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夜城09·又見審判日

第4章 第四章還所有人公道

我曾經遭人仇視並且恐懼過,熱愛並且景仰過,但是同時感受這麼多忌妒的目光對我來說倒是頭一遭。我決定趁有機會的時候盡量享受這種感覺。當蘇西和我結束與新任當權者的會面、步下樓梯時,在場有一半左右的冒險者俱樂部會員都擠到吧台附近佇足觀看。有些人盡量假裝沒有註意,有些則是剛好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大部分的人都直接盯著我們的臉,目光凌厲到可以在大象身上穿洞。我在註視我們的名人臉上看到忌妒、好奇、困惑以及幾乎難以壓抑的怒火,而我熱愛這種感覺。這裡有這麼多英雄與冒險家,這麼多驚人的英勇事蹟和傳奇,偏偏有資格第一個面會新任當權者的人竟然是我和蘇西。 應該是我才對。所有人臉上都透露出這則訊息,我爽翻了。 我對眾人露出最愉快且神秘的微笑,然後一言不發地穿越酒吧。讓他們去瞎猜,讓他們去好奇……我是焦點下的男人,他們不是。我的人生動力就是來自這類小小的勝利。蘇西,就像往常一樣,一點也不在乎其他人怎麼看她,不論是好是壞。事實上,她很可能根本就沒有註意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忌妒之情。這種小事她完全不屑一顧。

渥克跟隨我們穿越俱樂部,再度來到街上,沿路同樣沒有和任何人交談。但是話說回來,渥克從來不說任何沒有目的的話。我希望他是基於尊重而護送我們出來,而不是因為擔心我們會受到會員的刺激而鬧事。 回到街上後,我們發現錢德拉·辛恩靠在俱樂部特大號門房的背上等待我們出現。他對我們露出閃亮的微笑,隨即來到我們面前,每一個動作都如同發現獵物的叢林大貓一樣輕巧順暢。 “希望你們和新任當權者見面愉快,泰勒先生,並且充分獲得獵殺惡名昭彰的走路男的授權。” 渥克嘆氣。 “你真的沒辦法保守秘密……” “你依然打算涉入此事嗎?”我問錢德拉。 “在了解走路男的危險性之後?” “當然!”錢德拉愉快地道。 “我最喜歡狩獵厲害的獵物了。”

我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錢德拉·辛恩以他追踪與戰鬥的技巧聞名,世界各地的壞蛋都聞風喪膽,我絕對有用得上這類專長的地方。但是我不禁要懷疑他的動機是否如同他所宣稱的一樣單純。他涉入此事,是否真的只是為了以神聖戰士的身分和走路男一決高下。 無所謂,反正多一個幫手總是好事,特別是可以用來當擋箭牌的幫手。必要時,蘇西和我可以隨時把他拋入狼群。 “好吧,”我道。 “你可以加入。但盡量不要妨礙我們。” 錢德拉大笑。 “不,泰勒先生,是你們不要妨礙我。” “男人。”蘇西。 “幹嘛不直接掏出來量一量?” 渥克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前就開口插嘴。他一直沒有辦法接受蘇西的直接。 “你以天賦找到了走路男的下落,約翰。可以告訴我們他的長相嗎?我的手下只有在死前才會見到走路男,所以一直都很難提供清楚的描述。”

