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堂一直在拍錄像,安婧在他身後跳著要看錄像機上的小屏幕:“拍到沒有,他們死定了,這是持槍綁架,很大罪呀……” 劉中堂沉著地說:“嗯,起碼十五年,加起來要判二十年。” 安芸看看一分鐘快過去了,從門樓的窗戶看向古堡的大鐘樓,用了個向下切的手勢。鐘樓上突然響起鐘聲,古堡裡的大門小門同時吱呀作響,滑下一道厚厚的木閘,位於三個角落的狗舍門卻突然升起。 這個古堡是幾百年前的貴族建立起來的軍事防衛設施,當重建為修女院的時候又經過安芸的精心佈局,所以在風水效力方面配合了聖神修女院教化罪人的宗旨,在功能上比古代更具有防禦性。關門放狗這一招修女們早就試過多次,每當安婧提前算出有小偷進來偷東西就會上演,這一回連太郎果真走進了大牢。 從三道狗舍門裡衝出三群大型狗,這些都是修女們從各處收養回來的流浪狗。修女們平常的工作就是和獄中的囚犯一起,把狗訓練好之後作為幫助殘障人士之用,只有還沒訓練好仍有野性的狗才會收養在這裡。所以這三群狗聽到修女們躲在暗處發出的指令,無不對入侵者瘋狂進攻。 劫持修女的殺手立刻被狗拖翻在地。他們雖然是一級殺手,可是從沒有被訓練過對付一百隻猛犬的項目,更何況這些狗吃得膘肥體壯比他們還有組織。狗群像疊起小山一樣往他們身上堆,他們手上的MP5衝鋒槍只開了幾槍就被喜歡收藏東西的大狗叼得無影無踪,只能抱著頭到處逃竄,而被劫持的修女在狗群的掩護下早就溜走了。 連太郎和雪卻沒有美國殺手這麼狼狽,他們受過嚴格的日本武術訓練,在這場混亂中一直控制著局面。連太郎的日本刀飛速出鞘,撲向他的大狗一瞬間就被斬成兩段;雪一手握槍一手握著懷刀,也殺得一身是血。連太郎一邊揮刀斬殺一邊對她叫:“你帶詹姆士佔領東北方的狗舍,用槍守在那裡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我去捉安芸!” 劉中堂還在門樓上拍錄像,他對安婧說:“惡意殺死慈善工作犬,侵犯宗教場所財物,又要判多一年……” 安婧急得直罵:“唔……我的小寶貝都死了,你還說這種話。芸姐快叫它們停下來呀!” 安芸皺著眉看著小廣場上的血腥場面,揚起手讓安婧不要說話,她看到雪帶了一個人衝到東北方的狗舍裡,那些大狗剛剛接近就被他們開槍射殺。安芸一看就說:“糟糕,連太郎真不是一般的風水師,他看穿我的佈局了。婧婧你快去保護柏寧嬤嬤。” 連太郎和雪分散了,本應防禦力減弱,可是狗群似乎一下子失去了鬥志,攻勢很快被瓦解,只圍在連太郎四周吠叫不敢再進攻。安芸向鍾樓揮揮手,隨著鐘樓發出的信號狗群全都退回狗舍。 安芸布下的“三刑土囚局”以三個方位相刑為原理,可是在玄學中方位相合可以化解相刑,連太郎讓雪和詹姆士佔領東北方,包含著極為機巧的玄學原理。在三刑中的三個方位醜、戌、未,分別是三合金局、火局和木局的其中一個元素,最能夠化解土囚局的金局由巳、酉、醜三個元素組成,醜是古堡中原有的狗舍方位,而雪是少女,少女在易卦中也代表“酉”金,這和狗代表“戌”土的原理一樣,再加上生肖屬蛇的詹姆士,兩個人加上這個方位剛好把醜方化解為金局。這樣等於把醜、戌、未三點形成的風水局剝離了一個角,“三刑土囚局”少了一個方位自然會被化解,連太郎也有了重新走出去的運氣,也就是說現在就算警察趕到他也有可能會逃脫。 安婧剛剛跑下樓,安芸就看到連太郎帶著三個人直衝教堂大廳。修女們早就在地下室裡躲藏好,可是古堡裡沒有多少地方,連太郎要找到修女再次要脅安芸並不是困難的事。安芸一早就提出過為了安全讓其他修女離開這裡,但是聖神修女院的宗旨就是挽救罪人,不惜把社會服務做到監獄裡面,對她們來說這正是實現神旨的時機,以柏寧嬤嬤為首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這正是安芸最擔心的地方。 安芸知道使徒會做事的作風,他們進來之前一定會屏蔽了這裡的電話信號,所以打電話報警要用有線電話,劉中堂也只能用老式的錄像帶式錄像機,而且在法庭上錄像帶比數碼錄像更有說服力。她拿起身邊的電話報警,然後才和劉中堂跑下樓找安婧。現在盡快報警並且盡量拖住連太郎留在這裡才是正路。當她跑到地下室的時候,聽到裡面傳出兩聲槍響,然後居然聽到琅琅的演講聲。 地下室門前守著兩個拿手槍的殺手,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狗撕咬成布條,安芸叫劉中堂在一旁躲好,抖一抖長衫大步走進地下室。兩個殺手馬上想捉住安芸,因為他們受到的指令是活捉安芸,不會對安芸隨便開槍,這樣的情況對安芸非常有利。她背著手昂首挺胸迎著撲過來的殺手快步走去,對方還沒有接近,她已經暗使一招詠春“裙裡腿”,那殺手什麼都沒看見襠部就中了一腳,嗷叫著倒下。另一個不敢再接近,用槍指著安芸眼睜睜看著她走進地下室。 