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夜城09·又見審判日

第5章 第五章壞男人與倔強的女人

渥克的攜帶式時間裂縫將錢德拉·辛恩和我送往俱樂部之地中心,我們相互扶持,花了一點時間才平息了天旋地轉的腦袋與翻滾不休的內臟。通過那道不自然的黑暗,感覺越來越糟糕。剛剛那次的經驗像是受困於一座自由落體升降台上,而且還是著火的升降台,加上還有某種怪物在吞噬升降台,因為它想要吃我。而以上描述還不足以跟剛剛的感覺相提並論。 “那……真的非常難受。”錢德拉終於說道。 “是呀。”我道。 “而渥克已經這麼做了好多年。這解釋了不少這個男人的行為。” 我領頭穿越相較起來比較高級的俱樂部之地(你依然可能在這裡遭人行搶,但至少搶你的人有穿著燕尾服行搶的品味),朝向大哥俱樂部前進。錢德拉並不熟悉夜城的情況,所以我趁機為他解釋一下大哥俱樂部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基本上,那是一個極端墮落腐敗的場所,所有夜城知名的幫派分子、犯罪首腦、大人物以及各式各樣的垃圾前去和同類鬼混的地方。他們去那裡揮霍金錢、練習他們高人一等的技巧,通常都是跟槍枝有關的技巧,吹噓他們最近藉由不正當的手段所賺取的利潤。大哥俱樂部是一個以缺乏品味、約束以及格調而聞名的地方。

“執法單位知道這個地方,但是不管?”錢德拉問。 “這裡是夜城。”我耐心地道。 “這裡沒有執法單位,正義鮮少獲得伸張,除非你自己想辦法去伸張。渥克跟他的人馬只有在情況完全失控的時候才會出面乾涉,而且也只會做到將情況恢復原狀而已。人們前來夜城就是為了做那些他們不該做的事,追求他們不該擁有的慾望。禁忌的知識,被遺忘的神祇,各種骯髒下流的性愛。只要有人在做生意,就一定會有人想要分一杯羹,必要的話甚至會以暴力強奪。” “而這些……人都是大哥俱樂部的會員。”錢德拉道。 “他們是同類之中最殘暴、最邪惡、最可怕的代表人物。”我道。 錢德拉·辛恩沉思片刻。 “為什麼不一腳把門踢開,然後丟十幾顆燃燒彈進去?”他微微一笑。 “身為怪物獵人所學到最重要的一課就是做人要實際。”

“你可以殺掉裡面所有的人。”我道。 “而大部分的人都曾經想過要這麼做,但是那些人都會在一個小時之內由另一批人取而代之。夜城裡從不缺乏想要往上爬的人,迫切想要證明自己比他們所取代的那些垃圾還要殘暴,還要可怕。” 錢德拉神情嚴肅地看著我。 “你為什麼要待在這個可怕的地方,約翰·泰勒?我聽說過關於你的傳說……但是你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壞人。你為什麼要留在夜城?” “因為我屬於這裡。”我道。 “和其他所有怪物一起。” 我加快腳步。部分的我在擔心我們會不會又來晚一步,因而再度發現一個屠殺現場。而部分的我又不禁懷疑這也未必算是什麼壞事……但是並非所有身處大哥俱樂部的人都罪無可恕。只是大部分都該死。

那間俱樂部終於出現在我們面前,光鮮亮麗,屋頂垂下一塊五光十射的霓虹招牌。當然,招牌上並沒有指明這間俱樂部是乾什麼的;你要嘛早就知道,不然你就不該出現於此。一定要收到邀請才能有會員資格,表示你獲得同儕的認同,在組織裡的重要性終於大到可以成為大哥的一員。 來到門口的時候,我們發現走路男在等我們。他身穿大風衣,神態輕鬆地靠在一盞路燈旁,雙手插在口袋裡,露出親切的微笑,一腳踏在昏迷不醒的俱樂部門房脖子上。錢德拉和我停下腳步,保持一段安全距離。這個門房身材之高大顯然擁有巨魔的血緣,但是依然乖乖地正面朝下,躺在水溝裡,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走路男對著我們點了點頭,接著我們全都立在原地,仔仔細細地打量彼此。

走路男看起來就和我印像中一樣,但是在如此近距離之下,他看起來更加……實在。他擁有一種氣勢,一種風采,一種幾乎難以忍受的壓力,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是真人,其他都是假人跟模特兒。他的雙眼炯炯有神,神采飛揚,笑容淘氣之中帶有一絲危險,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心靈上的傲慢氣息。我來這裡完全是為了以上帝之名行可怕之事,他的站姿明白表達出這個訊息。而你又能把我怎樣?他臉上有一種可以為所欲為的人特有的表情,而且是在一邊微笑一邊哼歌的情況下為所欲為。他不是什麼神情嚴肅的上帝戰士,不是冷酷無情的行刑者。這個男人熱愛他的工作。 死掉的男人跟女人,還有狗。以及牢籠中的孩童。 “約翰·泰勒,”走路男終於開口,語調十分輕鬆愉快。 “我以為你更高大一點。”

“這話我常聽到。”我道。 “你這位朋友是誰?” “我是錢德拉·辛恩,怪物獵人!”錢德拉驕傲地道。 “那很好。”走路男道。 錢德拉不太高興,因為走路男顯然沒有聽過他的名號以及引以為傲的聲望。他抬頭挺胸,盡力展現一身華麗的絲緞以及鑲在頭巾上的耀眼鑽石。 “我跟你一樣,是一名神聖戰士。”他激動地道。 “我也為上帝服務,專門獵殺欺壓無辜的怪物!” “真好。”走路男道。 “盡量不要礙到我。” 錢德拉突然聽出對方是在開他玩笑,當場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一直專心觀察走路男的表情。他那道嘲弄的目光與從容的微笑之下,似乎隱藏了一種淘氣到近乎邪惡的氣息。他和我想像中大不相同。他本人復雜多了,這表示他也比我預期得要危險許多。

