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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入學金

必死的野獸 大薮春彦 15014 2018-03-18
這是孤獨的變態者們發狂和神經錯亂的祭夜。 這天晚上,邦彥犯了一個判斷上的錯誤,從而導致了惡運。夜已經深了,他在有樂街站下車,在銀座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向左拐去,一邊瀏覽著街邊的櫥窗,一邊走著。 綠色和黑色相雜的外套下面,帶著淡色條紋的白襯衫配著十分得體的暗綠色的領帶,上面帶著的綠寶石領帶夾深深地吸引了邦彥的注意力。 在飾品櫥窗裡,邦彥發現了用大珍珠製成的袖口上的釦子,被緊緊地吸引住了,正當他想要再仔細地觀察一下而轉動了一個角度時,眼角里突然瞥到了兩個尾隨著的跟踪者。兩個像車轍和相棒似的大傢伙。 不由他多想,邦彥立刻離開了櫥窗,往明亮的地方走去。再不講計謀的人,恐怕也不會在如此人頭混雜的鬧區公然開槍射擊吧。

這麼一想,甩掉這兩個不死心的傢伙看來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是,纏上的結扣無論如何也是必須解的,認出自己這張臉的人怎麼也不能再讓他活下去。 在松屋的邊上向右拐入了小胡同。 他的臉上絲毫沒有什麼變化的表情,但是腋下卻微微滲出了汗水。在靠近一塊立著的廣告牌的暗處,趁著彎腰繫鞋帶的功夫,把藏在右腳上的毛瑟槍轉移到了右手,順勢插進了外衣右袋。 一邊走,一邊插著薄口袋。 從今宵晚會散場出來的同性戀男孩們擁著走了過來。 男孩們塗著唇膏,邦彥攙住一個帶著靦腆的男孩。 紫色的風衣裡,袈著嬌小瘦弱的身體,彎彎的睫毛又長又黑。 邦彥左手緊緊地抓住男孩的右手腕,右手握著口袋裡冰涼的毛瑟槍柄。 一邊和小孩並排地走著,一邊和顏悅色地說。

“真漂亮啊。看上去跟、西亞新斯一樣啊!” 邦彥甜甜地輕聲誇獎道。眼睛注意著相隔二十米開外,混在人群中尾隨著的兩個跟踪的傢伙。 男孩的睫毛一閃,帶著羨慕的目光。 “你才真的像阿波羅呢……”同時臉上象向日葵般展開甜甜的笑容。 靠著街兩邊林立的酒吧、酒店的霓虹燈和裝飾燈光,邦彥不斷地窺視著左右停靠著的汽車內。 帶著甜甜的微笑,只是不住地和小孩談一些沒什麼意思的話題。 走過歌舞會場的時候,他的眼光停留在一輛車上。這是一輛黑色的低車身,尾部尖的卡迪拉克牌豪華的小汽車,重要的是車鑰匙被遺忘在車門上。 “哥哥帶你去好地方玩。” “太好了。哥哥,你真闊啊!” 帶著雀躍歡呼聲,邦彥讓男孩坐到了自己的右邊的座上,順勢瞅了下前邊的燃料指示器。汽油還很足。他輕輕地發動起卡迪拉克,朝著日本橋的方向飛馳而去。

從車前的反光鏡裡,他看到這兩個追踪的人攔了一輛路邊的出租車,像是駕著車似的尾隨上來。 邦彥看清了這些,車速越來越快,已經快要接近八十公里了。甲殼蟲似的出租車,從後面搖搖晃晃地追了上來,大約離開有五十米。 邦彥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摘下了領帶上的別針,擱到了口袋裡。又順勢拷到了男孩的肩上。 男孩出神地保持著身體的平穩,稍稍靠近他的耳邊,飄來一陣濃烈的香水的氣息。 過了人頭噪雜的亂哄哄的上野廣小路,在公園的旁邊向左一拐,邦彥駕著車向荒川飛馳而去。 人越來越少了,車燈和迎面而來的車燈交織成紫色的霞光,象幾條割裂地面的線條交錯著,過往的車也屈指可數了,月亮躲進了黑黑的厚雲裡,滿天夜空沒有一顆星星。

人影巳經完全看不見了。穿過前面的漆黑一片,漸漸浮現出模模糊糊的廢水處理廠的輪廓。 邦彥提高了車速,用力踩加速器加大油門向前駛去。 卡迪拉克像在空中飛一樣疾速行馳。風呼呼地尖叫著,掩著車前的擋風玻璃,迅速向車後逃去。 後面跟著的路諾車,已漸漸被甩開了距離。 “抓緊了!”邦彥對男孩說,然後一邊拉製動器,一邊把車檔降低。 車子發出金屬的嘎吱嘎吱聲,車身帶著劇烈的震動,滑行了一段急停了下來。 車胎蹭著砂地傳來吧啦吧啦的摩擦聲。車裡的兩人被車的慣性帶著向前彎了下去,好不容易又直起身恢復了原樣。邦彥把變速檔調到了N檔,讓發動機開著不熄火,隨後關上了所有的燈。 男孩像是從夢中驚醒似的,呆呆的一聲不吭,邦彥拽著小孩的手,邁開步子向黑暗中走去。

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三、四堆磚頭堆的小山,象橫著的門那麼高和寬,黑暗中依舊隱隱約約地浮現出輪廓。 邦彥從其中一座石堆後迂迴過去。 背後是一座倉庫,混凝土牆延續著,再往前是個廣場,是一個絕好的足球場。 遠處傳來了被丟棄了的盜來的卡迪拉克馬達的轟鳴聲。 “真嚇人!要幹什麼呀?” 男孩嚇得面色蒼白,擔心地詢問。邦彥從口袋裡拔出右手,用手掌輕輕地在男孩的後脖頸上打了一下,男孩支持不住頭一暈向前倒了下去。 邦彥把男孩的兩手扭到身後,把他提起來讓他跪住,用右手抓住男孩的兩手,然後左手地封住男孩的嘴。男孩驚慌萬分,嚇出了冷汗,睜著眼睛像是要哭出來似的,雖然不住地掙扎,但是顯然越掙扎就越疼,終於精疲力竭了。

