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點多了,仍不見直江醫師來院上班。外科門診只有昨晚值班的小橋醫師一人工作。
儘管平時直江來得較遲,但很少有到了10點還不上班的事。
“直江醫師這麼晚還不來?”
10點一過,許多護士都有點兒沉不住氣了。護士長關口鶴代也許是聽了掛號室女辦事員的報告,她親自從三樓的護士休息來到門診室。
“直江醫師還沒來上班?”
牆上的時鐘指著10點15分。
“還沒有來。”正為患者纏著繃帶的高木亞紀子抬起頭來回答說。
“患者們都等急了吧?”
“最早的那位是9點到的。”
直江坐的診察桌上已經有5張病曆卡堆放在那裡了。
“直江醫師今天休息?”
“我想不會,因為下午還有手術要做。”亞紀子邊用別針別住繃帶一端邊答。
“手術?”護士長看了看診察桌後面的黑板。那裡雖有“預定術”一欄,但什麼也沒寫著。
“昨晚我值夜班,下午得回家。”
“當然可以。”護士長環視了一下。門診室裡除了亞紀子還宇野薰、田中綠,治療室裡有志村倫子和中西明子兩人。做闌尾炎手術只要有兩名護士就可以。
“什麼手術?”
“好像是'刮宮'。”
“刮宮?”護士長睜大了略帶皺紋臉上的眼睛。
“手術是由直江醫師來做?”
“可能是這麼回事,因為今天不是婦產科村瀨醫師來院的日子。”
“我可是第一次聽說。”
“天哪,原來您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是由直江醫師做嗎?”一直給患者診病的小橋朝她們二人這邊轉過頭來。
“是的,您也沒聽說?”
“沒聽說啊。”
一個看完病的患者施了一禮走出去了。
“我也是昨晚才聽說的。9點鐘前後,直江醫師打來電話說:明天下午要做刮宮手術,給我把手術器械準備好。”
“太突然啦!”護士長很不滿意地看了一眼亞紀子,“那事就那樣吧。可早晨交接班時,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
“我以為護士長全都知道呢。”
“不但我,就連小橋醫師也說不知道啊。”挨了批評的亞紀子不做聲了。按慣例,手術預定是由醫師決定後通知給護士的。小橋和護士長不知道這事,與其說是亞紀子的責任不如說是直江的責任。
“那麼,接受刮宮的患者是誰呢?”
“這個……”
“天哪,你不知道?”
“他只對我說把器械準備好。”亞紀子噘著嘴回答。
“這麼說,只有直江醫師一個人知道嘍?”護士長好像安慰亞紀子似的,口氣柔軟多了,“做事這麼隨意,真叫人受不了。”
小小的刮宮手術,並不是十分複雜的,一個醫師一個護士就可以進行。護士長之所以覺得難堪並不在於突然通知她,而是覺得她作為護士長的這個職務受到了衝擊。
“這麼說,患者需要住院嘍?”
“可能是這樣,現在住院的患者中還沒有刮宮患者。”
“是誰呢,您不知道?”
“不知道。”
小橋冷冷地頂了回來,又拿起一份新病歷。
“也太漫不經心啦!”
護士長看手錶時,志村倫子從鄰室的治療室走過來。
“這屋裡有利尿劑藥針嗎?”
倫子手裡拿著20CC注射器。
“哎,我說,你知道今天刮宮手術的事吧?”被小橋頂了回來的護士長又問倫子。
“不,不知道。”
“亞紀子昨晚在電話裡聽直江醫師說的,誰也不知道。”倫子是第一次聽到,“再說,直江醫師還沒來上班。”牆上時鐘指著10點20分多了,“是不是他不舒服?”
倫子想頂她一句:你問我這些幹嗎?我又不是他妻子,怎能知道?
“你能向醫師的住處打個電話問問嗎?”
“我不知道,請您自己打吧!”倫子轉過身去從藥架上取下兩瓶利尿劑回鄰室去了。
“餵,叫患者!”小橋向愣在那裡的亞紀子喊道。桌上的病曆卡又增加了。亞紀子喊了最上面一張病歷的患者。
“儘管有事,也太遲了。”
護士長好像要改換一下情緒似的從門縫向走廊看了看。走廊盡頭的候診室裡有二十來個患者在焦急地等著。
“大夫,能不能先看這邊的患者?”護士長指著直江的桌子說,“最初到醫院的這位,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小橋不理,拿起剛剛走進來的患者病歷。
“讓他等得太久不太好吧。”
“我不看。”
“為什麼?”