“我不能眼睜睜地讓你進去殺死所有人。”我直言不諱。 “這裡不像珍貴記憶那樣,每個人都罪無可恕。大哥俱樂部裡有壞蛋,但不是所有人都壞到該死。” “該不該死由我決定,不關你的事。”走路男道。 “這是我的工作。你們只是跟來看看。” “你對夜城的了解永遠不可能像我這麼深。”我道。 “你深陷其中,”走路男輕聲道。 “再也看不清現實。你需要我來幫你達成那些你一直沒有辦法達成的事。” “必要時我會阻止你。”我道。 他對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愉快的神情,以專業人士面對專業人士的語調說道:“想要阻止我隨時歡迎。現在,讓我們開始狂歡吧!” ※※※ 我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門房此刻正在水溝中低聲呻吟,顯然不會過來要求檢查我們的會員卡。大門自動開啟(至少走路男沒有殺死外面的門房。我告訴自己這代表了一點希望)。然而,俱樂部大廳里站了一群看起來身手不凡的警衛人員,昂貴的西裝隱藏不了其下鼓脹的肌肉。走路男從容不迫地走了進去,朝警衛人員輕輕點頭,就好像這個地方是他的。他們本能地對他點頭,完全受制於那股傲慢的權威,接著才反應過來,快步向前阻擋我們的去路。走路男停下腳步,仔細打量他們,滿臉嘲弄的微笑。

我觀察大廳。他們在我上次造訪之後又重新裝潢過了,但是依然大而無當,奢華浮誇,就和這里大部分的會員一樣。錢德拉和我分別站在走路男的左右,數名警衛在認出我的時候忍不住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們之所以必須重新裝潢大廳,就是因為我上次來過的關係。但是無論如何,他們只是一群手裡有槍的流氓,不過是穿著上好的西裝,而我一輩子都在欺壓像他們這種雜碎。 最資深的流氓上前一步,以其最凌厲的目光瞪視著我。 “你知道這裡不歡迎你,泰勒先生。你會嚇到裡面的紳士跟小姐們。本俱樂部拒絕你的光臨,包括你的朋友在內,不管他們是誰。” “我是錢德拉·辛恩,神聖戰士兼偉大的怪物獵人!”錢德拉對於自己在夜城之中名聲不響亮的程度感到有點惱羞成怒。 “我一定要去找個更好的經紀人……”

“而我是走路男。”走路男開心地道。 “來此審判你們的靈魂。” 警衛們立刻臉色發白。有幾個開始額頭冒汗,有幾個開始渾身發抖,其中有一個甚至當眾哽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走路男身上。錢德拉和我彷佛完全不存在。看來珍貴記憶的事已經傳到大哥俱樂部了。沒有什麼東西比壞消息流傳得更快了,特別在夜城更是如此。管事的流氓發出了吞嚥口水的聲音。 “我想我們都打算拔腿就跑了,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跑吧。”走路男不可一世地道。 “有需要的話,我隨時可以去找你們。” 警衛當即離去,但是他們並不只是離去——他們逃之夭夭,彷彿身後有死神在追趕,爭先恐後地衝出大門。我從來不曾把人嚇成這個樣子,就算是在最威風的日子裡也沒有。我覺得有點嫉妒。

“少了他們,大廳看起來是不是更大了一點?”走路男道。 “要進去嗎?” “為什麼不?”我道。 “我認為你在這裡已經不可能造成更多傷害了。” 他大笑。 我打開通往俱樂部內部的大門,走路男神氣活現地走了進去,雙手依然插在口袋之中。他就算是走進自己家里大概也不可能表現出更加怡然自得的樣子了。錢德拉和我再度跟隨在他左右。不過到底是為了支持他還是箝制他,我真的還沒有決定。 進入俱樂部寬敞的娛樂區就像是來到世界上最低俗的馬戲團,整個地方都籠罩在五光十色的繽紛色彩中,觸目所及盡是各式各樣的畜牲。人們坐在桌旁,或是聚集在中央,或是靠在超大的吧台上。隱藏式喇叭里傳出震耳欲聾的音樂,但是依然淹沒在人們的叫聲與笑聲下,所有人都在盡力說服自己以及所有人,他們很享受這裡的氣氛。人們三不五時就會環顧四周,看看其他人在做什麼,以免別人看起來玩得更盡興,同時他們也要確定什麼人跟什麼人走在一起。

裡面還有賭桌——撲克牌、骰子、輪盤——以及提供各種賭局賠率的看板,不管是賭人還是賭東西的賭局。另外還有其他競賽,不是這麼和平的競賽。比如在一個角落的大坑里面所舉行的肉搏賽、匕首搏鬥,或是自以為有辦法對付各種體型與脾氣的怪物的醉漢。大坑附近的觀眾賭得火熱,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一層乾涸的深色血塊。身穿昂貴華服的女人緊勾著男人的手臂,在鮮血四濺的場面前不斷發出喔喔啊啊的讚嘆聲。有些男人穿著昂貴的西裝擺出各式各樣的姿勢,有些女人則頂著最新流行時尚的造型四下游走,一切都只是要穿給人看。用肢體語言說:“看看我,我來了,我屬於這裡”,只不過如果他們真的如此相信,他們就根本不需要這麼努力地嘗試。 大哥們坐在自己的桌旁,面無表情地看著馬戲團中的情況,因為他們早就見識過一切。大哥們:大人物,大先生,大傢伙……操控一切,擁有一切,除了自己什麼也不關心。你可以在空氣之中聞到睪丸素酮的味道。他們全都是腦滿腸肥的醜陋男人,隨隨便便塞進上好的頂級西裝中。他們都不再在乎自己的外表,因為他們沒有必要在乎。女人會為了金錢、權力、地位,甚至是壞男人的魅力蜂擁而來。世界上始終存在著這種女人,有時候完全出於己願,有時候如同飛蛾撲火一樣,不由自主地被他們吸引而來。 女人來來去去,但是大哥們始終如一。他們身邊始終有著上衣沾滿酒漬、臉上濃妝豔抹的女人陪伴,每當聽到可能好笑的事情,便立刻哈哈大笑,死抓著飯票的手臂不放,依偎在他們身上,告訴自己因為她們的男人是大人物,所以她們自己也是大人物。 還有,當然,每一個大哥都有自己的圈子,逢迎拍馬的手下或是愛慕者、生意夥伴跟顧問,以及一整個軍團的冷面保鏢。他們是負責執行命令的人,有時候跑跑腿,在他們的老大說話時專心聽講,輪不到他們講話時絕不開口。