裡面十幾個修女跪在地上為兩個倒在血泊中的人包紮,受傷的一個是修女另一個是殺手。安婧和連太郎舉槍對峙,很顯然剛才是殺手開槍殺人,於是安婧立刻拔槍還擊。他們中間站著一個身材矮胖的老修女,她就是聖神修女院的創辦人柏寧嬤嬤。柏寧嬤嬤用流利清晰的英語,聲調沉穩地對連太郎說:“修女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修女,我們是美國公民可以合法持有槍支。你也不要以為修女不會開槍,《天主教教理》第2263條說:愛自己是倫理的基本原則。因此,讓別人尊重自己的生命權是合理的。誰保衛自己的生命,如果被迫對來襲的人給予致命的一擊,不算是殺人的罪犯;為得救並不要求為避免殺死他人而放棄適度的自衛;因為人應該保衛自己的生命,先於他人的生命。第2264條:合法的自衛,為那些負責保護他人生命、家庭或國家公益的人,不單是權利,也是重大的責任。” 連太郎沒有時間聽柏寧嬤嬤傳道,他用槍指著柏寧嬤嬤的頭說:“很高興你們有槍還會開槍,這樣我可以把你們當成對手。我再給你們一分鐘時間交出安芸……” 安芸在連太郎身後說:“長與先生,你出身武士世家,竟說出以修女為對手的話,實在為世人不恥,給家族蒙羞。你的對手是我,不是她們。” 連太郎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對峙。他聽到安芸這麼說,知道她絕不會從後偷襲,這是對自己武士身份的尊重,便頭也不回地對安芸說:“安芸先生,你是玄學宗師,也是守護《龍訣》的武士,既然你這麼說,莫非想以武士的方式解決問題?我沒有多少時間,如果你想一決雌雄的話希望選個快一點的方法,如果你輸了請跟我回日本。” 安芸聽到連太郎的回答心裡頗為高興,她知道連太郎仍以武士自居,這並不是安芸胡扯蒙中,而是基於她對日本文化的深刻了解。日本雖然維新多年,可是武士家族仍以各種面貌存在著,尤其在商界、政界為多。長與一族一向是日本右翼勢力成員,右翼理念以“尊皇攘夷”為最高核心,永遠維護天皇和日本古道,所以武士家族名義上不存在,武士道的精神卻從來沒有失去。安芸準確地抓住了連太郎的處世特點,她對連太郎說:“《龍訣》已經在你的車上被燒毀,我對《龍訣》也沒有多少記憶。長與一族的國之常立神流風水本來就很強大,剛才我看到你破解三刑局的時候已經見識過了,你沒有必要再追尋《龍訣》。為了還你一個心願,我接受你的條件,但是如果你輸了,就要馬上回日本,子孫後代永遠不得再向安家挑釁。” 安芸的話激蕩起連太郎心裡的傲氣,幾百年的高貴武士家族傳統讓他只想堂堂正正地贏。他垂下拿槍的手抬起下巴問道:“比什麼?” “風水。” 安芸的回答讓連太郎微笑了一下,和風水宗師以風水學正面交鋒是多少風水師平生的夙願,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印證機會。他感興趣地轉過身:“有規則嗎?” 安芸看了看門外從地上爬起來的殺手說:“我們就比你身後的兩位先生,我要他們放下槍走到教堂大廳聽柏寧嬤嬤傳道,半個小時之內他們將自願成為上帝的子民。我們只在教堂外佈局,不能進教堂,不能和兩位先生說話,不能用槍,也不能殺人。” “十分鐘。” 安芸聽到連太郎說十分鐘心裡立刻沒了底。這個比賽她本來就沒有必勝的把握,她只想拖住連太郎十五分鐘,等警察前來圍捕。那些都是十惡不赦的殺手,也不知他們犯過多少案,心裡有多少罪惡,而且沒有一個有說服力的神職人員,完全用風水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感化一個人。對於習慣長篇說話的嬤嬤,十分鐘時間可能開場白都沒有講完,她看看柏寧嬤嬤,柏寧嬤嬤向安芸微笑著點點頭。安芸立刻對連太郎說:“十五分鐘。” 連太郎低聲說:“明白了。”然後收槍提刀走到小廣場中間佔住了中宮。 修女們帶著兩個插好手槍的殺手走進主教堂。連太郎向安芸微微一欠身說:“請多指教。”立刻從身上抽出彈射槍向古堡最高處擊響。一道銀線射向鍾樓,連太郎拉著合金鋼絲像一頭大鷹,揚刀飛上半空,直撲頂上最大的十字架。 古堡坐東北向西南,位於東北方的大教堂就是古堡的靠山之位,在風水上靠山代表人氣、健康,教會的向心力也以此為核心。連太郎的目標非常明確,只要斬斷頂上的十字架,就可以動搖教會的精神力量。 修女看到連太郎有所動作,馬上關起教堂大門,裡面同時響起優美哀傷的風琴聲,上主的聖曲迴盪在濃云密布的天空。 安婧和劉中堂跑到安芸身邊,安芸大喝道:“你們一起把醜方的狗舍奪回來!其他修女把麥稈挑到小廣場中間點火,快,用取暖油澆到火上!” 安芸的目標一為拖延,二為圍捕,如果可以配合柏寧嬤嬤傳道當然更好,所以她要先佔領醜方把狗群帶進去,重新結好三刑囚土局,同時在小廣場中間生起營火,起到暖局的作用。