能對詞彙總量進行極大刪減。例如既然有了“good”一詞,就沒必要保留“bad”這樣的詞,因為“ungood”同樣可以表達所需意義——事實上還要更好。凡是在兩個詞天然互為反義詞的情況下,都需要決定兩者之中哪個將被廢止。例如,“dark”這個詞可以被“unlight”所取代,或者“light”也可以被“undark”取代,如何選擇,視喜好而定。

新話語法的第二個突出特點是它的規律性。除了下面提到的幾種例外情況,所有詞形變化都遵循同樣的規則。因此,所有動詞的過去式和過去分詞都同樣以“-ed”結尾。 “steal”的過去式是“stealed”,“think”的過去式是“thinked”,全部新話語言中都是這樣,所有像“swam”、“gave”、“brought”、“spoke”、“taken”等舊詞形都被廢止。所有復數都視情況而定加“-s”或“-es”。 “man”、“ox”、“life”這些詞的複數形式是“mans”、“oxes”、“lifes”。形容詞的比較級和最高級無一例外都是加“-er”和“-est”(“good”,“gooder”,“goodest”)。不規則變化和像加“more”和“most”這種結構,都在被廢止之列。

僅剩的仍被允許進行不規則變化的詞是名詞、關係形容詞、指示形容詞及副詞,除了“whom”已被當做多餘詞去掉,以及像“shall”、“should”所代表的時態已被取消之外——這些時態的用法都已被“will”和“would”所包括——所有這些詞都仍按以前的舊用法使用。另外,出於迅速及易於說出的需要,仍存在一些不規則變化。如果一個詞不易發音,或者有可能讓人聽不准,就會根據該事實本身,被當做是個壞詞,因此考慮到悅耳因素,偶爾會在一個詞中間加上別的字母或者保留舊詞形。但這種需求主要體現在B類詞彙中。至於為什麼易於發音這麼重要,下文會解釋清楚。 B類詞彙:B類詞彙都是為了政治目的而有意創造出來的,也就是說,這些詞不僅每個都具有政治含義,而且創造這些詞的目的,就是讓使用這些詞的人具有合乎需要的思想態度。如果未能全面理解英社的原則,就用不好這些詞。對有些詞而言,可以翻譯成舊話,甚至可以用A類詞彙翻譯出來,但通常都需要大段的釋義,而且總會造成這些詞所具有的言外之意的喪失。 B類詞彙是種口頭速記,總是把一系列概念放進幾個音節之中,同時又比一般語言更準確、更有力。

B類詞彙都是複合詞,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單詞,或者幾個單詞的部分所組成,以一種易於發音的詞形結合而成。由此產生的混合詞都會是名詞兼動詞,遵循一般的變形規則。舉個簡單的例子,“goodthink”的含義大致就是“正統”,或者在用做動詞時,含義就是“以正統的方法思考”。這個單詞的變形如下:名詞兼動詞,“goodthink”;過去式及過去分詞,“goodthinked”;現在分詞,“goodthink ing”;形容詞,“goodthinkful”;副詞,“goodthinkwise”;動名詞,“goodthinker”。 B類詞彙完全不是按照詞源學方案造出來的。構成B類詞彙的單詞可以是任何時態,以任何順序排列,以及按照任何方式修改,目的是使這些詞易於發音,而且同時也能說明其出處。例如,在“crimethink”一詞中“think”在後,而在“thinkpol”一詞中它在詞首。後一個單詞“police”少了第二個音節,因為這樣讀來悅耳了很多,B類詞彙中的非常規詞形比A類詞彙中出現得還要多一些。例如說,“Minitrue”、“Minipax”、“Miniluv”三詞的形容詞分別是“Minitruthful”、“Minipeaceful”和“Minilovely”,這只是因為“-trueful”、“-paxful”和“-loveful”略微難於發音。然而從原則上說,所有B類詞彙都可以變形,而且都以完全同樣的方式變形。