如果這個圈子裡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真正放鬆心情享受一切,那都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隨時可能遭人取代,或是因為老大一時興起而被拖出去一槍斃了。好吧,這就是如此接近這些大哥們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因為他們相信、希望權力有可能降臨在他們身上,就跟金錢一樣。 大哥俱樂部——如果你想和夜城之中任何變態或骯髒的生意扯上關係,就非來不可的地方。 喧囂聲震耳欲聾,人們對著彼此大笑、大吼、大叫,全都在試圖讓自己相信自己玩得非常盡興。他們喝酒、賭博、肆意放縱……但是隨時都在註意那些大哥,因為他們可能會也可能不會放低身段注意到自己,跟自己做生意,讓他們從一無是處的空洞生活之中躍升權力高層……對於這些渴望發達的小人物而言,大哥俱樂部就是一個充滿機會的地方。 身上貼滿亮片的女人在高空鞦韆上前後擺盪,或是在舞台上大跳大腿舞。服務生匆忙地來回奔走,為那些顯然不懂得欣賞的傢伙端上世界上最好的食物和美酒。場中甚至還有一座室內熱水游泳池,蒸氣冉冉升起,圍繞著一群身穿裸露服裝、展示完美身材的年輕男女,讓大哥們肆意欣賞。這些人也希望被人發現,被人利用,不管是藉由什麼方式。 這個地方俗不可耐,毫無任何品味可言,但是他們不惜工本,所有想像得到的奢華設備這裡都有。一切都是最頂級的,或是這裡的人自以為最頂級的。這些大人物擁有極大的胃口,將自己的享受擴展到極限,只因為他們有能力這麼做。而圍繞在他們身邊,不管是在走上坡還是走下坡的人們,都隨時準備滿足他們所有的要求。不管是多麼丟臉的要求。當大哥們吩咐下來時,任何人都必須將自尊放到一邊。 出乎意料之外地,保鏢之中有不少是女人。身穿美麗服飾的美麗女子,表情冷酷,目光更冷酷,每一個身上都配戴各式各樣的致命武器。說不定現在流行女保鏢。大哥們喜歡追逐流行。我甚至發現了幾名戰鬥女巫師,她們的右眼上方紋有代表所屬幫會的刺青。這表示她們受過專業訓練,肯定危險到了極點。 走路男大搖大擺地走到俱樂部中央,四面八方的人潮都主動後退,為他騰出一點空間。他們或許還不知道他的身分,但是獵食者總有辦法認出他們的同類。走路男直接朝大哥們前進,所有保鏢都開始緊張,手中憑空冒出許多槍枝。戰鬥女巫師體態優雅地擺出攻擊姿勢。錢德拉·辛恩和我若無其事地走在走路男身邊,假裝沒有察覺其他人的反應。 接著我突然停下腳步,因為我認出了其中一名保鏢。修長輕柔,膚色黝黑,儀態高雅,潘妮·卓德佛打扮成一九二○年代的妙齡女郎,穿了件鮮紅色的緊身禮服,配戴不住搖晃的珍珠項鍊,外加一頂美麗的小帽。她向我輕輕點頭,我也對她點頭示意。潘妮和我曾在不同的時間點上當過朋友、當過敵人,也有過介於兩者之間的所有關係。我們是兩個認真工作的專業人士,在夜城之中掙口飯吃。潘妮·卓德佛是個崇尚傳統的妖媚女巫。她可以驅使你去做任何事。她可以讓你做出可怕的事,對你自己,或是對你的朋友甚至愛人。她從來不曾殺過人。大部分的情況裡,等她利用完對方之後,對方就會自我了結。 潘妮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最沒有道德觀念的人,而我認識的人可不少。她願意幫任何人做事,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只要對方預先付費就好。潘妮完全不在乎世俗的一切。她做任何事都只是為了錢。最專業的專業人士。她曾經和我合作過一個案子。我先付了錢。我們相處還算愉快。 “哈囉,潘妮。”我道。 “最近忙嗎?” “你知道的,約翰達令。我們女孩子總得混口飯吃。” 她的聲音如同小女孩一般,帶有一絲迷人的法國口音。相傳她年輕的時候曾經參與過巴黎瘋馬秀的演出。她面對著我隨手把玩項鍊上的珍珠。 “是沒錯,”我道。 “但是老大俱樂部?當保鏢?跟你的身分不大相配,不是嗎,潘妮?你以前都幫更有格調的人渣做事。” 她聳肩。 “酬勞優渥。債主上門時,就不能挑剔太多了。請不要惹麻煩,約翰。我不喜歡跟你作對。但是我會的。” “如果你跟這裡的員工搭訕完了,”走路男道。 “我還要忙著帶來死亡跟毀滅呢。” “約翰·泰勒。”一個宏亮的聲音緩緩說道,我們全都轉頭去看。我們站在大傑克·瑞克漢的桌前。他半躺半臥地坐在一張超大沙發上,彷彿那是一張王座,身邊圍繞著一群面目猙獰的手下。他身材壯碩,滿臉橫肉,一副什麼也不在乎的樣子。大傑克·瑞克漢掌握夜城的色情行業,只要跟色情有關的生意,他都要分一杯羹。沒有色情業者膽敢不在瑞克漢的口袋裡放錢。他是個中年人,但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老,靡爛的生活在他臉上刻劃出歲月的痕跡。他頭髮微禿,於是在腦袋後面打了一條油膩膩的馬尾。他已經很久沒有親手毆死敵人了,但是沒有人會懷疑他依然具有這種實力。 我認識他。他認識我。他突然向前一湊,以一種如同鯊魚般冷酷深邃的目光凝視著我。 “你是怎麼進來的,泰勒?這裡不歡迎你。你殺了克蘇魯小子,還把麥克斯·麥斯威爾交給渥克。你干涉了我的生意,令我損失慘重。你一定是瘋了才會跑來這裡。你一定知道我會為了這種公然冒犯的行為取你狗命。” 我看著他,鎖定他的目光,隨即令他的雙眼再也無法轉向別處。他全身僵硬,終於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在我的凝視下,他整個身體都開始顫抖。他大吼大叫,雙眼突起,鮮血直流,但是依然動彈不得。當他開始哽咽時,所有保鏢都將槍口對准我,但是沒有瑞克漢的命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到最後,潘妮·卓德佛迎上前來,擋在瑞克漢和我之間,阻隔了我的目光。