邦彥跪著一條腿,蹲在男孩的背後,小男孩“咚咚咚咚”飛快的心跳聲傳過來,和自己的心動交在一起。 口中直髮乾,變得有點粘,邦彥沒有心思,煙也不想抽。 跟踪的里頭那個像車澈似的傢伙,確認卡迪拉克猛地加速了,就威逼司機。 “引擎燒壞了也要給我加速!” 一邊用左手扳著前邊的司機,一邊用右手熟練地拔出手槍,敲著他的背。 “不行,沒用!這車根本就不可能!” 司機一邊大聲回答,一邊悄悄地用左手摁亮了防劫燈的按扭。 “別逗了!” “車澈”的謾罵震動著車,一邊用槍口使勁捅著司機的後背,“啊,別亂捅了!”司機一邊疼痛地尖叫,一邊使勁加大了油門。 “車澈”的眼裡露著冷冷的凶光,帶著一股報復的慾火,全身燃起一股殺意,要把失去的面子嬴回來,同時又是一種職業的賭性。無意之中把假牙露了出來,鼻尖上有幾道深深的皺紋,整個扭曲的臉上發硬了。 “車澈”急得腳不停地動,左手抓著司機的靠背,像是要把它給抓爛了似的。

坐在左邊的“手槍安”的右手也握著一支稱作獅子鼻的槍身極短的左輪手槍。搖下了車窗玻璃,優雅地扣住扳機,瞇起眼輕輕彎著腰對著窗外。 長長的鬢角,燙髮彎曲著蓋在頭上,發臘閃著黑紫色的光,橄欄色的臉上,帶著年青人特有的無對方的狂妄的光輝。 對生來就是個賭徒的他來說,能不能把邦彥殺了已不成為問題,他正夢想著漂亮地干完這次行動,得到頭目里甘的賞識回到馬尼拉,作為一個職業殺手威名四揚那是何等的令人意氣飛揚的事。 “餵,那小子已經沒影了。” “別擔心。目標是污水廠。現在那小子該聞到地獄的氣味兒了。” 過去,“車轍”的喉帶曾被邦彥打得快爛了,所以現在他的聲音象壓癟似的。 兩分鐘後,在路諾車前二百米左右的地方出現了卡迪拉克車。

“停車。小心點,把引擎和車燈關了,靠到車的右邊去。” 路諾車靠著憤性向前滑進,離卡迪拉克,只有五米的邊上停了下來。卡迪拉克的馬達還在轉著,“車轍”用力在司機的頭上砸了一槍托,與此同時,安迅速地舉起左輪手槍對著那車開起火來,連射的子彈在車上亂飛。 卡迪拉克車發出噼噼叭叭的聲響,打碎的玻璃象塵埃一樣四處飛散,車身上的黑漆也剝落一地。在一通驚心動魄的聲響之後,安已經陶醉於自己英勇無比的壯舉中了,臉上帶著一股聲討的表情。打完子彈的安,從車窗上抽回身子,在車裡彎下身子,把折疊式左輪槍打開,卸下打空的子彈匣,左手抓著大把的子彈,慌亂地往38口徑的彈膛裡填塞子彈。 慌亂加上黑暗,有兩、三顆子彈掉落到車裡。越過安的肩膀,“車澈”用打開保險的路加槍不斷地向卡迪拉克射擊。德國產的這種自動手槍,其殺傷力絕不亞於45口徑的手槍,這是9mm口徑中最高檔次的一類。

“傻瓜,車裡根本沒人。安,你這傻爪,過來看。” “車澈”吃過苦頭,所以記憶猶新地用沙啞的聲音抱怨著。 安左手打開車門,把槍往腰里一插,彎下身子進了黑暗之中。 快靠近卡迪拉克時,向破碎的車窗中又亂射了兩槍,才起身往裡張望。 “他媽的,空車!” 他惱怒地罵了一聲之後,惱火地返身回了路諾車。 那聲音,傳到了躲在石堆後頭的隱蔽著的邦彥耳裡。封著男孩嘴的左手剛一拿開,恢復自由的嘴裡發出了令人心肺俱裂的悲嚎,劃破了夜空。 從石堆的一角向外張望,路諾車的門“叭”地開了,兩個黑影轉出車門蹲到了路諾車的左右兩邊。 頓時,從兩支槍管裡蹦發出十多顆子彈,發著桔紅色的光,擦著邦彥的臉飛過,打碎了磚堆的一個角,藍白色的火花左右跳躍著交織成錯雜的線條。

打得四處亂飛的磚沫在邦彥和男孩的肩頭飛落。根本沒有法睜眼。一塊打飛的磚頭擦著小孩的眼前而過。 “赳”的一聲,一顆子彈打到後面倉庫的混凝土上又彈了回來,傳來一聲鈍響,震動著大地。 死一般地沉默了幾秒之後。傳來了在黑暗中換子彈的聲音。 男孩的驚叫巳經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象狗一樣弄濕了褲角。 “別再抵抗了。像個男子漢那樣舉著手出來吧!” “車澈”確信已經追到了邦彥,帶著勝利的得意洋洋的聲音劃過夜空。 “沉住氣。我先往外逃,然後你跟著出來。注意,一、二、三!” 邦彥衝著男孩輕聲地說到,但是小聲的話語剛好被躲在暗處的那兩個人聽到。剛數到三,男孩從石堆的左側,從車澈這邊看是向右突然竄了出來,而邦彥自己早已向左邊跑了。 被血嚇暈了的男孩,像是一隻被狗追趕的受傷的小鳥一樣,飛快地逃走著。由於極度的恐懼,喉嚨裡想尖叫也發不出聲了。 瞄準了那個黑黑的身影,夜空裡劃過一道閃光,隨後響起了連續的槍聲,不幸一顆子彈射穿了男孩的右太陽穴。 那兩個把象陀螺一樣轉了一圈倒下的男孩誤認為是邦彥,於是從車的後面跳了出來,又是一陣亂射。幾顆子彈揚起了一陣小煙土,接著男孩的身體又挨了幾槍。 藉著射擊的光亮,邦彥穩穩地瞄準了隱現出的安,右手指扣動了扳機,與此同時,不容轉過身的“車澈”看清怎麼回事,對著他的肚子飛快地打了三槍。 二個人像是挨了巨大的鐵鎚砸似的向後“撲通”倒了下去。 手槍的射擊聲嘎然而止,伴著隆隆的迴聲傳來了呻吟的聲音。 