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夜城10·黃昏三兄弟

第9章 第九章惡有惡報

在夜城,隨時假設最糟糕的情況會發生總是有好處的;但是夜城這個老女孩依然有辦法給你驚喜。回到路德之門地鐵站後,我施展天賦,想找一節列車帶我們回城,結果卻驚訝地發現已經有車等在離站不遠處。就是我們來時搭的那節列車,不敢待在這裡,但還是沒有走遠,以免我們需要它。我非常感動,於是以心靈力量為之前的惡劣行徑向它道歉。列車沒有表示什麼,顯然已經習慣了。 閃亮的子彈列車轉眼回到路德之門地鐵站,車廂門迅速滑開,讓我和賴瑞爬上車。接著車門緊閉,列車全速沖出車站。逐漸遠去的月台上爬出來某種黑暗濕黏的東西,但是我沒回頭。賴瑞和我疲憊地癱在座位上,茫然地看著前方。 親眼目睹傳奇人物遭人殺害的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渥克怎麼辦?”賴瑞終於說道。 “他自己可以找路回去。”我說。 “我不是問那個。”賴瑞說,“我是說,該怎麼處理渥克的事?” “什麼都不做。”我說,“你不能動他。他是……渥克。” “是嗎?在我死前印像中的渥克或許是個冰冷無情的渾蛋,但絕對不會弄髒自己的手,總是會把骯髒事交給別人去做,而且通常至少會有執法人員擔任後援。他不會拿刀去捅他認定自己無法信任的人。” “沒錯。”我說,“他在我們面前殺害了他的老友,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了。” “他有在乎過嗎?” “喔,有的。”我說,“渥克總是十分看重規則與製度,即使規則與製度大多都是他自己編造出來的。” “他不可能以為我們不會張揚此事吧?”

“不,他就指望我們出去張揚,他想要人們知道此事。當一個人肯定自己大限已到……就不會在乎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打算趁自己還有能力的時候收拾殘局。” “所以我沒聽錯?”賴瑞問,“權勢滔天的渥克就要死了?” “是,這表示他變得比從前更加危險,再也沒有東西能夠限制他了。” “我死的時候,”賴瑞說,“沒有任何預兆。我還想做很多事情……本來可以說出口的事情,本來可以撥亂反正的事情……我是說,我還在這裡,還存在於世,還在處理案件……但是有些事情,只有活人去做才有意義。” 我等待片刻,但是他已經無話可說。畢竟我們都是專家,只是合作辦案的伙伴,不是朋友,但或許有些事情只能對陌生人說。 “總之,”賴瑞終於開口,“重點在於渥克說謊。我們得重新追查湯米的下落。”

“看來是這樣,”我說,“而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從哪兒著手。沒有線索,沒有目擊證人,沒有可供威脅利誘的嫌犯……我們可以去找人占卜或是預測未來,我知道有座許願池很靈……” “別找那些傢伙。”賴瑞堅決道,“他們會收取昂貴的費用,然後給你兩句要過七年或是等到一切都太遲之後才看得出意義的韻文。” “有時候……有些東西和人,就是會無緣無故地失踪。”我說,“這裡是夜城。” 賴瑞瞪著我。 “你這麼說不是要我們放棄,是吧?” “不是,”我說,“我只是想要實際一點。既然我的天賦找不到湯米,他必定是真的消失了。” “他沒死!” “不,如果死了,我會知道。”其實我也不敢肯定,但這是合理的推測。我的天賦會找到屍體。 “我們可以去諸神之街試試,那裡有很多神靈自稱無所不知。”

“他們怎麼會想和我們談?”賴瑞問。 我咧嘴而笑。 “因為剃刀艾迪是我的朋友,而諸神之街上有半數神靈只要被刮鬍刀之神瞪上一眼就會嚇得尿褲子。” “有朋友還真不錯。”賴瑞若有所思地道。 我們一言不發地坐著,任憑列車帶我們穿越黑暗,以及暗處。 “你認為那些收藏品會怎麼樣?”賴瑞終於問道,“看起來真的……非常驚人。你想渥克會公開拍賣嗎?” “不會,”我說,“我不這麼認為。渥克會對很奇怪的東西投入感情。我想他會把收藏品留在原地:所有寶物和奇珍,還有收集者的屍體。讓一切消失在遙遠的地方,成為傳奇故事。收藏家會希望看到這種結局的。” “你會懷念他嗎?”賴瑞問。 “他是我的敵人,曾數度想要置我於死地。但他也是我的馬克叔叔,我當然會懷念他。”