我對她微笑,然後輕輕點頭,在她身後,大傑克·瑞克漢癱倒在沙發上,大口喘氣。 “你剛剛做了什麼,約翰?”錢德拉喃喃問道。 “瞪倒他。”我道,完全沒有壓低音量。 “雜碎應該要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我環顧四周,好幾個人面露懼色,或是試圖躲在其他人身後。甚至還有人比了幾個防禦法術的手勢阻擋我的邪惡之眼。整間俱樂部鴉雀無聲,就像一群在水池邊喝水的動物突然感應到獅子逼近。有人關掉音樂,所有賭博活動通通停止,每個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我想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張不爽的臉,或是一次被這麼多把槍指著。這讓我覺得好過一點,至少比剛剛在大廳裡完全遭到忽略的感覺好多了。我對所有人露出不可一世的微笑,紆尊降貴地面對不懷好意的目光。絕對不要讓他們看出你在冒汗。幸虧我真的曾幹過一些他們以為我幹過的事。沒有人想要搶先動手,因為他們都不確定我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更多保鏢開始向前移動,擋在我們跟他們的老大之間。大哥們在安全方面下了不少成本。我嚴肅地環顧四周,許多全副武裝的男男女女面露懼色,但是沒有人真的後退。這就是真正的專業人士麻煩的地方;光靠壞名聲是嚇不倒他們的。錢德拉身體一轉,拔劍在手,開始警戒我們的後方。 “我該怎麼做,約翰·泰勒?”他在我耳邊輕聲道。 “我不能跟女人打架!這樣太……不成體統了!” “那你待會兒將會陷入十分嚴重的劣勢。”我道。 “因為這些女人只要有機會,一定會毫不遲疑地取你性命。” “真的嗎?”錢德拉扯了扯長長的黑鬍子,緩緩露出微笑。 “真是太……有趣了。” 走路男向前一站,擺出十分戲劇化的姿勢,彷彿一道刺眼的聚光燈突然打在他的身上。所有人立刻忘了我和錢德拉的存在,將注意力完全轉移到走路男身上。我認為此刻就算他們想要移開目光也辦不到。突然間,他就變成整間俱樂部裡最重要、最搶眼、最危險的男人。 “哈囉,男孩們,哈囉,女孩們,有問題的人可以晚點再找我。”他笑容滿面地說。他的手距離武器很遠,但是所有人都震懾於他的氣勢而不敢輕舉妄動。 “很抱歉打擾各位作樂狂歡,但是宴會恐怕已經結束了。壞男孩、壞女孩們不能再繼續享受快樂時光了。” 他稍停片刻,看著身邊的桌子,抓起桌巾邊緣,以十分誇張的動作一把將之扯下。桌上所有東西通通甩入空中,摔落地面。走路男露出燦爛的笑容,隨手拋下桌巾。 “我是故意的。現在,我剛剛說到哪了?” 他步入座位之間,保鏢不由自主地主動後退,讓出極大的空間任由他走動。他每一個動作都充分錶達出他很清楚他們會這麼做。他臉上的自信令人不安,甚至心生恐懼。他在每一張桌子前停下腳步,和每一個大哥交談,述說每一個人的罪狀。 “我是走路男。”他不可一世地說道。 “現任的超級狠角色,一輩子完全致力於打擊罪犯、雜碎以及邪惡之人。我是行走於人類世界的上帝之怒,直來直往,懲奸除惡,不管壞蛋在哪裡,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而今晚這裡有很多罪惡深重之人!就從你開始吧,大傑克·瑞克漢。” 他在這名壯漢面前停下腳步,面色哀傷地搖了搖頭,就像個面對堅決不願意用心學習的學生的老師。 “大傑克。白手起家,並且引以為傲。所有人都知道你掌控了夜城的色情行業。所有人都知道每一筆骯髒的交易你都要抽成:不管皮條客有沒有被扁、妓女有沒有得病、顧客有沒有被搶被騙。多少女人被你提早送入墳墓……但是,大家知不知道你對你美麗的妻子做了些什麼,潔絲貝兒,就因為你沒有辦法對她做其他事?” 他走到馬堤·迪沃爾身邊。迪沃爾人稱貪婪哥,不過當然沒有人敢當面這樣叫他。馬堤身材瘦小,獐頭鼠面,慾望無窮,永遠都想染指新的生意。不管原先的店主有沒有意願出售。走路男一副和他很熟的樣子輕拍他的肩膀,迪沃爾當即縮到一旁。 “親愛的老馬堤·迪沃爾,”走路男開心地道。 “如此殘酷無情的罪人。你對於做壞事的熱誠每每令我刮目相看。你一開始是利用奴隸賺錢,當然,販賣任何人或是任何東西給任何人或是任何東西。所有人都知道這點。但是他們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消遣娛樂嗎,馬堤?知道你賄賂太平間的員工,讓你躺在屍體之間,跟最美麗的屍體亂搞的事嗎?特別當她們是你朋友或是敵人的妻子或女兒時?” 他走到赫爾史力奇兄弟面前。他們是雙胞胎,保羅跟大衛。金發碧眼,標準的亞利安血統,年輕健壯,腐敗到了極點。憑藉無數盟友的幫助以及極度秘密的幕後交易平步青雲。所有人都想和他們搭上關係。 “保羅跟大衛,”走路男說著,突然來到兩人之間,一手一個搭上他們的肩膀。 “看到兩個年紀輕輕的大好男兒能有這種成就實在是令人欣慰。你們專營保險,或更貼切地說是保護,向客戶收錢,確保你們不會去騷擾他們。你們非常擅長簽訂能讓所有人都獲利的合約!大家都知道這一點。但是人們知不知道你們謀害了親生父母來取得做生意的本錢?如果知道這件事,誰還能夠信任你們?” 最後他來到喬西公主面前。少數幾名獲得大哥們接納的大姊頭之一。修長優雅,昂首挺胸,身穿正式晚禮服,看起來就像個不苟言笑的灰髮老祖母。她親手勒死自己的長子,接管他的生意,只因為他沒有能力賺取足夠的金錢供她花用。喬西公主是名討債人,就是只要你晚一天還錢就會派人打斷你的腿的那種人物。 走路男嘲諷地對她鞠了個躬。她臉上始終維持一種不屑一顧的神情。他抬起頭來,突然坐到她大腿上,一手搭上她的肩膀。 “甜美的喬西公主,美艷無比!德高望重,作惡多端,壞到骨子裡。為了工作方便,我會在需要的時候知道所有必須知道的事,但是光是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就令我噁心想吐。你利用言語與暴力甚至謀殺的手段威脅恐嚇。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是大家知不知道你出資成立了珍貴記憶?他們知道你的小兒子為什麼自殺嗎?” 走路男站起身來,離開她身邊,所有大哥俱樂部裡的人全都轉向喬西公主。就連幾名她自己的保鏢臉上都露出極端厭惡的神情。喬西公主的表情一點也沒有改變。 突然間,大傑克·瑞克漢一躍而起,矢口否認他的罪行,朝走路男大罵髒話,惡言相向。其他大哥立刻跟進,宣稱走路男是騙子,為了私人的目的而散播謠言與八卦消息。眾人紛紛站起,高聲抗議,或許是怕走路男對付完大哥就會來找他們的麻煩。走路男只是站在原地,站在大哥俱樂部中央,愉快地看著自己所引發的混亂場面。四面八方都有槍械以及更可怕的武器瞄准他的方向。但是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他怡然自得,沉迷在工作的樂趣之中。接著將他目光轉移到我身上,我才了解這一切都是做給我看的。他大可二話不說地一進來就開槍;但是他希望我知道原因。他再度開口說話,所有人立刻鴉雀無聲。他們非得安靜不可。走路男身上就是會散發出一種讓人把目光焦點放在他身上的特質。 “你們全都有罪。”他道。 “你們都從罪惡以及他人的苦難中牟取利益。你們都知道自己的錢是從哪裡賺來的,其上沾有多少血腥,但是你們全都視而不見。你們的罪惡就在於你們漠不關心。” 他的掌心中突然浮現兩把手槍,在所有人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前,屍體已經開始在地板上堆積。大傑克·瑞克漢跟馬堤·迪沃爾還沒機會逃跑就已經被他擊斃。喬西公主試圖逃跑,他一槍打爆她的後腦勺,整張臉登時殘破不堪。他將槍口轉向赫爾史力奇兄弟,但是他們已經躲到翻倒的桌子後方。四面八方的保鏢舉起各式各樣的武器同時開火,我身子一矮,翻身滾開,四下尋找掩蔽。走路男或許刀槍不入,我可沒他那麼神。錢德拉·辛恩發出愉快的吼叫聲,開始以長劍攻擊距離自己最近的保鏢。他在一片血雨中以純熟的技巧劃開保鏢的身體,動作快得沒有人碰得到他。 子彈自四面八方擊中走路男的身體,隨即反彈開來,完全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他甚至沒有感覺到子彈的衝擊。他瞄准開槍,瞄准開槍,隨手挑選目標,臉上始終保持毫不寬容的恐怖微笑。他在懲奸罰惡,並且樂在其中。大部分的大哥都已經死了,剩下的都正朝出口逃去,雖然我很確定他們絕對沒有機會抵達。 保鏢的子彈擊中我藏身的桌子,我當場決定應該換個地方避風頭。我手腳並用,壓低腦袋閃避子彈,接著發現一名手持能量槍的女保鏢對我迎面而來。我迅速後退。我向來都不喜歡近身肉搏,主要原因在於我一點也不擅長打架。我比較喜歡智取,或是威逼,或是在情況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躲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另一名女保鏢一邊開槍一邊往我衝來。子彈全都落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因為我在必要時可以跑得很快。兩名女保鏢並肩而立,凝神瞄準。我站起身來,扯下翻倒在地的桌上的桌巾,一把拋到她們身上。她們在桌巾底下掙扎,我走過去抓起她們的腦袋互撞。或許我不是什麼搏鬥高手,但我始終是個陰險狡詐的渾球。 我迅速打量四周。錢德拉·辛恩憑藉自己的力量對抗一群保鏢,在人群之中來去自如,愉快而又瀟灑地揮舞長劍。他笑容滿面地看著魔法武器在他的長劍前粉碎,法術跟詛咒也在半空中被他砍落。只要他維持在近身肉搏的距離內,就沒有人膽敢開槍,以免誤傷自己人,但是我不禁懷疑這種情況還能維持多久。儘管如此,對一個自稱不願意跟女人為敵的男人而言,他對付女人似乎還滿有一套的。他在敵人之間穿梭自如,左右兩邊不斷有人摔倒在地。 所有人突然後退,讓一名戰鬥女巫師出面對付他,一個身材矮胖的亞洲女子,身穿黑袍,右眼上方紋有虎爪的象形文字。這表示她懂得威力強大的魔法,而且喜歡利用這些魔法去幹壞事。她憑空抓取一道閃閃發光的魔法能量,擲向錢德拉。魔法在空中發出巨響,沿路燒傷了十幾名保鏢。錢德拉·辛恩哈哈大笑,隨手一揮就將法術斬成兩段。法術在半空中爆炸,其中蘊含的巫焰噴向四面八方。人們身體著火,尖叫走避。戰鬥女巫師開始以一種我沒聽過的語言念誦咒語。錢德拉迎上前去,一步接著一步,擠開一道無形的護盾。女巫師眼看他步步進逼,咒語越念越急,接著突然住嘴,低頭凝視插在自己腹部的長劍。錢德拉·辛恩拔出長劍,她的內臟當場掉滿一地。女巫師試圖說點什麼,錢德拉揮劍砍下她的腦袋。他隨即轉身,沒有去看對方屍體倒地的模樣。 走路男依然站在原地。他根本不需要移動腳步。他只需要開槍就好了,射擊那支子彈永遠打不完的傳統長槍管調停者手槍,四周灑滿鮮血,男男女女跌倒在地,沒有任何人再爬起身。 這時大哥俱樂部中尚未死亡的會員已經潰不成軍。他們互相攻擊,爭先恐後地想要衝往出口,踏著摔倒在地的伙伴,尖聲狂叫,試圖把其他人當作人肉盾牌。出口的大門緊閉,但是沒有人下令關門。大部分的保鏢都已死亡。走路男不在乎他們起身對抗還是轉身逃跑。他將他們全部殺光,從最壞的壞蛋開始殺起,利用他腦海中所知的神秘訊息挑選他的目標。剩下的保鏢聚集在一起,拿出所有的武器攻擊走路男。