B類詞彙中有些詞的含義非常隱晦,未能在整體上掌握這種語言的人很難理解這些詞。例如拿《泰晤士報》的重頭文章中“Oldthinks unbellyfeel Ingsoc”這典型一句來說,用舊話把它表達出來的最簡短的說法是“那些其觀念在革命之前就形成的人們對英國社會主義無法擁有感情上的充分理解”。然而這種翻譯不完整。首先,為理解上面所引新話的全部含義,人們必須充分理解“Ingsoc”的含義;其次,只有精通英社的人,才能充分體會到“bellyfeel”一詞的全部力量,它意味著如今難以想像的盲目而且熱情的讚同;還有“oldthink”一詞,它與邪惡與墮落牢牢掛上了鉤。但是新話中的某些詞彙具有特殊功用——“oldthink”就是其中之一——與其說這些詞在表達含義,倒不如說在消滅含義。這些詞——數目不大,這是必要的——將自身的含義擴展,直到自身包含了一連串單詞,這些單詞由於已被完全包含在一個綜合術語中,因而可以被拋棄並忘掉。新話編纂者要面對的最大困難不是創造新詞,而是創造出新詞後,確定其含義是什麼,也就是說在造出這些詞後,確定其取消的是哪類詞。

我們已經看到以“free”為例的一詞,有過異端含義的詞有時為方便起見被保留下來,但被清除掉不合適的含義。像“honour”、“justice”、“morality”、“internationalism”、“democracy”、“science”和“religion”一類的無數單詞簡單地說,是被消滅了。少數幾個表示總稱的詞包含了這些詞,通過包含而將其消滅。例如,所有圍繞自由和平等概念的單詞都被“crimethink”這個詞所包含,所有圍繞客觀和理性主義的詞都被“oldthink”這個詞所包含,要想更精確一點則是危險的。黨員被要求具有的世界觀跟古代希伯來人的世界觀類似,那些人不需要知道很多別的事,只需要知道除了他那個民族,別的民族崇拜的都是“假神”就夠了,他們不需要知道那些神叫做“Baal”、“Osiris”、“Moloch”、“Ashtaroth”之類。也許知道得越少,就越能接近正統。他們知道耶和華和耶和華的誡條,與此類似,黨員知道什麼是正當行為,也非常模糊籠統地知道不正當行為可能是什麼樣的行為。例如,他們的性生活完全由新話中的“sexcrime”和“goodsex”兩個詞所約束。 “sexcrime”概括了所有種類的性犯罪,包括淫亂、通姦、同性戀及其他變態行為。沒必要將其一一列舉,因為它們同樣應受到懲罰,而且原則上說懲罰都是死刑。 C類詞彙中——由科學技術方面的單詞所組成——可能需要為某些性失常行為命名,但一般人用不著那些詞。他們知道“goodsex”是什麼意思,也就是男人跟他妻子之間為了生出孩子這唯一目的而進行的性交,女方身體上沒有快感,所有別的都是“sexcrime”。新話中,很少有可能在認識到某個念頭是異端念頭後還能繼續往下想,除了能想到它是異端念頭這一點,其他所需之詞都不存在。

B類詞彙在意識形態上都並非中立,很多是委婉語。例如,像“joycamp”(勞改營)或“minipax”(和平部,即戰爭部)所指的幾乎與其表面意思恰恰相反。另一方面,有些單詞所表現的,是對大洋國社會本質的赤裸裸而且有著蔑視意味的理解。以“prolefeed”為例,它的含義是黨給予群眾的垃圾娛樂以及欺騙性新聞。還有另外一些詞褒貶均有,用到黨身上是指“好的”,用到敵人身上是指“壞的”。另外還有大量單詞,乍一看不過是些縮寫,其意識形態色彩不是來自其含義,而是構造。 只要有可能,一切具有或可能具有任何政治重要性的詞都被放進B類詞彙。所有組織、團體、學說、地區、機構或者公共建築的名稱都無一例外,都被削減成一個為人熟悉的詞形,即一個易於發音的單詞,具有盡可能少的音節,又能保存原來的詞源。例如在真理部,溫斯頓·史密斯所在的檔案司(the Record Department)被稱為“Recdep”,小說司(the Fiction Department)被稱為“Ficdep”,電屏節目部(the Teleprogrammes Department)被稱為“Teledep”,諸如此類。