賴瑞和我再度步出前尼路地鐵站,以免上次來訪時遺漏了什麼。再一次,夜城為我們帶來了愉快的驚喜。沒有霧氣、沒有下雨、天上沒有降下青蛙,只是一個星光燦爛的愉快夜晚。空氣中滿是十來種美食的香氣,自餐館門口飄來,吸引著人們前往享受除夜城外根本不曾見過的餐點。被遺忘的食物,來自早已不存在的國家與文化。遠處傳來太鼓和蒲隆地鼓搭配演奏的聲響,而在會員獨享俱樂部外拉客的人大聲吟唱著宣傳術語。人們來來去去,連瞧都不瞧他們一眼;夜城就是這樣。手機響了,我小心翼翼地接起電話。廣告訊息最近十分囂張,就算加裝金錢所能買到最好的狗屎過濾程序也一樣。 “哈囉,約翰。”一個冷靜、熟悉的聲音說道,“我是渥克。” 我遲疑片刻。你不得不佩服這傢伙的膽識。 “你怎麼會以為我還願意聽你說話?”我終於說道。

“有人看見哈德利·亞布黎安出現在聖猶大教堂。”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喔,不要相信我,親愛的孩子。”渥克說,“問問其他人,如果你能讓他們別再尖叫的話。現實探長向來不喜歡隱藏行踪。” 電話斷線。我考慮片刻,然後打給我的秘書——凱西。她什麼都知道,特別是名人八卦。 “喔,是呀,沒錯。”我一提起哈德利·亞布黎安,她立刻說道,“你打來時我剛好瞄到這些八卦網站,夜城各處都傳來他的消息。現實探長出動了,活力十足地打擊犯罪。哈德利炸毀了十幾處不干好事的地方,單憑眼力就讓二十三名惡名昭彰的惡棍消失,而且布萊斯頓街已經整個不見了,徹底消失,彷彿根本不曾存在。我得承認這算不上是什麼損失,但是……打從上個月走路男來訪,一邊大笑一邊屠殺壞蛋之後,人們就不曾這麼害怕了。我認識的人全都待在家裡,鎖在臥房中等待風暴過去。另外我必須補充,如果哈德利·亞布黎安看起來像是要往我們這個方向過來的話,我就要請假了。或許請一整年。”

“你真該學著在說話時偶爾換氣。”我在她終於停頓到足以讓我插嘴的時候說道,“有人看見哈德利出現在聖猶大教堂附近嗎?” “我查查。”她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顯然是在操作那台我花錢購買,但卻完全搞不懂的超複雜辦公電腦。 “是的,沒錯,消息剛傳來——有人斬釘截鐵地宣稱在距離教堂兩條街外的地方看見哈德利炸死一個胖子。喔,超惡,這段影片一定會被貼上YouTube。” “聽我說,凱西,”我說,“這很重要。渥克抓狂了,他殺了收藏家。放話出去;警告人們,渥克……什麼都不在乎了。” 她大哼一聲。 “在我看來,他從不在乎。我總說在他那個溫文儒雅的公學菁英外表下藏著一個瘋子、壞蛋,是個會對百里之內的地方造成危險的傢伙。你自己小心,老闆。我知道你喜歡自認為跟渥克關係匪淺、互相了解,但我一直知道他為了達到目的會毫不猶豫地捅你一刀。”

她在我有機會爭辯之前掛斷了電話,不過我也不確定我會爭辯。當人知道自己死期將近時,想法就會轉向奇怪的地方。渥克叫我兒子時著實令我大吃一驚;要求我接下他的工作時,又嚇了我一跳;殺害收藏家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天知道他還會做出多少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我把哈德利與聖猶大教堂的事告訴賴瑞,他皺起眉。 “路很遠,坐地鐵要很久……” “我們可以坐出租車。”我說,“他們不可能都是神經病、心靈盜賊,或是有執照的小偷。你可以報公賬。” “有更好的選擇。”賴瑞微帶優越感地說道,“我掌管一間大公司,記得嗎?雖然我死了,但並不表示我沒做好我的工作。” 他取出手機,打電話叫司機過來接我們。他才剛放下電話,一輛珍珠灰的加長型禮車已經緩緩離開車流,停在我們面前。司機下車,幫賴瑞和我開門。她是個身材高挑的金發女戰士,身穿白色皮質司機制服,還戴頂鴨舌帽。她向賴瑞微笑,朝我眨眼,然後在我係緊安全帶前回到駕駛座。

“在這個年代,形象就是一切。”賴瑞舒舒服服地說道,“表現得像個重要人物,所有人都會把你當成重要人物。或許你比較喜歡傳統,穿著你的招牌外套走在骯髒的街上;但我總是喜歡以有風格的方式移動。帶我們前往聖猶大教堂,普莉希拉。” “坐在車裡,視野沒有在街上遼闊。”我說,但是心不在焉。
這輛禮車必定備有隱藏式的強大火力,因為其他車輛都和我們保持距離。我們順暢無礙地穿越黑夜,將光明拋在腦後,朝較為陰暗神秘的區域前進。這裡的黑影擁有實體,就連月光都讓人覺得不祥,像是自美夢溜入惡夢,拋開所有正常的誘惑,擁抱更加黑暗、更加邪惡的衝動。我看著街道與廣場飄過眼前,在舒適的禮車外轉眼消失;所有刺眼的霓虹燈及五光十色的宣傳招牌彷彿一場夢境中的夢境,距離我們很遠,很遠。

