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夜城09·又見審判日

第3章 第三章一點也不融入冒險者俱樂部

我跟渥克在目光完全沒有交流的情況下,站在門外這片曾是花園的空地上,等待蘇西設定防禦系統。蘇西總是喜歡啟動隱藏式炸藥,拔掉隱藏式武器的保險,確保所有愚蠢到想趁我們不在家時闖空門的人能夠得到應有的嚴重傷害或是死亡。曾經有一名非常專業的竊賊排除萬難來到前門,結果被門給吃掉了。那件事情過後,我家的信箱足足吐了好幾個禮拜的人骨碎片。 我還在想渥克說的那些話。 “你是我的兒子,從各方面來看都是。”你不能在閒話家常的時候突然丟下這樣一顆情緒炸彈,然後期待對方能夠一如往常地繼續跟你聊天,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除非你是渥克,我想。那個冷靜沉著、鐵石心腸的政府官員,因為不相信其他人能夠做好這個工作,所以才出面掌控夜城的人。一個永遠另有打算,從來不像表面那麼簡單的男人。這一次他說的是實話嗎?與渥克打交道,不到最後關頭絕對無法分辨他是說真話還是假話。那麼我對他有什麼感覺,在這麼多年的相處之後?他永遠都隱身在我的生活之中,有時候幫助我,有時候觀察我,有時候派出走狗來追殺我。他曾經多次想要置我於死地,但是我從來不把那些當作私人恩怨。對渥克而言,一切都只是公事公辦。

我尊敬他。有時候甚至很敬佩他,不過是在遠方默默敬佩。然而你不可能喜歡渥克。他不會讓你有機會喜歡他。他從來不讓任何人親近得足以認識真正的他。 蘇西用力甩上前門,念誦最後幾個啟動咒語,接著我領頭踏上安全的路徑,穿越布雷區。渥克神態自若地走在我的身邊,將他的折迭傘當作拐杖一樣搖晃。典型的渥克。就算放把火燒掉他的老學究領帶,依然沒有辦法影響他僵硬的上唇。渥克是個各方面都十分傳統的男人,並且對此感到自豪。對他這種人來說,家人具有很大的意義。因為他們的生命中除了工作,就只剩下家人。 我們來到安全的街道上後,渥克立刻自背心口袋中取出金表,然後嚴肅地朝我看來。 “我即將跟你們分享一個我的大秘密,約翰,蘇西。看仔細了,我可不會隨便跟人分享這個秘密。那麼,基本上,時間裂縫不會平白無故發生。好吧,事實上,它們的確會平白無故地發生,突如其來,強大猛烈,一轉眼就佔據了附近所有空間。這些可惡的裂縫總是突然出現在最不需要它們的地方,造成所有人的麻煩……但是,它們的出現存在著一定的模式,並非無跡可尋,而有些人已經學會掌握它們。像是財神購物中心……”

“就像我們在法蘭肯斯坦的地窖裡找到的那道裂縫。”蘇西道。她打定主意不要被忽略。 “是呀,沒錯。”渥克道。 “他們為了自我利益而研究出穩定時間裂縫的方法。前任當權者則是為了私人的目的而學會控制時間裂縫。前任當權者並不只賜給我'聲音'的力量——他們還賜給我這個。”他比了比手中的金表。 “一道攜帶式時間裂縫。通往任何地點的門戶,不管是在夜城以內還是以外的地方。為了讓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出現在任何地方。有時候甚至可以搶先抵達現場。” “這解釋了不少事。”蘇西道。 “真沒想到。”我看著那隻金表道。我曾經見過渥克手持那隻金表不下百次,從來沒有想過它竟然會有如此奇特的功能。典型的渥克,總是喜歡將秘密隱藏在最顯眼的地方。

“我讓你們得知這個秘密,是因為我們必須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前往我們的目的地。”渥克道。 “我希望兩位不會將這個秘密洩露出去?” “喔,沒問題。”我愉快地道。 “我一定會保守秘密,直到我需要用它來威脅你的時候。那麼,我們要去哪裡?” “上城區。”渥克道。 “講明確一點,俱樂部之地。冒險者俱樂部。所有路過夜城的偉大英雄、俠士以及冒險家前往歇腳的高級場所。歷史上大部分的英雄都曾去過那裡。” “為什麼不去倫狄尼姆俱樂部?”我問。 “它比夜城裡所有俱樂部都要歷史悠久,制度完善,奢華無度,而且一直以來都是真正權威人士的根據地。” “一點也沒錯。”渥克道。 “跟舊秩序太密不可分了。新任當權者想要與所有傳統的方式徹底切割,打從一開始就清楚地表明他們的立場。所以他們選擇了冒險者俱樂部。”

他不經意地撥弄位於表側的金錶鍊,表蓋隨即飄起,露出其下一道深不見底的黑暗。這道深邃的黑暗不斷吸引我的目光,直到我感覺像是站在無底深淵的邊緣、隨時有可能墜落谷底。接著黑暗突然飛升,淹沒我們的肉體,隨即再度墜落,我們立即出現在別的地方。 ※※※ 上城區是全夜城最高級的地區,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在此出沒。最奢華也最刺激的夜店,最昂貴的酒吧跟餐館,還有那些你一輩子都不會指望遇見的最有錢、最有名、最有權以及最自認了不起的人物。而俱樂部之地就是上城區所有尊榮華貴、會員獨享、賤民止步的高級俱樂部密布的地方。這裡有各式各樣為了迎合人類一切慾望、熱情以及癮頭而建,高雅又低調的建築。有些俱樂部幾乎和夜城一樣古老,其他的則隨波逐流,如同蜉蝣般來來去去。但是它們全都擁有一個共同點。只有收到邀請才能入會。平民百姓不必痴心妄想。

渥克帶領蘇西和我穿越擁擠的街道,所有人都主動讓路給我們走。有些人是因為認出渥克而讓路,有些是因為認出我,不過大部分都是因為蘇西,就算只是在考慮晚餐要吃什麼,她也是一副極端危險的樣子。渥克對許多有權有勢的路人點頭打招呼,所有人都滿臉敬意地點頭回應。他是屬於他們的一員。蘇西和我肯定不是。不過他們還是主動遠離我們。基本上,我覺得這樣也好。 我將注意力放在沿路經過的眾多俱樂部之上——有些聲名遠播,有些聲名狼藉;有些以極度色情號召,簡直到了荒淫猥褻的地步。這些都是可以在朋友面前炫耀的店名,也是可以把敵人氣得直跳腳的店名。會員獨享俱樂部是傳統校友會的終極延伸,世界上所有重大的決議都是在這些俱樂部的私人包廂中達成。當然是在享用最頂級的酒精毒品,縱情聲色的情況下所做出的決議。你來這種俱樂部,就是為了關起門來嘗試所有在公開場合絕對不敢宣之於口的事物,體驗那些你的家人跟朋友絕對無法認同的娛樂。

比如說卡利古拉俱樂部,專門讓人探究歡愉與痛楚的極限,接觸感知的終極形式的場所。或是死亡俱樂部,專門提供不死怪物聚會的地方。殭屍、吸血鬼、木乃伊,以及不少法蘭肯斯坦家族的產物(俱樂部座右銘:我們屬於死亡)。藍鸚鵡俱樂部是為了夜城的賞鳥人而設。喔,沒錯,夜城也有賞鳥人。你絕對無法想像這裡有多少怪異的鳥類品種出沒,世界各地的賞鳥人都會前來夜城欣賞這些既古老又稀有,其他地方絕對看不到,甚至幾乎不可能出現在人世的鳥類。從嘟嘟鳥到翼手龍,大鵬鳥到傳說中的歐沙魯鳥。但是沒有鴿子……夜城沒有任何鴿子;或至少,再過不久就要沒有了。有東西在獵食鴿子。 還有異教徒之地,專為想要磨練戰技的蠻族戰士而設的場所;而位於異教徒之地隔壁的就是冒險者俱樂部。這間俱樂部比其他所有俱樂部的年代加起來還要久遠,傳說最初的冒險者俱樂部成立於公元六世紀,一直以來都是英雄閒暇時前去飲酒作樂的場所。你或許認為真正的英雄絕對不會出現在夜城這種地方,但是他們總會被夜城的名聲吸引而來,或許像是飛蛾撲火,而冒險者俱樂部就是他們在夜城聚集的場所。想要進去並不容易。事實上,光是想要通過門房就是一項刺激的冒險任務。我想大概需要殺死一隻食人魔並且解救一名公主才能夠借用他們的廁所吧。