“那邊是初診患者和專門介紹給直江醫師的患者,不該我插手。”
“不過,太遲了。”
“那你就告訴他回去吧,這是我們商定的。”
“大夫……”
亞紀子好像要勸告一下。
“好啦,你不要說啦!”
“糟透啦!”
護士長氣乎乎地說完,向掛號室的電話走去。
那天,直江醫師在快到11點鐘才來到醫院。
平時無事時臉色就夠蒼白的,今天顯得更甚。頭髮亂蓬蓬的,有一部分甚至還直立著。
“哎呀,來得太晚啦!”他既不是向小橋也不是向護士們說。然後,坐到椅子上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合上了眼。眼圈發黑,顯得很疲憊。
“大夫,您的電話。”直江剛剛坐下,掛號室的女辦事員就來通知他,“說是山口的事。”
“山口?”
“他說他是山口的經紀人。”
“知道了。”
直江用手掌拍打頭頂兩三下,然後站起來。
“倫子!醫師上班啦。”
這時候,護士長到治療室去叫倫子。護士長最近以來有意識地把倫子安排給直江當助手,把亞紀子安排給小橋。
她滿以為自己想得很周到,但倫子和亞紀子並不怎麼領情。
“早上好!”
倫子進屋時,直江已打完電話,重新坐到椅子上閉目養神。
“您哪裡不舒服?”
“不,沒有……”倫子同直江三天前在公寓會面以來一直未見面。
“可以給您叫患者嗎?”
直江睜開眼,看了看斜對面的亞紀子。
“我說,你給我準備好手術器械了嗎?”
“只要消毒一下就可以用。”
“是嗎?”
“我昨晚值的夜班,下午可以回家嗎?”
亞紀子現在在外科上班,原來是婦產科的護士。因為婦產科醫師每週只來兩次,所以平時安排她在外科上班。
“可以!”
“現在就消毒嗎?”
“再等一會吧。”直江把身子轉向前方拿起最上面的病歷向倫子說:“叫患者!”
那天,直江的患者超過了15名,而且,不是初診就是難診患者,所以,要在上午看完這十多個人確實得花費很多時間。加上今天遲到,他自己也感到工作沉重。
他比平時更焦急,等全部診完時已經過了12點30分,而小橋率先乾完手頭工作,已經回到院部去了。
“給我拿條涼毛巾來!”看完最後一個患者,直江靠在椅背上說。
“您不要緊吧?”倫子把一條用冷水浸過的毛巾敷在直江額上。別的護士們好像給他們兩人留空,紛紛向食堂走去。
“您出了什麼事?”
“不,沒什麼……”
“您又喝了很多酒。”直江不答,抖著肩膀大口喘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嗯。”
“您到院部去嗎?”
“……”
“我給您找個空床位吧。”
“到601去,那里大概空著。”
“請稍等,我去鋪好被褥。”
“在沙發上就行。”
“不行,我馬上就鋪好。”
601是最上層六樓的特等病房。這是個休息室、護理室、病房等三室一廳的房間,附有浴池、廁所、電視機、沙發、寫字台等,稱得上是最高級的豪華病房,一天的住院費是1.5萬日元。六樓共有三處這樣的房間,另兩個房間602和603已被某大公司的董事和文化界的某著名人士作為健康檢查用暫住了。
直江脫掉白大褂,躺在倫子為他鋪好的床上,合上了眼。這房間不臨大街,所以,只能偶爾聽到遠方傳來的汽車喇叭聲,根本想不到這裡是處於繁華街道邊上,實在靜得出奇。深秋的午後陽光被綠窗簾遮過,使直江的臉顯得昏暗陰沉。
“給您冷敷一下頭部好嗎?”
“不,不必。”
“您不覺得餓嗎?”
“有桔子汁吧?”
“我去找找。”
“要涼的。”
臨出門時,倫子照了照鏡子,整理了一下白衣前襟,然後走出房間。
倫子重新回到病房時,直江為了避免窗外射來的陽光,已轉過臉休息了。
“拿來了。”
“對不起!”直江輕輕抬起頭,把倒在杯裡的桔子汁一口喝光,“真好喝!”