你可以在一個寧靜的街角找到聖猶大教堂,它位於一切之後,遠離你所認識的街道。教堂外沒有招牌,沒有在任何木板上標示名稱,不會承諾希望或慰藉,它只是在你需要的時候提供可去的地方;是夜城中唯一真正的教堂。禮車在一段距離外緩緩停下,賴瑞和我下車。黑夜的空氣冰冷凜冽,也清爽宜人,充滿各式各樣的可能。賴瑞讓司機待在原地,他和我則朝教堂前進,兩個人都放慢腳步。聖猶大教堂並不是什麼舒適愉快的地方。 一棟古老的石造建築,比人類的歷史還要古老,比基督教還要古老,聖猶大教堂就是四面光禿禿的灰石牆壁以及瓦片屋頂的組合,窗戶是牆上的小縫,只有一扇門。大門從不上鎖、上閂,永遠敞開;任何想要進去的人都可以跨入獅口。這裡沒有牧師,沒有禮拜或佈道會;只是個讓人與上帝交談,並且很有可能獲得回應的地方。夜城中最後一個獲得庇護、救贖,或是突如其來的強力製裁的機會。 會來聖猶大教堂的人不多,這裡不是祈求寬恕與憐憫的地方,教堂中只有赤裸裸的真相。 沒過多久,我就發現這座教堂和我上次來訪時有點不同。這裡不再像從前那般寂靜、陰沉,每一道窗縫中都綻放出亮眼的光線,穿透外面的黑暗。一名偉大而強勢的實體降臨黑夜,自這座古老的石造建築中散發光芒,於空氣中脈動衝擊。這股力量中沒有善良或邪惡,只是赤裸純粹的力量。賴瑞和我對看一眼,聳了聳肩,然後繼續前進。越接近教堂,感覺就越像逆浪而行,或是面對一場風暴,而我們必須憑藉強大的意志力才能掙扎前進。不管把教堂當自己家的是什麼人或什麼東西,對方顯然不喜歡訪客。 “沒來過這裡。”賴瑞若無其事地道,“這裡向來就是如此嗎?” “通常不是。”我說,“有時候它真的非常危險。” “你猜是誰在裡面?” “天知道,或許是祈禱得到回應之人。” 賴瑞微微一笑。 “看起來比較像是上帝親自降臨。” “也有可能。” 賴瑞看著我。 “我是在開玩笑!” “我不是,這裡是聖猶大教堂。” “你覺得會是哈德利嗎?” “他來這裡做什麼?” “我不知道。找他老闆談談?” “好了,那樣的話,我就非得見識見識不可了。”我說。 在我們穿越敞開的大門,進入教堂之後,空氣中的壓力隨即消失。我們依然感覺得到力量存在,不過不再針對我們。整座教堂光明大放,光彩奪目到彷彿穿透我的身體,將我的所有希望、需求與秘密統統凸顯出來,任人檢視。但是儘管亮成這樣,我依然看得清清楚楚,不須瞇眼或眨眼,因為這可不是尋常的塵世光芒。光芒源自一個男人,全身綻放出神聖的火焰,但卻未遭火焰吞噬。荊棘大君再度取迴力量了。 他在教堂中走來走去,白色長袍飄逸搖擺,他瘋狂且憤怒地四下揮動瘦骨嶙峋的拳頭。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任何火大成這樣的人。他的腳步聲如同雷鳴,重重地踏在光禿禿的地板上,一舉一動都能撼動空氣;長滿鬍鬚的臉孔憤怒扭曲。他雙眼突起,長長的灰髮在怒聲吼叫時甩來甩去。他雙掌開合,彷彿渴望、迫切地想要抓住令他如此憤怒的東西。他的存在填滿整座教堂,如同一場永無止盡的爆炸。 賴瑞和我停在門口。我們都能辨識迫切的危機。 “那是什麼傢伙或什麼玩意兒?”賴瑞湊到我的耳邊問道。 “荊棘大君。”我說,“原先的夜城守護者,所有夜城居民都必須在開始與結束時對他吐露真相與公義。上次見面時,他還是個崩潰的老人,力量全失,淪落至自命為聖猶大教堂管理員。看來他又找迴力量了,如果你我還保有絲毫理性的話,就該在被他發現之前離開此地。” “荊棘大君?”賴瑞問,“真的?我以為他是個神話,是傳說。” “在夜城,一切都有可能成真。” “而你曾經見過他?我在說什麼;你當然見過他,你是約翰·泰勒。好吧,講清楚,我要聽簡短的版本。” “荊棘大君受命成為夜城的審判官與守護者。”我耐心地道。 “受命於誰?” “你以為呢?”我反問,同時左顧右盼。 “喔,抱歉。繼續。” “他本來是大實驗的守護者;世界上唯一善良與邪惡無法直接影響的地方。