這個古堡的風水局五行屬土,土最忌受凍,一旦有火力暖局,僵土就會變成生長萬物的沃土,就算失去了十字架的核心力量,教化頑凶仍然輕而易舉。而且連太郎對十字架的攻擊就算成功,他也不能把整個鐘樓拆掉,那裡仍是最有力的靠山。 教堂裡的氣氛聖潔莊嚴,動人的聖曲在教堂裡的空間造成巨大的感染力。可是兩個殺手插著褲兜斜斜地站在教堂中間,臉上帶著不屑的笑容看著柏寧嬤嬤。柏寧嬤嬤帶著小狗扣扣走到聖壇上,對兩個殺手招招手說:“孩子們,過來這裡。” 殺手搖晃著身體走過去,不以為然地說:“要對我們講耶穌那點事嗎?我們都可以背出來了。” 另一個殺手更有幽默感,他展開雙手像被綁在十字架上,表情痛苦而誇張地彎著腰向前走:“哦!哦!我背著十字架,我給你們贖了罪……哈哈哈……” 柏寧嬤嬤讓他們走上聖壇,盤腿坐在地板上對他們說:“孩子們,你們知道我被人強姦過嗎?” 神聖的嬤嬤開口不是講耶穌卻講自己這麼隱私的事情,兩個殺手感到意外,不約而同靜了下來,一個人問道:“是誰幹的?” 柏寧嬤嬤平靜地微笑著,摸著伏在旁邊的扣扣說:“洛杉磯的警察。” 兩個殺手不約而同地罵起粗口來:“該死的警察,我只要活著就要把他們殺光。” “我也曾經和你們這樣想過,我想過請殺手,想過自己學開槍,可最後還是成天躲在窗簾後面。我太害怕人了,以至於我要低著頭躲在人的背後和人說話。” 柏寧嬤嬤說起這些事的平靜,讓兩個殺手一陣震撼。他們意識到今天敢和殺手一起坐在地上聊天的嬤嬤是何等的勇敢。 一個殺手好奇地問:“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我小時候家裡很窮,父母成天吵鬧還有家庭暴力,我父親幾乎每天毒打我,我覺得只有離家出走才可以活下去。那時我才十五歲,然後流浪到洛杉磯……” 連太郎飛身上了鐘樓頂,狂喝一聲,兩刀斬出,頂上的十字架轟然倒下。正在小廣場挑麥稈生火的修女抬頭一看,都驚叫起來,有幾個拔腿就向鍾樓上跑,安芸怎麼都叫不回來,連太郎卻拉著鋼線從鐘樓撲到教堂頂上。他看出安芸生火暖局的目的,暖住風水局就可以暖住人心,能明白古堡外大明堂坎寧安湖結冰會產生煞氣的連太郎,同樣明白古堡內小明堂有營火暖局可以化解寒冬的煞氣。 經過一場大雪,古堡頂上鋪著厚厚的雪。在融雪的日子裡,傾斜的屋頂隨時會讓變成冰的積雪突然滑下來砸傷人,為了讓大冰層在屋頂上安全溶化,屋簷頂上的每一排瓦面都鑲著兩排香煙盒大小的銅板。連太郎從教堂頂滑下屋簷的位置,揮刀削斷一排小銅板,屋頂的積雪馬上像雪崩一樣大片滑下傾瀉向小廣場中的火堆。安芸無計可施,一步跳開看著剛剛燒旺的火堆被撲滅了一半,連太郎馬不停蹄從古堡頂上直奔對面的門樓頂重施故技。
安婧和劉中堂兩人抬著幾捆麥稈,從兩側沿牆邊潛向雪守住的狗舍。狗舍裡生著暖氣,裡面的狗已經被雪殺光,她蹲在裡面舉槍指著門外,隨時準備開槍。過了一會兒,她發現從門外扔進來幾捆點著火的麥稈,一瞬間狗舍裡滿是濃煙,她和詹姆士提起麥稈扔出門外,可是新的麥稈又扔進來,幾個來回後狗舍裡已經熏得不能待人。詹姆士耐不住煙火,咳嗽著衝出去,哪知一出來就被一根大棒子迎頭打中摔回狗舍。雪管不得詹姆士,她打開狗舍裡的水龍頭到處灑水滅火,可是狗舍門外卻源源不斷地飛進麥稈捆,著火的麥稈被水一灑冒煙更厲害,狗舍裡像火災一樣升起黑煙。 安芸偷空瞄了一下安婧和劉中堂,看到兩個人計謀巧妙,配合默契,於是放心應對連太郎。她從地上撿起一支挑草垛的長叉,在火堆四周舞得像風車一般,鐵叉一邊把屋頂上滑下來的積雪掃開,扯出來的勁風又催旺了火堆。她算好了時間,只要這場比拼在十五分鐘內結束,就算打得再激烈自己的體力也可以支持,所以肆無忌憚地放手大干。 可是修女們的宗教熱忱卻大出安芸意料之外,她看到有五六個修女頂著湖邊的烈風豎起梯子爬上鐘樓,幾個人在最高處顫巍巍地扶持著十字架。修女的黑袍在鐘樓頂上飄揚著,像告訴入侵者,基督的信念就是她們的戰旗,十字架永遠不會倒下。安芸看到這樣,整個人震了一下,要知道大十字架雖然是風水中的重點,但並不是她最關心的地方。她猜到連太郎會攻擊十字架,可是保護十字架太危險,成本太高,她的計劃是以暖局之法來曲線救應。而且對於沒有受過訓練的修女來說,這樣做極為危險,隨時會失足摔死。 她對修女們大叫著,讓她們馬上下來,可是修女們沒有任何回應,仍是在半空中不顧危險地扶著十字架。她心裡冒起一團怒火,揚手把鐵叉像標槍一樣向門樓頂上的連太郎飛去。連太郎揮刀格開鐵叉,聽到安芸對自己大叫:“長與連太郎,看到沒有!你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連太郎也看到修女在鐘樓頂上做的事情,他的確感到巨大的精神壓力。風水的力量無處不在,他斬斷的是一個沒有靈魂的風水物,卻被強大的靈魂重新豎起來,這個在寒風中搖搖晃晃的十字架就像被上師加持的法器,擁有無上願力。 