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歐·亨利短篇小說選

第38章 來自卡克塔斯市的買主

得克薩斯州的卡克塔斯市一帶衛生狀況良好,枯草熱和傷風感冒並不流行,因而地處該市的納法羅-普拉特呢絨綢緞服裝商行生意興隆,非同小可。 卡克塔斯市兩萬居民只管稱心如意,不惜揮金如土,他們的大部分錢財都進了納法羅-普拉特商行的錢櫃。商行的磚木結構的建築佔了很大的一片地區,足夠放牧十來只綿羊。你從商行里能買到響尾蛇皮的領帶,買到汽車,或者是價值八十五元一件的、最新式樣的、有二十多種不同顏色的女式皮裝。納法羅-普拉特商行是科羅拉多河以西首先附設遊樂場的商場。他倆本來是有生意頭腦的農場主,他們認識到在自由放牧制取消以後地球不一定就停止轉動。 納法羅是大老闆,今年五十五歲,他有一半西班牙血統,為人能幹,衣著講究,眼光遠大,他每年春季都要“遠征”紐約去進貨。今年他卻懶於長途跋涉了。無庸諱言他已漸入老境,每天總有好幾次掏出表來看時間,好去午睡。

“約翰,”他對年輕的二老闆說,“今年你去進貨。” 普拉特神色疲憊,他說: “我聽說紐約是個死氣沉沉的城市,不過我願意走一趟。我可以趁便彎到聖安東尼去玩幾天。” 兩星期之後,一個穿著得克薩斯式的全套裝束的人來到下百老匯齊士巴姆父子公司的服飾部。此人一身黑色長禮服,一頂白色闊邊軟帽,裝上去的硬領有四分之三英寸高,繫著一枚黑色硬領結。 老齊士巴姆眼如魚鷹,記憶如像,心胸靈活如木匠師傅的折尺,三下兩下就像謎一樣給解開了。他像一隻淺黑色的北極熊滾向前來同普拉特握手。 “納法羅先生在得克薩斯可好嗎?”他說,“那麼,今年要他走這麼段路程可是太遠了。我們同樣歡迎你普拉特先生。” “你的話真是一針見血,”普拉特說,“我會給你佩科斯縣四十英畝旱地,瞧你怎麼辦。”

“我知道,”齊士巴姆露齒一笑,“正如我知道埃爾帕索去年的降雨量是二十八點五英寸,比往常增加十五英寸。所以納法羅普拉特今年春季要進一萬五千元的貨,而不是在旱年只進一萬元貨。不過,這些等明天再談。首先還是到我的私人辦公室裡抽一支雪茄,這會除掉你嘴裡從巴西里奧格蘭德一帶走私而來的雪茄煙味。那些都是走私貨。” 天色已晚,當天的營業也已結束。齊士巴姆離開還銜著半支雪茄的普拉特,走出私人辦公室,對站在鏡子麵前調理領帶的鑽石別針、正打算下班的兒子說: “阿貝,今晚你得領普拉特先生到處玩玩。他們是十年的老主顧了。納法羅先生來時,一有空我們就下棋。那倒好,不過普拉特先生年紀輕輕,又是第一次來紐約,他應該輕鬆地玩玩。”

“好的,”阿貝說,一面將別針扭緊,“我領他去看看。等他參觀了熨斗山,見過阿斯托夫大旅館的侍者領班,聽過留聲機演奏《在老蘋果樹下》,就到十點半鐘了。得克薩斯先生該準備捲進毛毯了。我在十一點半鐘有個晚餐約會,可是在這以前他該早已入睡鄉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普拉特來到店裡準備談生意。他在外套的翻領上別著一束風信子。齊士巴姆親自接待。納法羅和普拉特是頂刮刮的顧客,一向總是付現鈔而拿回扣。 “你看我們這座小城怎麼樣?”齊士巴姆問,臉上帶著曼哈頓人的傻笑。 “我不喜歡住在這裡,”得克薩斯人說,“令郎同我昨晚去的地方不少。你們這兒水很好,不過卡克塔斯的燈要亮得多。” “你是否覺得,普拉特先生,在百老匯一帶燈火還算明亮?”