“這裡還有。”倫子腳旁還有一瓶桔子汁瓶。
“不,已經夠了。現在幾點啦?”
“12點55分。”
直江點點頭,臉朝白牆看去,也許因為窗上有遮陽簾,他的臉更加憔悴。
“您再多躺一會兒嘛。”
“不能躺啦。”
“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
“不是喝多了。”
“那是為什麼?”
“好啦,好啦!”
直江又閉上了眼。
“今天下午不是有手術要做嗎?”倫子把窗簾又拉上一些,房間更暗了。 “剛才門診室都在議論……”
“什麼事?”直江閉著眼睛反問。
“護士長和小橋醫師說都不知道下午有手術。”
“……”
“那患者叫什麼名字?”
“山口明子。”
“那位患者最近到這醫院來過嗎?”
“來過一回。”
“那麼,是您給她診察後決定下來的啦?”
“我的一個朋友認識她的經紀人,求我幫忙。”
“經紀人?”
“山口明子是她的真名,藝名叫花城純子。”
“花城純子,不就是那個流行歌星嗎?”
“是啊!”
“她要在我們醫院做人工流產?”
“預定住這間病房。”
倫子重新環視了一下室內。
“原定在下午馬上進行,但剛才來電話說也許稍稍晚到一會兒。”
“她從哪裡來?”
“直接從福岡來這裡,可剛才她沒趕上飛機。”
“是不是因為去遲了?”
“據經紀人說,昨晚在文化中心演出之後,又去拜會各贊助單位。今天一大早便被商務會拉去搞什麼簽名活動,這會兒沒能按計劃搞完,所以……”
“那麼,要什麼時候到這裡呢?”
“他說5點鐘,也許6點。”
“手術要從那時開始嗎?”
“你今天白班?”
“是白班,如果需要我,我就留下。”
“那就留下吧。”
“可是,從福岡回來立刻就動手術能行嗎?”
“既然是個紅歌星,也只好如此了。”
“然而,對自己身子有損害呀!”
“是自己的身體,其實又不屬於自己。”
直江緩緩地翻了一下身子。這時,傳來了彷彿是護士的腳步聲,走近鄰室敲門後,站在病房門口說了些什麼,內容不甚清楚,只聽見有說話聲。
“這麼說,這事誰也不知道啦?”
倫子稍稍壓低嗓音說。
“院長知道。”
“像她那樣純潔的人也……”
倫子話到口邊停住了。她自己也難斷定她自己永遠不這樣。
“盡可能在保密的情況下做完手術。”
“那麼,對護士長也保密?”
“是我忘記告訴護士長了。”
“她可不高興啦。”
“……”
“您今天這麼晚才來上班,護士長肯定要向院長和夫人報告的。”
“別理她。我要睡一會兒,到2點鐘時來叫醒我!”
直江轉過臉去,背朝倫子。
“若是花城小姐來了,我就把她領到這屋來,可以吧?”
“反正也得5點過後。”
“是不是再留下一名護士?”
“有你,加上值夜班的足夠了。”
“明白啦!”
倫子一邊回答一邊想像美貌的花城純子墮胎後躺在這裡的情景。
雖然已過下午5點,可花城純子仍未到來。
醫院的職員們在入口處打完出勤卡,陸續回家了。
儘管已是黃昏時分,直江卻躺在院部的沙發上讀著晨報。
“失陪了,再見!”在衣櫃前換完衣服的小橋,穿上適合於年車人的茶色短大衣,向直江道別。
“哎,小橋君!”
“什麼事?”
“我剛才查房時,看見那個被啤酒瓶劃破臉的戶田次郎還在住院,聽說是你給留下的。”
“是的。”
“他的住院押金已經用光了,你是怎麼打算的?”直江從沙發一坐起來,望著站在面前的小橋。
“我認為他還有住院的必要。”
“然而,錢呢?”
“住院費由我暫時墊付。”
“原來這樣。”
直江疊起手中的報紙,把它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
“這麼說,從今以後,他的住院費和一切醫療費都由你來負擔嘍?”