他削斷面前的阻雪小銅板,又放下大片積雪撲到小廣場的營火上,隨即從屋頂飛跑回鐘樓頂上把修女推下來,一招“亂取”連斬出十幾刀,把日本刀舞得像一團銀光,十字架被砍得支離破碎無法成形。然後他拉著鋼絲像蜘蛛一樣垂到教堂背後,起腳踢碎採光的花玻璃窗,一直在演奏的風琴就在面前。他奮力向風琴投出日本刀,長刀刺破風琴音管和發聲簧片,教堂裡的風琴聲戛然而止。 連太郎沒有進教堂,也沒有開槍殺人,他用沒有違反規則的方法連續破壞了兩個重要的風水力點。在風水中聲音起了重要作用,寧靜祥和的聲音會讓風水局吉從天降,可是尖銳刺耳的聲音卻可以讓風水局產生聲煞,破玻璃聲出現和風琴聲停止,都會對教堂中的宣道造成影響。 兩個殺手看著耶穌和十二門徒的背景花玻璃被打碎,冷風突然從破洞灌進教堂;風琴也被打壞,彈琴的修女急急忙忙地檢查修理風琴。其中一個殺手站起來說:“你們放下過去的事情只因為你們承認自己是弱者,沒有人可以從法律得到公正和公平,什麼都要自己去拿回來,沒有能力救自己的人只能被殺掉。耶穌讓你們順從你們就相信,可是耶穌給了你們什麼?你們只是躲在深山里面藏起自己。你說上帝愛世人,可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上帝的愛;如果這個世界有上帝,他應該是仁慈的,可是我看到的上帝比我更殘忍。” 另一個殺手也說:“和傷害過你的人比壽命也太窩囊了,嬤嬤,你把你恨的人的名字寫給我,我幫你幹掉他們。我喜歡你,不收你的錢,我保證你的餘生比現在安寧。噢,那麼你就更接近上帝,哈哈哈哈……” 柏寧嬤嬤沒有站起來,她慈祥地對其中一人說:“摩里斯,可以把你的槍給我嗎?” 摩里斯怔了一下,柏寧嬤嬤又對他說:“查理還有一支槍,你怕什麼呢?” 喜歡開玩笑的查理對摩里斯歪歪頭,摩里斯猶豫地把手槍遞給柏寧嬤嬤。柏寧嬤嬤拉開手槍的保險栓指著查理說:“謝謝你們相信我,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現在要告訴你們比這支槍更強大的力量。你們相信槍,相信暴力,也相信自己,可是當我問你要槍的時候,摩里斯,你害怕了。因為你身上的力量只有這支槍,失去它你就一無所有,什麼也不是,你就變成了一個弱者,用你的話說,這時你就應該死掉。” 柏寧嬤嬤說完把槍口指向摩里斯,他覺得心裡有點發毛,鬼知道這嬤嬤會不會把槍玩得走火。他看了看手錶,柏寧嬤嬤對他說:“還有五分鐘,孩子坐下吧。玻璃窗碎了可以修好,風琴會再響起來,你們也會再回到上帝的身邊。當一個人有罪時,法官可以判他有罪,甚至可以處死他,可是沒有一個法官可以赦免他,法官赦免人就是違反法律。你們知道誰可以赦免這個罪人嗎……是凌駕於法官之上尊貴的君王,只有擁有最強大力量的人才可以赦免和寬恕,這種力量比刀、槍、暴力、法律更強大。” 柏寧嬤嬤說完把槍交回給摩里斯。他放好槍說道:“我們不是君王,你也不是,你這算是赦免我們嗎?” “孩子,你是一個軟弱的人,你連放下槍的勇氣都沒有,你只是在欺騙自己。你們受過傷害,可是你們不知道你們也可以像天主一樣赦免和寬恕。在剛才的故事裡,還有一個人可以赦免那個罪人,你們知道是誰嗎?” 雪在狗舍裡被煙熏得難以忍耐,於是在對講機中問連太郎能不能撤出,連太郎卻說要再堅持下去,因為這裡是全局的退路,萬一警察趕到,這裡就是破解困局的地方;大門和側門一定會被警察圍困,到時只能從這裡炸開一個洞離開。雪聽了他的解釋只好忍著眼淚和咳嗽,用濕布捂著嘴死守在狗舍裡。 安芸對連太郎斬碎十字架並不擔心,她反而擔心那些修女從那麼高摔下來有沒有危險。小廣場中的營火已經被溶化的積雪撲得只剩下一個小火頭,如果這裡的火熄滅,加上教堂溫度下降和風琴聲無法配合,裡面兩個聽嬤嬤傳道的殺手就會越來越抵觸,更別說在上帝面前低下頭。她叫一個正在添火的修女去打開了教堂的大門,這樣做可以讓神壇上直接看到營火,從風水上起到接通龍氣的作用。 她又讓修女們推來一輛運貨的拖卡車,盛滿了麥稈推到古堡中宮,積雪在車的下面不能影響車上的燃燒,修女們在車上澆了取暖油,火頭突然又爆發起來。連太郎開始發現自己一個人對付不了這麼多修女的齊心合力,他伸手摸了摸槍,幾乎要開槍殺人。可是剛才他和安芸定下的規則不能用槍,也不能殺人,現在又不能調動雪出來幫助,於是他放出合金鋼絲把自己拉上屋頂,跳出古堡外面。 古堡的大門被炸藥炸開,衝進來三輛轎車,轎車完全不顧修女們的死活,在古堡裡一陣橫衝直撞,把著火的拖車撞出小廣場,推出門外,盛著火堆衝下坎寧安湖。連太郎把轎車重新開進小廣場,急剎車抽方向盤耍出一個華麗的車頭後擺動作,把車頭正對著被炸開的古堡大門。他走下車看看雪守住的狗舍,那裡面仍是濃煙滾滾,不過雪說依然守在裡面。於是他打開轎車的副司機位車門,對安芸做了個請的動作:“安芸先生,十五分鐘已經到了,你的風水局全部被破解,我那兩個朋友應該還在和上帝談判……摩里斯,和查理出來吧,你們的任務完成了。” 安芸默不作聲站在小廣場中間,前面就是為她打開的車門,不過她不會走進去,除非聽到警察的警笛聲。