“許多地方還是黑暗的,”普拉特說,“我覺得我最喜歡你們的馬。我在這裡還沒有看到一匹駑馬。” 齊士巴姆領他上樓去看服裝樣品。他向一個店員吩咐: “請阿謝爾小姐上來。” 阿謝爾小姐來了。而納法羅-普拉特商行的普拉特老闆第一次感到羅曼司和榮耀的神奇的光芒照射著他。他一動不動地站著,彷彿科羅拉多大峽谷裡的一座花崗岩,眼睛睜得大大地盯著她。她注意到他的眼神,臉上微微發紅,這在她是從未有過的。 阿謝爾小姐是齊士巴姆父子公司的頭牌模特。她屬於白皮膚金發碧眼型,中等個兒。她的身材甚至比38-25-42的標準尺度略勝一籌。她在齊士巴姆公司已經工作了兩年,很稱職。她兩眼明亮,可是冷冰冰的。如果她打算同單憑目光就能致人死命的蛇怪以眼還眼地比賽,傳說裡的那個惡魔的目光就會首先動搖並且軟化下來。順便說一句,她也懂得顧客心理。

“那麼,普拉特先生,”齊士巴姆說,“我要讓你看看這些淺色的公主衫,根據你們那邊的氣候它正合適。先試這種,阿謝爾小姐,請吧。” 這位頭牌服裝模特從更衣室敏捷地飛進飛出,每一次都換一套新服裝,而每一次改裝都更炫人眼目。她神色自若地擺著姿勢,而吃驚的買主目瞪口呆地站在她面前,聽齊士巴姆口若懸河地介紹服裝式樣。模特的臉上露出淡淡的應付客戶的微笑,以之掩蓋內心的厭倦或鄙薄的感情。 展覽結束了,普拉特似乎猶豫不決。齊士巴姆有點焦急,心想他的主顧可能想到別家去看看。可是普拉特心裡卻在盤算另一件事,想在卡克塔斯市找個最好的地點,為他未來的妻子蓋一座房子,而她這時候卻在更衣室脫下那件淡紫色薄紗晚裝。

“別著急,普拉特先生,”齊士巴姆說,“今天夜裡再考慮考慮。你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對這樣的貨物只賣我們的價錢。恐怕你在紐約會感到無聊,普拉特先生。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當然,你失去了同女士們的交際。你想不想同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今晚出去吃一頓飯?可不,阿謝爾小姐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她陪你去你會覺得舒心的。” “喔,她不認識我,”普拉特說,心存狐疑,“她對我一點不了解。她願意去嗎?我同她不熟悉呀。” “她願意去嗎?”齊士巴姆揚起眉毛重複了一句。 “她一定會去。我來替你介紹。她一定會去。” 他大聲喊阿謝爾小姐。 她來了,穿著寬鬆的白襯衫和素色的黑裙子,神態平靜,有一點瞧不起人的樣子。 “普特拉先生想有幸得到你的陪伴去吃晚飯。”齊士巴姆一邊說,一邊走開。

“好的,”阿謝爾小姐瞧著天花闆說,“我會非常高興。我住西二十大街九樓十一號。什麼時間?” “七點鐘吧。” “行,可是請別提早來。我同一位小學教師住在一起,而她不讓任何男子拜訪她家。又沒有客廳,因此你只好在過道裡等著。我會準備好的。” 七點半鐘,普拉特和阿謝爾小姐已經坐在百老匯一家餐廳的桌前。她穿一身樸素的黑色薄紗服裝。普拉特不知道這仍是她一天工作的一部分。 在侍者彬彬有禮的幫助下,他終於訂了一套像樣的晚餐,去掉了百老匯例行的餐前小吃之類。 阿謝爾小姐衝著他粲然一笑。 “我可以喝點什麼嗎?”她問道。 “噢,當然可以,”普拉特說,“要什麼都行。” “一份幹馬提尼酒。”她對侍者說。

當侍者將酒端來放在她面前時,普拉特伸過手去將它挪開。 “這是什麼?”他問。 “一種雞尾酒,當然。” “我以為你要的是一種什麼茶。這是酒精飲料,你不能喝。請問你的名字叫什麼?” 阿謝爾小姐冷冰冰地說:“在我親密的朋友面前,叫海倫。” “你聽著,海倫,”普拉特俯向餐桌說,“多年來,每逢春天,草原上的花開了,我就要想一個我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的人。昨天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了這就是你。我明天要回家,你同我一起走。我知道這一點,因為當你第一次瞧著我的時候,我就從你眼神中看出來了。你不要反對,因為你遲早要跟別的姑娘一樣。這裡是我路過時為你挑選出的一個小玩意兒。” 他將一枚鑲著兩克拉的獨顆鑽石的戒指放在桌上輕輕推過去。阿謝爾小姐用餐叉又將它推回去。