儘管如此,傳說所有歷史上值得一提的英雄人物,都曾走入這間俱樂部的大門。為什麼?或許因為夜城就是任何英雄一輩子所能找到最大的挑戰,聖母峰等級的那種挑戰,不敢接受這項挑戰的人絕對不配自稱英雄。我之所以聽說過這間俱樂部,是因為我的朋友朱利安·阿德文特在兩個不同的年代裡都是這傢俱樂部信譽良好的會員。在他身為世界上最偉大的英雄跟冒險家的維多利亞年代,就已經是這裡的會員了;而當他穿越時間裂縫出現在一九六○年代的夜城之後又再度入會。朱利安是個好人,廣受世人尊重;我打算一有機會就抬出他的名號,沾點他的光來博取他人的尊重。 我把這些想法都告訴蘇西,但她只是聳聳肩。她從來不在乎受不受人尊重這類的小事。 “朱利安並非這間俱樂部資格最老的會員,是不是?”她問。

“差得遠了。我想這項榮耀應該屬於湯米·方腳所有。當然,他是個尼安德塔人。” 渥克帶著我們直接來到冒險者俱樂部的門房前。門房身材高大壯碩,不可一世地站在緊閉的俱樂部大門前。傳說他是劍齒虎人,而根據他的體格判斷,我強烈傾向於相信這個說法。他在渥克面前讓道,就像所有人一樣,緊接著又以極端冷酷的目光打量蘇西和我。蘇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他竟然臉色一紅,當場把頭偏開。 “他喜歡你。”我對蘇西嚴肅地道。 “閉嘴。”蘇西道。 “他喜歡你。他是你專屬的門房朋友。” “我手裡有槍。” “從來沒有見過你手裡沒槍的時候。” “孩子們,孩子們,”渥克喃喃說道,帶領我們進入裝潢華麗的大廳。 “請不要丟我的臉……”

我立刻決定為了捍衛做人的原則,要在第一個印入眼簾的盆栽裡撒尿,但是我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冒險者俱樂部的內部裝潢就如我想像中一樣壯觀。俱樂部主廳全都採用亮面的木框牆壁、上蠟的地板,以畫像與吊燈裝飾,搭配許多富麗堂皇的古董家具。到處都有熟悉的面孔走來走去,或是聚集在奢華的包廂中高談闊論,或是在俱樂部的私立圖書館中查閱皮製封面的俱樂部史,或是向其他人吹噓他們最近的英雄事蹟。 錢德拉·辛恩,怪物獵人,以及禁衛軍珍,惡魔殺手,正在圖書館裡討論新的追踪技巧。當我路過圖書館門口時,他們完全忽略我的存在。珍身上穿的還是那套戰鬥迷彩裝,根據之前的親身經驗,我知道那套衣服上散發出濃厚的硝煙、鮮血以及硫磺的氣味。因為那套衣服就是會沾染上這些味道。她參與過過去二十年中發生在所有時間軸與空間裡的大型惡魔戰役,儘管這些戰役輸贏各半,但她依然是個真正的專家,任何認識她的人都對她抱有無比的崇敬與恐懼,特別是當她幾杯黃湯下肚之後更是如此。

錢德拉·辛恩身材高大,膚色黝黑,氣度恢宏,有著世故的個人風格,以及令人讚嘆不已的黑鬍鬚。他身穿一套英國殖民年代全盛時期的貴族華服,高級絲綢,頭上包了一條純黑的包頭巾,頭巾上鑲有一顆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鑽石。錢德拉懷抱著無與倫比的熱情在印度半島附近狩獵怪物。他的戰利品展示牆堪稱世界奇觀。依照他的說法,他這麼做都是為了保護無辜民眾的安全,但我認為他純粹只是喜歡獵殺怪物。 好吧,誰不喜歡? 渥克把蘇西和我丟在吧台,自己上樓去跟新任當權者宣告我們的到來。我沒有抗議。我覺得自己可以先來上幾大杯酒,再多加更大一杯酒來當作醒酒劑。吧臺本身壯麗非凡,我實在忍不住要佩服。冒險者俱樂部不惜成本打造出一個讓所有凡人羨慕的舒適環境,只要是你想得出來的奢華設施這裡都看得到。吧臺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以上好的紅木以及光滑的玻璃與水晶雕刻而成,其上擺滿來自世界各地的頂級飲料,隨時準備讓殺得口乾舌燥的英雄人物點用。蘇西,一個一輩子從來不曾為任何事物動容的人,大剌剌地走到吧台前,點了一瓶龐貝琴酒,然後掛在渥克的帳上。我晃到她的身邊,研究著吧台上展示的酒瓶,然後點了一杯放目所及最貴的重量杯白蘭地,也是掛在渥克的帳上。當內在靈性開開心心地接受款待之後,我背靠紅木吧台,仔細打量起附近的酒客。 吧台附近零星站著十幾名男男女女,身穿來自各個不同年代的不同服飾,全都專心一意地跟同伴聊天,完全沒有理會我和蘇西。於是我決定也刻意忽略他們,仔細研究起裝飾吧台的展示品、標本以及畫像。吧台後面的牆壁擠滿了赫赫有名的古早會員的畫像。席恩上將,救世肯恩,朱利安·阿德文特,歐文·死亡潛行者,這些人風格迥異、年代不同,看起來很不搭調。吧台上擺了一大堆令人印象深刻的戰利品。 一隻豹人的影子,被鑲在一大片透明樹脂之中。一顆空心的外星人頭顱,被當作煙灰缸供人使用。一個來自黑色珊瑚礁的不知名怪物,被人做成標本鑲在吧台上。一顆燃放著永恆之火的惡魔腦袋,不少俱樂部會員拿它來點煙。在比較遠的一面牆上,冒險者俱樂部驕傲地展示,真正的葛倫德爾怪物經過風乾處理保存下來的手臂。顯然是貝武夫本人捐給俱樂部的(就說了,這間俱樂部建於公元六世紀)。 大部分的著名英雄都很開心地假裝無視蘇西和我的存在,但是有兩名勇敢的冒險者還是刻意走過來和我們打招呼。奧古絲塔·穆恩是一名專業的糾紛調解者,同時也是著名的超自然威脅處理員。她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女性,外表給人一種應該在倫敦近郊經營女子精修學校的感覺。奧古絲塔為人海派,講話大聲,以毫不在意他人眼光聞名。她身穿一套花呢套裝,就像個老處女的姑姑,左眼上方塞著一片單片眼鏡。她隨身攜帶一根很粗的銀頂手杖,而且很喜歡藉著拿手杖戳人來表達自己的立場。奧古絲塔和我熱情地握手招呼,伴隨一陣愉快的笑聲,聲音大得足以震搖家具。她懂得拿捏分寸,只對蘇西點了點頭,而蘇西也以點頭回應。奧古絲塔開心地聳聳肩。 “你來這里幹什麼,約翰?我以為以你的品味不會出現在這種低級場所呢。自從他們開始放我們這種人入場之後,這間俱樂部的水準就直墜而下了。嗯?嗯?一堆個性拘謹的老古板,根本不懂得如何享受快樂時光。昨天來了一個叫作查爾斯頓·藍刃的傢伙,聽人家說他是一個真正的狠角色,但是當我把他困到牆角,問他有沒有興趣和我玩玩的時候,那傢伙簡直當場就要嚇昏了。” 她再度哈哈大笑,十分豪邁爽朗的笑聲,只帶有一點點威脅的意味。 “你有聽說我最近那段冒險故事嗎?很有趣的經驗,而且那天的天氣十分適合出門走走。我當時跑去康瓦耳散心,欣賞風景,順便嚇嚇當地人,結果卻聽說古老神祇潘又打算降臨人間。好吧!我可不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是不是?