可是警察似乎來得特別慢,莫非連太郎成功破局之後警察在路上發生了什麼意外? 教堂裡突然響起悠揚的風琴聲,所有人都同時看向教堂裡面。 柏寧嬤嬤招手叫過來五、六隻狗,這些狗有大有小,沒有一隻和另一隻品種相同,它們只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每一隻都有不同程度的傷殘。它們在一隻三條腿的牧羊犬帶領下小跑著來到柏寧嬤嬤旁邊,摩里斯和查理剛剛被大狗襲擊過,看到狗驚魂未定,一直向後退。 柏寧嬤嬤慈祥地笑著說:“孩子不要怕,你們手上沒有槍它們就不會攻擊你。如果你願意試一下,它們馬上會成為你的朋友。來吧,伸出你的手……” 兩個殺手蹲下來試了一下,狗群果然對他們很親近地舔手舔臉,小狗還跑到他們面前吱吱哼哼地要他們抱。 查理雙手卡起一隻伸著小舌頭微笑的西施狗說:“最漂亮就是你,其他的全是瘸子,醜死了。” 柏寧嬤嬤平靜地說:“它叫露娜,它的胸前曾經被刀割開三十公分長的傷口,皮肉都翻出來了。你可以輕輕摸一下。” 查理一摸,果然發現一條從右腋下跨到左肩上的長傷疤。他是職業殺手,對刀傷非常熟悉,衝口而出說道:“嗯,這是謀殺。抱著狗趁它不注意,從後面把刀伸到胸前反手一抽,喔……真血腥。” “對,我們也認為可以這樣做的只有和露娜很親近的人,因為她信任這個傷害她的人,而且你現在也可以這樣做……摩里斯,你身邊的古代牧羊犬叫貝利,它的兩隻眼睛都瞎了,是被主人用開水燙成這樣的。” 摩里斯剛才還以為這是一隻健康的狗,雙眼只是被長毛遮住,沒想到這隻狗根本就看不見東西。柏寧嬤嬤又對他說:“如果你在另一個地方叫它的名字,它就會向你跑過去;你悄悄離開原地的話,它就會一直向前跑然後撞到牆上。你想試一下嗎?” 摩里斯覺得這樣比殺了貝利更殘忍,他咬著牙搖搖頭說:“不,這樣做太無聊了。” 柏寧嬤嬤開心地笑起來,她抱過貝利對摩里斯說:“摩里斯,我和貝利一起謝謝你。你也許會殺了它,可是你不會戲弄它,對嗎?” 摩里斯聳聳肩說:“對,它沒有咬我。”他說完後,把手伸向那隻三條腿的牧羊犬,輕輕握住那隻斷腿。柏寧嬤嬤告訴他,這隻腳已經被人活活砍下來,然後它才掙扎著跑到街上。 柏寧嬤嬤對他們說:“我不是向你們展示它們的可憐,我想讓你們看看從它們身上發出來的力量。你們想過嗎?這些被人傷害過的小狗,現在就在你們身邊,它們心裡帶著仇恨,可是仍然選擇信任我們,這是它們愚蠢嗎?看看你懷裡的小狗,這個小生命裡包容著人類的罪惡,這個身體上刻著人類的暴行。請看著它的眼睛,請從它的眼睛裡找出一點惡……” 摩里斯和查理用不同的眼神看著面前小狗的眼睛,那眼睛像藍天下的湖水一樣清澈透亮,期待和人交流的眼神使人願意放下一切把手伸給它。柏寧嬤嬤說:“就像你們有槍一樣,狗不缺乏攻擊力,可是如果狗隻會不停地咬人報復,人就會和狗越走越遠,直到互相殲滅。你們剛剛被狗群襲擊過,你們應該恨它們,現在願意殺死這些小狗報仇嗎?它們已經信任你,現在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柏寧嬤嬤的話讓兩個殺手靜了下來。他們不是白痴,他們成為殺手有自己的原因,可是殺手的生涯只會讓他們最終死於另一個殺手的槍口下,這樣活下去毫無意義。就算殺光了全世界的人,自己也失去了全世界,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修風琴的修女坐回位子上,她剛剛拔出日本刀把風琴修好,緩慢憂傷的聖曲再次從她指尖輕輕流出。抱著露娜的查理突然哭了出來,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傷心往事,能在上帝面前痛哭是心靈最徹底的滌蕩。 柏寧嬤嬤眼含著淚水用手搭著查理的手,抬頭看著摩里斯說:“你帶著槍來到這裡,卻放下槍坐在一個修女面前,你認為這不是上帝的安排嗎?” 連太郎和安芸聽到風琴聲,一起走進教堂,看到柏寧嬤嬤和摩里斯站在聖壇上,地上站著一群狗,查理一直背向大門跪在地上抽泣。連太郎發現有些不對勁,怎麼會有一個殺手跪在上帝面前?不過安芸說要讓兩個人都受到感化,現在摩里斯還站著,只要他走出來,這場決鬥依然是連太郎得勝。他低沉有力地小聲說:“摩里斯,我們走了,你還要開車。” 摩里斯沒有挪動腳步,他的表情徬徨而猶豫,過了一會兒,他大聲叫出來:“閣下,我覺得我們在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我想听她多講一些……我……” 連太郎的臉馬上露出怒容。他轉身跑到小廣場中間四周看看,竟然看到鐘樓上仍然豎著一個黑色的十字架。 安芸和連太郎一樣意外,她以為連太郎撲滅了營火,斬碎了十字架,教堂風水已經失去祥和的力量,並不足以在短時間裡感化那兩個殺手。