蘇西和錢德拉也都神色好奇地向我看來,於是我想了想。 “他又高又瘦,”我終於說道。 “盛氣凌人,好像整條街都是他的。他身穿一件大風衣,褐色的,看起來十分老舊,彷彿長期遭受日曬雨淋。我看不出他的年紀;臉形方正,線條分明,如同殘酷的人生經驗深深地刻劃在他的臉上。他隨時隨地保持微笑,一種嘲弄式的亮眼笑容,似乎整個世界都已陷入瘋狂,而他是唯一知道原因的人。他的雙眼……直接把我看穿。好像我只是路上的一個障礙,如果膽改阻擋他的去路,他就會將我擊倒在地,繼續前進。我在夜城裡面活了大半輩子,曾經與許多神靈、怪物以及更糟糕的東西正面衝突,而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麼可怕的男人。如此敏銳,如此熱切,如此專注……他看起來彷彿所有人性的弱點都已經被剷除體外——被生命或是死亡剷除,甚至可能是上帝本人。”

“我從來沒見你形容得這麼活靈活現。”渥克喃喃說道。 “是呀,沒錯。”我道。 “人在害怕到了極點的時候口才就會變好。” “你打算抽身嗎?”渥克問。 “撒手不管,讓別人接手?” “不。”我道。 “當然不。”蘇西道。 錢德拉再度面露微笑,雙眼綻放出愉快的光芒。我開始有點擔心錢德拉了。 渥克拿出他的懷錶,拉拉錶鍊,我們三個人立即出發。傳送的過程就和之前一樣難受——黑暗,深邃無比的黑暗,但是依然感覺得到有東西在黑暗之中默默等待。一種被囚禁在黑暗之中、等待逃脫契機的怪物。這當然可能是出於我的想像,但是在夜城最好不要把這種事當作想像。我們三個出現在我剛剛在影像之中看見走路男的那條街上。他已經不在這裡了。整條繁忙的街道上完全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憑空出現。事實上,從附近行人臉上的表情來看,憑空出現這種現象好像已經普遍到上不了檯面的地步了。

“令人佩服的旅行方式。”錢德拉·辛恩說著,很快地檢查了一下全身上下,確定所有東西都安然抵達。 “你都不知道有多令人佩服。”我道。 “真的。” 我們站在一條位於通常被稱為“古老大街”的高級購物區中一條主要的商店街上。這條街上所有商店裡的商品都沒有標價,因為如果還要詢價的話,就表示你一定負擔不起。霓虹燈華麗中帶著內斂,櫥窗陳列堪稱藝術,如果沒有預約,店員絕對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時間裂縫將我們丟在一間知名商店前,精緻的招牌上簡單地寫著“珍貴記憶”,櫥窗外架滿鋼鐵窗葉,沒有任何地方標示出這裡究竟在販賣什麼東西。再次提醒,你要嘛早就知道,不然你就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珍貴記憶只對知道內情的人販賣他們的昂貴商品。一個尊榮非凡的地方,為尊榮非凡的客戶提供尊榮非凡的服務。我聽說過這間商店,也知道他們在賣什麼東西,因為我把知道這種事當作自己職責所在。

“記憶水晶。”我向蘇西跟錢德拉說道。 “這些人有能力將貨真價實、身臨其境、極端私人的記憶烙印在一顆水晶之中,讓你隨時可以忠實地重現這段記憶。任何經驗都可以以最完整的感官知覺記錄下來,想要享受多少次就享受多少次。” “什麼樣的記憶?”錢德拉問。 “什麼樣的經驗?” “沒有人知道。”我道。 “除了那些幸運的客戶。供應商竭盡所能地保守這些秘密。當然,街頭巷尾都流傳著不少揣測。透過當事人的角度來看的重要事件。透過各式各樣的人們的感官去嘗試各式各樣的性愛。透過真正美食家的味蕾品嚐真正的美食。最稀有的美酒,最高尚的品味。依你的喜好而定……傳說,珍貴記憶有能力提供你想像得到的任何體驗,從攀爬聖母峰到潛入馬里亞納海溝,當然囉,你要出得起錢。但是,沒有人可以確定。”

