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夜城09·又見審判日

第8章 第八章凡事都有代價

圍觀群眾緩緩散去。賭局的結果已經揭曉,人們不情願地交出賭金。我真的很驚訝竟然有人會賭錢德拉·辛恩和我能夠打贏走路男。但是話說回來,夜城的人就是喜歡這種勝算不高的賭局。錢德拉依然跪在地上,依然緊抱著殘缺的長劍,依然無聲地哭泣。我站在原地,專心思考。 我已經見識過走路男的身手,知道他有多麼冷酷無情,毫不寬容。我已經不想繼續和他講理了。我本來就不對此抱有多大的希望,但是總得試試看才行。而且我也讓錢德拉向走路男挑戰過了,因為搞不好一個有信仰的人有辦法除掉另一個。如今唯一剩下的辦法就是由我出面採取激烈甚至可能有點邪惡的必要手段。 在其他辦法全都無效的情況下,你總是可以為了更良善的意圖而行使必要之惡。

這時我們周遭那些遭受槍擊爆破而淪為廢墟的教堂跟神廟,已經展開自我修復的行動。裂開的石牆再度密合,破碎的大理石重新凝聚,巨大的建築毫髮無傷地從自己的廢墟中重新站起,藉由信徒強烈的信仰力量再度獲得形體。眼看自己的神靈被走路男狠狠教訓過的信徒,此刻已經開始尋找新的信仰,把他們殘破的教堂留在原地腐爛。人們在街道上匆忙來去,只有在路過難以言喻的憎恨神廟廢墟前時會稍停片刻,對著廢墟吐口水。有些積極進取的神靈已經開始準備佔領比較有價值的地段。再過不久,這裡就會充滿閃電、災禍以及集體械鬥的人們,而我打算在暴動發生前搶先離開。 剃刀艾迪突然坐起身來。臉上的創傷自動修復,雙眼逐漸凝聚焦點,接著全身劇烈顫抖,如同剛剛跳出冰冷河水的小狗。我不得不佩服錢德拉·辛恩,因為他立刻停止自怨自艾,幫助艾迪站起身來。這表示他是一個比我還要勇敢的男人。就算把渥克嘴裡所有的金牙都給我,我也不願意去碰剃刀艾迪的噁心外套。剃刀艾迪對錢德拉草草地點了點頭,然後舉起右手。他的剃刀立刻出現在他掌心中,綻放出如同往常般明亮恐怖的光芒。刮鬍刀之神和他的剃刀永遠不會分開太久。我不認為他們有辦法分開。他們都是彼此的一部分。

“好哇,”剃刀艾迪以其陰森森的聲音說道。 “剛剛真是……意想不到。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夠把我打成這個樣子了。如此看來,走路男似乎是貨真價實的上帝之怒。這種說法其實有點可怕,如果你深入想一想。所以我還是不要想太多好了。”他緩緩微笑,露出滿嘴泛黃的牙齒。 “我想最近我大概是太過自信了,偶爾讓人教訓一頓未嘗不是件好事。當然,你也不能被人家教訓得太過火。” 我利用剃刀艾迪難得健談的空檔,撿起錢德拉的斷劍交還給他。斷掉的劍刃不再發光,看起來就像普通的斷劍沒有兩樣。錢德拉點頭表達謝意,彷彿接過自己死去孩子的屍體一樣地接過斷劍。我真想給他一巴掌。過度依戀某些事物通常是種要不得的錯誤。錢德拉小心翼翼地將兩截斷劍插回身側的劍鞘裡。

“這把劍無法修復或是重鑄。”他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至少,凡人辦不到。這是一把最古老的武器,為了保護無辜以及懲罰罪惡而託付到我手中,但是我卻為了一己的驕傲而導致它的毀滅。” “你的目標正確。”我有點被他感動。 “但是用錯了武器。”我轉向剃刀艾迪。 “要阻止上帝的僕人,我需要上帝的武器。一把極端可怕的特殊武器。” 艾迪嚴肅地凝視著我。 “你想使用武器,約翰?我以為你不屑使用武器。” “你知道我指的是哪個武器。”我道。 他不太情願地緩緩點頭。 “這樣做不會帶來什麼好結果的,約翰。” “我需要真名之槍。”我道。刮鬍刀之神身體微微一顫。 “可怕的東西。”他道。 “我以為你摧毀它了。”