這年頭,要是跟那些現代高科技英雄提起潘的名字,他們都只會想到一個喜歡抽煙斗、腳毛很長、特別鍾愛處女的羊角怪。不,不,'驚慌'這個字就是從潘的名字演變而來的。祂本是原野之神,喜歡無緣無故地造成人類的恐慌。好吧,我想,又到了該我活動活動這身老骨頭的時候了,於是我循線追查,到處找人詢問此事。” “我沒花多少時間就查出了謠言的起源。那是一間小村莊的教堂,距離地之角不遠。基本上是一棟諾曼式建築,但是屋況不佳,如果不是牆外爬滿藤蔓,只怕早就坍塌了。總而言之,很久以前當地人曾經抓了一頭可怕的怪物,並且將其囚禁在教堂地底下的一道空間陷阱裡,準備利用它來對抗殺人越貨的挪威人。只不過,當然,惡名昭彰的維京人始終沒有將勢力範圍擴張到這麼南邊的區域,所以那個怪物就被留在教堂底下,逐漸被遺忘。你已經猜到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了,對不對?陷阱終於崩解,怪物已經開始舒展筋骨,準備逃獄。當地人感應到怪物逃脫與復仇的想法,整座村落人心惶惶,卻沒有人知道是為了什麼。” “於是我闖入教堂,踢開陷阱,放出怪物,然後好好把這個骯髒的東西教訓了一頓。其實我是在幫牠解脫,可憐的老傢伙。舊世界的怪物在這個年代裡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你是怎麼殺牠的?”我問,純粹是出於專業上的好奇。 她腦袋向後一仰,再度發出可怕的笑聲,一邊揮舞手杖一邊說道:“用這玩意把它扁死,老傢伙!受祝福的橡木搭配純銀握柄,最適合用來毆打各式各樣的邪惡生物了。” 有些英雄硬是比其他英雄還要可怕。我轉過身去,帶著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面對另一個願意公然和我這種人交談的冒險家。薩巴斯丁·星墳,綽號裂痕倡導者。此人宣稱他曾因為時間軸錯亂的關係,而以三個不同的身分在不同的時期加入冒險者俱樂部。薩巴斯丁身材高瘦,帶著一種落難貴族的氣質。他臉色蒼白,埋在一頭濃密的黑髮之下,雙眼如同地獄咳出來的煤炭一般。他不苟言笑,身上那股極端憂鬱的氣息就像破爛外套般籠罩著他。他身穿未來造型的閃亮金護甲,護甲緊貼皮膚,時常自言自語,並且在他腦後突起一塊硬梆梆的頸圈。由於經常穿梭時空,薩巴斯丁已經遺忘了自己的真實身分。我曾經在鷹風炭烤酒吧里見過五個不同版本的他聚在一起討論他們最初究竟從何而來。他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做過許多令人嘆服的冒險事蹟。他顯然已經精神錯亂到和一袋袋狸沒什麼兩樣,而且是可能造成危險的錯亂。我面帶微笑,握了握他無力的手掌,然後和所有人一樣,跟他說了些客套話。由於已經潦倒太久,薩巴斯丁對任何人都抱持警覺的態度。特別是對奧古絲塔,因為她總是喜歡一邊拍他的背,一邊好意地提出坦率的建議。或許這就是他盡可能避免跟她接觸的原因。 薩巴斯丁開始講述一個冗長而又錯亂的冒險故事,但是我們都沒有耐心去聽他說話,於是奧古絲塔跳進來插嘴,透過她的金邊單片眼鏡直視我的目光。 “所以,你跟蘇西是來見新任當權者的,嗯?面試,是不是?” “或許。”我道。 “你對他們有什麼看法,奧古絲塔?” 她嘲諷地大哼一聲,將杯子裡剩下的麥酒一飲而盡,然後和顏悅色地聳了聳肩。 “總要有人出面管事,我想,所以為什麼不讓我們自己人來管,換人做做看?不過我不認為他們可以掌權多久。他們滿腦子都是想要改善夜城的想法,而我們都知道這種想法會迎向什麼樣的道路。何況會想要管理夜城這種瘋人院的人,本身必定也有點瘋狂的傾向。嗯?什麼?” 突然間,一個男人的身影憑空出現在我們面前,俱樂部裡的所有人馬上停止交談,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此人身材矮胖,從頭到腳都作黑色打扮,手指上戴了十枚外星人力量法戒,我一眼就認出他的身分。布鬥格·漢穆德——強盜,小偷,或許堪稱全夜城最一無是處的罪犯。他在機緣巧合下弄到這幾枚外星法戒,就自認有辦法利用它們來讓自己成為犯罪首腦。不幸的是,這些法戒並沒有附帶操作手冊,而他至今依然在想辦法弄清楚該如何使用它們。 一發現自己並沒有出現在想要出現的地方,他的雙眼當場自他愚蠢的臉上凸出。他連忙甩動傳送戒子,卻沒有辦法讓它再度運作。他對滿屋子瞪著自己的英雄與冒險家們露出一個緊張兮兮的微笑,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迫切需要使用廁所的肢體語言。 “啊。是的。哈囉,大家。很抱歉打擾各位,我又弄錯傳送坐標了。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本來是想去搶劫隔壁的異教徒之地,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好的解釋,是不是?” 我忍不住微笑。 “你真的挑錯俱樂部了,布鬥格。” “喔,狗屎,是約翰·泰勒。嗨!是呀!蘇西不會剛好跟你一道吧,喔,討厭她就在我後面是不是?我真的覺得身體很不舒服。” 奧古絲塔·穆恩狠狠地瞪著他。 “我認得你,漢穆德!可惡的小毛賊!你從我的小妹愛格莎那裡偷走了撒馬爾罕金青蛙,對不對?” “我?你怎麼會以為是我幹的?反正那些青蛙又不是真金的,而我真的認為我應該離開了。” “愛格莎為了那些天殺的青蛙,整整在我肩膀上哭了一個禮拜!”奧古絲塔道。 “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受不了她,但是家人就是家人。過來,你這鼠輩,我要把你毒打一頓。” 她揚起手杖,布鬥格·漢穆德可憐兮兮地啜泣一聲,隨即抓起一枚戒子。一道防禦力場突然升起,將他整個人包圍在一道由閃亮能量所組成的方形空間之中。奧古絲塔以拐杖的尖端使勁戳下,咕噥一聲,然後舉起拐杖猛力敲擊能量護盾。護盾文風不動,布鬥格躲在裡面,不斷發出尖銳的哀號。奧古絲塔使盡全力反復攻擊能量護盾,魔法的拐杖對抗科學的護盾,在空氣中激起陣陣奇特的光芒。所有人都為眼前這一幕著迷。很多人已經開始交換賭金。蘇西拔出霰彈槍,懶洋洋地上前一步。 “不,蘇西。”我立刻說道。 “重點在於'流彈'這個字眼。這裡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看起來非常昂貴的狗屎,打壞東西的話一定會算在我的頭上。” “作風越來越軟弱了,約翰。”蘇西道。但她還是將槍放了下來。 布鬥格還在一枚戒子一枚戒子地試,能量護盾已經開始在奧古絲塔的攻擊下出現抖動渙散的跡象。接著其中一枚戒子綻放出許多道耀眼的七彩光芒,穿透能量護盾,散入四面八方。所有人都翻身走避,但是這些光線似乎並沒有對任何照到的人造成明顯的傷害。不過它們的外星魔力影響了吧台附近的眾多戰利品。葛倫德爾斷臂之上的肌肉鼓脹,巨大的拳頭狠狠捶打牆壁。一套盔甲拔出長劍,一棵盆栽四下揮舞長滿尖刺的枝葉,一座惡魔小雕像開始玩弄自己的生殖器。