“客戶從來不曾洩露過秘密。這是交易的條件之一。這種水晶極為昂貴,數量有限。你必須先加入一份候補名單,才能排入他們的候補名單。珍貴記憶有權挑選他們的客戶,而這家公司也這麼做。所以儘管各界都非常好奇這裡所提供的經驗究竟有多真實,但始終沒有人洩露任何秘密。” “喔,拜託。”蘇西道。 “這裡是夜城。一定會有人洩密的。” “曾有幾個顧客洩露了隻字片語,但是立刻遭到封口。”我道。 “他們當場自殺。” “啊,”錢德拉道。 “說不定是這種商品會讓人上癮?” “可能。”我道。 “這種水晶理論上應該是一種觀察或是體驗極端危險事物的安全手段。不過當然,不是對每個人來說都很安全。當你來到夜城後,就應該知道危險就是遊戲規則中的一部分。”

“大門沒關。”蘇西道。 “是的,”我道。 “我看見走路男推開大門,毫不費力,好像所有門鎖和安全系統在他眼前都不存在。” 我們凝望著這扇微開的大門。 “裡面……似乎非常安靜。”錢德拉道。 “我認為我們有責任調查當前狀況。” “沒錯。”蘇西道。 “當我開槍時請不要擋路。” 我伸出一手,推開大門。沒有反應,沒有警報,店內完全沒有任何聲響。這不是什麼好現象。我一馬當先,蘇西和錢德拉緊隨在後。珍貴記憶的大廳看起來非常正常——舒適的座椅、美麗的地毯、高雅的壁紙,以及一張令人難忘的高科技接待櫃檯。一切毫無異狀。除了滿地的屍體,以及灑滿牆壁的濃稠血跡、浸滿血液的厚重地毯之外。數十名男男女女,身穿昂貴服飾,殘缺不全,血肉模糊,雙眼圓睜,極力想要求助,可惜救援始終不曾到來。所有人都遭到槍殺,而且剛死沒多久。

我小心翼翼地前進,跨過屍體或是繞道而行。一切靜止不動,死氣沉沉。蘇西手握霰彈槍。錢德拉拔出他的長劍。大廳地板上躺滿死去的男人跟女人,所有人都當場死亡。巨大的胸口創傷,背上的大洞,爆裂的腦袋。血腥味濃得我幾乎可以在嘴裡品嚐,我每踏出一步,就會在地板上激起更多的血液。鮮血自牆壁上流下,偶爾還會夾雜些許灰白的腦漿。有些死者看起來像顧客,有些是員工。年輕的,年長的,所有人都被人以極具效率的手法冷血謀殺。射擊心臟,射擊頭部,甚至對準逃跑者的背部開槍。就連接待小姐也難逃一死,癱坐在接待櫃檯後方的椅子上。她只是個青少女,但是走路男一槍射穿她的左眼。 錢德拉·辛恩在大廳裡迅速遊走,三不五時蹲在屍體身邊檢查脈搏,迫切地尋找任何可能的生還者。蘇西前後游移,尋找目標,只想找個人來好好開上幾槍。這些死人無法令她動容。她曾經見過更淒慘的屍體。我站在大廳中央,環顧四周,想要查出走路男的去向,但是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回屍體上。總共有四十八具屍體,大部分是男性。他們多半是為了開什麼會而聚集在大廳。有些人被射中腹部,內臟翻落在地毯上。有些人擺出投降的姿勢。可惜投降無法拯救他們的性命。行走於人類世界的上帝之怒……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會讓他如此憤怒?大廳裡還有另一扇門,位於大門的另一邊,門上印了一個血淋淋的手印。

“實在是太殘忍了。”錢德拉·辛恩直言道。 “沒有任何理由能將這樣的……殺戮,這種屠宰人類的行為合理化。” “這裡的情況很糟,”我道。 “即使以夜城的角度來看也是一樣。” “他走進大廳,殺掉觸目所及的每一個人。”蘇西道。 “他們究竟犯了什麼罪,能把他觸怒到這種地步?還是說他們只是擋到他的路?” “我獵殺怪物。”錢德拉道。 “一輩子都為了保護人類不被怪物獵食而奮鬥。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踏上獵殺一頭人類野獸的道路。