她抬頭看上鐘樓,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幾把長梯重新搭在鐘樓上,三個修女和劉中堂都在凜冽的寒風中抱著安婧的雙腳,安婧展開雙手像耶穌受難一樣站在鐘樓的最頂端,風吹得她搖搖晃晃,修女袍像一團黑色的火焰四處張揚。 安婧用盡全力讓自己站直,圓睜著大眼睛盯著連太郎,口中輕輕地念誦著聖經。她誦經的聲音不大,可是小廣場上每一個都可以聽清楚從風聲中傳來的細細的聲音:“上主,請靜聽我的申訴,傾聽我的出自絕無虛偽唇舌的祈禱。任你考驗我的心靈,夜間來視察我,以火鍛煉我,你總找不到我的邪惡,因我的口未像人一樣犯了罪。我的雙腳緊隨你的腳印,我的腳步決不蹣跚不定。” 連太郎從她的眼裡看到了憤怒,心裡冒出一陣寒意。作為一個武士,為了自己的使命來到這裡拼死作戰,他本應問心無愧,可是他感到冷和害怕,不知道在害怕什麼。安婧念誦的經文似乎就是要讓連太郎聽見,她一直盯著連太郎說:“天主,我向你呼號,將投奔到你右邊的人從敵人的危害中救出。求你護衛我,有如眼中的瞳仁,在你雙翼的庇護下叫我藏身,使我脫離謀害我的暴民,及那企圖消滅我的仇人。他們關閉了鐵石的心腸,口中語言盡是誇大狂妄,他們的腳步現已把我緊逼,瞪著眼要將我推倒在地。” 連太郎看著站在天空以身體為十字架的修女,心神都恍惚起來。這就是以神的名義表達出來的力量,在聖神修女院的天空有一個斬不斷的十字架。安婧的聲音越來越憤怒,她看著滿地鮮血和燒焦的流浪狗屍體,眼淚不停流到臉上:“上主,起來迎擊制服我的仇敵;上主,揮動利劍救我脫離惡徒。上主,求你親手將他們治死,使他們離開此世,滅絕他們!使他們不再呼吸!” 修女們跪在小廣場中間和安婧一同祈禱,氣氛越來越凝重。連太郎知道自己真的輸了,他按著耳機叫雪的名字,可是沒有人回應。他連忙跑到狗舍裡面,看到雪和詹姆士都暈倒在濃煙中。因為他一聲令下,雪不顧一切地死守著狗舍,直到昏死過去也沒有離開陣地。 連太郎抱起雪默默走到小廣場中間,向教堂裡面和安芸分別深深鞠躬,接過修女交還給他的日本刀,開車離開古堡。安婧一看到連太郎上車,馬上從鐘樓頂跳到教堂頂上,抓起一個雪球向轎車頂扔去,尖叫著大罵:“兇手!敗類!你們把狗狗還給我!” 安芸抬頭對安婧大聲說:“婧婧,快下來,上邊太危險了。” 修女們麻利地收拾教堂,安婧坐在一邊看著死去的大狗哭得雙眼通紅,柏寧嬤嬤一直和兩個新信眾談心,有幾個修女過來安慰安婧。劉中堂站在安婧身邊有點不知所措,安芸看得出他正在乾著急,於是對他說:“劉兄弟,錄像帶還能看嗎?一會兒警察到了要交給他們。如果連太郎跑得快的話還可以離開美國,不過警察看過這盤帶子會把他列為通緝犯,以後他想入境就不容易了。” 劉中堂看看表,奇怪地問道:“我們本來計算警察半小時以內就可以到達,現在足有半小時了,怎麼還沒有到?” 安芸看著滿目瘡痍的小廣場說:“連太郎的確是成功破局了,警察來的路上會出現意外,拖延了時間,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有足夠的時間逃跑。那個女孩把狗舍守得固若金湯,被煙熏得昏過去了都不會爬出來,絕對是狠角色啊。” 劉中堂突然問安芸:“芸姐,你想不想他們被警察捉住?” “現在不想了。《龍訣》已經不存在,連太郎輸了決鬥,作為一個武士他會講信用的。只要他離開美國再不回來,何必讓他蹲幾十年大牢呢,他也是個人才,算了。” “可是……”劉中堂還沒有說完,安芸就低聲說:“糟糕,差點忘了我們還有一路伏兵,這樣的話連太郎插翅難逃呀。” 警察的確在路上遇到了麻煩,他們接到報案後感覺到情況嚴重,於是大隊人馬帶上重武器出動,可是公路上全是雪水,在一條小橋上剛好遇上前面出現撞車,儘管警察努力排開故障車輛,15號公路還是堵塞了十幾分鐘。在塞車的時間裡,警察派出直升機先到聖神修女院查看情況,於是一台輕型直升機率先到了現場。空中警察在現場看到修女院裡面濃煙滾滾,像發生了一場火災,可是已經看不到有人在古堡裡面對峙。 直升機降落地面向修女們了解了一些情況,就听到總部通知,剛才劫持修女的疑犯已經被空中鎖定,現在正在追捕,還有三架在訓練的飛虎會航空俱樂部飛機,他們已經把疑犯的汽車重新趕回卡託山區。 飛虎會航空俱樂部由二戰時飛虎航空大隊的老兵們組建。他們為了保持這個高尚的榮譽和回憶,一直保養著當時的戰機,平時開放給航空愛好者做教練機,也會為附近的農田灑農藥、化肥,這是個很受當地人尊重的俱樂部。今天一直追踪連太郎的全是當年二戰時最好的飛行員,他們聽說對手仍然是日本人,都異常興奮,三個年邁的飛行員像當年二十歲到中國西南作戰時一樣發動戰鷹,再次為正義伸出援手。 連太郎一行三輛轎車剛進入15號公路,就被三架戰斧式戰鬥機纏上,路上汽車不多,他們頭上老是有三架大鯊魚飛機盤旋,很快就引起了公路警察的注意。