有些法器當場爆炸,有些開始熔化,有些憑空消失;還有一些開始朝俱樂部會員展開攻擊。 一幅詭異的叢林畫像突然活了過來,形成一道進入真實世界的門戶。恐怖的吼叫聲清清楚楚地傳入我們耳中,伴隨著呼嘯的強風與腐屍的臭氣。接著一團醜陋的怪物穿越這道新開啟的門戶,從另一個世界闖入俱樂部;一群長有蝙蝠翅膀的黑毛怪物,雙眼閃閃發光,滿嘴巨大的尖牙。它們在封閉的空間中四處飛竄,瘋狂地咬噬著所有咬得到的東西。俱樂部陷入一片混亂,所有人都開始竭盡所能地自保。 蘇西·休特隨意開火,將這些噁心的怪物一槍一隻地自半空中擊落,彈無虛發;但是越來越多怪物穿越門戶而來。俱樂部會員拿出各式各樣的武器對抗這些會飛的傢伙,有些甚至赤手空拳,但是對方的數量持續增加,逐漸取得壓倒性優勢。奧古絲塔一邊揮舞拐杖,一邊吟詠聖詩,鮮血與蝙蝠腦漿不斷飛濺空中。布鬥格在能量護盾中縮成一團,哭喊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從外套口袋裡取出兩顆混亂骰子,拿在手中搖晃,飛行怪物當場無法察覺我的存在。我冷冷地打量四周。我從不隨身佩帶武器之類的東西。通常我不需要使用武器。但是我必須想辦法解決此事,不然就會有人受傷。就算是最偉大的英雄與冒險家,也會有寡不敵眾的時候。 禁衛軍珍跟錢德拉·辛恩衝入酒吧。珍兩手各持一把能量槍,以十分致命的技巧與速度擊殺空中的飛行怪物。錢德拉手持一把長劍,在怪物堆中衝鋒陷陣,以藝術般的流暢招式砍殺怪物。他在一片血雨之中朝混亂的中央前進,臉上始終帶著愉快的笑容。 一隻比其他同類體型都要大的怪物突然出現,張開大嘴狠狠咬上蘇西的肩膀。她眉頭也沒皺一下,只是持續開槍。怪物咬得很緊,深入黑色的皮衣底下。我雙手抓起怪物,用力將它扯離蘇西的肩膀。皮衣碎裂,但是我沒有看見任何血跡。怪物在我手中掙扎,翅膀激烈拍擊,試圖轉身咬噬我的手指。我一把將它捏碎,手指深深陷入它毛絨絨的體內。鮮血和內臟噴灑而出,它到死都還在試圖咬我。 我拋開血肉模糊的屍體,接著才發現混亂骰子在剛剛跑去幫忙蘇西的時候掉了。我已經不再受到保護,只剩下天賦可以依賴。我躲在蘇西身後,專心開啟心眼。片刻過後,我找出維持門戶開啟的能量來源,被布鬥格所意外激發的能量,接著輕而易舉地找出正確的能量組合,立刻關閉了這道門戶。傳送門變回原來的畫像,再也沒有怪物從裡面跑出來。 俱樂部會員花了點時間解決剩下的飛行怪物,又處理掉盔甲、盆栽,以及其他所有麻煩……接著酒吧中回歸寧靜,只剩下英雄與冒險家們檢視傷勢和調節呼吸時所發出的咒罵聲。地板上滿是血肉模糊的怪物屍體,華麗的地毯上到處灑滿鮮血、毛髮以及內臟。一個接著一個,我們全都轉頭看向布鬥格·漢穆德。 他吞下一大口口水,然後撤下他的能量護盾。接著他雙手高舉過頭,轉身朝我看來。 “泰勒先生,閣下!拜託,我現在真的非常想要投降。喔,是的,非常肯定。拉我進監獄我會乖乖跟你走,請不要讓他們殺我。” “剛剛可能會鬧出人命。”我道。 “我知道,而且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都是他們的錯,在這裡擺了這麼多好東西吸引我這種意志不堅定的小人物,那個女人幹嘛那樣瞪我?” “我最好的衣服上面沾了蝙蝠血!”奧古絲塔揮舞拐杖叫道。杖尖不斷甩落鮮血和腦漿。 “就算送去乾洗,也沒有辦法洗乾淨!過來接受懲罰,你這個低級的小人。” “我想還是不要好了,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布鬥格道。 “法戒,布鬥格。”我堅決地道。 “交出來。你不能持有那些法戒。” “但是少了它們,我就不再是犯罪首腦了。” “如果不肯交出來,遲早你也會變成地毯上一灘血肉模糊的東西。” “我想你說得有道理。”布鬥格道。他迅速拔下手指上的戒子,丟在我的掌心上。我嚴肅地掂了掂,然後將戒子收入我的外套口袋。 “非常好。”我道。 “現在去角落給我坐好,乖乖等渥克來逮捕你。” “你真的以為我們會放過那個小雜碎?”奧古絲塔道。 幾名俱樂部會員發出認同。我環顧四周,故意放慢動作。 “他只是一個犯了大錯的小人物。這件事情結束了。不要再繼續追究。” “為什麼不追究?”薩巴斯丁·星墳死氣沉沉地道。 “因為我在罩他。”我道。 “有人有意見嗎?” 現場一片死寂。然後,一個接著一個,他們轉過身去,開始打掃善後。因為儘管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英雄與冒險家……我卻是約翰·泰勒;永遠沒有人知道我有多少能耐。布鬥格走到角落坐下,蘇西收起她的霰彈槍,我自血淋淋的地毯上撿回我的混亂骰子。奧古絲塔·穆恩和薩巴斯丁·星墳大剌剌地轉身背對我,然後並肩離開。禁衛軍珍站在叢林畫像前,嚴肅地研究那幅畫。錢德拉·辛恩來到我們身旁,拿出一條絲巾擦拭他的長劍。 他對我點了點頭,潔白的牙齒在黑鬍子底下閃閃發光。 “很高興終於有機會和你見面,泰勒先生。我聽說過你的名號,當然,很高興知道你並非浪得虛名。”他轉而面對蘇西,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蘇西小姐,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想不到蘇西竟然對他微笑。 “錢德拉,最近有殺什麼厲害的怪物嗎?” 他發出一陣輕鬆愉快的笑聲。 “我的足跡踏遍世界各地,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怪物。有些怪物我非殺不可;有些則是為了保護無辜而將其生擒;有些我只是拍張照片留作紀念。並非所有怪物都罪無可赦,如果你懂我在說什麼的話。” “你們認識?”我盡量維持閒聊的語調問道。 “我幫他獵殺過幾隻怪物。”蘇西道。 “我是他在夜城中的導遊。” “蘇西小姐是槍法最準的神槍手。”錢德拉道。 “我們合作無間。而我也希望有機會可以和你一起合作,泰勒先生。他們找你來是為了獵殺走路男,對不對?” “可能。”我道。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以為你只獵殺怪物。” 錢德拉·辛恩認真地點了點頭。 “多年來我一直在獵殺怪物,沒錯。我是印度錫克教徒,泰勒先生,來自旁遮普。我是族人口中的卡爾薩,也就是神聖戰士。我對抗黑暗勢力,各種形式的黑暗勢力。這樣的描述是否讓你聯想到什麼人呢?” “走路男。”我道。 “你們兩個都以暴力的手段服侍你們的神。” “一點也沒錯,泰勒先生。我非常需要見見這個走路男,我必須和他談談,我要知道他是否真是他們口中的那種人物。” “如果他是呢?”我問。 錢德拉再度露出熱情的微笑。 “那麼或許我應該坐在他的腳邊,向他虛心求教。但是我不認為會是這種情況。如果他真的做過一小部分傳說中他曾做過的事,那麼在我看來,他就應該是屬於黑暗勢力的僕人。這樣的話,我就會竭盡所能地起身與他對抗。所以,我請求你允許我追隨你和蘇西小姐,一起追查他的下落。” “你怎麼看,蘇西?”