這樣做並非單純為了節省時間。甚至在二十世紀的頭幾十年裡,電報式簡明語言已經是政治語言的特徵之一。人們也注意到在極權主義國家和極權主義組織中,使用這種縮略語的傾向最為明顯,例如這些詞:“Nazi”,“Gestapo”,“Comintern”,“Inprecor”,“Agiprop”。一開始,採用縮略語是本能行為,但在新話中則是目的明確地使用。他們認識到通過對某個名稱進行縮略,削除不用縮略語時會產生的其他聯想,該名稱的含義就會被窄化而且被微妙地改變。例如,“Communist International”(共產主義者國際組織)這個詞能讓人聯想到一幅由全人類友愛、紅旗、街壘、卡爾·馬克思和巴黎公社所組成的畫面,另一方面,“Comintern”一詞僅代表一個結構嚴密的組織和一種明確的教義,它指的是像一張椅子或一張桌子這樣一聽即明、別無他義的東西。 “Comintern”這個詞能被幾乎不假思索地說出來,“Communist International”則能讓人在說出時,必定有至少是片刻的躊躇。同樣,“Minitrue”所引起的聯想比“Ministry of Truth”要更少一些,而且更易於控制。這不僅能夠解釋為何會有盡可能使用縮略語這種習慣,而且可以解釋為何人們不遺餘力讓每個詞易於發音,以致做得有些過分。 在新話中,除了含義精確這一點,最重要的就是悅耳,必要時,總是不惜違反語法來遷就這點。這也正體現在那些發音短促、意義明白的單詞上,因為這些詞最重要的目的,是政治性目的,它們可以被說話者迅速說出,並在其大腦內激起的迴響最小。 B類詞彙甚至因為個個很類似,而顯得更有力。幾乎無一例外,這些單詞——“goodthink”,“minipax”,“prolefeed”,“sexcrime”,“joycamp”,“Ingsoc”,“bellyfeel”,“thinkpol”及無數別的單詞——都只有兩個或三個音節,重音均勻落在第一和最後的音節上。使用這些詞,有助於形成一種急促而含糊的講話風格,它既單調,又不抑揚頓挫,這也正是目的所在,用意就是讓講話時——特別在講到並非中性的主題時——盡量接近於脫離意識。日常說話時,無疑需要——或者說有時候需要——先想後說,然而當一個黨員在被要求做出某個政治性或道德性判斷時,他會像一架機關槍迸射出子彈一樣,自動迸射出正確的意見。他所接受的訓練讓他可以做到這點,新話語言給了他一種幾乎萬無一失的工具,這些詞的構造——由於跟英社精神相一致的刺耳發音以及一定程度上的不堪入耳之處——更是讓他用得得心應手。 還有一項事實是可供選擇的單詞很少。跟我們如今的詞彙量相比,新話的詞彙量極小,而且經常還會想出一些減少詞彙量的新方法。確實,新話跟幾乎所有其他種類語言的區別之處,在於其詞彙量每年都在縮減,而不是增多。每減少一次,就是前進一步,因為可選用的詞彙越少,進行思考的誘惑就越小。希望最後能達到這樣的目的,即可以直接從喉嚨裡滔滔不絕地講話,完全不需用到高一級的大腦中樞。這一目標在新話中以“duckspeak”不加掩飾地承認了,這個詞的含義就是“像鴨子那樣嘎嘎叫著說話”。如同B類詞彙中為數極多的單詞,“duckspeak”在含義上褒貶均有。在那些嘎嘎講出的意見屬正統的情況下,它除了讚美沒有別的意義,而當《泰晤士報》上稱黨內某位演講家是個“doubleplusgood duckspeaker”時,就是對其熱情洋溢、殊為難得的褒揚。 C類詞彙:C類詞彙是對另兩類詞彙的補充,完全由科技術語組成。這些詞彙跟我們如今使用的科學術語類似,由同樣的詞根構建,但通常也要注意將其嚴格定義,並去掉不合適的含義。跟其他兩類詞彙一樣,C類詞彙遵循的是同樣的語法規則。 C類詞彙中,有很少幾個會在日常說話或政治講話中用到。對任何一個科學工作人員或者技術員來說,都能在一個專門供他專業使用的單詞表中,找到所需的全部單詞,然而對其他單詞表中出現的單詞,只認識少數幾個而已。