以美國警察圍捕的習慣,可以想像15號公路前後和附近都會被封鎖,還是沿公路逃走,不可能逃到華盛頓機場,於是連太郎決定開車進入山區,在密林的遮掩下逃脫。 三輛轎車在山路里急速盤旋,可是頭上的飛機卻隨時給警察指引著方向,就像在連太郎的車上標了一個天空記號,任何人抬頭看看都知道他現在的位置。雪被新鮮空氣吹了一會兒清醒過來,她在煙熏中吸入過多二氧化碳,只感到全身無力,而且從瑟蒙特鎮開始就經歷連場惡鬥,她身上早就傷痕累累。雪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側過頭看著全神貫注開車的連太郎。他的頭髮一片焦黃,臉上也沒一塊乾淨的地方,可是那張認真的臉依然讓雪心動,因為他去任何地方依然帶著自己。雪從身邊拿起一支衝鋒槍,想把天上的飛機打下來,連太郎卻按住她的手說:“飛機飛得很高,用槍打不下來。我們衝進山區就會甩掉他們的,你休息一下吧。” 雪無力地放下手,事實上以這樣的身體情況,就算對著飛機開槍也打不中。 汽車繼續向山區縱深,天空上又多了一架警察直升機,這意味著警察已經來到附近,圍捕馬上就會開始。山路上完全沒有其他車經過,路牌上顯示出一段連續急轉彎,一側是垂直的陡坡,一邊是山谷,剛才公路兩旁遮蔽行踪的樹木少了一邊,公路直接暴露在飛機的視野下。在這裡汽車必須要減速過彎,連太郎卻依然保持高速度,汽車甩著尾滑過彎道。天空上的警察開始用擴音器警告連太郎停車,這是進攻前的信號。連太郎反而加快了車速,前面一定是警察的封鎖線,連太郎卻只想全力以赴衝過去。 三架戰斧式戰機再次排成縱隊,呼嘯翻滾著從山谷向連太郎俯衝下來。連太郎見識過這三架飛機的飛行技術,在瑟蒙特鎮的時候,飛機就準確地炸毀了自己的汽車。俯衝投彈是二戰中的高級投彈技術,差勁的飛行員會俯沖之後拉不起飛機,直接撞到地上,訓練成績好的飛行員也不能把投彈點精確到一輛汽車,只有在實戰中千錘百煉的飛行員才會有這麼精湛的技術。從這一點來看,連太郎肯定飛機上的人就是藏《龍訣》的主人,那張黑白相片裡的二戰老兵。 從飛機上沒有扔下燃燒彈,而是在三輛正在急轉彎的轎車前撒下滿天白粉,味道刺鼻,臭不可聞,眼前的視線全都被擋住。連太郎立刻想到飛機上的傢伙何等陰險,這是石灰氮的味道,幾乎是化肥裡最臭的一種,在這種時候大量撒出來馬上就會發生車禍。方向盤已經控制不住,轎車的玻璃窗一早就撞碎了,腥臭的石灰氮充滿了車廂,連太郎乾脆放開方向盤讓車衝下山谷,他伏過身體壓在雪的身上,屏著呼吸緊緊地抱住她。 連太郎把雪拖出來的時候,雪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連太郎從車廂裡找出日本刀,抱著她在沒膝深的山谷裡漫無目的地走著。頭上三架戰機慢慢地盤旋,引來了劉中堂的雪糕車。 劉中堂把錄像帶交給警察後,馬上和飛虎會的飛行員聯繫,但是因為信號太弱一直無法接通。安婧看到母親和劉中堂要去追連太郎,也不顧柏寧嬤嬤的阻攔強行上了車。不過她上車倒是有一個好處,因為安婧從小就有著比一般人強很多的直覺,她像個天生的巫師,算卦的準確性出奇的高。當大家都以為連太郎要逃向機場的時候,她卻指揮著劉中堂衝進託卡山區,追到低空盤旋的戰斧式飛機很快跟上連太郎。可是當他們看到連太郎的時候,汽車已經衝下山谷。 劉中堂把車停在陡坡上,安芸和安婧像兩隻大鳥從雪坡滑下去。 安婧一離開雪糕車就抽出兩支伯萊塔自動手槍,追到太郎身後用槍指喝他:“站住!馬上停下來,你們犯下的罪必須要自己承擔。” 連太郎抱著雪,雪用雙手緊緊鉤住他的脖子,他臉上毫無表情,雙眼失神,一腳深一腳淺地繼續向前走。 安芸快步衝到連太郎面前說:“長與先生,你快上我們的車,我盡量送你離開這裡,否則你被警察逮捕了起碼要關二十年監獄。” 安婧聽到安芸的話,衝口喝問:“芸姐你瘋啦!為什麼要放過他們?” 安芸嚴厲地對安婧說:“婧修女,修道院和監獄一樣是為了感化罪人,我的確想過把他送進監獄,可是長與先生沒有殺人,還和我們安家訂下了永遠和平的約定,這和進監獄改造過沒有區別。只要他的心中沒惡念,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重新成為一個好人,如果上帝知道他的心意,不會讓他的生命浪費二十年。他是一流的風水師,可以幫助很多人,我們不能剝奪將會受到他幫助的人的權利!” 連太郎停了下來,他看著眼前穿中國長衫、圍著白圍巾,一身書卷氣的中國女子喃喃地說道:“我殺過人,我也應該死,但並不是為了贖我的罪……這個世界沒有人無辜……” 在他說話的時候,雪也睜開了眼睛,她像餓狼一樣看著安芸,掙脫了連太郎的懷抱,抽出懷刀擋在他前面。連太郎一把摟著她說:“夠了,你為我做得夠多了!你要好好兒活下去,你快跟他們走!” 雪不停地搖著頭,連太郎對她說:“東京基地毀落,我失去了全部'天使',她們是培養出的武士,可是我沒有保護好她們,她們的犧牲是光榮的,失敗的我仍偷生世上卻是長與一族的恥辱。