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七王國的騎士·冰與火之歌外傳

第19章 第六節

等到鄧克爬到屋頂上,伊戈已經睡著了。鄧克雙手枕在腦後,仰躺著凝視天空。滿天都是星星,成千上萬的星星。這提醒他想起了楊灘鎮的一個夜晚,在比武會開始之前。那夜他曾看到一顆流星。流星據說會帶給你運氣,所以他告訴坦希莉把它畫在他的盾牌上;但是白楊灘無論如何對他來說也不算幸運。在比武會結束之前他幾乎丟掉了一隻手和一隻腳,三個好人也喪了命。不過我得到了一個侍從。當我馳離白楊灘,伊戈跟隨著我。在那發生的一切裡這是唯一一件好事了。 他希望今夜沒有流星。 遠方是紅色的山脈,腳下是白色的沙灘。鄧克在挖著,把鏟子插進乾熱的土地,並把細沙從肩上甩到身後。他在挖一個坑。一個墳墓,他想,一個埋葬希望的墳墓。三個多恩騎士站著旁觀,無聲地嘲弄著他。更遠處商人們等在他們的騾子、馬車和沙橇邊。他們想要上路,但他若不埋葬“栗子”就不能走。他不能把他的老朋友留給蛇蠍沙犬。

閹馬死在王子隘口和衛斯之間漫長干渴的通路上,伊戈騎在他背上。他的前腿就像是在身下垮掉,他直接跪了下去,滾成側身,然後就死了。他的屍體就在坑邊,已經僵硬。很快它就會開始散發臭氣。 鄧克一邊挖一邊流淚,而多恩騎士們覺得很好笑。 “荒地里水是珍貴的,”一個說。 “你不該浪費它,爵士。”另一個吃吃笑道:“你為什麼要哭?它只是一匹馬而已,還是匹可憐的馬。” “栗子”,鄧克想,挖著。他的名字是“栗子”,他曾在背上馱了我多年,從來都不跳不咬。老閹馬在多恩人騎的皮毛油光水滑的沙戰馬旁邊看起來是個可憐的東西,那些馬有著優雅的頭,修長的頸,光滑的鬃毛。但老馬已經給出了他的所有。 “為一匹凹背的閹馬流淚?”艾蘭爵士說,用他那老人的嗓音。 “唉,孩子,你從來沒為我流淚,而我把你放在他背上。”他輕聲一笑,以顯示他的譴責全無惡意。 “那就是呆子鄧克,腦袋厚得像城牆。”

“他也沒為我灑下淚水,”貝勒·碎矛從墳墓裡說,“雖然我曾是他的王子,維斯特洛的希望。諸神從不曾要我這麼年輕就死。” “我父親只有三十九歲,”瓦拉王子說。 “他本有成為一位偉大國王的能力,自龍王伊耿以來最偉大的一位。”他用那雙冰冷的藍眼睛望著鄧克。 “為什麼諸神帶走他卻留下你?”年輕的王子有著他父親淺棕色的頭髮,但一縷銀金色閃耀其間。 你死了,鄧克想要尖叫。你們三個都死了,為什麼不肯給我安寧?艾蘭爵士死於寒疾,貝勒王子死於他弟弟在對鄧克的七子審判中給他的一擊,他的兒子瓦拉死於春季大瘟疫——我不該為那受責。我們在多恩,這事我們甚至都不知道。 “你瘋了,”老人告訴他。 “當你因這愚蠢害死自己的時候,我們不會為你挖任何墓穴。在沙海腹地一個人必須儲備水。”