“我的確摧毀它了。”我道。 “但是就像夜城其他各式各樣可怕的東西一樣,它們總是有辦法自己找出回來的路。你知道我可以上哪去找它嗎?” “你知道我很清楚它的下落。”剃刀艾迪道。 “為什麼你總是知道這種事?”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我道。 “不要再拖拖拉拉了。” “你可以在槍鋪找到它。”剃刀艾迪道。 “所有武器都受人膜拜的地方。” “你的剃刀就是從那裡來的嗎?”錢德拉問。 剃刀艾迪低頭看著在自己手中閃閃發光的剃刀,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喔,不。”他說。 “我是在一個更可怕的地方取得它的。” “那就去槍鋪走一趟吧。”我說,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像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等等。”錢德拉走過來凝視我的眼。 “你認為你可以阻止走路男嗎,約翰·泰勒?在我失敗得如此徹底之後?在看到他摧毀那些虛假的神廟跟教堂之後?在他擊敗刮鬍刀之神並打爆難以言喻的憎恨之神之後?在他折斷我的聖劍,一把數百年來從來不曾在任何邪惡勢力之前低頭的武器之後?像你這樣的男人,憑什麼相信自己有辦法擊敗走路男?”

“你必須保持信心。”我道。 “而我相信我是個比走路男更厲害的大渾蛋。我會找出阻止他的辦法,因為我非找出來不可。” 錢德拉緩緩點頭。 “你願意為了保護朋友而犧牲自己的生命嗎,約翰?” “只要還有其他辦法的時候我就不打算這麼幹。”我道。 “我比較傾向於犧牲走路男的生命。這就是我要去槍舖的原因。”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剃刀艾迪問。剃刀突然光芒大作,顯然十分渴望與我同去。 “不,”我道。 “槍舖的人一看到你很可能就會緊閉大門,上閂上鎖,然後衝到床下一路躲到你離開為止。是我的話就會。” “他們擋不住我。”剃刀艾迪道。 “沒錯。”我道。 “但是我認為在這件事上,我需要他們和我站在同一陣線。”

“那好吧。”剃刀艾迪說。他環顧四周。 “我想我需要在這里花點時間,逛逛諸神之街,教訓教訓實力弱小的神靈,對他們容易矇騙的信徒做點可怕的事,藉以證明我依然具有實力。我必須小心培養並且維護我的名聲,不然人們將會開始騎到我頭上。再說,我現在情緒不佳,只想找些人來發洩一下。” “從來不曾見過你情緒好的時候。”我毫不留情地說道。 “我隨你去槍鋪。”錢德拉·辛恩說。他再度抬頭挺胸,眼淚已乾,聲音也恢復自信。 “這件事還沒有結束,除非我親口認輸,不然我就還沒輸。” 英雄和神聖戰士。這些人總是能以超乎想像的速度恢復自信。 於是我們向剃刀艾迪點頭再見,看著他昂首闊步地離去。人們與神靈一看到他,立刻想起其他地方有非常要緊的事情得忙。我轉向錢德拉。

“你沒事吧?走路男重重地打擊了你的信心。” “我沒事。”他道。 “至少,我會沒事的。我剛剛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我以為這是介於我所服侍的神與走路男的神之間的衝突,是要決定誰的神比較偉大,誰才是唯一的真神,進而釐清誰才是真正的神聖戰士。但是結果……那不過就是一場介於兩個凡人之間的衝突。而最後就是證明了我的信仰不夠堅貞。我懷疑自己有能力擊敗他,而當心中出現這種疑惑的時候,我就輸了。” “你真的這麼相信?”我問。 “我非這麼相信不可。”錢德拉道。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廢墟跟殘骸、屍體以及傷者,還有不斷拍照的觀光客。 “沒有任何真神可以認同這種……這種一視同仁的屠殺。不,這裡所發生的事都是出於一個偏執狂的驕傲與需求。如果世界上有任何絕對的事,約翰·泰勒,那就是驕傲的人必須學會謙卑。”