“不是我來負擔,只是在他父母沒寄來錢之前,暫時墊付一下。”
“他的父母不寄來錢,就由你來負擔吧?”
“寄來、寄不來還無法斷定。”
直江用自己的長手指摸了一下下巴。
“你的心情我理解,這麼做是不是有點過分?”
“為什麼呢?我認為那個患者還應該住院。應該住院治療的人,只因為沒有錢這一理由,便被趕出醫院是不合情理的。”
“是這麼回事嗎?”
“如果都讓出院倒也沒什麼可說的,偏偏那些沒有必要住院的人舒舒服服地住在醫院裡。我對私人醫院的這種做法不贊成。”小橋站在原地俯視著直江說,“您認為這種做法對嗎?”
“我當然不認為是對的。但是,這不一定都是私人醫院的過錯。”
“可是在現實裡,院長不是正在趕走患者嗎?”
“這不是因為他不付錢嗎?總之,如果你願意代他付錢那就沒事了。只是……”
“只是什麼呢?”
“患者同醫生以這樣方式親近是不可取的。”
“為什麼呢?一個窮患者的醫療費由醫生負擔有什麼不好?”
“不是好與不好的問題。”直江自問自答,“醫生與患者之間盡量不要形成這種關係,最好要涇渭分明。”
“這一點我知道,不過,戶田的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呀!”
“同情也好,援助也好,都要看人而定。”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認為酗酒打架的25歲青年貧困。”
“然而,實際上,他正處於因為沒錢要被護士長趕出醫院的處境。”
“好吧,那就按你的想法去辦吧。”直江重新從茶几上拿起報紙來。小橋彷彿在半路上被直江岔開了話茬,心裡的鬱悶無處發洩似的朝周圍環視了一下,隨即改變了主意夾起手提包說:“再見!”
“你辛苦啦!”
從房間走出去的小橋後背上,散發出不甘示弱的闖勁。
剛才射滿全屋的西照陽光已經消失,屋子裡很快就增添了昏暗色調。高樓林立的東京都內,看不見西落的夕陽。夕陽一沉下去,就進入夜晚了。
直江又躺在沙發上看起報紙來。醫師中小橋是最後一個回家的,院部里人都走光了。
直江感到有些睏意,早起以後的倦怠仍舊留在身上,正當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之際,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倫子。
“您怎麼連燈也不開,不嫌黑嗎?”倫子捺了一下門旁的開關天棚上的熒光燈亮閃了兩三下以後亮了。
直江臉上蓋著報紙躺著。
“器械已經準備完畢,患者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是嗎?”
直江挪開蓋在臉上的報紙,眯縫著眼睛看了看頭上削熒光燈。
“您睡著了嗎?”
“沒有。”
“您還沒吃飯吧?”
“嗯……”
“我去給您拿來?”
“暫時不要。”直江伸了伸懶腰。
“今晚的值班換了嗎?”
“我同內科的河原大夫調換了。”
“我也求院部給調換一下就好啦。”
倫子盯著直江的臉,但直江不答,兩眼看著天花板猶豫不定。倫子凝視了直江一會兒,便坐到沙發的一端。
“這幾天您有點兒瘦了。”
“瘦了?”
“最近測體重了沒有?”
“沒……”
“我看肩膀一帶好像變薄了。”
倫子愛憐地掃視直江全身。
“生活不檢點,只能糟蹋身體。”
“今晚的值班護士是誰?”
直江慢慢坐起來,因為剛才躺了半天,後腦勺的頭髮壓得很亂。
“是杉江小姐和中西小姐,動手術時,只我一個人做你的幫手行嗎?”
“行吧。”
直江回答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有人敲門。倫子馬上站起來,趕忙去收拾桌上的茶具、茶碗。進來的是辦事員村上。
“有個叫山口的人來電話說:現在已到羽田機場,馬上就到醫院來。”
“知道了。”
“打擾了!”
村上朝收拾茶具的倫子那裡掃了一眼,然後施了一禮退出房間。
“現在看來,如果山口7點鐘到醫院的話,開始做手術也得7點30分。”
“差不多。”
倫子在水龍頭前涮洗茶杯。
“花城純子小姐的男友是誰?”
“……”
“從前聽說跟牧田歌手關係暖昧,連《女性周刊》都有過報導,大概是他吧?”