邦彥沒有去留意死了的男孩子,手指搭著扳機提著槍,大步地向倒下的那兩個傢伙靠近。 遮著月亮的黑雲露出了一道切開的口子,模糊不清的月光灑在了地上。 “車澈”倒在了對面,地上流滿了血和內臟,他的屍體下露出一節被染成深黑色的路加槍。他的後背被子彈射穿,留下一個大洞,像被踩得爛成一團的石榴,血肉模糊。 安的右手被達姆彈的彈頭斜著射穿,已血肉模糊,成了肉醬,從那兒還滴滴嗒嗒地往下淌著血。 因為挨了槍傷,從肩關節往下,右手腕背向身後,無力地搭拉著。 摔了個屁股堆儿,彎著胳膊肘用左手撐著血流滿地的泥地,好不容易支撐著自己搖晃的身體。 靠近的邦彥面無表情。天鵝絨似的眉下,留著深深的陰影,嘴唇上堆著憤怒和陰鬱。整個臉的表情僵在那兒。 邦彥卸下毛瑟槍的槍座,重新填上了子彈,然後上了保險放進了口袋。 從兜里掏出煙盒拿出一支煙咬在嘴上,點著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安的嘴角上掛著垂下來的唾味和膽汁,彷彿是迷戀於邦彥瀟灑迷人的臉,帶著痴痴的眼神向上張著眼一動不動了。在那眼裡,隨著擦著的火柴的熄滅,連一聲也沒吭就斷了氣,再也沒有睜開眼。 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倒霉的失敗者死去,而活下來的只有那些意志堅強的至死也不失冷靜的人。 從遠處傳來了警車的呼鳴聲,漸漸地靠近了。邦彥把自己的毛瑟槍插進腳上的手槍皮套裡,又拾起了搶身還熱著的安的左輪手槍。 從安的兜時搜出了所有的彈藥,迅速地填滿了子彈匣,剩下的子彈擱到了左邊的兜里,又把槍插到右口袋裡。 邦彥跳進了卡迪拉克,用左手打開了燈。方向盤還沒有損害。車裡到處是粉碎的玻璃屑,右邊的門被打得千瘡百孔目不忍睹,引擎一直沒有停地轉動著。 邦彥拂掉散在駕駛座上的碎玻璃片。然後關了車燈緩緩地發動起車。 邦彥停了車,把頭和背上受了三處傷的男孩血肉模糊的屍體拽到了自己右邊的座上,然後捲起了自己的褲管。剛上了路不足三百米的距離,和最先到達的亮著紅燈的警車交錯而過。 在緊接著的半小時裡,他像一隻地溝裡的耗子似的被追趕著,他想盡了一切辦法逃跑避閃,也只能像一隻老鼠一樣抵抗。追擊的警車和警戒用白摩託在不斷地增加,瘋狂地不斷往這兒射擊,像是在發洩著什麼。 卡迪拉克發出“咔咔”的破裂聲,車窗玻璃和車燈被打得粉碎到處亂飛,子彈在他周圍嗖嗖地滑著空氣一掠而過,計程器和其他的儀器像也被打壞了,可是車胎卻奇蹟般地在正常運轉。背後二輛警車追了上來,邦彥伏下身子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抓住一個機會從前邊橫擋在路上的警車邊上露出的一個空隙鑽了過去,但是遭到了車上兩支槍以及追上來的三輛車上的猛烈射擊。其中有幾槍讓人覺得好像在空中碰撞在了一起。 邦彥左手握著方向盤,完全靠著直覺一邊恣意地繞著Z字形走,一邊從車窗探出左輪手槍,通過一通神射,讓槍聲平息了下來。 從反光鏡內邦彥看到後面追上來的一輛車為躲避而和邊上躲閃不及的同伴的車撞到了一塊兒,頓時著起火來。另一輛車橫了過來,剩下的一輛衝上了人行道,直衝進一個關著門的煙草店。又死傷了不少人。 破碎的玻璃片扎著了邦彥的脖子,血往下流,染紅了裡邊的襯衫。從沒玻璃的車窗吹進來的冷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讓人聽著響起了“野獸必死”的令人害怕的十二音。自己也難以預見會逃往哪去。一生中,還從沒有過象現在這樣體會到自己尚活著。 他像魔鬼一般的大膽和嫻熟的駕車技術,以及神射保住了他的性命。 至少有五台警車和十輛警用摩托車的司機或者輪胎或者殺手被打死,有的撞了車,有的翻了摩托,喪失了戰鬥力,直堅持到最後緊咬上來的三輛警戒摩託的火力網打穿了邦彥的油箱,燃料計在不斷地下降。後輪也被打穿了,傳出“咻——”地空氣漏了出來的聲音。 邦彥幾乎沒有降低車速,帶著傷的卡迪拉克繼續飛馳。 車子發出了幾乎要散架的聲響,靠裡側的輪胎放了炮,緊接著其他的後輪也放了炮。卡迪拉克的後車身大幅度的搖晃起來,男孩的屍體撞著邦彥的右腳。 邦彥駕著這輛像被打敗的三條腿的狗一樣的破車,撞向一輛驚慌失措的警戒摩托。 擋泥板被撞飛了,摩托跳著飛了出去,斷了脖子的警官的屍體被卡迪拉克的車輪從上面碾過。 最後剩下的兩個警員,邦彥用右手握著的安的左輪手槍裡僅有二發子彈結束了他們的性命。 搖搖晃晃的卡迪拉克向後頭倒著反方向走。追踪的汽車被暫時堵寒住了。 剛前進了三百米左右,聽到發生意外的人家紛紛點亮了燈,幾個男人一邊大聲叫喊,從身後五六十米遠的地方追了上來。邦彥把左輪槍扔在了車裡,拔出了毛瑟槍,對著跑在最前頭的一個就是一槍,子彈當胸而過。人們發出了尖叫趴到了路上,有的人匍匐在地上滿地亂爬。拐角那兒有一幢用高高的混凝土牆圍起來的洋館。圍牆外栽著幾棵巨柳,留下重疊的樹影。 邦彥駕車拐上了一條道,隨後切斷了離合器。 卡迪拉克往前又走了約十米才停下來。邦彥把沾滿血蹟的鞋在小男孩風衣的干淨處擦了擦,然後下了車。