“是呀。”我道。 “還有夜城是個容易讓好人墮落的地方。”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直視著他,但是他沒有聽出我的弦外之音。 “那麼,”他問道。 “槍鋪在哪裡?” “就在諸神之街。”我道。 “它並非只是一間槍鋪,你知道。” “當然,”錢德拉·辛恩道。 “我早該猜到了。” “槍鋪……乃是槍械教會。”我道。 “它的存在乃是基於世界上所有崇拜槍械的人們的信念。任何事物只要有人崇拜得夠久或是夠強烈,它就會在諸神之街佔有一席之地。人類對於武器存在著一股強大的信念,信仰武器的人越多,武器對世界就會造成更加強大而又深遠的影響。你可以在槍舖裡找到任何武器,任何用來殺戮的道具,從刀劍到核彈到來自未來時間軸的能量武器。真名之槍就在那裡。因為就連如此可怕的東西也需要尋求一個歸宿。”

※※※ 我們沿著諸神之街而行,人們與其他生物快速通過我們身邊。他們懼怕錢德拉·辛恩是因為很多人都親眼看見他在與走路男的決鬥中存活下來,懼怕我則是因為……因為我是約翰·泰勒,而我曾經乾過許多非常可怕的事,而且很可能再度幹出更多更可怕的事。我趁著走路的時候向錢德拉解釋真名之槍的本質與功用。他需要知道那是一把什麼樣的武器。 “真名之槍是一把古老的武器。”我道。 “我是說非常非常古老,古老到歷史還沒開始記載,一切都是神話與傳奇的年代。一把利用血肉和骸骨打造而成的手槍,會呼吸,會流汗,痛恨所有具有生命的東西。它的力量來自上帝,不過是間接的。” “而這就是你認為它可以對付走路男的原因。”錢德拉道。