我問。 “他專殺怪物。”蘇西道。 “最好讓他待在我們身邊,不然他搞不好會偷襲我們。再說我有點好奇當兩個神聖戰士開打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好吧。”我對錢德拉道。 “你可以加入。我們將酬勞分成三份,查案過程中的開銷自理。同意嗎?” “當然同意,泰勒先生。我也很想見識見識你的查案方式,近距離觀察。” “如果走路男真是天主教上帝的僕人,那你又算是什麼?”我十分好奇地問道。 “神就是神。”錢德拉。 “世間萬物的造物主。我不認為祂會在乎我們如何稱呼祂,只要我們願意對祂傾訴,願意聆聽祂的教誨。” ※※※ 渥克終於下樓來找我和蘇西。他看了看血肉模糊的現場,神色不善地瞪了我一眼。 “哪兒都不能帶你們兩個去。” “完全不是我的錯。”我道。 “看到那邊那個布鬥格·漢穆德了嗎,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裡那個?” “啊,”渥克道。 “我猜這一切也都不是蘇西的錯了,是吧?” “當然不是。”我道。 “不然這裡就會堆滿屍體了。” “有道理。”渥克道。 “隨我來。當權者在等你們。” “為什麼搞這麼久?”我問。 “我以為他們本來就打算接見我們。” “我們必須先討論一些事。”渥克道。 “比如說情況到底是否真的糟糕到必須僱用你和霰彈蘇西。” “說得好。”蘇西道。 渥克恭敬朝向錢德拉·辛恩點頭。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錢德拉。最近忙嗎?” “當然,渥克先生。夜城之中從來不曾缺少過怪物。” 他們同時點頭,接著渥克帶領我們上樓。 “我不知道你認識錢德拉。”我對渥克道。 “當然認識。”他道。 “他父親和我是伊頓大學的同學,十分傑出的校友。根據各方面的說法,他都是當今世上最頂尖的遺傳學家。” 夜城裡充滿了意想不到的關聯。英雄和魔頭,上帝和怪物,我們全都彼此相識。有時候是朋友,有時候是敵人,有時候是愛人。有時候三樣都是。夜城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為了以防萬一,我讓渥克走在前面上樓。只有笨蛋才會背對渥克。蘇西在後面殿後。接著,我們來到二樓的一間私人包廂,進入冒險者俱樂部最頂級的安全防禦中,終於見到了這些即將成為夜城之王的人物。他們坐在一張光滑的長桌旁,試圖擺出一副掌權者的模樣。看清楚他們的長相之後,我驚訝到喘不過氣,心跳差點當場停止。我認識他們。我曾經見過他們齊聚一堂,而且不是在什麼愉快的場合。 朱利安·阿德文特,傳說中的維多利亞冒險家,夜城時報的總編。潔西卡·莎羅,不信之徒。安妮·阿貝托爾,間諜、殺手、高級交際花。影像伯爵,二進制魔法至尊。皮囊之王,全身籠罩在俗不可耐的榮耀之中。以及賴瑞·亞布黎安,著名的死亡偵探。我曾經見過這些人聚在一起,在一條未來的時間軸裡,他們就是人類最後的倖存者,也就是我的敵人。他們派遣可怕的使徒穿梭時空來暗殺我,阻止我做出導致他們那個末日未來的事。我花了極大的心血才成功避免讓那條時間軸成真,拯救了他們的靈魂,以及我的。但是現在他們再度出現在我眼前,首度齊聚一堂。 這一定代表了什麼意義。 為了維護我的原則,我大步走入包廂,盡量裝出一副毫不訝異的模樣。絕對不要讓人看出你心靈受創。絕對不要讓他們以為他們佔了優勢,不然他們就會騎到你的頭上。蘇西也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她向來都是那副德性。影像伯爵看見插在蘇西背後槍套上的霰彈槍,身體不安地扭動起來。 “先等一等。我以為我們都同意——開會的時候不帶武器!” “想要繳她的械,你儘管動手呀。”安妮說道,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在座所有人都必須針對此事發表意見,而我正好趁這個機會整裡紊亂的思緒。這些人齊聚一堂到底有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我必須和他們打交道。所以……朱利安·阿德文特和我是老交情,我們曾經多次合作。朱利安是個善良、真誠,道德極端高尚的男人,這表示他傾向於不認同我的處事方法。或至少,不認同我的部分做法。對於夜城來說,他有點善良過頭了。我認為他之所以待在這裡完全是因為他一輩子都不曾在任何挑戰之前退縮過。就跟往常一樣,他身穿維多利亞年代的華服,除了脖子上那條杏色的領巾之外,身上只有黑白兩種刻板的顏色。這條領巾以一支造型華麗的純銀胸針固定著,據說是維多利亞女王親自頒發給他的。他的外表像是三十歲左右的英俊男子,幾十年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潔西卡·莎羅的整體外形就可怕多了。人稱“不信之徒”是因為多年來除了自己以外她完全不相信任何東西的存在,而這個信念強大到如果有任何人或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就會不相信他們,直到他們不復存在。她是一個極端可怕而又危險的人物,直到我幫助她再度開始相信為止。她依然保有強大的力量,一種可怕而又令人著迷的負面魅力。她身高不到五尺,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看起來像是一隻野獸般的小孩,形容憔悴,膚色像死屍一樣蒼白。她的雙眼在她的臉上顯得很大,雙唇毫無血色,彷彿只是一條縫。她身穿一套破破爛爛的褐色皮夾克與皮褲,夾克拉鍊沒拉,露出塌陷的胸口,而胸前緊緊抱著那隻我幫她找回的泰迪熊。那是她早年的兒時玩伴,或許是她唯一的朋友,它幫助她在現實之中紮根。從她漆黑雙眼中所散發出來混亂而又空洞的目光看來,此刻的她情緒絕不穩定,但是既然她出現在這裡,願意和其他人互動,就已是一種好轉的現象了。她突然側過腦袋,凝視著我,彷彿認得我一樣。那一瞬間,她臉上浮現出一種幾乎可以算是人類的表情。她微微一笑。雙眼久久才眨上一下。 安妮·阿貝托爾的長相就賞心悅目多了。安妮是個成熟性感的中年美女,擅長誘惑男人,並且讓男人心碎。她同時還擅長許多其他的事,大部分都不適合在公開場合討論。身高六尺二寸,肩膀寬厚,身材動人,擁有一張美艷絕倫的面孔,身穿紅寶石色的晚禮服,正面和背面都開到很低的位置,與她紅銅色的長發十分匹配。她很美麗,很性感,擁有無比的魅力,而她也很清楚這一點。她手上戴著長長的白色晚宴手套;聽說是為了掩飾雙手所沾染的血腥。 影像伯爵是知名強者,當他有辦法展現實力的時候。他曾經與我為敵,是個非常棘手的麻煩人物。高瘦拘謹,身穿一套款式時髦的西裝,但是不夠莊重,給人一種很不搭調的感覺。我依然可以從他的脖子和臉孔上看見用釘書針和針線縫合的痕跡,他曾經在天使戰爭中被天使剝掉一層皮,並且在戰後又把那層皮縫回身上。他的皮膚上凸起許多矽化節點以及魔法線路,為他提供強大的二進制魔法能源。