但是子彈碰不到他,魔法刀刃被他的外套震碎,法術跟詛咒在他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踪。他不去理會那些保鏢,除非他們擋到他的路,他才會擊斃他們。 他露齒而笑,絕非任何上帝的僕人所應該擁有的笑容。 但是儘管俱樂部空間廣大,會員眾多,在一段時間之後還是被他殺得精光。最後一名大哥在子彈的衝擊下撞上牆壁,了無生氣地滑落地板,接著槍聲終於停了下來。走路男壓低槍口,環顧四周。現場屍橫遍野,男男女女毫無尊嚴地蜷縮在積滿鮮血的地板上。出口前的屍體堆得最高,因為驚慌失措的會員們試圖爬過屍體堆,沖向那扇絕對不會開啟的大門。還有幾個人依然活著,躲在翻倒的桌子以及其他掩體後不發出任何聲響,期待不會吸引註意。他們不該如此天真。走路男一個個找出他們,子彈射穿掩體,擊斃了躲在後方的獵物。 赫爾史力奇兄弟突然大吼一聲,衝出藏身處,雙掌互擊,同聲念誦一句簡單的反束縛咒語。他們在走路男來得及瞄准他們之前念完咒語。一道巨大的藍色五星結界自俱樂部的地板浮現,大部分都隱藏在屍體之下。結界的線條綻放出耀眼的藍光,強烈得足以在人的眼珠上留下烙印,混雜著流瀉而出的靈體物質。結界下方的地板爆裂,屍體像枯葉般飛散,木屑彷彿流彈一樣四濺。接著這道深不見底的黑洞中浮現了一隻來自地獄的惡魔,肆無忌憚地進入人間行使其可怕的意志。大哥俱樂部最後的邪惡陰謀,和任何膽敢摧毀俱樂部的傢伙同歸於盡的恐怖復仇。 那是一頭扮相傳統的惡魔,約莫兩個人高,擁有血紅色外皮、山羊角跟獸蹄,以及極端尖銳的牙齒。他有人類的外型,以及人類的身材比例,但是站立的姿勢與狹長的瞳孔之中,卻完全沒有絲毫人性。鮮紅的皮膚上冒出陣陣蒸氣,附近的空間全都因為他的存在而形成難耐的高溫。他散發出一股糞便、鮮血以及硫磺的氣味,因為他選擇保有這種味道。走路男看向我跟錢德拉·辛恩。 “你們解決他。”他道。 “我在忙。” 然後他就回頭去找躲藏的獵物,一找到就開槍射殺。 我正在考慮去找個地方避避風頭,錢德拉·辛恩已經沖向前去,隨手在身前揮舞長劍。惡魔饒富興味地打量著怪物獵人,懶洋洋地搖晃如同鏟子般的尾巴尖端。錢德拉以自己的母語發出挑釁的叫聲,使勁揮出足以斷金裂石的一劍,卻發現自己的長劍自惡魔滾燙的外皮上彈開。反彈的力道幾乎令錢德拉脫手掉劍,但是他固執地抓緊劍柄,一再攻擊惡魔,嘴裡發出十分吃力的聲響。惡魔站在原地,無聲地嘲笑著他。 我在口袋裡搜尋任何幫得上忙的東西,但是我身上的道具都不足以抵擋來自煉獄的惡魔。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惡魔,這是真正的狠角色,是惡魔大君。大哥俱樂部怎麼會有能力召喚這種等級的惡魔?除非俱樂部的創辦人就是某些人所宣稱的那個人……你可以以聖水傷害這種惡魔,或是用十字架暫時阻撓他,只要你擁有足夠的信仰,但是除非施展全套的驅魔儀式,不然絕不可能將他逐出人間。我腦力激盪……接著趁錢德拉彎腰喘息的空檔,向他大叫。 “錢德拉!那道五星結界!那是人世跟地獄之間的門戶!他們就是透過結界將他召喚來此!破除結界,門戶就會關閉!” 錢德拉舉起長劍,對準最接近他的藍光線條狠狠砍下。他的魔法劍刃毫無窒礙地貫穿藍線,打斷五星結界的完整性,當場破除召喚法術。門戶開始封閉,惡魔沉入下方的黑暗,被一股無情的力量扯回屬於他自己的世界。他轉動長角的大頭,緩緩凝望走路男。 “我們都知道你是誰。”他的聲音有如尖叫的孩童。 “我們會有機會再見的,走路男。所有謀殺犯都會淪落地獄。就算是自稱遵奉上帝旨意的也不例外。” 走路男面無表情地射擊惡魔的雙眼之間。他長角的腦袋在子彈的衝擊下向後一揚,接著搖搖頭,嘴巴蠕動,吐出子彈。他哈哈大笑,消失在地板之下,笑聲恐怖得令人魂飛魄散。當最後一條五星結界的藍線消失時,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地板恢復正常,不過卻多了個大洞。走路男凝視大洞,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改變。但是慣有的笑容蕩然無存。 我走到錢德拉身邊,他依靠在我身上,長劍下垂,彷彿沉重得難以握持。 “判斷得好,約翰。”他輕聲說道。 “是你砍得好。”我道。 大哥俱樂部一片死寂,到處都是屍體與鮮血,就連游泳池裡也不例外,完美的男人和女人顏面朝下漂浮在血水上。赫爾史力奇兄弟站在一起,雙手高舉作投降狀。走路男嚴肅地打量他們。 “你已經殺了好幾百個人。”我道。 “這樣還不夠嗎?” “不夠。”走路男道。 “永遠都不夠。” “我們只是生意人!”保羅·赫爾史力奇道。 “我們提供服務,保護客戶,不讓殘酷的命運發生在他們身上!” “我們是保險人員!”大衛·赫爾史力奇道。 “我們從來沒有殺過人!” “我們會轉行從事合法生意!”保羅道。 “我們會繳稅!我們保證!” “你不需要殺我們!”大衛道。 “我們不配吃你的子彈!” “任何人都配吃我的子彈。”走路男道。 “你應該把他們交給渥克。”我一看他又要舉槍,趕緊說道。 “他們已經投降了。” “給渥克?”保羅道。 “然後淪落到暗影深淵?我想我寧願死。” “沒問題。”走路男道。 “不行。”另一個聲音說道。 “我從來不曾令客戶失望。” 我們全都驚訝地轉頭看向這個充滿法國腔調的聲音的主人。天知道她剛剛躲在什麼地方,但是潘妮·卓德佛確實毫髮無傷地自剛剛那場屠殺之中存活下來。她小心翼翼地穿越屠殺現場,優雅地跨過眾多屍體,來到走路男的面前站定。 “潘妮。”我嚴肅地說。 “不要擋路。你沒有辦法阻止走路男。” “我收了他們的錢。”她道。 “保證會在所有危險之前保護他們,會站在他們和任何形式的傷害之間。這是我的工作。” “她收了他們的錢。”走路男道。 “即使知道那些錢來自何處。這一點就讓她跟他們一樣罪大惡極。” “沒有這種事!”