“一點也沒錯。你看……天地初開時,世間只有一股真名,接著宇宙爆炸,一切開始存在。至少他們是這麼說的,那時候我又不在場。但是無論如何,在這種情況下,世間萬物體內都迴盪著最初的那股原始真名。代表了他們最真實、最私密的本質描述。真名之槍可以看穿那個真名,將其反向發音。進而……將萬物反創造。我曾強迫真名之槍反向念出自己的真名,讓它反創造自己。當時看起來似乎效果不錯。但是這個可惡的東西依然存在於過去的時空,以及某些特定的未來時間軸。所以槍鋪永遠都有辦法取得真名之槍,因為它的本質導致它可以和所有曾經存在於世間或是未來即將現世的武器取得連結。” 錢德拉搖頭:“太複雜了。” “是呀,沒錯。”我道。 我們沒多久就找到槍鋪。我不需要使用天賦。就像許多諸神之街的場所一樣,槍鋪隨時都在等待需要它的顧客上門。它永遠不在遠方,總是準備提供服務,隨時可以塞一把槍到你手中,然後鼓勵你使用它。我們提供死亡與毀滅,但是當事情出差錯的時候可不要哭著回來找我們。 我們終於來到槍舖前,發現槍舖的外表毫不起眼。它不像一座教堂,比較像是一間街角商店,不過我想這應該是可以想像的。它有一扇樸實的木門,門旁有一個玻璃櫥窗,其內展示著所有可以在店內找到的奇觀。我停下腳步,凝神觀看。我就是忍不住。錢德拉站在我的身旁。在槍舖的櫥窗中,武器如同妓女般展現自我。長劍跟利斧,手槍跟步槍,能量武器跟形狀隨時變化,完全沒有道理可循的怪東西。所有武器都具有強大的魅力以及甜蜜的誘惑。 快請進,挑一樣你喜歡的。你知道你想要。 我將目光自櫥窗上移開,轉向錢德拉。 “這些不只是武器。”我道。 “它們是像徵,是原型,是它們所屬武器類別的具體化身。最原始的唯一真身,其他同型武器都只是黯淡無光的倒影罷了。” “是的。”錢德拉說著,突然轉頭面對我。 “並不只是槍,而是槍的靈魂。每一把槍,每一把劍,甚至每一顆炸彈都一樣。你不是來這裡尋找任何用來保護無辜或是懲奸除惡的武器。這些都是死亡的凶器。唯一的用途就是謀殺。” “一猜即中。”我道。 “等我們進去之後,你自己要小心。謀殺在槍鋪中乃是一種神聖的象徵,而誘惑則是伴隨武器贈送的標準配備。” 我朝門口走去,在我有機會接觸木門前,木門已經無聲無息地在我面前開啟。槍鋪知道我要來。我大搖大擺地步入槍鋪,一副好像自己是什麼道德健康調查組織的人一樣,錢德拉緊跟在我身後,盡量露出一種處之泰然的神情。刺眼的日光燈突然亮起,我們面前出現一座巨大賣場,其內擺滿了人類史上所有曾經出現過的武器,還有幾件來自鄰接空間的武器。就跟許許多多諸神之街的教堂一樣,槍舖的內部空間比外表看來大上許多。唯有如此,這裡面才能夠容納這麼多武器。賣場在我們眼前無盡延伸,消失在遠方亮眼的光線外,一排又一排簡單的木架,一路陳列到肉眼可見的距離之外。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曾經出現過這麼多種武器。 接著我眨了眨眼,後退一步,因為槍舖的老闆,或是經理,或是大祭司突然在我面前憑空出現。一個長相體面的中年男子,身穿體面的西裝,面孔方正,頭髮後梳,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看起來就像個殯葬業者——我覺得這其實還挺合適的。他擁有一股長期與死亡相關事物為伍的人所特有的冷靜表情,他熱情而又專業的微笑完全無法影響充滿死亡氣息的冷酷雙眼。他對我點了點頭,接著又向錢德拉打招呼。我的皮膚當場爬滿雞皮疙瘩。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某種隨時可能會展開攻擊的毒蛇或蜘蛛給盯上了。他乃是苦難與屠殺的化身;冷酷的眼神,冷酷的內心,隨時準備與人交易,一切都可以販賣,絕對不會讓人賒帳。為什麼不賒賬?因為你來槍鋪絕不會只是為了一把槍。你來是為了取得一種不公平的優勢,為了一把威力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對抗的武器。 “很高興終於與你見面,泰勒先生。”老闆以一種銷售員特有的聲音說道。不需要特別賣力推銷的銷售員,因為所有人都想購買他們的商品。 “我一直都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這裡。所有人都會來,只是時間問題。還有錢德拉·辛恩先生,著名的怪物獵人。真好。喜歡的話,你們可以叫我接待先生。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嗎?” “你是神嗎?”錢德拉好奇問道。 “祝福你,先生,不是。”接待先生道。 “我不是如此受限的東西。神靈來來去去,但是槍鋪永續經營。我是這棟建築的人類化身,是槍舖的延伸,如果你要這麼想的話。因為人們比較喜歡跟具有人類外型的東西談生意。我就是槍鋪。” “所以……你並非真實存在?”錢德拉繼續追問。 “我和槍舖一樣真實,先生。