電漿光芒在他身邊圍繞,如同某種打從基本層面重塑現實的飄浮思緒或脈動。他長得還算英俊,不過神情有點陰鬱,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有心奮發圖強的話,或許可以成為貨真價實的危險人物。 皮囊之王的存在比人類高等,比神明低等。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這種事有時候很難分辨。他全身籠罩在一股俗不可耐的幻象之中,人們只能在他身上看見他希望他們看見的東西。他可以用隻字片語或是一個表情迷惑你,或是讓你看見內心最深沉的恐懼。他可以讓噩夢成真,沿著大街小巷追著你跑;或是賜給你滿足內心渴望的東西,不過第二天早上醒來,可能看起來截然不同。大部分的時候……他都不在乎自己對別人造成了什麼影響。他是一個非常惡劣的男人,品味很差,習慣更糟。皮囊之王也是一代強者,當他選擇成為強者的時候。今天這場會議裡,他選擇了以打扮成安·瑪格莉特版的年輕貓王形像出席。 最後,賴瑞·亞布黎安,著名的死亡偵探,後驗屍主義私家偵探。就殭屍來說,他的臉色看起來很棒。傳說他遭到一生最愛的女人背叛並殺害。她以殭屍的型態將他喚回世間,而他為此取走了她的性命。不過是另一個夜城愛情故事。此人身材高大壯碩,穿著頂級亞曼尼西裝。他臉色蒼白,神情頑固,髮色就像麥稈,冰冷的藍眼睛裡綻放出一股比生命還要可怕的氣息。如果站得夠近,我敢肯定可以聞到甲醛味。他擁有良好的私家偵探名聲。幾乎和我一樣響亮。 他的哥哥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經死亡。因為我的關係。 而這些人就是新任當權者——我的舊敵人。這代表了什麼意義?難道說當我躲過一個可怕的命運之後,竟然得面對另一個可怕的命運?還是說我根本就沒有躲過任何命運?朱利安·阿德文特離開火氣越來越大的討論聲浪,來到我的面前。渥克為了表示禮貌而刻意迴避,蘇西則是刻意向我靠近一點,一視同仁地瞪視所有在場人士。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約翰。”朱利安一派輕鬆地道。 “我知道我們可以齊心協力成就一番大事。” 蘇西發出不屑的哼聲。我們都沒去理她。 “你總是這麼樂觀。”我道。 “我以為你不認同我。” “大部分的時候都不認同。”朱利安像往常一樣坦白道。 “但是整體而言,你做過的好事比壞事多,儘管你的手段令人難以恭維。” “這就對了。”我道。 “給我灌點迷湯。” 朱利安神色嚴肅地打量著我。 “我們需要你,約翰。這件事非你不可。” 他說到這裡突然住嘴,看著潔西卡·莎羅抱著她的泰迪熊晃過來加入我們。就連偉大的朱利安·阿德文特也會在不信之徒之前局促不安。我感覺到並且看見蘇西伸手想要舉槍,立刻迫切地搖了搖頭。潔西卡在我面前停下腳步,以其深不見底的黑暗目光凝視著我。她全身瘦到跟一團空氣沒什麼兩樣;事實上,她的皮夾克說不定比她本人還重。她露出一個幾近羞怯的微笑,接著終於開口說話,不過聲音聽起來像是來自隔壁房間的低語。 “你幫過我,約翰。或至少,泰迪熊幫助了我。這些日子我比以前踏實多了。”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我道。 她緩緩移動目光,仔細打量著我。 “曾經發生過一件慘劇。慘到我為了擺脫它而不惜忘記一切。我甚至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叫作潔西卡。如今我的感覺好多了,更加……專注。出現在這裡、參與這件要事,對我很有幫助。” “我們都很高興你能夠加入,潔西卡。”朱利安道。以他的個性而言,這句話或許是肺腑之言。我不禁懷疑其他人對於不信之徒的加入有什麼看法。八成是像坐在一顆未爆彈上,隨時擔心是否聽見指針轉動的聲音之類的。我把朱利安和潔西卡留在原地交談,徑自走到長桌旁。桌旁的人已經沒有東西可吵了,暫時而言,所以這時他們只是神色不善地瞪視彼此。不過當我來到長桌旁,他們立刻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我對他們露出最愉快的笑容。 “嗨,各位。自助餐在哪裡?” “我們根本不應該找你來。”賴瑞·亞布黎安說道。對一個死人來說,他的聲音聽來十分正常。他不悅地將目光移動到我身後的潔西卡·莎羅身上。 “我們也不應該找她。我不相信她。” “算了吧,親愛的,我不相信這裡的任何一個人。”安妮·阿貝托爾道。如果一隻貓能夠滿嘴塞滿奶油並上了另一隻貓的同時發出懶洋洋的叫聲,大概就可以和安妮的聲音比美。 “但是如果我能夠放下成見,以及基於正當理由而該對各位之中的某些人所產生的懷疑,進而試圖達成我們的目標,那麼你也可以。喔,閉嘴,死人。這些事我們之前都討論過了。不要逼我過去把你壓在地上。” “我們對於此事各有貢獻。”朱利安·阿德文特在和潔西卡·莎羅一同坐回原位的同時,堅定地道。 “我可以凝聚夜城居民的敬意,並且提供媒體的力量。潔西卡擁有足以恐嚇所有敵人的實力。安妮的魅力擴及夜城各個層面,到處打點重要的關係。影像伯爵和皮囊之王都是夜城強者,深受夜城居民敬重。賴瑞死後致力於公益服務,如今已經建立起十分良好的聲望。” “死亡是喚醒良知的絕佳途徑。”賴瑞說。 “因為天堂跟地獄彷彿都近在眼前……” “如果你要的是一名專業私家偵探,為什麼不來找我?”我有點不高興地問道。 “你向來不喜歡團隊合作,約翰。”朱利安語氣真誠。 “而且說實在話,基於你的……家庭背景,夜城的人不會放心接受你的管理。” “他說得有道理。”蘇西懶洋洋地靠在牆上,雙手交叉胸前說道。 “不過只要你一句話,我依然可以把他們通通殺光。” “或許晚點再說。”我道。我向來無法分辨她在講這種話的時候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或許連她也搞不清楚。我指向依然彬彬有禮站在旁邊的渥克。 “他怎麼樣?為什麼他不是新任當權者的一分子?他管理夜城的經驗比你們全部加起來都還要豐富。” “他們曾問過我。”渥克平靜地道。 “我拒絕了。我對夜城的感覺並不是什麼大秘密,而且我必須承認;我之前出手整頓諸神之街時……感覺有點力不從心。上面要求我組織各式各樣的教派、宗教以及神靈,訂立管理規章,讓整條街邁入現代化,但是不論我如何努力,情況就是……急速惡化。這些改變無法持久並不是我的錯。有時候信徒就是死腦筋,說什麼也不知變通。後來刮鬍刀之神決定介入此事,一切就在轉眼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我還記得當時的狀況。”我道。 “許多神靈抱頭鼠竄地逃出諸神之街,導致夜城某些地區有好一段時間亂到必須加以封鎖。” “沒錯。”渥克道。 “無論如何,我認為自己比較適合擔任命令的執行者,而不是決策者。”他輕輕一笑。 “除非新任當權者表現出不夠格或是無能的狀況,到時候我就會出面剷除他們。” “你當然會,是不是?”