邦彥把毛瑟槍插進兜里,來到車後座一看,從油箱漏出的油積在行李箱裡,又順著空隙流光了。邦彥擦燃一根火柴,然後迅速返回車裡,把男孩的頭擱在了加速器上,打開鑰匙,推上離合器,從搖搖晃晃的千瘡百孔的半開著車門跳了出來,然後把褲管又放了下去。邦彥邁著沉著的步閥向剛才的那所宅邸走去。幸運的是沒有人看到。 邦彥在柳樹下迅速地脫了鞋塞在褲兜里,然後象松鼠一樣敏捷地攀上樹去。被火包籠著的卡迪拉克對著路燈攛去,油箱引起了大火,照得人眼發花的白色火光直衝雲天,一霎那,滿栽著樹乂的庭皖裡每個幽靜的角落都被照亮了。邦彥跳到牆上,轉移到了牆裡,為了不留下腳印,選擇了一塊硬地輕輕地跳過去,然後躲進了樹叢裡。 二樓的一間房間和底層燈亮著,窗也開著。在樹蔭裡縮著身子的邦彥拔出手槍,握著槍柄靜靜地守候著。萬一要是被人發現了,一槍就要把對方擊倒。 穿著西式睡衣,外罩長袍的一對老夫婦,和一個睡衣外穿著件外套的女傭人,只見他們三人帶著恐懼的表情,出了宅邸的門廊,開了外面的門向街上走去。緊張感稍稍一放鬆,立刻覺得憋著尿呢。慢慢小心地直著身子向前動著。 洋館的房頂上可以看到巨大的暖爐的煙囪。邦彥低著身子捱過去,順著落水管無聲地爬了二樓的屋頂。 邦彥在石綿瓦上彎著身子,慢慢貼進煙囪一看,那是一個已經不用的有點陳舊的煙囪,蓋著厚重的混凝土蓋。 悄無聲息地把蓋挪開費了很大的勁。警車消防車,甚至還有救護車一邊亮著信號一邊驅馳而過,交織著吵吵嚷嚷的噪音,夜像是重新又恢復了生氣似的吵鬧不已。邦彥鑽進了那個煙囪。 裡頭的灰塵、煙升起來,濃烈得直嗆人。一米見方的筆直的煙囪裡,有排得很合適的供掃煙囪用的腳蹬子。 邦彥雙腿踩著腳蹬子,又合上了蓋子,這時又看到月亮透過了雲層,從縫隙裡斜射下澄明的月光,而往下則像是通向黑暗的地獄一般。但是,在壁爐口燒火口的上面,因為有一塊隔著鐵板,斷絕了與戶外空氣的流通。 邦彥一邊用手和腳摸索著蹬腳,一邊往下降。看來煙囪已經徹底地掃過一遍,之後再也沒有用過這煙囪。終於下到了那塊烤板上。用膝跪坐了一會兒,靠著磚壁,久久地閉著眼調整了一下呼吸。 鬆了一下皮帶,背後夾的碎玻璃片掉了下來,塵土也跟著往下落。 點上了煙,呼呼地大口吸著煙,突然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邦彥摁滅了煙,把耳朵靠在壁上全神貫注地聽。壁爐緊挨著起居室。 像是這家的人回來了。傳來了他們激動的話語聲。 “你,看到那輛燒得面目全非的汽車了嗎?”裡頭有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體。 “我生來還沒有見過這麼兇殘極惡的壞心腸啊。任意殺人,傷人、真是理所當然的報應啊!” “說得也是。這叫咎由自取,惡有惡報。只是,你說,那便是一個再壞的人,落到那樣的地步總有些讓人覺得慘啊!只要一想起來,就讓人覺得毛骨聳然。今晚上,我是沒有睡意了。唉,真可怕。” “真是,老爺。您知道嗎,那個燒黑的人,像是挨了三槍打死的呢。巡警總是覺得是好不容易被轉移到這兒來的。” 談話又持續了一段,最後在道“晚安”聲中斷了。 邦彥一直在黑暗中熬到第二天上午七點。 讓飢餓和乾渴纏繞著難以忍受的邦彥,不斷被疼痛騷擾,身體僵硬而感覺麻木,下腹部像是塹了一塊石頭。 那天下午大約二點,到屋裡來搜查的警察們詢問女傭和老夫婦的談話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邦彥的心臟像是被鐵鎚抽打著,為了防止從嘴裡漏出隨便的呼吸聲,緊緊地咬住攥著的左拳。右手因為用力握著槍而開始發木,有點痙攣了。 但是,他們的調査還沒有能注意到煙囪。死亡的腳步聲一下子變得遠了。 邦彥一直屏著呼吸,全身都冒出了冷汗,額頭滲出的汗水往下滴著,滴到了眼睫毛滲入眼睛,那種痛感讓邦彥恢復了生氣。 為了把右手從扳機上移開,已經不得不借助左手的幫助了。 邦彥擔心屍體被解剖後,從屍體中取出的彈頭經鑑別科一檢驗,很快就會追查到真正的元兇就是自己。無論如何,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大約六點半的光景,老夫婦用完了晚飯外出了。 “那麼,又要讓你留下來看家了。我們按慣例去參加,大概十一點多一點兒回來。你收拾收屋子,就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靜靜地看會兒書,或者在這兒看看電視。” 出門前對女傭人吩咐的話,像是讓她住一周醫院似的。 女傭人開響收音機,一邊和著刺耳的流行歌曲唱著,一邊用力地洗著餐具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邦彥站在突出的腳蹬子上,使出渾身的殘力,用力將鐵板移開,然後下到了巨大的壁爐下邊。 起居室隔著餐室連著廚房,邦彥躲在打開的起居室門後,握著他的毛瑟槍等著等著。變得硬幫幫的身體支起頭也費半天勁。 