而槍鋪非常真實,非常古老。它換過許多名稱,但是本質始終不變。啊,先生,最好的笑話依然還是老笑話。我一直都認為一點幽默感可以讓人更容易把藥吞下去,確實如此。我發現你攜帶了一把折斷的長劍,先生。一把威力強大的好劍,可惜變成兩段了,它的本質破碎,遭受褻瀆。真是太可惜了。你希望我幫你修復嗎,先生?” “不,他不希望。”我立刻說道。 “告訴他,錢德拉。他可以幫你修,但是這把劍從此就不會再是原先那把劍了。而且你絕對不會願意支付他所要求的報酬。” “我有能力自行決定。”錢德拉固執地道。 “這把劍由我保管,但是我卻把它弄斷。我有責任修好它。如果它真的可以修復的話。” “喔,可以的,先生,真的可以修。”接待先生道。 “我知道所有有關於修復長劍的知識。” “包括恢復它的本質?”我問。 “啊,”接待先生不太情願地說道。 “這個,不行。你逮到我了,先生。我只能重鑄物質,無法觸及精神層面。” “那我就不能讓你碰這把劍。”錢德拉道。 “我會帶它回歸家園,再度重鑄。” “如你所願,先生。”接待先生將注意力自錢德拉轉移到我身上。 “泰勒先生,是什麼風終於把你吹來槍鋪?”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我盡量維持冷靜沉著的語調。 “知道這種事是你的責任。我是為了真名之槍而來的。” “喔,是的,先生。”接待先生神態恭敬地道。 “當然。一把卓越非凡的武器。他們說比夜城還要古老。總之肯定比我古老。一把深受世人恐懼與崇拜的手槍,幾乎都可以獨立稱神了。” “不久前我摧毀了它。”我道。 “祝福你,先生,但是我不這麼認為。喔,你或許已經結束了它在這個時空中的歷史,但是它依然存在,存在於其他時空。它永遠都會存在於某處,存在於過去或是未來的時間軸。” “這怎麼可能?”錢德拉皺眉問道。 “因為有人在找它。”我道。 “總是有人在找尋它,追踪它,許許多多野心大於理性的人們都曾經擁有過它。比如說收藏家。你聽說過收藏家嗎,錢德拉?” “我可不是鄉巴佬。”錢德拉的語氣似乎有點自尊受損。 “你可以找出真名之槍嗎,不管是在過去還是可以接觸的未來時間軸?”我問接待先生,他露出一個客氣中微帶同情的微笑。 “當然可以,先生。不管真名之槍處於何時何地,我總是可以在這裡的某個貨架上找到它。我隨時都與世界上所有曾經出現過或是有人相信它出現過的武器保持聯繫。所有武器都在這裡,從石中劍到卑劣真言,一應俱全,當然,你必須具有過人的天賦或是遭受可怕的詛咒,才能使用那兩項武器。我可以為任何人提供任何武器,但是,能不能使用就要看顧客自己了。”他露出一抹陰鬱的微笑。 “啊,我認識許多不自量力的顧客。請隨我來,先生。” “我要真名之槍。”我道。 “我能夠使用它。” “你當然能,先生。” 他轉過身去,不疾不徐地走入看不見盡頭的武器堆中,留下我們自行跟隨。我緊跟在後。這是個非常容易迷路的地方。錢德拉東張西望,沉迷在無數貨架上的無數武器。我可以聽見它們呼喚我。傳說中的長劍,權力法戒,具有人工智能介面的未來槍枝,依然遭受前任主人作祟的護甲。所有武器都在大聲懇求,希望我們能夠拿起它們,使用它們。 “你看,”接待先生道。 “這裡什麼都有。從由某個遭人遺忘的原始人大腿骨所製作的第一根棍子,一直到威力強大得足以在轉眼間摧毀數千個星系的黑暗虛空裝置。我可以滿足你心中任何渴望。你只需要提出要求就行了。” “並且付出代價。”我道。 “這是當然,泰勒先生。任何事情都需付出代價。” 我已經開始有點猶豫了。我毫不懷疑只有真名之槍有辦法阻止走路男,但是……我仍記得那把槍加諸在我身上的感覺,依然記得使用那把槍對我的身心所造成的影響。光是碰觸它就足以玷污你的靈魂,擔負起難以承受的恐怖誘惑。不只如此,我還記得真名之槍被我未來的敵人移植到未來的蘇西·休特的斷臂上,然後派她穿梭時空前來殺我,只為了預防他們所身處的那個恐怖未來。那些人和我現在試圖拯救的是同一批人。有時候我發誓夜城的運作完全是奠基在反諷之上。 我本來以為摧毀真名之槍就能夠讓我的蘇西遠離那個可怕的命運。把槍帶回現實之中會不會再度提高那個未來出現的可能性? “代價是什麼?”我突然問接待先生。 “取得真名之槍必須付出什麼代價?” “喔,你免費,泰勒先生。”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像你這樣一位著名的重要人士,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不,只要……幫我個忙就好了。殺死走路男。他那處處受限並且毫無彈性的道德觀,真的大大地影響了我的生意。雖然他那兩把威力驚人的手槍都是出自此處,要是他知道這一點的話……” 我決定不追問這個問題。我不認為我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但是儘管如此……殺死走路男?我一定要阻止他,徹底阻止他,但是我有什麼資格摧毀如此重要的上帝使徒?