我道。 “採取猛烈而又暴力的手段,絲毫不留半點情面。” “這是我的專長。”渥克道。 “我一直認為突然死亡的可能可以讓人保持最佳狀態。” 新任當權者第一次徹底站在同一陣線,同時將目光集中在渥克身上。 “來談正事吧。”我道。 “你們找我來是為了走路男的事。你們為什麼不希望他進入夜城?讓他幫我們解決一些敗類,清除幾個垃圾真有那麼糟糕嗎?” “這個走路男比較傾向採取焦土策略。”渥克道。 “儘管這個地方顯然十分墮落……它還是有它值得保存的部分。” 我微笑。 “你真的老了,渥克。” “早就告訴過你。”渥克道。 “很可怕,是不是?” “我們對走路男究竟知道多少?”我說著,目光掃過眾人臉上。 朱利安·阿德文特就跟往常一樣率先發言。 “整個人類歷史之中一直都流傳著關於走路男的傳奇故事。每經歷過數個世代,人間就會出現一個男人能夠和上帝締約、變成超凡脫俗的存在。此人可以將一生奉獻給上帝,如果全心全意地宣誓向光明跟良善效忠,捨棄所有其他道路,比如說愛情、親情以及私慾……他就可以獲得強大的力量與速度,變成全世界最可怕的人類。只要信仰堅貞,遵奉天堂之道,世上將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傷害他。上帝在人間的意志,上帝的戰士,行走於人類世界的上帝之怒,致力懲罰罪惡之人,撲滅所有邪惡勢力。人稱走路男是因為他總是可以直接行走到必須前往的地方,做他必須做的事,沒有人有能力阻止他,或是逼他繞道而行。” “有些走路男曾經殺過一國之君。”渥克道。 “推翻過國家政權,改變過世界的命運。其他走路男則遵循個人的道路,一次一個地消除世間邪惡。有些隱身幕後,有些統帥大軍;而如今,終於有一個走路男進入夜城之中。” “如果有些走路男在歷史上佔有這麼重要的地位,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的名字?”我問。 “你或許聽說過,如果仔細想一想的話。”朱利安道。 “啊,”我道。 “是那種情況,是不是?” “基本上沒錯。”朱利安道。 “無數個世紀以來,世界上並沒有出現過多少走路男。或許是因為正常人都不會簽下這種契約,放棄愛情、朋友以及一切為人生帶來意義的東西。” “他們是殺手。”賴瑞道。 “冷酷無情的殺手。法官兼陪審團兼劊子手。內心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沒有慈悲。” “只有他才能決定什麼是邪惡,什麼不是。”影像伯爵道。 “他不在乎法律怎麼說。他不需要在乎。他只需要對更高的權力負責。” “走路男的眼中沒有灰色地帶。”安妮道。 “只有完全的黑與白,從頭到尾都是如此。你可以了解為什麼夜城裡有這麼多人會因為他的出現而緊張不安。” “所以從他的角度來看,會出現在夜城的人都是罪人。”我道。 “我了解你們為什麼需要找我了。”我沉思片刻。 “我們對於現任走路男知道多少?” “一無所知。”賴瑞·亞布黎安說道。 “就連他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各種遠程監控方式都對他無效。我們試過用科學跟魔法、先知跟預言家,還有電腦,尋找各界重要人士徵詢答案,但是所有人都沒有任何線索。沒有人想要知道任何線索。他們都深怕惹來……走路男的注意。我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正在趕來這裡的途中。可惡,他可能已經抵達夜城,行走在我們的街道上,而我們一直要到屍體堆積如山之後才能確認他的踪跡。” “他懲罰罪惡。”潔西卡·莎羅輕聲說道。 “而這裡有太多罪人。” “但是……如果大家都對他一無所知,你們怎麼能確定他要來?”我問。 “因為他通知我們了。”安妮道。 “他寄了一封非常精緻的手寫信給我。”朱利安道。 “因為我是夜城時報的總編。信中提到他的目的、意圖,以及他會在二十四小時內抵達此地。這個期限幾乎已經到了。他要我刊登他的信,讓所有人知道他正在趕來夜城的途中,好讓大家有機會交代後事。非常懂得為他人著想,我認為。” “是呀。”我道。 “你最好這麼認為。你會刊登他的信嗎?” “當然會!”朱利安道。 “這可是大新聞!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不需要造成恐慌。不然人們會利用這個機會來清算舊帳。我們希望你可以……在一切失控之前想辦法做點什麼。” 我環顧四周。 “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 “我以為這一點很明顯。”朱利安道。 “我們要你找出走路男,阻止他為夜城民眾帶來死亡與毀滅,特別是不要讓他來對付我們。他在信裡面寫得很清楚,他打算殺光新任當權者,藉以警惕所有夜城民眾。” “我要怎麼做才能阻止上帝之怒?”我問。這是一個合理的問題,我覺得。 賴瑞·亞布黎安微笑。 “這是你的天賦。我們相信你可以……找出辦法。” 我想這個答案也是我自找的。 “酬勞怎麼算?”我問。 “一百萬英鎊。”朱利安道。 “另外……我們都會欠你一份人情。” 我點頭。 “聽起來還不錯。”我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游移。 “你們都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人。你們也認識許多力量更強大的人。有些人力量強大到根本不算是人了。為什麼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 “渥克建議用你。”朱利安道。 “而且你最擅長在絕望的處境中找出生機。” “你是最應該知道不能相信報上所寫的一切的人。”我道,接著沉重地嘆了口氣。 “好吧。但是我們先把話說清楚,要我去阻止他,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要我跟他講道理,用暴力脅迫,還是殺了他?” “我們授權給你採取任何必要的手段。”朱利安一臉嚴肅地道。 “見鬼了,你喜歡的話甚至可以嘗試賄賂他。”安妮道。 “不擇手段,事情結束後我們會收拾殘局。如果你試圖和他講道理,而他完全聽不進去的話,儘管拿槍抵住他的鼻孔,一槍打爆他的頭。” “樂意效勞。”蘇西道。我們全都轉頭看向她。 “我還是會擔心什麼無法阻擋、刀槍不入、上帝之怒之類的東西。”我道。 “一個曾經和來自天堂與地獄的天使對抗的男人竟然會說這種話。”賴瑞道。 “至少,一個自稱曾經乾過這種事的人。” “我很清楚自己的極限。”我說著,直視他的目光。 “我可以找出走路男。我可以和他講理。我可以利用各式各樣的手段去轉移他的注意力……但是除此之外,我跟你們一樣,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這是一個全然未知的領域。” “你怕啦?”影像伯爵問。 “我他媽的當然怕啦!”