“走開吧,鄧肯爵士,”瓦拉說。 “走開。” 伊戈幫助他挖著。男孩沒有鏟子,只有雙手;沙子流回墓坑,就和他們揚出一樣快。這就像在海裡挖一個洞。我必須得繼續挖,鄧克對自己說,雖然他的背和肩都因用力而疼痛。我必須把他埋得深深的,埋到沙犬無法找到他的地方。我必須…… “……死?”白痴大羅勃從墓坑底下說。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渾身冰冷,一道猙獰的紅色傷口在他肚子上大張著口;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大。 鄧克停了手瞪著他。 “你沒死。你在下面地窖裡睡覺。”他望向艾蘭爵士尋求幫助。 “告訴他,爵士。”他懇求道。 “告訴他離開那墳墓。” 然而站在那裡俯視他的根本不是帕尼基的艾蘭爵士,而是棕盾班尼斯爵士。棕色騎士只是咯咯發笑。 “呆子鄧克,”他說。 “開膛雖慢,但必死無疑。從來沒聽說有人腸子流出來還能活。”他嘴唇間冒著紅色的泡沫。他轉過身啐了一口,白沙吞沒了那粘液。切勃站在他身後,一支箭刺在眼窩中,緩緩流著紅色的淚水;落湯雞瓦特也在,他的頭幾乎被砍成兩半;還有老蘭姆,紅眼佩特,還有所有其他人。他們全都和班尼斯一起嚼著酸葉子,鄧克起初這樣想,但他隨即意識到那是鮮血從他們口中滴落。死了,他想,全都死了,而棕色騎士笑得就像驢叫。 “沒錯,所以最好忙起來。你有更多墳墓要挖哪,呆子。八個給他們,一個給我,還有一個給廢物爵士,最後一個給你的禿頭小子。”

鏟子從鄧克手中滑落。 “伊戈,”他喊道。 “跑!我們必須得跑!”但沙子在他們腳下陷落,當男孩試著從洞中爬出來,它碎裂的洞壁塌掉了。鄧克看到沙子兜頭壓向伊戈,在他張嘴欲呼時埋葬了他。他掙扎著試圖到他身邊去,但沙子在他周圍四面八方升起,把他拉下墳墓,塞滿了他的嘴,他的鼻子,他的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班尼斯爵士就開始教新手們組成盾牆。他把他們八個人肩並肩排成一行,盾牌碰著盾牌,長矛尖端從中穿出,有如長長的鋒利木齒。然後鄧克和伊戈騎上馬對著他們衝去。 “學士”拒絕進入矛前十尺之內,因而突然停了下來;但“雷鳴”曾為此受過訓練。大戰馬徑直四蹄擂地向前衝去,不斷加速;母雞在他腿下奔逃,拍著翅膀尖叫。它們的驚慌肯定是傳染性的;又一次大羅勃第一個扔下長矛跑掉了,在盾牆中央留下了一個缺口,而堅定塔的其他戰士們不是補上它,而是加入了逃亡。在鄧克能夠勒住“雷鳴”之前,他已經踐踏上了他們丟棄的盾牌;編結的枝條崩裂開來,在他的鐵蹄下七零八落。班尼斯爵士惱火地發出一連串刻薄的詛咒,同時雞群和農民們在四面八方逃散。伊戈竭盡全力鬥爭著不笑出來,但最後還是敗下陣來。

“夠了。”鄧克勒住“雷鳴”讓他停下來,解下自己的頭盔,把它丟開。 “如果他們在戰鬥中這麼幹,他們所有人都會被殺。”最有可能的是,你和我也一樣。清晨就已很熱,他感覺自己又粘又髒,就像根本從來沒洗過澡。他的頭在嗡嗡響,無法忘記前夜做的夢。這從來都不是那麼發生的,他試著告訴自己。不是那樣。 “栗子”在去衛斯的漫長干燥旅程上死去,那部分是真的。他和伊戈同乘一馬,直到伊戈的哥哥給了他們“學士”。然而其餘的部分…… 我從來沒哭過。我也許曾想哭,但我從來沒哭過。他也曾想埋葬那匹馬,但多恩人不肯等。 “沙犬必須吃東西、餵養牠們的小狗,”一個多恩騎士告訴他,當他幫助鄧克把馬鞍和馬韁從閹馬身上解下來的時候。 “他的肉要么餵狗,要么餵給沙子。一年之內,他的骨架就會給啃得乾乾淨淨。這就是多恩,我的朋友。”想起這些,鄧克無法不想知道誰會以瓦特的肉為食;還有第二個瓦特的,第三個瓦特的。也許切凱河底有著切凱魚。