百年基業毀在我的手上,我不甘心,可是已經沒有辦法挽回和洗脫……日本要重振皇道實現大亞細亞主義需要很多志士,但是我不能在牢裡等二十年,這樣只會讓日本蒙羞。” 雪扯著連太郎的衣服說:“我們一起走,上他們的車就可以走出去了。先生,我們一定可以回到日本的!” 連太郎大喝道:“住嘴,我還要接受他們的恩情,被他們恥笑嗎?” 連太郎的話嚇得雪馬上不敢出聲。這時劉中堂也趕了上來,和安婧一前一後用槍指著連太郎。劉中堂和他們正面交鋒過,深知道二人是超級危險分子,他小聲對安芸說:“芸姐,千萬不要放他們走……” 安芸立刻怒目瞪了劉中堂一眼,她知道連太郎已經有了自裁的心意,如果他們三人內部都分裂成兩種意見,要堅持捉拿連太郎歸案的話等於逼死連太郎。她轉過眼神看向連太郎,正想說些什麼,連太郎遞起手說:“安芸先生,什麼都不用說了。你是我唯一尊敬的中國人,無論德行和風水都讓我折服,我有兩個願望,一是把她帶走,第二……” “不!” 雪抱著連太郎尖叫起來。她完全明白了連太郎的意思,連太郎已經決定要切腹自殺,而切腹並不會馬上死亡,所以切腹者會鄭重請親友或是自己最尊重的人,甚至由自己尊重的敵人進行切腹後的致命一擊,以完成整個過程。這個幫助切腹的人被稱為“介錯人”,連太郎想請求安芸對自己進行“介錯”,也是對安芸最大的尊重。 雪跪在連太郎前面說:“先生我不走,我和你一起去,成佛成魔,上天堂下地獄我都跟著你……你可以讓我介錯嗎?請你允許我這樣做。” 她說完重重地把額頭磕到雪地上。 安婧和劉中堂雖然一直用槍指著連太郎,這時也垂下手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不知該作何反應。他們看看安芸,安芸和他們一樣矛盾,可是她了解對於日本武士來說這是一種歸宿,而且真是想死的人,就算現在攔得住,一轉身他就可以再自殺,與其為他自殺增加困難,不如讓一個武士用自己感到仍有尊嚴的方法解決人生最後的困惑。 安芸默默從連太郎身邊走開,揚手叫走了安婧和劉中堂,把兩個日本人留在潔白的雪原上。她退得遠到雙方聽不清說話的距離就小聲說:“連太郎切腹後,那女孩要給他致命的一刀,然後……婧婧你槍法好,一會兒往她身上開槍,手腳肩膀什麼的反正不致命的地方都可以,只要放倒了別讓她自殺。她是鬼迷心竅了,又不是武士自殺什麼呀……” 安婧點點頭,雙手托起一支槍,以一擊必中的狙擊姿態瞄準了雪。過了一會兒,她對安芸說:“她不是想像武士那樣自殺……她是殉情……” 連太郎工整地跪在雪地裡,雪跪在他左側,從懷裡摸出一條白手帕擦乾淨連太郎的臉,為他整理好衣服,然後又梳理好自己的頭髮。連太郎接過那條白手帕,同樣為雪擦乾淨臉上的血污。雪的臉上露出幸福甜蜜的笑容。 雪輕輕地問道:“我可以成為你的妻子嗎?” 連太郎嘆一口氣,看著濃云密布的天空想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對著雪磕首長跪,抬起頭叫了一聲:“長與……雪。” 雪嬌羞地笑著深深回禮。按日本傳統女性婚後從夫姓,連太郎對她的稱呼等同承認她妻子的地位。 長刀慢慢劃開連太郎的腹部,血從他身體下滲到雪地上,不停地漫延出去。雪緊緊地靠在他身邊,背對著安芸他們。 過了一會兒,安芸沒看到有什麼動作,可是連太郎和雪已經像跪在雪地裡的雕塑一樣靜止下來。他們三人匆忙跑過去一看,連太郎已經斷了氣,他胸口上有一個不顯眼的刀口,血流得不多,可以看得出是專業而致命的一刀。 這把懷刀正插在雪的心口,刀身已經沒入一半。她仍用手把懷刀緩慢地壓進心臟,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眼睛一直看著連太郎沒有血色的臉。 每個人都感到金屬刺透心臟的痛感,可是雪卻像在婚禮上鬧了一天洞房的小妻子,平靜疲勞地倚靠在丈夫身邊。安婧實在看不下去了,一轉身撲到安芸懷裡哭起來。安芸把安婧交給劉中堂,蹲下來抱著雪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雪慢慢吸了半口氣,用很細微的聲音顫抖著說:“Yuki……” 安芸的手立刻握著雪的手用力一壓,懷刀深深刺透雪的心臟。 雪的眼睛慢慢閉上,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她眼角流下來。灰色的天空上飄散下茫茫細雪,安芸站起來退後幾步,守在原地等警車過來。劉中堂走到安芸身邊小聲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安芸展開掌心接住天上飄下來的幾片雪絨,雪絨粘在她溫暖的手上馬上化成小小的水珠,她仰望著天空很久才回答劉中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