我道。 “當天使進入夜城爭奪墮落聖杯的時候,他們的力量受到夜城本質的影響而大打折扣,但是他們依然殺害了數千名夜城居民,並且讓整座城市淪為廢墟!而現在渥克告訴我夜城的本質已變,我們就連這一點保護也沒有了。如果我還保有一點理性,就應該回家躲在床底,直到一切結束為止。至於現在……聽著,當我們提起上帝之怒的時候,我們就應該想到索多瑪和蛾摩拉這兩座因為居民罪孽深重而被上帝摧毀的城市。而且我敢打賭,那兩座城市的居民所犯下的罪惡,絕對不及夜城平常日子的一半,更別提週末半價優惠的時候。” “他畢竟只是個凡人。”皮囊之王道。他的聲音低沉渾厚,給人一種無可救藥的低級感。 “只要是人就有弱點。” “我保證會把這話說給他聽。”我道。 “站在很遠的地方說。拜託,我是很厲害,各位,但是就連我也不可能和上帝的意志相抗衡。這種話光是大聲說出口,就讓我擔心下體會感染上嚴重的疾病。” “你擁有聖經神話的血統。”朱利安小心說道。 “你的母親乃是莉莉絲,亞當的第一任妻子。” “是呀,沒錯——就是那個藐視上帝權威,被逐出伊甸園,前往地獄跟惡魔交歡,生下各式各樣怪物的莉莉絲。”我道。 “我一點也不打算向走路男提起這層關係,謝謝你唷。” “反正那隻是一則寓言。”蘇西突然說道。 “一種將復雜的事情簡化的說法。” 我們全都凝視著她片刻。蘇西總有辦法出人意表。 “潔西卡·莎羅。”我道。 “不信之徒……在我看來,你是這裡唯一一個具有足以和走路男匹敵的信仰力量的人,或是說不信仰的力量。或許只要把你們兩個放在一塊,你們就會……抵銷彼此的力量。” “那是以前。”潔西卡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我,散發出一股深邃無比的目光。 “我現在的狀況比當時好多了。” 包廂內有不少人變換坐姿,顯然大家都在針對這句陳述發表無聲的抗議。 “我們將潔西卡當作最後手段,”朱利安道。 “她是我們最危險的武器。” “可惡,”蘇西道。 “我以為我才是最危險的武器。” 朱利安對她露出同情的微笑,然後向我展現最嚴肅而又憂慮的表情。 “這件事非你不可,約翰。你是我們認為唯一有機會成功的人。” “你可以繼續這樣說,”我道。 “不過我還是不認為我有機會成功。” “我還是不懂。”蘇西固執地道。 “我是說,上帝之怒,又快又猛,是的,這一點我懂。但是他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 “他可以為所欲為。”渥克道。 “他需要多強就有多強,要多快就有多快。他可以利用任何武器殺人,或是使用他的拳頭。沒有門擋得住他,沒有言語可以勸服他,沒有任何科學或魔法的力量可以阻止他。” “是呀。”蘇西道。 “但是他可以擋掉子彈嗎?” “只要他遵循上帝之道,世界上沒有任何武器傷得了他。”朱利安道。 “就連彈尾刻有十字的祝福彈或是詛咒彈也不行?”蘇西問。 “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蘇西突然微笑。 “那我想我應該再加把勁。” “我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個非常奸詐而又令人不安的想法。”我道。 “既然夜城的本質已變,我們是不是可以聯絡反面陣營,要求他們派遣天使來對付走路男?” “讓他們狗咬狗。”影像伯爵道。 “我喜歡。” “你瘋了嗎?”朱利安道。 “讓兩個走路男在夜城正面衝突?還記得天使戰爭所造成的損失嗎?我們至今尚未重建完成!” “好吧,那諸神之街呢?”我還不死心。 “有沒有任何神靈自認有能力對付——” “一個也沒有。”渥克道。 “所有神靈都在討論要把諸神之街整條搬到夜城外面,等到風頭過了,一切安全之後再搬回來。” “總是可以依賴剃刀艾迪。”蘇西道。 尷尬的沉默再度出現,所有人都在思考這種情況可能導致的後果。 “刮鬍刀之神一直都是極端正直之人,雖然手段有點激烈。”我終於說道。 “他或許會決定和走路男站在同一陣線。艾迪在面對真正罪無可恕的壞蛋時,往往會採取零容忍的態度,就是完全親手處理,把鮮血和腦漿弄得到處都是的那種方式。” “我還是認為我們應該正面衝突!”皮囊之王突然說道。 “我們每一個人在某方面而言都是當世強者。我們需要讓夜城知道我們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我們不需要躲在約翰·泰勒這種人的身後。我們應該現在就出面,展現我們全部的實力,把這個走路男一腳踩扁!” “不行!”朱利安·阿德文特堅決反對。 “現在不是自尊心作祟的時候!我們沒有辦法阻止他。獨自面對不行,群起而攻也不行。他是人類世界的上帝之怒。此時此刻地球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強大的力量了!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約翰能夠想辦法智取。” “我們死定了……”影像伯爵道。 “先等一等。”我道。 “我們是不是遺漏了什麼?為什麼不派渥克出馬?他可以施展聲音的力量去命令走路男離開夜城,永遠不能再來。” “辦不到。”渥克道。 “我的聲音的力量來自原始之音,說出'要有光'的創造之音。我懷疑它能夠對一個比我更加接近那股力量來源的人造成任何影響。” 我們又等了一會兒,但是他已經說完了。渥克就是喜歡提供這種會讓人掀起更多疑問的答案。我心中又浮現出另一個想法,神色不善地瞪向渥克。 “這次還是和以前一樣,對不對?你推薦我處理這件案子,因為我是可以消耗的資源。如果我能阻止走路男,很好;如果不能,你們也可以從我跟他的衝突之中擷取教訓,好讓下一個被你們派去對付他的蠢蛋擁有更大的勝算。你一點也沒變,渥克。” “可以的話我一定親自上陣。”渥克道。 “但是我沒有能力阻止他。至少你還有一點機會。如果他把你殺了,約翰,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付出代價。” “真是令人心安。”我道。 “你知道你沒必要來這套心理戰術,這個案子我一定會接。” “約翰,我不是——” “現在別扯那個,渥克。”我道。 “現在不要。” 我啟動天賦,張開心眼,視線遁入夜城上空。黑暗的建築之間閃爍著明亮的光線,火熱的霓虹如同烽火般,在無盡的夜晚裡不停延燒。我緩緩在街道之間四下尋找,直到找到一個異常耀眼的閃亮光點。我俯衝而下,朝目標逼近,最後終於找到他,走路男,大搖大擺地走在一條大街上,嘴角浮現微笑,雙眼充滿死亡。接著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筆直朝我看來。 “好哇,哈囉!來找我吧,約翰·泰勒。趁我還沒找到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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