上帝的僕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我來到接待櫃檯。接待小姐面前放著一塊記憶水晶。有人在櫃檯上畫了一道箭頭,指向水晶。我們全都聚集到櫃檯前,在沒有肢體碰觸的情況下仔細研究這顆水晶。 “他是為了我們而留下這塊水晶的嗎?”錢德拉問。 “他對自己這種暴行的……解釋,或是理由?” “可能是他何去何從的線索。”蘇西道。 “希望如此。我真的很想殺掉這個傢伙。” “我來試試看。”我道。 “如果看起來像是陷阱,或是裡面存放的記憶……開始影響我,就把這鬼東西從我手上甩開。” “收到。”蘇西道。 她趁我醞釀拿水晶的勇氣時收起霰彈槍,移動到我的身邊。水晶很小,看起來很無辜,但是我一點也不想碰它。我不信任它。而且……我一點也不確定自己想不想要看見裡面所記錄的影像,走路男在這裡的所作所為。但是到最後,我還是拿起水晶。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出乎我意料之外地,一面巨大的屏幕突然憑空出現,飄浮在大廳的正中央。從蘇西和錢德拉的反應來看,他們顯然也看得見它。 “這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我道。 “他一定更動了水晶的設定。”錢德拉皺眉說道。 “我不知道有人可以這麼做。” “基本上不可能,”我道。 “至少在缺乏高科技工具的情況下不可能。” “他大概只是碰了一下水晶。”蘇西道。 “而水晶除了服從他的命令之外,完全沒有其他選擇。” 我們思考著這個問題。有什麼事會可怕到我們必須透過屏幕,而不能以第一手的方式在腦海中體驗? “我們要如何啟動這顆水晶?”蘇西問。 “不知道。”我道。 “或許只要說'播放'就好了!” 大屏幕隨即開始在我們眼前播放恐怖的景象。 這並非一段記憶,也不是什麼感官體驗,甚至不是從人眼的角度所看見的畫面。屏幕上出現大廳的場景,許多男女三三兩兩地站在裡面,低聲交談。他們看起來心情愉快,神態放鬆。正常的男人跟女人,處理著他們日常生活的事物。他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不知道什麼人即將找上門來。當大門突然開啟,所有門鎖跟安全機制通通自動失效的時候,他們全都神情訝異地轉過頭去。接著走路男走了進來,嘴角帶著微笑,眼中浮現殺機,長長的大風衣在身側搖擺,如同某個西部傳教士趕來撲滅硫磺以及地獄之火。 所有人依然凝視著他,迷惑中微帶一點恐懼,如同一群面對不速之客的宴會主人。我很想大聲警告他們,但是我的聲音絕不可能傳入他們耳中。走路男的外套自動揚起,露出樸素的白襯衫和舊牛仔褲,以及兩把槍口相對平插在他腹部正面的大手槍。這兩把槍彷彿是自動跳入他的手中;兩把傳統西部手槍,有著長長的槍管和木製槍柄。調停者,懷特·厄普和他的兄弟們用來弭平墓碑鎮那種鬼地方的手槍。 他邁開步伐,進入大廳,隨手射殺眼前的男男女女,手法老練純熟。沒有警告,沒有投降的機會,沒有任何寬容。他瞄準腦袋或是胸口射擊,殺人不用第二顆子彈。人們開始慘叫,從訝異轉為震驚,接著化為恐懼。人們在屍體倒地、血肉橫飛的情況下不停後退。走路男彈無虛發,槍槍斃命,儘管不斷開槍,槍裡的子彈卻始終源源不絕。如今大廳之中充滿驚叫與求饒的聲音,以及毫不間斷的槍聲。有人試圖逃跑,走路男對准他們的背部或是後腦開槍。 兩把大槍在走路男手中震動嘶吼,但是完全不影響他的準頭,而且他也不會感到疲累。他一步一步穿越大廳,臉上的微笑逐漸擴大,彷彿殺戮可以為他帶來活力。