踢塌踢塌地腳步聲傳了過來,隨著邦彥聞到了一股瀰漫的香水味兒,一個剪著般發式的可愛的女傭人走進了起居室。 邦彥用槍柄在她的後腦“呼!”地砸了一下,她一個倒栽蔥摔了下去,失去了知覺。邦彥也隨著慣性向前倒了一下,然後又提起精神,轉身進了洗澡間解手去了,憋了又憋的尿,泛著泡沫流進了抽水馬桶。 邦彥打開自來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陣,脫掉粘了煤未的手套,穿上了自己的鞋。 他洗了洗身子,然後用手帕包著邊上插著的刷子,刷了刷衣服,煤灰,然後又在鏡子前頭整理好衣服。隨後用手帕擦掉留在水龍頭和門把手上的指紋,轉身又回到了起居室。 女傭人倒在地上,捲到大腿的帶著花邊的襯裙下,露出細長的白白的腿。樣子可愛的嘴像小孩似的天真地咧著。邦彥的視線,從她的頭到腳欣賞般地來回移動。舔著幹幹的嘴唇,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表情,輕輕地吹了吹口哨,縮了縮肩從屋裡走了出來。 伴著月光和路燈;稀稀落落的行人交錯而過。腳步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變得輕鬆,瀟灑了,頭也向上昂著,眼神裡又恢復了輕鬆愉快的夢幻般的情趣。 混在亂七八糟的人群中,邦彥鑽進了一輛出租汽車,在回去的路上,他不斷地換車,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他“撲通”往床上一倒,一動不動地進入了夢鄉。
那年的初秋。 邦彥打完了上百頁的碩士論文《就諾曼·梅拉的輕浮、性慾與宇宙能的研究》,剛剛鬆了口氣,便來到新宿的“吉”字號雜燴,烤雞串店,等著會一個男的。 烤雞串的調料掉在燒熱的炭火上升騰起誘人的香味兒,冒著煙霧,在銅容器裡的雜燴冒著熱氣,引得人食慾猛增。 邦彥的周圍全是勞累了一天在此發洩的各種各樣的人,當他拿起第二瓶酒時,人終於赴約來了。深深的往下凹的聰明的眼睛,堆著虛幻的表情,有點發青的嘴上歪掛著略帶自嘲的苦笑。他衝邦彥用眼睛打了聲招呼,便坐下來一聲不吭地斟起酒來。 “伊達君,對不起。今日不行。下回還來得及,怎麼樣,求求你……” 來人合著手掌懇求著。 “是嗎,不行……已經不行了啊。那麼好吧,是我託你的事,那麼,沒關係,真田君,拿出點精神來,來痛飲一杯……” 邦彥留著短髮顯得清爽挺拔,臉上略微顯出一點失望的神色,然後熱情地向真田伸去酒瓶。 真田,是大學前兩年的同年級的同學。很少與別人在一起,總是帶著一張深刻的表情的臉,像是一直在思考著什麼東西似的。他在高中的時候,據說有過幾次自殺的經歷。每次喝酒醉了,必然要背誦太宰的文章。一個典型的文學青年。 畢業論文按理說應該會引人注目,出類拔萃的。因而,也就很少談起有關自己生活的話題。邦彥覺得真田看起來還算個能保守秘密的人。 邦彥,是在六月偶然遇到他的。 那時候,曾經引起全國上下一片轟動的縱火毀車事件,巳經漸漸在人們的心目中開始降溫了。 一塊兒喝過幾次酒之後,邦彥巳經差不多摸透了他的心思,並且有了信心要把他拉來入夥。 真田陷入缺錢的境地只得把心思轉向賽馬場。 這個找了半天也沒固定職業的夢想家,背著父親抵壓了岐阜的山借了錢,從而斷絕了父子關係出了家門,這是他和邦彥閒聊文學的空隙中說出來的。 到了第三次見面的時候,邦彥對他已表現出深深的同情,聽著這個時不時說一些自嘲話的真田的經歷,臨別時候邦彥借給他五千塊錢。 真田有點醉了,臉形有點歪了,他痛哭流涕著用拳頭敲著額眉,立誓一定要還錢。 但是,對陷入一時困境的賭徒來說,需要有極大的忍耐力才能頂住邪念的再一次的發芽。 本應馬上歸還的五千塊怎麼也是還不了,在以後的幾次不同地點的碰面時,已經從五千塊變成了一萬塊、五萬塊,至今邦彥已給了真田近十萬塊錢。 對此邦彥已經事先打了預防針,他告訴真田自己也是從別人那借來的錢,決不許洩漏出去。 真田的肺也惡化了,於是開始自暴自棄。要是能把自己從這個泥潭里救出來,就是把自己賣了也心甘情願,真田說漏了嘴。 二人一塊兒開了八瓶酒,邦彥付了賬,一塊上了街,已經是夜色茫茫了。 街上的霓虹燈在濃濃的霧氣中,變得濕潤模糊。濕潤的厚夜霧裹著自己的身體,悄悄地追進了身體的里面。邦彥把微微有點醉的真田用出租車送到了代代木的一幢木結構的公寓。 霧氣越來越濃重了。 亮煌煌的車燈也耐何不了,眼界很窄,視線不開闊,前方突然出出的車隔著難以置信的一點間隔擦身而過。 在一家酒店前停了車,邦彥去買了兩罐三得利威斯忌和玉米牛肉,來到真田的房間。裡面到處是散亂的用紅筆劃過的有賽馬消息的預測報紙,以及差不多有五百本各種各樣的文學書籍。 邦彥往一個座墊上一趴,一邊吃著玉米牛肉,一邊慢慢地喝著啤酒。他帶著一種沉痛的表情,事實上他到現在為止跟誰都沒有說過,一直隱瞞著,醫生已經診斷出患了胃癌,因而也是自暴自棄。不管怎麼說,在這剩下不多的日子裡,一定要干點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邦彥點燃了導火線,真田也接上來說自己也一樣。 