“不知道。”直江搔搔頭髮,看著昏暗的窗戶。
“給這種名人做手術,您不緊張嗎?”
“如果發生了差錯,影響面是很大的。”
“不管她是女演員還是女歌星,身體都一樣。”
“那當然是。”
“我還要再休息一會兒。”
直江重新躺到沙發上,倫子把洗好的茶具裝進櫥子裡。
“您要不要喝杯茶或是咖啡?”
“不,什麼都不要。”
“噢。我去樓下手術室放放蒸汽。”
倫子剛走到門口,又站住了。
“哎,明天您有空嗎?”
“明天?”
“到您住處去行嗎?”
“可以。”
“那麼,7點左右去。”
倫子說完,放心似的走出了房間。
花城純子到達東方醫院時,已是7點多鐘了。
純子戴著深色墨鏡,穿著白黑混色的天鵝絨上衣和黑開司米喇叭裙,手裡拿著件短大衣,即使沒有人說也可以看得出她不是一般的女職員。
“我叫山口,直江醫師在醫院嗎?”
這個人穿著華麗的條紋西裝,身材高大,他向掛號室的人問道。掛號室的飯野靜代把兩人打量一番之後,電話通知了直江。
直江來到門診室時,純子和經紀人大庭正並排坐在候診椅上。
“我們來遲了,很抱歉!”
經紀人站起來致歉道,然後介紹了花城純子。
純子慌忙摘掉太陽鏡,低頭施禮。
“福岡的日程安排得太緊了,所以來遲了。實在對不起!”
經紀人又一次致歉。純子微微低頭向下看著,染紅了指甲閃閃發光,雙手交叉在膝蓋上。
“她的臉色好像很不好。”直江彷彿從下方窺視她似的盯住純子的細長臉。在電視上雖然看過多次,一旦靠近細看時,花城純子的臉想不到是這樣窄小,而且,濃妝下面也沒能掩蓋住她的倦怠神情。
“這兩天的日程太緊,在飛機上雖然休息了一會兒,但仍未歇過來。”
經紀人代她答道。
“沒吃晚飯吧?”
“是啊,起飛前作為午飯只吃了點色拉,喝了咖啡。”
配合經紀人的答話,純子微微點頭。
“若是這樣的話,馬上可以進行麻醉了。”
直江再一次審視純子,她身高同平常人一樣,體格瘦弱,電視上的形象雖然很好,但當面對面時,卻令人產生面對枯木的感覺。
“睡衣和毛巾都準備好了?”
“在來這裡的路上買的。”
從談話到買東西似乎全部交給經紀人包辦了。
“那麼,領她到病房去!”直江命令倫子,“手術在30分鐘後開始。”
花城純子下樓來到手術室時,已是7點40分了。純子穿著小碎花圖案的法蘭絨睡衣,頭髮向上梳起,用白色頭巾纏裹著。穿上睡衣以後的花城純子變成一個平凡的姑娘了。
“請上手術台!”
一瞬間,純子彷彿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直江,然後,似乎下了決心從踏板爬了上去。
“先從靜脈進行麻醉,你要反復多次地數數。”
倫子說完,純子默默地點點頭。
“可有點兒疼喲!”
注射針扎進了白嫩的手腕,純子微微皺了一下眉。但是,手術台上的金屬釦子和皮帶捆住了她,她的下半身一動也不能動。
“一、二……”
手術室裡迴盪著單調的數數聲,這與電視機裡聽慣了的悠美歌喉大相徑庭。
“一、二……”
在護士提醒下,漸漸變弱的純子的聲音又高亢起來。然而,這不過是瞬間的事,隨著麻醉劑注入量的增加,純子的聲音像喝醉了酒似的變得奇聲怪調,一會兒又像囈語似的含混不清起來,不大功夫就像停止呼吸一樣中斷了。
“有自主呼吸?”
“有。”
被暴露在無影燈下的花城純子的前胸,每呼吸一次便緩緩上下起伏一次。她的乳房在她細瘦身體上發育到難以想像的程度。乳暈呈妊婦特有的暗紅色。右乳房的邊緣上有一塊紅痣,好像接吻後留下的印跡。
“血壓多少?”
“110。”
“好!”