子彈如同大錘般,遁入人體之中,將男男女女撞向後方,或是壓倒在地。手臂在濺灑的血液之間揮舞,腦袋幻化為鮮血跟腦漿的風暴。走路男跨過抖動的屍體,追殺在場所有活人。 有些人開口討饒,有些人大聲抗議,甚至還有人當場下跪,高喊饒命,淚水如同小溪一般滑落臉頰。走路男將他們全部殺光。有些人試圖還手。他們拔出手槍跟匕首,甚至赤手空拳地跟他肉搏。但是子彈在他身上反彈,刀鋒無法穿透他的皮膚,拳腳根本無關痛癢。他乃是行走於人類世界的上帝之怒,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做任何事。 有些男人將歇斯底里的女人拉到面前,當作人肉盾牌。走路男殺死女人,然後擊斃躲在後面的男人。最後終於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大廳中央,環顧四周。沒有人逃過一劫。地板上躺滿屍體,鮮血染紅厚重的地毯。唯一的聲音發自年輕的接待小姐,癱坐在接待櫃檯後方的椅子上無助地哭泣著。走路男一槍射穿她的左眼。她的腦袋向後一翻,身後的牆壁當場濺滿腦漿。 他不疾不徐地穿越大廳,偶爾踢開擋路的屍體,最後來到另一邊的門前。他稍停片刻,撿起一條死人手臂,將血淋淋的手掌壓在門上,留下一個清楚的血手印。這是他到此一遊的記號。屏幕上的畫面跟隨他穿越那扇門,走下門後通往下一層樓的階梯。他在階梯底端發現另一道沉重的大門,門上裝有頂尖科技的電子鎖跟安全裝置。走路男凝視著它們,然後一個接著一個,門鎖脫落,裝置解除。大門在他接近時緩緩開啟。 走路男進入一間擺滿電腦跟各式各樣科技設備的狹長房間。有人擁有足夠的資金購買頂尖的配備。走路男神態冷淡地路過這些設備。他在一座由鋼鐵跟玻璃所組成的巨大立體隔間之前停步,凝視著數百顆養殖在一池濃稠液體之中的記憶水晶。或許是什麼類似光盤壓片廠的設施。房裡的技術人員在他走入時轉頭看向他,然後又在看見他手中的大槍時跳下椅子,匆忙後退。其中一名技術人員按下警報,房間立刻籠罩在一陣吵雜的電子噪音之中。房間另一邊湧入一群武裝守衛,手持半自動武器,身穿防彈護甲。他們一看見走路男立刻開火——簡短節制的點放擊發,就像他們所受的訓練。 他將他們全部殺光。不管是守衛還是技術人員,不管有武器還是沒有武器。他的子彈穿透防彈護甲,就和穿透技術人員的實驗白袍一樣輕鬆。武器沒有辦法傷害他,沒有辦法阻擋他。他漫步前進,殺死面前每一個人。再一次,四面八方傳來尖叫與求饒聲,鮮血和腦漿灑入空中以及地板上,但是走路男臉上笑容依舊,一種冷酷而又滿足的笑容。當所有人通通死光之後,他有條不紊地打爛水晶立體隔間,半成形的水晶散落一地,走路男幾腳把它們全部踩碎。 房間盡頭又是另一扇門,另一道通往樓下的階梯。這裡的防禦十分森嚴。如果是別人的話,肯定寸步難行。當走路男來到樓梯底端,兩邊牆壁上立刻冒出重機槍的槍管,二話不說朝他開火。這些機槍每分鐘發射數千發子彈,在這個狹窄的空間中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他的外套沒有破洞,沒有碎裂,甚至不會被火紅的槍管燙出焦痕。機槍終於回歸寧靜,走路男隨即繼續前進。 深入走廊之後,牆壁上冒出許多能量槍械,都是穿越時間裂縫而來的未來,或是外星科技。它們發射各式各樣的能量與放射線攻擊走路男,陰暗的走廊上頓時充滿詭異的光線,但是沒有一道能量射線能夠對他造成絲毫影響。他順手握住一根槍管,毫不費力地將槍自槍座之中扯下。他草草檢視這把能量槍,接著拋到一旁,從頭到尾都沒有放慢前進的步調。 