二個人徹夜誠摯地談著。趁著三得利酒瓶喝乾的時候,邦彥作為餘興似的提出去搶入學費,真田不加思考地就贊成了,開玩笑中找到了一步妙棋似的,兩人開始談論這個令人興奮的話題。 到第二天早晨與真田告別的時候,邦彥又加了一句,把真田欠的債一筆勾消,重新開始每月支給二萬元,這筆錢等事成後從真田的分成裡償還。事情已經發展到實質性的進展了。從那以後,一直到新年,在收費廁所,新聞電影院的接待室,在公寓裡等接頭碰面的時候,每次邦彥都遞給真田用包裝紙包好的現金,計劃在向更細緻的環節發展。 到了新年的時候,他開始讓真田看塗成灰色的偽裝起來的汽車和手槍,兩人開車到了郊外,開始反复模擬訓練。 那期間,邦彥用蠟複製了事務所的鑰匙,又於十一月到日光和中禪寺湖作了趟旅遊,在鬼怒川溫泉消除了長久來積聚的疲憊,在歸來的行李箱裡塞滿十多個達納炸藥,這是一種礦山用的炸藥。 曾經,趁著真田喝醉了以後,邦彥潛入了真田的房門,翻查了他的日記及其他的記事本,以確認沒留下什麼記錄。 邦彥給母親和妹妹二百萬元,說是股票中了大彩,並把剩下的全換成了美金。 一張證書,大學的碩士課程畢業了,曾經寄過申請和推薦信的哈巴德大學研究院,寄來了九月新學期開學的通知。 關東大學,向左不太遠的地方有立教大學,再往前連著池袋西口繁華的街區,而往右像是被人遺棄似的林立的住宅街區。 接受入學費最後一日,在經理科辦事外。 下午七點二十分。 曾經象蛇一樣的長列新生隊伍,已經消失無踪了,在幽幽升騰起的煙氣中被日光燈照亮的房間裡在低矮的配著柵欄的窗口後頭,二十多個職員正站著忙碌。 紮成一捆捆的高高堆起的鈔票,按單位金額分開,接連不斷地放到了巨大的金庫裡。 守衛和從派出所派來的警官,尋視了一遍,在一個屋角象山一樣堆著吃完晚飯留下的餐具,又回頭接著吃自己的炸蝦蕎麥麵去了。 學校裡其他的主要部門都亮著通明的燈火,留在屋裡的人影透過窗的玻璃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晃動。 屋外的天空已經暗了,稀疏的星星只是把自己周圍的一塊染成了灰蘭色,微弱的光茫不時地眨動。在學校裡靠近後門的地方,和池袋警察署和辦事處連結著的警報線支柱下,邦彥的黑黑的身影正在那兒一步一步地攀著往上爬。 戴著手套的邦彥,使勁絞著一把鉗子,終於把警報線和電話線切斷了。帶著在空中摩擦的尖鳴聲掉了下去。鉗子是從一個車庫盜來的東西。 從建築物的暗處,真田向著辦事處走去。和邦彥仔細對過的表上顯示的時間是七時二十一分。 真田穿著學生裝,外頭套著敞著的雙層防風外套,扎腰帶,戴了一頂浪人帽,鼻子上架著一副深度近視鏡。 他把右手提的手提箱換到了左手,用力砸著已關上的門。 裡頭傳來了腳步聲,隔著玻璃看到一個年輕的胖職員的臉。 “來晚了,已經結束了。”對方冷冷地說道。 “真對不起。請開一下門吧。我是從北海道趕來的,因為聯絡船發生了故障,沒能趕上班車。從車站直接坐出粗車來的,實在是對不起求求你了。” 帶著一種變調的不習慣的標準語調,真田的話聲有點像哭泣。 職員回到裡邊,去征詢科長的意見,好不容易擺著一副裝腔作勢的樣子,回到了門前。 “下次要注意,不管什麼時候,匆匆忙忙,勉勉強強的總是有麻煩的。” 嘮嘮叨叨地發了一通牢騷後,用從守衛那兒借來的鑰匙打開了門,真田一邊道謝,一邊走進了屋子,站在空空的窗口前,把手伸進了口袋。 “啊呀,肯定把入學通知書擱在這裡頭的,可是怎麼……” 一邊不停地擦著汗,一邊在職員們冷冰冰的視線下,翻尋著兜。 邦彥從電線桿上爬下來,扔了鉗子,飛快地走到兩幢混凝土新宿舍中間挾著那幢兩層樓的舊宿舍前。 從腰里摘下沉甸甸的炸藥,一下子拉著了引子從窗口扔了進去,然後向著真田在演戲的辦事處跑去,緊緊地將身子貼在牆上。 偷眼看了下手錶後,真田突然面露喜色,“啊,找到了!”就在這一剎那,“嘭!”地隨著一道刺眼的光茫,緊接著傳來一聲巨響,宿舍開始呼啦呼啦地搖晃起來,同時玻璃咣咣啷啷都震碎了,幹的樹木竄起了火苗。 辦事處也聽到了令人可怕的巨響,堆著的碗震落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玻璃門被熱氣浪掀得碎成數塊,門也不停地抖動著。 職員們和守衛一邊叫喊著“出什麼事了?”一邊搶先向門口走出去。 剩下的是發呆的插著腰的科長和五個辦事員,此外還有一個警官。真田右手從兜里掏出毛瑟槍來,槍口亮出一道刺眼的光。 儘管事先巳吃了不少的鎮靜劑,但是他的手還是在瑟瑟發抖。突然被碎碗困住了腳,警官嗖地一側身,從腰里拔出手槍。 從門口傳來了震人的響聲,只見警官左手摀著左胸,發出痛苦的呻吟,四十五口徑的巨彈,毫不費勁地從後背“呼”地穿了進去,又穿出來扎到了桌子的一角,震得碎碗發出了尖尖的碰撞聲。 不僅是胸,包括嘴和鼻子裡留出的鮮血,眼瞧著把黑制服染成了紅黑的一片。警官倒在地上痙攣著。 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中的邦彥,手裡握著槍口上加了消音器的斯密斯·安德·威森槍,槍口還冒著淡淡的煙。 