直江將開腔器插了進去。 20分鐘後,手術完畢,時鍾正指著8點10分。捆住純子的手術台下的瓷磚上,濺滿了血跡。
直江脫去了沾上血污的手術衣,摘掉口罩和帽子,點著了一支煙。
“再稍稍讓她躺一會兒,直到醒來為止!”
“這個……”
倫子眼指著剛剛刮出來的血塊問道。
“她大概不想看到刮掉的孩子吧,按常規燒掉!”
“是。”
倫子把它交到焚燒室去了。
“那位經紀人在門診室說想同您談一下。”
“這就去。”
“您不洗澡嗎?”
“等一會兒去。”
直江叼著煙卷來到更衣室,換上普通白大褂來到門診室。
經紀人在候診室兩手插在口袋裡焦急地等著。
“您做完手術啦?”
“再過20分鐘左右麻醉就可消失,到那時她就可以回病房了。”
“謝謝!”
“您有什麼話請到裡邊談。”直江推開門診室的門,讓經紀人進去。
“老實說……”
經紀人重新把他的大塊頭身軀縮小,鞠了一躬。
“老實說,這次的事對任何人都要保守秘密。”
“這一點我知道。在醫院裡,我已經告訴她們不要對任何職員和患者洩露此事。”
“我們來醫院之前,在途中還換乘了一次出租車,所以,即使雜誌社的記者來採訪,也不要讓他入內才好。”
“我對掛號室再叮囑一下。”直江轉身從水龍頭放了一杯水,一口喝完。
“還有,這件事對製片廠也要保密,知道的人只有我和花城純子的護理人,這姑娘過不多時就會來到醫院。”
“還有什麼……”
“從什麼時候起才能工作?”
“工作?工作也有多種多樣的含義。”
“是這麼回事,有一個在千葉縣正式拍攝的計劃。”
“什麼時候?”
“這件事已經迫在眉睫,明天下午2點鐘開始。”
直江盯著這位搓著手的經紀人。
就是說今晚8點做過墮胎手術,第二天下午2點就讓她登台表演,花城純子在術後的休息時間只有半天。
“在千葉縣2點鐘開始的話,從東京出發就得在12點以前。”
“可是,還有排練、試鏡頭。”
在正式拍攝之前,要做一下排練和試鏡頭,所花費的時間幾乎同真正的錄像時間相等。
“那麼,出發時間呢?”
“可能的話最好在10點左右……”經紀人低聲地喃喃了兩句後,垂下眼皮,“您也許知道,T製藥廠給我們提供演唱節目,一家三口人為一組,評分演唱,由花城給他們評審,其間也插進去演唱兩首。”
“……”
“評審工作只是坐在評審委員席上,我認為問題不大。”
“那隻是你的任意猜測。”
“不,我也覺得在手術後這樣做不大合適。”
“那就取消演出算啦。”
“可是,花城去參加這件事很早就決定了,大多數觀眾是為看一看花城而來,事到如今怎能突然停止?這是一個不合理的日程,我全知道。”經紀人額上並未出汗,可他卻拿出手帕揩抹。 “您看如何?”
“我早已回答你了。”
“您說不行?”
直江點點頭。
“無論如何請您設法……”
經紀人纏住直江不放。
“那麼,只好去了!”
“可以去了嗎?”
“我沒說可以去,只是說你想去就去唄!”
“去不要緊嗎?”
“不知道。”
“不過,大體上不要緊吧?”
“也許不要緊,也許很要緊。”
“憑您的感覺……”
“墮胎之後只休息一個晚上,第二天從中午就去登台,那能好嗎?然而,照你的意思看來,除了去以外別無辦法似的。”
“不,我並不想違背您的治療方針。”經紀人不住地搓手,“只是,無可奈何啊,日程安排得太緊。”
“所以,我說你愛怎的就怎的嘛!”直江往桌上的花城純子的病曆卡上,開始填寫剛才手術的所見:SS·3·5·M(妊娠三個半月的胎兒)。
“那麼,暫定……明天11點左右請允許我們乘車去千葉縣,正式錄像之後,還有新歌教唱和唱片公司巡禮,這兩項當然可以推遲。然後在旅館裡舉行一次記者招待會,夜晚馬上返回醫院來。”直江默不作聲,叼著煙卷,只管填寫病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