能量護盾自他面前現身,形成一道道擋路的閃亮光壁。他大搖大擺地穿越護盾,光壁就像肥皂泡泡一樣當場破滅。毒氣自隱藏通風管中洩入走廊,被他當作夏日的空氣一般吸入體內,然後繼續前進。一道陷阱門突然自他腳下開啟,其下是一道無底深淵,但是他依然繼續前進,彷彿地板還在原位支撐著他的重量。 最後,他來到一扇巨大的鋼門前。十尺高,八尺寬。光看一眼就知道這道門是實心門,厚重得不像話。好幾噸的鋼鐵,還有許多又粗又大的門閂。走路男停下腳步,面色凝重地打量這一扇門。尖銳的警報依然自其身後遙遠的地方傳來。走路男收起雙槍,雙掌平貼在鋼門上。他微微皺眉,手指緩緩沉入實心的鋼鐵中,彷彿它和黏土沒什麼兩樣。他將雙掌埋入鋼門內,站穩腳步,一把將門扯裂,從上到下一分為二。鋼鐵發出如同活物般的尖銳聲響,好像一對門簾遭人強行掀開。走路男毫不費力地抽回雙手,繼續前進。 生化機器守衛衝出來面對他,一群體型壯碩的醜陋男人,身上植入許多高科技設備。它們個個人高馬大,身上到處插了奇怪裝置,其中有些還從他們皺起的皮膚之中突起。它們是自製生化機器人,並非來自任何未來時間軸。它們舉起改造過的手臂——植入指尖的鋼爪或是植入手腕上的能量槍——朝他撲去。但是那些槍都射不中他,鋼爪也劃不傷他。走路男將生化機器人的植入裝置扯出體外,徒手撕成碎片,然後甩到它們變形的腦袋上。他以極高的效率將它們毆死,一個接著一個,直到所有生化人通通死光為止。他在它們殘破的屍體前佇立片刻,手中滴落鮮血跟機油,接著繼續前進,進入建築最底層的地窖之中。 二十幾隻大狗被關在一長排簡陋的狗欄裡。高大威猛的生物,身體狀況良好。它們全都對著走路男大叫,抗議他的出現。它們可以聞到他身上那鮮血跟死亡的氣味。它們在狗欄裡面來回躁動,為他的逼近而不安。有些狗甚至難以承受他的壓力而退到後面,其他狗則是衝到狗欄門上的鐵絲網前,大吼大叫,口沫橫飛,迫不及待地想要攻擊他。所有狗欄的欄門通通上鎖。走路男根本不受它們威脅。但他還是把它們通通殺光。他緩緩自狗欄的一邊走到另一邊,打爆每一隻狗的腦袋,有些狗至死依然對著他吼,有些狗則是夾著尾巴退到牆邊。最後幾隻狗蹲伏在地,哈腰屈膝,屁滾尿流,搖首乞憐。他把它們屠殺殆盡。 最後,他轉頭面對我們,看著屏幕外面,彷彿可以看見我們三個在看他。或許他真的看得見。直到此刻,我才發現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雙槍,開口說道:“這就是原因。” 鏡頭開始自他身上拉遠,越過狗欄中的死狗,讓我們清楚看見整間地窖中的景象。地窖裡擺滿鐵籠,一排又一排的鐵籠,約莫四尺見方,鐵框外包覆鐵絲網的那種簡單鐵籠。每個鐵籠之中都關了一個小孩。赤身裸體,佈滿瘀青,渾身顫抖,茫然無助,雙眼無神。籠內放有一碗清水,以及一堆用來放置排泄物的稻草,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連擺個水桶讓人家大小便都沒有。小孩子,被當作動物飼養。比動物還要糟糕。年紀很小,最大的不過九或十歲,最小的看起來應該是一個約莫四歲的小女孩。沒有任何孩子在哭,沒有人出聲求助,因為他們早就在教訓中了解到求助是沒有用的。他們以出自本能的好奇目光打量著走路男。他們從沒想過能夠獲救。所有的希望都已經在有系統的毆打下離體而去。這些鐵籠的空間不夠他們站直身體。他們無精打采,或坐或臥,身處自己的排泄物中。等著看眼前這個男人打算對他們做什麼。 “這些孩子是從倫敦各地的街道上遭人綁架來的。”走路男道。 “帶到夜城,遭受強暴、折磨、截肢,最後終將面對死亡的命運。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將這些經驗烙印在記憶水晶裡,賣給那些喜歡享受這些東西的人們。一個身歷其境的體驗,價高者得。這就是珍貴記憶所生產的產品,專門滿足一小群尊貴的顧客需求,讓他們能在安全的距離外享受極端的墮落。畢竟,他們什麼也沒做。他們只是看而已。一次一次反復觀看,直到刺激快感不再為止。直到記憶中的孩子死去多時為止。這就是這裡的人都必須死的原因。他們都很清楚這裡的運作方式,他們都從中獲利,他們全都有罪。當孩子們經歷漫長痛苦的死亡之後,他們的屍體被拿去餵狗,毀屍滅跡。所以這些狗也該死。” 鏡頭再度移到他的面前,他一個接著一個打開鐵龍。沒有小孩試圖離開。他們縮在籠裡,害怕走路男,就像他們害怕所有人一樣。即使牢門開啟,他們依然不願,也不能離開。當走路男打開所有鐵籠後,他轉過頭來面對我們。 “幫助他們。”他道。 “帶他們離開這裡。帶去安全的地方,溫暖的地方,治療還來得及治療的孩子。送他們回家。我不能留在這裡。我還有事要忙。我要去找出所有列在珍貴記憶客戶名單上的人物,然後把他們通通殺光。” 屏幕消失了,把我們三個留在躺滿屍體的大廳之中。我張開手掌,遠離記憶水晶。我激動得渾身發抖,完全無法說話。蘇西來到我的身邊,藉由她的存在盡可能為我提供慰藉。我環顧四周,看著地上的男女屍體。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曾經同情過他們。在他們做出那種事情之後……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就這麼一槍解決,不會像走路男一樣讓他們痛快死去。我感到一股寒意,如此寒冷,直達靈魂深處。夜城之中總是有壞事上演。因為夜城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但是如此……如此系統化的殘忍手法,只為了填飽人性的慾望……一座小孩的集中營……他做得沒錯。走路男把他們通通殺光絕對是正確的。 我必定是將這些想法宣之於口了,因為錢德拉·辛恩立刻點頭表示認同。當他開口時,聲音中透露出無比的憤怒。 “或許……這些年來我都在獵殺錯誤的怪物。” “我們必須下去。”蘇西道。 “到地窖去。我們必須幫助那些孩子。” “我們當然要下去。”我道。 我們下樓前往地窖。有時候我們踩過屍體,有時候我們將他們踢開。來到最底層之後,一股噁心的氣味撲鼻而來。這個氣味彷彿來自地獄的微風一般自破裂的鋼門中傳出。可怕的味道,死亡與恐懼的味道,人類的排泄物與孩童苦難的味道。尿液與糞便,汗水與鮮血。可怕的事發生在可怕的地方。一種刺鼻濃厚的動物惡臭。 孩童依然待在裡面,待在他們的鐵籠裡,受困於一個專門用以囚禁他們的空間。蘇西和錢德拉小心翼翼地接近牢籠,輕聲細語地和他們說話,試圖哄他們出來。我打電話給渥克。我告訴他這裡所發生的事,然後要求他派出援手,所有這些孩子可能需要的援助。我的聲音必定是透露出壓抑的情緒,因為渥克沒有提出任何不必要的問題來浪費時間。他向我保證援手馬上就會抵達,於是我掛上電話。 錢德拉開始透過他特有的大微笑以及溫暖友善的聲音取得孩童的信任。也可能是因為他的穿著打扮和孩子們平常看見的那些人相差太遠。蘇西的進展更大。因為他們對女人沒有那麼恐懼。我想要幫忙,但是我實在太像他們平常所懼怕的那些男人。渥克的人馬彷彿過了很久之後才終於抵達。來到這裡,地獄之中。