茶色的禮帽,遮著眼睛,臉上罩著一塊白面具,像是被激怒似的,罩在外頭的風衣的衣襟立著。 “舉起手來!” 帶著低沉的聲音,像一把刀扎入肚腸一般的命令,邦彥走近窗口,科長學著電影裡的樣子,一邊高高地舉著雙手,一邊用腳踩了踩蜂音器。毫無疑問,被切斷電線的警報根本不可能傳到警署。靠後門最近的辦事員猛地一轉身,奪門而出,剛邁出二、三步,就被邦彥從木框中伸出的手槍從後腦打穿了過去,伴著一聲沉悶的“砰”的一聲,向前裁了下去。 被打掉蓋的頭上“沙”地流出了血。 邦彥一腳踢開窗口右邊的門,進到了裡面。咔地一聲,用姆指打開了槍栓,驚得職員們滿臉痙攣,牙齒“咔咔”地直打顫。 “OK!大家靠牆站好,排好了。”邦彥用槍示意金庫。 他們都嘩啦嘩啦地跪在地上,怎麼也不敢放下手,面對著牆排成了一列。 像是防備被槍擊,把臉緊緊地貼著牆。有一個哭泣的嚇得尿了一褲子。 “把你的屁股封嚴點!” 罵了一聲的邦彥舉起手槍給左邊的那男的一槍托子,提著勁兒猛點,走了火的子彈打到了牆上剝落下一點漆來。 男人們驚叫了一聲,更緊地貼在了搖晃的牆壁上,但是他們還是一個接著一個被敲碎了頭,在水泥地上連成長長的一排。 只剩下一個人了,像是患了瘧疾似的緊張過度的科長,顫抖的手指怎麼也穩不住手指,哆哆嗦嗦地在金庫密碼盤上摸索。變得顏抖的牙齒不斷地發出碰撞的聲音,蓋住了從屋外傳來的“呼呼”的烈火燃燒聲夾雜著嘈雜的人群聲,越來越響。 金庫的保險箱被“咔嚓”一聲打開的同時,科長被邦彥緊握的手槍裡剩下的子彈,從背後射穿了下腹,像一只青蛙似的重重地跌到了水泥地板上。 真田變得慘白的臉上流著汗水,依舊緊握著手槍掩護著走了過來,把金庫裡全部都是五千元面額的鈔票搬到了手提箱內,然後出了屋子。從爆炸發生起到這時,大約僅僅只有一分四十秒鐘的時間。 邦彥的六發子彈已經打掉了四發,藉著這個空歇,立刻打開槍匣,往裡重新填滿了子彈,然後把四個空彈殼用手帕包好,擱進了口袋裡頭。 “著火了,著火了,是爆炸!” 變了臉色的守衛和剛才四五個人一起返身從後門回到了屋裡,一看到房間裡的慘相,立刻都驚呆了站著。邦彥對著守衛的胸窩舉手就是一槍。 守衛雙手摀著胃,身子往後靠在緊跟著的一個男人身上,但是射穿守衛肚子的那顆子彈也命中了那個男人。隨著一聲慘叫,重重地摔了個屁股堆儿,雙手壓著血流汩汩的小肚子,翻了翻白眼斷了氣。失去支撐的守衛向後倒去,後腦在地上碰出了響聲,就不再動喚了。身下的血跡眼瞧著結成了塊。 剩下的男人們早嚇破了膽,跌坐在地上,堵上耳朵在地板上彎著腰。二個男子匍匐著向外逃,屁股上挨了一槍癱在那兒不動了,發出象狗一樣的哀嚎。外面傳來了警車的呼嘯聲。 邦彥舉著槍倒著往後撤,一腳踢開了門,隨後上了鎖,跳上了等在外面的一輛沒有熄火的王子車,駕車而去。 汽車被火光照得顯出了橙色。 真田坐在左邊,邦彥把著方向盤,從被大火包圍著的露出一派慘狀的高溫的校園裡,逃了出去。手提箱被藏在汽車的暗箱裡。 邦彥一邊開著車,一邊把槍、剩下的子彈,手帕包著的空彈殼,假面具等等一樣一樣地遞給了真田,真田打開了車前的小箱子,全都塞了進去。並把毛瑟槍也放了進去。 開著短波收音機的汽車,掉頭向池袋的繁華街區駛去。 一輛輛的消防車擦身而過。 看熱鬧的穿著木履和拖鞋帶著驚恐的表情不斷地走來。回頭望去,大學校舍也化作一個巨大的熔爐劇烈地燃燒了起來。紫紅色的強烈的火焰燒焦了天空,在被黑煙染成暗色的天空中,映照出桔紅色。 建築物的一部分被燒塌了,黑的紅的燃燒著的灰燼在空中飄舞。 突然,在邦彥的腦海裡閃過戰敗時烈炎晃晃的慘景。夜空中飛舞著的灰灶,在無邊瀰漫的街道的味兒,燒焦的屍體味兒的混雜中,漸漸逝去。 在立教大學的背後有一個歷來渺無人煙的荒草叢生的廣場,那裡有一個空的井,他們從大路上拐了過來,把車停下。邦彥脫下了外罩和衣服,交給了真田,然後迅速地用改錐和扳子卸下車後的牌照,扔到了車里地板上的暗箱裡,車頭的牌照也一樣拆了下來改頭換面。 真田把邦彥的外套內衣帽子仍進井裡,隨後把自己的浪人帽、眼鏡、風衣也都一樣一樣扔了進去。 那些東西,都是和其他東西混在一塊兒買的,都是些大量生產的便宜貨,廠家的商標和章都被拆掉了。 脫掉了風衣,露出了有點怪的學生製服的上裝。 他把學生服也脫了,然後蓋上了這個廢棄的井的井蓋,回身到車裡。 “現在看來警署和警車該和學校聯繫上了吧。來,喝一杯痛快痛快!” 邦彥惡作劇般地笑著,拿出小瓶的威士忌,交到了真田的手中。真田用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不時地嗆著咕咚咕咚喝光了威士忌,然後把瓶子仍出了窗外。蒼白的瞼上又有了血色。 邦彥在那瓶威士忌中加了大量碾成粉末的高效安眠藥。 在立教大學的前面與第一輛警車擦面而過。從短波收音機裡不斷播放著逃跑車輛的車型及他們的特徵。邦彥的王子車被描繪成塗成橙色的中型車。 車號不詳,但是值得提一下的是和改裝前的車很接近。真田的特徵被描述成一個只有二十歲左右年輕的社會青年,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戴著茶色眼鏡。