他騎著“雷鳴”回到塔樓,下了馬。 “伊戈,幫助班尼斯爵士讓他們集合起來,把他們帶回這裡。”他把自己的頭盔塞給伊戈,大步走上了台階。 尤斯塔斯爵士在他單人房間的幽暗中會見了他。 “進展不順利。” “不順利,閣下。”鄧克說。 “他們不適合。”一個效忠劍士理應服從並為他的封君效勞,但這是發瘋。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他們的父輩和兄弟們在開始訓練的時候和他們一樣糟,甚至更差。我的兒子們和他們一起練習,在我們出發幫助國王之前;每一天都是這樣,整整兩個星期。他們把他們變成了戰士。” “而戰鬥是什麼時候來到的,閣下?”鄧克問。 “他們那時表現如何?他們中有多少跟著您回家?” 老騎士久久地看著他。 “蘭姆。”他最後說。 “還有佩特,以及戴克。戴克為我們收集補給,他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一個補給收集者。我們從來不曾餓著肚子行軍。三個人回來了,爵士。三個人,還有我。”他的鬍子顫抖了。 “這可能需要比兩個星期更長的時間。”

“閣下,”鄧克說。 “那女人明天就可能到達這裡,帶著她所有的人。”他們是好伙計,他想,但他們很快就會變成死伙計,如果他們出去迎戰那些冷壕堡的騎士。 “肯定會有其它什麼辦法。” “其它什麼辦法。”尤斯塔斯爵士的手指輕輕掃過小獅的盾牌。 “從羅宛大人那裡我不會得到任何正義,從這個國王那裡也不能……”他抓住了鄧克的前臂。 “我想起在過去的日子裡,當綠王們統治的時候,如果你殺了一個人的動物或是農民,你會付給他血的代價。” “血的代價?”鄧克不確定地問。 “你說,其它什麼辦法。我有些積蓄。班尼斯爵士說,那隻不過是臉頰上一道酒紅。我可以付給那人一個銀鹿幣,再為這侮辱付給那女人三個。如果她肯拆掉那該死的水壩……我會,我也願意。”老人皺起了眉。 “但是,我不能去找她。不是在冷壕堡。”一隻大肥蒼蠅在他頭邊嗡嗡叫,在他胳膊上蜻蜓點水般起落。 “那城堡曾經是我們的。你知道這事嗎,鄧肯爵士?”

“知道,閣下。”駝背山姆已經告訴過他了。 “在征服之前一千年,我們是北方邊境的統帥。二十多個次級貴族效忠我們,還有一百多位有封地的騎士。我們那時擁有四座城堡,以及山坡上為警示敵人來襲而設的瞭望塔。冷壕堡是我們根據地中最大的一個,珀文·奧斯格雷大人修建了它。'驕傲者'珀文,他們這樣叫他。 “在火原之戰後,高庭家族從王者變成了大臣,奧斯格雷家族則逐漸衰微。是伊耿的兒子梅格國王把冷壕堡從我們手中奪走,當奧蒙德·奧斯格雷大人大膽出口反對他鎮壓星與劍的時候——那是對'窮人會'和'勇者之子'的稱呼。”他的嗓音變得嘶啞起來。 “在冷壕堡大門上方的石頭上刻著一隻切凱獅子。我的父親把它指給我看,在他第一次帶我訪問老雷納德·威博的時候。我把它依次指給我自己的兒子們看。亞達姆……亞達姆在冷壕堡效力,作為一個侍童,然後是侍從;然後……某種……愛慕在他和懷曼大人的女兒之間發展起來。因此一個冬日我穿上自己最華麗的服飾去找懷曼大人,好提出求婚。他的拒絕是彬彬有禮的,但當我離開時我聽到他和'寸土'盧卡斯爵士一起大笑。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回到冷壕堡,只除了一次,當那女人擅自要了我自己的一個人的命。當他們告訴我到護城河底去找可憐的蘭姆——”