當醫生、護士和心理醫師終於出現時,我們不過才成功哄出七個孩子離開鐵籠。五個男孩,兩個女孩。他們以一種受傷的神情看著我們,心理依然受創到無法說話,只是剛剛開始期待他們長久以來的夢魘終於有可能走到盡頭。 其中一名女孩,一個大約五、六歲左右、傷痕累累的小孩,激動地抱著蹲在她面前的蘇西。我走過去想要抱開那個孩子,但是蘇西以眼神阻止了我。她緩緩合起雙臂,將她擁入懷中。女孩依偎在蘇西的胸口,情緒終於緩和。蘇西抬頭看我。 “沒事的,約翰。”她道。 “我沒問題。我可以抱她。感覺就像抱我自己一樣。” 我想一個受虐的倖存者總是有辦法認出具有同樣遭遇的人。 醫生、護士跟心理醫師竭盡所能地幫助他們。我感覺得出來,他們曾經見過這種事。他們似乎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個接著一個,孩童開始離開他們的牢籠,有些甚至說得出自己的名字。渥克終於趕到,開始主持大局。他的表情始終如一,但是眼神之中卻透露出一種前所未見的冷酷。 “夜城沒有社福單位或類似的組織。”他終於說道。 “沒有多少人會尋求社福的幫助。但是我從各地找來了不少幫手,包括幾名心靈感應師和移情治療師。他們可以穩定孩子們的心理狀況,然後我會安排他們回到倫敦市區。希望最後能夠回到他們自己的家裡。這些孩子將會獲得所有需要的幫助,約翰。我向你保證。” “搜尋這裡的電腦。”我道。 “一定有完整的珍貴記憶客戶與批發商名冊,所有和這個骯髒地方有關而又還沒有被走路男殺死的人。把他們全部找出來,渥克,懲罰他們。沒有例外,沒有藉口,沒有寬容。不管他們能夠動用多少關係。因為如果走路男沒有殺掉他們,我也會親自出手。” “又有人發現他的踪跡了。”渥克道。 “在大哥俱樂部。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我當然知道。”我道。 “在俱樂部之地。帶我們過去。” “我不去了。”蘇西道。我看向她,只見她定定地凝望著我,依然抱著那個孩子。 “我需要留在這裡,約翰。我要確保他們獲得必要的幫助。我了解他們的遭遇。” “你當然了解。”我道。 “留下來。盡可能幫助他們。其他的事我來處理。” “我跟你去。”錢德拉·辛恩道。 “我必須和這個走路男談談。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人能夠進入這種地方,殺死所有人。這種事會對一個男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他的心態?他的靈魂?” “他想要我們知道。”我道。 “這就是他對我們展示一切的原因。他在教導我們以他的眼光看待世界。黑與白,對與錯,沒有灰色地帶。一個罪人必定會遭受懲罰的眼光。” “我們還是必須阻止他。”渥克道。 “夜城裡的居民全都遊走在灰色地帶,但是並非所有人都應該接受如此殘酷的審判。” “夜城裡面還有類似這種地方嗎?”我問他。 “你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嗎?” “不知道。”渥克道。 “但是我並不驚訝。夜城就是為了服務罪人而存在。各式各樣的罪惡。還有比這裡更糟糕的地方,如果你繼續追隨走路男的腳步……我絕不懷疑他會讓你見識黑夜究竟能夠黑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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