我道。 “她是專業人士,就是這麼簡單!就像我和錢德拉一樣。” “與罪人站同一邊,就要和罪人一起死。”走路男道。 “一切真的就是這麼簡單。” “不,沒那麼簡單。”我道。 “在這裡並非如此。在夜城並非如此。我們這裡有我們自己的一套遊戲規則。” “我知道。”走路男道。 “這就是問題。罪惡就是罪惡。你在這里活得太久,已經忘了這個事實。” “從某方面而言,她是個勇敢正直、值得信賴的人。”我說著故意緩緩向前,站在潘妮與走路男中間。 “她曾經做過好事。” “我很肯定上帝會將那些列入參考。”走路男道。接著他對准我的耳側開了一槍。我立刻轉身,但是一切已經太遲了。潘妮跪倒在地,額頭中央已經多了第三個眼眶。我在她倒地之前抱住她的身軀,但是她早就已經停止呼吸。我跪在走路男面前,手裡抱著死去的朋友。我又聽見兩聲槍響,但是沒有回頭去看赫爾史力奇兄弟倒地的景象。我不希望放開潘妮,雖然我很清楚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她的屍體沉重地依靠在我身上,就像個沉睡的孩童。她不應該落得這種下場。雖然她是惡名昭彰的潘妮·卓德佛,曾經乾過許許多多的壞事,但是她依然不應該落得這種下場。 最後我終於放下她,站起身來,冷冷地瞪視著走路男,他則面無表情地回應我的目光。我開始朝他走去,錢德拉馬上沖過來抓住我的手臂。 “不,我的朋友!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還沒準備好。” “放手。”我道。他立刻放手。 我呼吸凝重,全身充滿一股必須……做點什麼事的衝動。我知道只要再往前踏上一步,他就會立刻開槍殺我,但是在那當下,只要能夠和他同歸於盡,我並不確定自己在不在乎。 “上帝的寬恕呢?”我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我自己都認不出來。 “祂的憐憫呢?” “與我無關。”走路男道。他認定我不會動手,於是收起雙槍。 “你有什麼權力判決人們該下地獄?” “我沒有送任何人下地獄。我送他們前去接受審判。” “你何德何能,有什麼權力肩負這種責任?”錢德拉·辛恩問道。 走路男面露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種單純而又充滿人性的笑容。 “也該是你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了。非常好,這個秘密我就只說給你們兩個聽;當初我成為走路男的秘密。我的名字是,或說曾經是,艾吉安·聖特。我不是什麼特別的人,只是一個擁有工作、老婆以及兩個孩子的人。平凡先生,我想。沒有遠大的目標。一心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守護我的家人。” “一名開著偷來的車的青少年飚車族因為轉彎過猛,失去控制,迎面撞上我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他將我的妻子撞成兩半,然後拖行我的孩子長達半英里之後才終於停車。他跑了,跟他的朋友一起逃逸。警方完全無法查出他們的身分。” “我活下來了。那算不上是什么生活,但我畢竟活下來了。我失去了我的工作、我的房子、我的錢……接著,一個還沒有被我逼走的朋友幫我在鄉下的一間修道院裡找到一個暫住的地方。一個讓人遺世獨立,沉靜思緒的地方,專門收容那些無法忍受世間一切的人們。然後有一天,我在圖書館中幫忙編目時發現了一本古書,其中記載了一個人類可以和上帝簽訂契約,進而成為上帝的僕人,成為祂的走路男,懲罰世上所有的罪人。” “我簽下了這份契約。完全沒有絲毫猶豫。我帶著上帝的意志以及憤怒回歸人間。在上帝的幫助下,我找到了那個青少年飚車族。當時他坐在一張沙發上看電視,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我徒手毆死他,從他的尖叫聲中獲得慰藉。我去找他的朋友,將他們全部殺光。公道和復仇之間只有一線之隔,但是只要能夠看飚車族在我面前死去,我就一點也不在乎。” “接下來……我就開始環遊世界,以真實的眼光看待世界,居無定所,到處伸張正義。直到最後我終於準備好進入夜城,將上帝之怒帶往這個世界上最墮落的地方。” “難怪你一直在笑。”我道。 “對你來說,這一切根本與正義無關。你的所作所為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復仇。你每次開槍都是在射殺飚車族,反復不斷地殺死他們。” 走路男微微一笑。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只是沉迷其中,並沒有喪失心智。” “你確定嗎?”我問。 他哈哈大笑。 “好吧,我的腦中確實有個聲音要求我以上帝之名殺人,所以我想我的確有可能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但是我不這麼認為。只要世間所有邪惡依然無法傷我,我就不認為我是瘋子。” “你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來到夜城?”錢德拉問。 “我會在必要的時候知道所有我該知道的事。當上帝確定我已經準備妥當,祂就會對我展現通往夜城的秘密途徑。” “你常常和你的上帝對談嗎?”錢德拉問。他聽起來真的十分好奇。 “那是什麼感覺?” “寧靜祥和。”走路男道。 “我常常和我的神說話。”錢德拉道。 “祂會藉由夢境、神諭跟預兆來與我交談,但是祂從來不曾堅持要我以祂之名屠殺他人。” “你會殺怪物。”走路男道。 “只有在非殺不可的時候,為了保護無辜者。” “沒錯!”走路男道。 “就是這樣!我為了替天行道跟捍衛無辜而懲罰罪人。我在殺人犯有機會殺人前就殺死他們!法律或許沒有辦法接觸這些邪惡之人,但是我可以。而我也這麼做。把我當成……伸張正義的最後手段。當人世間的正常管道通通投訴無門之後,你才會想到要去找的人。我的所作所為從來都不是謀殺,因為我獲得充分的授權去做那些事,以及我將要做的一切,而我的授權來自最高層級的權威。神聖法庭。” “潘妮並不邪惡。”我道。 “別再提她了。”走路男輕聲說道。 “在我解決這裡的事情之前,一定還會做出更糟糕的事情。夜城乃是人類世界的墮落淵藪,一定要徹底剷除才行。這裡存在著太多誘惑,太多邪惡公然運作。它為人類帶來一種……錯誤的示範。讓人們以為他們可以在犯罪之後全身而退。” “你不相信自由意志?”我問。 “自由選擇?上帝將這些東西賜給我們。所有來到這裡的人都很清楚風險,很清楚他們蹚入什麼樣的渾水。你可以說夜城將世界上所有真正的罪惡跟誘惑齊聚一堂,好讓世界其他部分不必忍受這些東西的荼毒。” “講這種話就表示你對世界其他地方太不了解。”走路男道。 “你的口才很好,約翰,但是講這麼多沒有意義。我還是會做我該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我是來淨化夜城的,將所有的穢物從裡到外一掃而空。包括這些專橫的新任當權者。等我完成了我所設下的目標後,我將會殺光那些新任當權者,讓夜城居民學會敬畏上帝。而你,約翰·泰勒……要嘛就是和我站在同一陣線,不然就是我的敵人。” “這就是你讓我見識你的手段以及理由的原因。”我道。 “你想要我了解。想要獲得我的認同。” “我希望你不要阻擋我。”走路男道。 “很多我所尊重的人們都認為夜城具有一定的使命。”我緩緩說道。 “這裡還是有好人。我不會讓你傷害他們。這裡是我的家園。” “再過不久就不是了。”走路男道。他臉上再度掛上高傲的神情,對我微微一笑,然後轉身背對我,舉步離開。 “狗娘養的。”我過了一會兒說道。 “這個,沒錯。”錢德拉道。 “順便一提,你的外套上都是血。” 我低頭一看。潘妮的血,剛剛抱她的時候留下的。 “不是第一次弄成這樣了。”我道。 我們兩個孤伶伶地站在大哥俱樂部中央,四面八方都是屍體。空氣十分凝重,十分平靜,彷彿剛剛度過了一場劇烈的風暴。 “我沒辦法阻止他。”我終於說道,無法掩飾聲音裡面的那股無助。 “儘管我很清楚他會做什麼,儘管我自以為可以接受他的身分、他的作為……我依然沒有辦法阻止他。” “我們有什麼資格對抗上帝的意志?”錢德拉·辛恩理性地說道。 “況且這間俱樂部裡的男男女女確實都很該死。” “不是全都該死。”我道。 “少了這里大部分的人,世界無疑將會成為一個更好的地方,但是他們之中有些……只是正常的男人跟女人,努力工作,只為了賺取一張支票,支付賬單,養家活口。盡他們所能地過日子。是的,他們知道這些錢從哪裡來的……但是在這里工作絕對稱不上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他們不應該落得這種下場。” “就像你的潘妮·卓德佛?”他問。 “她從來都不是我的潘妮。”我主動辯解。 “潘妮一直都是她自己的主人。我不認同她的作為,但是我喜歡她。任何人都不能強迫她做事。而且她真的曾經做過不少好事,雖然她是收了錢才去做那些事。”我環顧四周,心中隱隱燃起一股怒火。 “他們並非全都該死,錢德拉。有些人依然有藥可救。” “當然了!這就是你留在這裡的原因,對不對?”錢德拉恍然大悟,語氣激動地道。 “為了拯救那些你所關心的人們。就像你的蘇西·休特。” “別扯到那裡去。”我說著瞪他一眼,他立刻閉嘴。 我們不知道繼續討論下去會導致什麼樣的結論,因為皮囊之王突然在我們面前現身。錢德拉和我同時後退,訝異地看著皮囊之王大搖大擺地走過滿地屍體,咯咯竊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著錢德拉和我。 “我一直都在這裡。”他的聲音帶有濃厚的呼吸氣音。 “隱藏在我的力量和本質之後,監視著這裡所發生的一切。摸清敵人的底細!他真的很喜歡說話,這個走路男,還會在無意間透露不該透露的事。他有弱點,非常傳統的弱點。驕傲!他打死不肯承認自己的錯……只要能夠摧毀他信仰的正當性,他就會立刻全面崩潰……喔,沒錯!”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全身散發出俗不可耐的光彩,對著我的臉哈哈大笑。 “基於我的過去以及我的本質,世界在我的眼中無所遁形。我可以看穿夜城的真實面貌,絕非善良或邪惡陣營的人所認定的夜城,或是它所應該代表的意義……這就是朱利安·阿德文特邀請我加入新任當權者的原因。因為我總是能夠看穿事物的癥結,以及最佳的解決方式,不管是多麼令人不安的方式。” 說完之後,他當場又消失了。或至少,我以為他消失了。皮囊之王始終是個令人難以捉摸的傢伙。 我想著艾吉安·聖特,現任走路男,一個完全肯定自己使命的人。他是否真的有能力摧毀夜城?光靠一槍一個地射殺壞蛋是辦不到的……這樣做要花上很多年的時間,甚至好幾個世紀。所以他心裡一定有個計劃。比較類似……啟示錄的計劃。他會不會是導致我在時間裂縫裡看見的那個荒涼未來的人?整個世界完全死絕,就連星辰也殞落消失?難道他才是那個未來的始作俑者,不是我?會不會這就是新任當權者成員跟在那個可怕未來中成為我的敵人的傢伙是同一批人的原因? 我必須阻止走路男。出於各種理由。但是我要如何阻止上帝之怒? 我得做點研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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