“戴克,”鄧克說。 “班尼斯說他的名字是戴克。” “戴克?”那蒼蠅在他袖子上爬動,暫停下來用蒼蠅慣用的方式摩擦腿腳。尤斯塔斯爵士發出噓聲趕走了它,撫摸著自己鬍鬚下的嘴唇。 “戴克。那就是我說的。一個堅定的伙伴,我記得清清楚楚。在戰爭中他為我們收集補給。我們從來沒餓著肚子行軍。當盧卡斯爵士通知我說我那可憐的戴克遭到了什麼下場,我發了一個神聖的誓言,再也不涉足那城堡之內,除非是去接收它。所以你看,我不能去那裡,鄧肯爵士。我不能去付血的代價,或是任何其它理由。我不能。” 鄧克明白。 “我可以去,閣下。我沒發什麼誓言。” “你是個好人,鄧肯爵士。一位勇敢的騎士,真正的。”尤斯塔斯爵士捏了鄧克的胳膊一下。 “諸神要是把亞莉珊留給我該多好啊!你就是那種我一直希望她能嫁給的男人。一個真正的騎士,鄧肯爵士。一個真正的騎士。”

鄧克臉紅了。 “關於那血的代價,我會把您的話轉告威博夫人;但是……” “你會拯救班尼斯爵士,不讓他落得戴克一樣的命運。我知道。我對人有著良好的判斷,而你是真正的鋼。你會叫他們躊躇的,爵士,僅僅是看見你就能。當那女人看到堅定塔有著這樣一個鬥士,她可能就會自動拆掉那水壩。” 對此鄧克不知該說什麼。他跪了下來。 “閣下。我明天就去,盡我全力。” “明天。”蒼蠅盤旋著飛了回來,在尤斯塔斯爵士的左手上起落。他抬起右手把它拍了個正著。 “是的,明天。” “又要洗澡?”伊戈說,驚愕不已。 “你昨天洗過了。” “然後我一整天都穿著鎧甲,在我的汗水里游泳。閉上嘴,裝滿水壺。” “你在尤斯塔斯爵士收留我們效力的那個晚上洗過,”伊戈指出。 “還有昨夜,還有現在。那是三次了,爵士。” “我需要和一個出身名門的淑女打交道。你要我出現在她高貴的座位前,像班尼斯爵士一樣發臭嗎?” “要像那樣發臭,你得在一盆'學士'的糞便裡打滾才行,爵士。”伊戈注滿了水壺。 “駝背山姆說冷壕堡的城守體格和你一樣大。他名叫'寸土'盧卡斯,但他因為身材而被叫做'長寸'。你覺得他和你一樣高大嗎,爵士?” “不。”鄧克已經多年沒見過和他一樣高的人了。他拿過水壺把它懸掛在火上。 “你會和他作戰嗎?” “不。”鄧克幾乎希望那是另一回事。他也許不是王國中最偉大的戰士,但是身材和力量可以彌補很多缺陷——不過對缺心眼不適用。他不擅言辭,和女人在一起更是如此。這位巨人“長寸”盧卡斯和麵對紅寡婦的前景相比嚇倒他的程度也就是一半。 “我要去和紅寡婦談判,就是這樣。” “你要告訴她什麼,爵士?” “她得拆掉水壩。”您必須拆掉您的水壩,夫人,否則……“我是說,要她拆掉水壩。”請把我們的切凱河還給我們。 “如果她願意的話。”一點水,夫人,如果您願意的話。尤斯塔斯爵士不會希望他懇求的。那我該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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