“不要這樣放肆。”她板著面孔說。 “我家財十萬,”普拉特說,“我要為你在得克薩斯西部蓋一座最漂亮的房屋。” “即令你有一千萬,”阿謝爾小姐說,“你也買不到我,買主先生。我想我也不必責怪你。我起先看你不像別人,可是現在我看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你說誰都是?”普拉特問道。 “你們買主。你們以為我們這些姑娘得陪你們出去吃飯,否則就會丟掉飯碗,因此你們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好,不談它了。我先前以為你跟別人不同,可是我知道我錯了。” 普拉特的手指在桌上不停地敲著,那姿態彷彿豁然大悟似的。 “得啦,”他喜極而呼,“尼科爾森那塊地方,在北邊。那裡有一大片橡樹林和一個天然湖。那老屋可以拆掉,新房子可以建得靠後些。”

“別盡吹牛了。”阿謝爾小姐說,“很抱歉我提醒了你,不過你們這些傢伙最好也放聰明些,不要忘乎所以。我是給派來陪你用餐,讓你高高興興同老齊士談生意,可是不要指望我也在你買的套裝之中。”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普拉特說,“你這樣陪主顧們外出,而他們都——他們都像我這樣同你談心?” “他們都會演戲,”阿謝爾小姐說,“不過我得說你在有一點上勝過他們。他們通常只談論鑽石什麼的,而你真的挖出一顆。” “你工作了多久了,海倫?” “記熟了我的名字了嗎?我自食其力已經八年了。我當過出納、包裝工,然後當女店員,直到我長大了,後來才當上服裝模特。得克薩斯先生,你不以為少來一點酒會使這頓飯不至於那麼枯燥無味嗎?” “你不能再喝酒了,親愛的,想起來太可怕——明天我到店裡去找你,我要你在我們離開之前去挑一輛汽車。我們在這裡要買的就是這個。” “啊,不談這些了。要是你知道我聽到這些話多麼煩心就好了。” 飯後他們沿著百老匯走下去,來到狄安娜小森林公園。那些樹木立即吸引住普拉特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必須沿著樹陰下彎彎曲曲的小徑走。燈光照亮了這位模特眼中的兩顆淚珠。 “我不喜歡這樣,”普拉特說,“出了什麼事?” “你別在意,”阿謝爾小姐說,“嗯,因為——嗯,我以為你不是我第一眼見到的那種人。可是你們都是一個樣。現在你願意不願意送我回家,或者我得叫個警察來?” 普拉特陪著她來到她住的公寓門口。他們在過道里站了一分鐘。她顯出極端的藐視瞧著他,連他橡木般硬的心都要動搖了。他的臂膀還沒有抱住她的腰,而她張開手掌在他的臉上扇了重重的一記耳光。 當他後退時從哪裡掉下一隻戒指,滾下傾斜的地面。普拉特摸索了一會,找到了戒指。 “得啦,帶著你那不濟事的鑽石走吧,買主先生。”她說。 “這是另外一枚——是結婚戒指。”得克薩斯人說,手掌上托著一隻光滑的金箍。 阿謝爾小姐的眼睛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朝他熠熠發亮。 “難不成你的意思是?你……” 有人從裡面打開門。 “晚安,”普拉特說,“明天我到店裡去看你。” 阿謝爾小姐奔向她的房間,抓住睡著的小學教師一陣猛搖,直到她在床上坐了起來打算喊“救火!” “在哪裡?”她喊道。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模特說,“你學過地理,愛瑪,你應該知道。那個叫卡克——卡克——加拉克——加拉加斯城在什麼地方?我想他是這樣稱它的。” “就為這一點你把我吵醒呀!”小學教師說,“加拉加斯在委內瑞拉,當然。” “那地方怎麼樣?” “怎麼,主要是地震,還有黑人,還有猴子,還有猩紅熱和火山。” “我才不管哩,”阿謝爾小姐輕快地說,“我明天就到那裡去。”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