只有很少幾個詞在各個單詞表中共有,但是沒有能夠表述把科學當做思維習慣或者思想方法這方面功能的詞彙,不管科學的哪個分支都是如此。確實,沒有“science”(科學)這樣的詞,它可能具有的全部意義都已完全被“Ingsoc”所包含。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在新話中,除了在很低的水平上,想表達非正統意見幾乎不可能。當然,異端邪說可能以很粗魯的方式說出來,也就是謾罵性的話。例如,有可能說出“Big Brother is ungood”(老大哥不好)這種話,然而在正統的耳朵聽來,如此宣稱無非是種不言自明的荒謬意見,不可能被理由充分的論證所支持,因為沒有所需的單詞。對英社有害的觀點只能以無詞可以表達的模糊方式持有,而且只能以非常廣義的術語稱之,這些術語總括了一系列異端邪說並將其批判,但在這樣做的同時,不需要將其定義。實際上,人們只能在把某些詞非法翻譯回舊話時,才能非正統地使用新話。例如,用新話也許會說出“All mans are equal”(人人平等)這樣的句子,但僅僅和用舊話可能說出的“All men are redhaired”(人人都是紅頭髮)是同一類話。這句話無語法錯誤,然而所表達的,是個顯而易見的謊言——即每個人在個頭、體重和力量上都相等。政治平等的概念不復存在,這個次要含義相應地從“equal”(平等)一詞中已被清除。在一九八四年,當舊話仍是交流的常用手段時,理論上存在這種可能,即人們使用新話詞語時,仍會記起原來的含義。實際上,對精通“雙重思想”的人來說,避免這種情況毫不困難,然而再過兩代人,甚至這種失誤的可能性也不復存在。對一個在新話是唯一語言的環境下長大的人來說,他不會知道“equal”一詞有過“政治自由”這種次要含義,或者“free”有過“思想自由”這樣的次要含義,正如一個從未聽說過象棋的人不會意識到“王后”和“車”的次要含義。有許多罪行和錯誤他無力去犯,原因僅在於其無以名之,所以想像不到。可以預見,隨著時間的推移,新話的突出特點將越來越顯著——其詞彙量變得越來越少,含義越來越嚴格,將新話詞語用於不正當目的的可能性也日益減少。 舊話被一勞永逸地取代之時,和過去的最後一縷聯繫就會被切斷。如今歷史已被重寫,但過去的文獻片段會在這裡那裡存在著,沒有進行徹底的審查。只要人們還會用舊話,他就有可能閱讀。將來,那些片段即使留下來,也會是不可理解、不可翻譯的。除非它指的是某種技術步驟或者很簡單的日常行為,或者在傾向上已經是正統的(用新話來說是“goodthinking”),否則不可能將舊話的任何一段翻譯到新話中,實際上,這意味著凡是寫於大約一九六〇年以前的書本總體上說來,沒有一本能被翻譯出來。革命前的文獻只能進行意識形態上的翻譯——這就是說,在意義和語言上都改變了。拿《獨立宣言》中著名的一段來說: 如果將這段用新話翻譯出來,根本不可能依然保留原意,最接近原意的翻譯,可以用“crimethink”這個詞來概括這一段。完全譯出只能是種意識形態上的翻譯,杰弗遜的話會變成對擁有絕對權力的政府的頌揚之詞。 確實,大批過去的文獻都被這樣改頭換面過。為了面子起見,保存關於某些歷史人物的記憶是可取的,但同時要把他們的成就變得與英社的哲學相一致。許多作家,如莎士比亞、彌爾頓、斯威夫特、拜倫、狄更斯及其他作家因此正在被翻譯中。此項工作完成後,他們原先的作品以及留下來的其他文學作品都會被銷毀。這些翻譯工作進展緩慢而且艱難,預計在二十一世紀前十到二十年內可以完成。另外還有大批僅僅是實用方面的文獻——不可缺少的技術手冊之類——也必須以同樣的方式處理。主要出於留出時間來完成前期翻譯工作的考慮,最終採用新話的年份被定得晚至二〇五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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