手提包是天藍色的,說話帶有口音。 邦彥則是一個高一米八,身材十分魁悟,穿著風衣,戴著黑色的禮帽,臉上帶著面具。 請發現那兩個人的立刻把他們拘捕起來,不斷重複著這些廣播,“據萊斯號車了解”等不時地還插入警車的報告。 從池袋往外的所有要道都加強了檢査,的確象口袋裡的瓶子一樣。但是,在原先的霓虹燈光披著的街上,坐在奔馳在灰色的車裡的邦彥,嘴角上卻露出了輕鬆的微笑。 過了機動車專用道口,再往東的出口處,車流老老實實地在那兒排著。 站在前頭的是一個勇猛的警官,還有戴著鋼盔的警式摩托車的警察,他們揮動著信號燈示意車停下來。等了一會兒,輪到邦彥的車了。 真田在停車的時候,看起來還驚慌不安,為了穩定心情而交插著十指,但一會兒藥性上來開始忽忽悠悠了。 按車型檢查了駕駛執照和車牌,然後開始盤問,經過巧妙偽造的執照沒有被發現有破綻。 邦彥很耐心地在回答問題,稍微帶了點興趣索然地回答著提問。給真田遞了個眼色後,他也按事先商量的說了。看著穿著紫色、寬厚的柔軟的西服外套,露著甜甜的微笑的邦彥,以及換了鐵色西服,打著毛編領結的微微有點醉的恢復常人的真田,實在難以讓人會猜到他們倆就是兇惡的殺人元兇。車的顏色和車號又不一致,長相,服裝也不相同。警官們爽快地放行了。 從東口開出,去往幹登勢橋的途中被攔了下來。請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一個警官一邊解釋一邊檢查車裡,當然任何可疑的跡像也沒有。 過了那道關卡之後,真田長長吐了口氣,真正睡著了。從乾登勢橋往右一拐,出了椎名街,在千島園向左拐了彎,繼續開了一個半小時後進了車庫。那一路上,之所以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是由於一邊盜聽警署的無線電廣播,根據對方設置路障的情況,不斷地改道行駛,或者中途停車,等路障轉移了再走。 靠近住所的時候,真田已經睡得死死的歪倒在座位上,汽車避開亮的地方開了過去。從後門進了屋,先看了一下插在前廳門鈴上的紙,還依舊塞在那兒無人動過。得到了安全感之後,全身象散了架一般。 回到車庫後,緊緊關上了重重的鐵門,又上了門閂,這樣一來,內部的聲音就與外面隔絕了。 邦彥把睡得毫無知覺的真田從車上抱了下來,放在薄薄的地席上讓他睡著。又回到車裡,從方向台的暗箱裡拿出加了消音器的手槍,裝上了兩發子彈。 邦彥拿著槍來到真田的身邊,看看熟睡的真田,邦彥久久地站著一動不動。 對邦彥來說,這個人已經沒有用處了,曾經共同密謀,參與了這次行動,真田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只要他活著,邦彥就要背著罪惡的十字架不得解脫。 邦彥打開了槍栓,瞄準了真田。但此時此刻,從來沒有哆嗦過的手卻顫抖起來,槍口在不停地搖擺。臉變得蒼白起來,顯得很黃,暗中的兩隻眼睛充滿了血。由於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嚨變得很乾燥。 全部的賭注成功了,而現在站在這靜靜的車庫裡,不知怎麼的內心充滿了空虛,心情緊張得像發出崩裂的聲音,突然覺得眼前的真田是自己在這個世界唯一生死與共的朋友了。那夜坐在真田屋裡徹夜聊天的情景,又顯現出來刺痛著邦彥的心。 邦彥放下了槍,閉上了眼睛,久久地急促呼吸著,還是鎮定了下來。現在,只能把一點沒有痛苦感的真田送到永遠的夢鄉中去了。 靜靜的黑夜越來越濃重了。邦彥又一次舉起了槍,瞄準了心臟的中心。手巳經不再顫抖了,暗暗的臉上十分鎮定,只有嚴肅的冷冷的表情。 眼睹盯著心口上的那一點,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有點發白,一聲沉悶的槍響被隔絕在車庫裡,真田微微痙攣了一下,然後一動不動地躺著了。 最初的一發子彈,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羞澀的姑娘被人奪去了初吻一般。邦彥面對著真田的臉接連著又開了一槍,在打得發熱的槍管和刺鼻的硝煙下,血和肉和骨頭四處飛濺,與其說這還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一副殘留的屍骸留在那兒。 把死者毀了容後,填在水泥柱內扔到大海裡去,那麼就再也無人知曉了。那麼死的人再也沒有痛苦,再也沒有厭煩,只是永遠地睡去了。 打光子彈的邦彥的眼睛中,又復甦了那種夢幻般的可怕的慾望。 搶到的現金共有一千六百萬。 被子彈打飛了臉幾乎變成白骨的屍體被填裝在水泥柱中,在東京灣的深處腐爛著;與此同時,在哈巴德大學研究院的食堂裡,圍繞著法國後期印象派尤其是關於梵高和雷諾阿的影響,邦彥正兩眼生輝和幾個法國留學生熱烈地討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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