他殺的大多是該死的人。他錯怪了新任當權者,但是我依然認為只要能夠讓他靜下心來聽我解釋,還是有機會阻止他殺害他們。而就算是走路男,在面對真名之槍的時候也非停下來聽我說話不可。所有人都會。但是如果他不願意或是不能夠聽我講理……必要時我就會殺掉他。他對於世界、夜城以及人類的看法……過於狹隘。為了顧全大局,我必須有所取捨。 不,我並沒有錯過這種想法的反諷處。 接待先生突然停下腳步,讓到一旁,以極具戲劇性的手勢比向一個貨架上的一樣貨物。我立刻認出那個黑色的小盒子。我凝視著它很長一段時間,呼吸逐漸急促,額頭滲出汗珠。我的雙手緊握成拳。我知道拿起那個盒子會有什麼感覺——難以想像的輕巧精緻,但是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摧毀,甚至刮傷它。這個盒子約莫一尺長、八寸寬,表面呈現一種詭異黯淡的漆黑,黑到彷彿連光線都會沉入其中。 眼看我沒有採取任何舉動,接待先生將盒子從貨架上取了下來,拿到我的面前。拿著它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我還是不想碰它。我湊上前去,假裝是在檢視盒蓋上的唯一標誌,一個大大的“C”字,裡面畫了個制式皇冠。這是收藏家的標誌,世界上唯一一個曾經持有真名之槍,而又沒有使用過它的人。因為對他而言,擁有就是一切。 “打開它。”我道,接待先生露出開懷的微笑。 他掀開黑盒子的盒蓋,只見真名之槍安安穩穩地躺在黑色天鵝絨布上。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如同酷熱難耐的瘋狗或是在悲鳴聲中被拖往屠宰場的馬匹,或是離開人體的內臟。真名之槍的外觀就和我印像中一模一樣。那是一把肉製手槍,以人骨與血肉為骨架,帶有一點附有暗色紋理的軟骨,外表以慘白的皮膚包覆。槍柄以扁平的骨頭鑄造,其外裹了一層佈滿屍斑的表皮,看起來又濕又黏。扳機由一顆犬齒構成,槍管上的紅肉反映出詭異的光芒。那是一把終極的殺人工具,而且它具有自己的生命。 錢德拉·辛恩來到我的身旁,仔細觀察這把槍,我感覺到他那股強烈的厭惡感。 “這是真品嗎?”他終於問道,聲音很輕,帶有一種奇怪的敬意。 “是的。”我道。 “這把槍是專門為了殺天使而造,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的天使。” “誰會想要殺害天使?”錢德拉問。 “是誰下令製作這把槍?” “我不認為有人知道。”我說著看向接待先生,但是他並不打算接話。我將目光轉回置於盒內的槍上。 “有人說是梅林·撒旦斯邦,但是有不少壞事都被算到他頭上。還有人說是工程者,或是咆哮之靈……槍身上刻了一個名字——這把槍的製造者,驅魔工匠。” “啊,是的,”接待先生道。 “老字號。該隱之子,自渾沌最初便開始解決問題。我這裡有很多威力強大的武器都是出自他們的手筆。” “你認識他們?”我問。 “不……不認識,先生。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 真名之槍在黑色天鵝絨中蠕動不安。我可以感受到它的憤怒與憎恨。它記得我,記得我如何利用心智去克制它,而不是讓它控制我。我希望它不知道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上,我將會成為那個摧毀它的人。 “關上盒蓋。”我道。接待先生動作優雅地照做。我強迫自己接過盒子,很快地放入外套內袋中,我的心臟旁。我依然可以聽見它在呼吸。我轉向錢德拉。 “該走了。”我道。 “沒錯。”他聽起來彷彿鬆了一口氣。 “這裡不是聖人該來的地方。” “你不是第一個來此的聖人。”接待先生以毫不偏頗的語氣說道。 “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轉向我。 “下次再見,先生?” “或許。”我道。 “蘇西一定會愛死這個地方。或許我會帶她來挑選耶誕禮物。” ※※※ 才剛離開槍鋪,我的手機立刻鈴聲大作。還是陰陽魔界的主題曲。我只要碰到一個喜歡的笑話,就會一直沿用下去。渥克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緊急。 “走路男已經在趕往冒險者俱樂部的途中。他要來殺新任當權者,就連我最頂尖的手下都沒有辦法拖慢他的速度。告訴我你找到可以對付他的武器了。” “的確有。”我道。 “但是我不認為你會喜歡。” “典型的你,約翰。”渥克道。 他啟動攜帶式時間裂縫,打開一道傳送門,將錢德拉和我直接帶往冒險者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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