荊棘大君本來應該成為我們最後一個獲得真相、公義與復仇的機會;但是數世紀前,他深入地底之境,沉睡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直到被我喚醒。” “當然,”賴瑞說,“一定是你喚醒的。” “他回夜城時剛好趕上在莉莉絲大戰裡迎戰我母親,而她把他像廢物一樣甩向一旁。他深受打擊,信心全失;因為如果他不是上帝指派給夜城及其居民的守護者,那他究竟是什麼人呢?他是誰?他來此尋找答案,而從他此刻的狀態看來,我認為他終於找到了。” “我想他不太喜歡那些答案。”賴瑞說。 荊棘大君甚至沒有發現我們,他在教堂里大發雷霆,再度成為當世強者,眼中綻放怒火。他憤怒到說不出話,只能發出怒不可抑的嘶吼與嚎叫。他的白袍如同太陽般耀眼,配合灰髮與鬍鬚,看起來十足像是舊約聖經裡的先知,回到沙漠中向我們道出各式各樣的壞消息。三不五時會有閃電落地,在沒有造成任何傷害的情況下釋放到石板地中,於空氣中留下臭氧的味道。 荊棘大君突然停步,伸出右手,一支木杖憑空出現。我感到震撼驚奇,目瞪口呆。這可不是普通的木杖,傳說它是由最初的生命之樹上折下來的樹枝製成。我親眼見到我母親莉莉絲,自荊棘大君手中奪走此杖,以恐怖的力量折成碎片。如今它再度出現,完整無缺,威力強大;藉由荊棘大君的意志重新塑形。 “我是令所有人心碎的石頭;我是將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鉚釘;我是人類賴以成長所無可避免的苦難。我維持著'大實驗'的運作,盡心盡力地看顧著它,並且審判所有可能造成危害,或是企圖腐化其本質的生命。我是祛除感染的解剖刀,使人睿智的碎心石。我乃荊棘大君,我已回歸;願上帝寬恕有罪之人。” 他的聲音中蘊含一種接受過高等力量感召的必然性。 “歡迎回來。”我說著,迎上前去,“現在你可以看在老天的分上,告訴我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他直視我,目光令我當場停步,彷彿揮出冰冷的手掌抵住我的胸口。我向荊棘大君露出最友善的微笑,希望他還記得我,而且最好是屬於友善的回憶。 “渥克!”荊棘大君詛咒這個名字,“一切都是他在搞鬼!他背叛我……我將為此罪行嚴厲地懲罰他,還有下達命令的當權者!” 我看向賴瑞。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一切都是渥克在搞鬼?”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他搞的鬼。”賴瑞說。 “當權者死了。”我以最客氣的語氣對荊棘大君說道,“大戰期間,莉莉絲的子嗣殺光並且吞噬他們。如今有一批新任的當權者在掌權;大多數是好人。” “最好是。”荊棘大君說。隨著他話說得越多,就有更多人性現形,使他的整體氣勢轉弱到可以承受。不過,這並沒有讓他變得比較不可怕。這個男人擁有審判夜城的權力,並且有強大的力量作為後盾,而他現在看起來像是打算對我們所有人進行審判的樣子。 “容我請問,”我謹慎向前,“渥克究竟做了什麼?你為什麼這么生氣?你又是怎麼從……上次那個安靜的男人變回現在這樣的?” “是我的緣故。”哈德利·亞布黎安說。 我們同時轉頭,只見他站在教堂門口。他穿著黑色皮質長外套,黑到像是出自黑夜本身,臉色白如骸骨,濃密的頭髮黑得發光,雙眼深邃有神,笑容愉悅高傲,給人一種黑白分明的感覺;因為在他的世界裡不容許任何灰色地帶存在。 現實探長的世界。 荊棘大君憤怒的氣勢似乎對他毫無影響,連教堂裡依然明亮刺眼的力量也一樣。事實上,哈德利給人一種他早已見識過一切,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感覺。或許他真的見過,畢竟他是深層學校的產物。哈德利讓人覺得不管他出現在何處,肯定都有理由出現在那裡。他或許沒有荊棘大君的力量,但是毫無疑問地,他本身的力量也很強大。 他大步走入教堂,朝荊棘大君微微鞠躬,向我點頭,對賴瑞露出親切的笑容。 “哈囉,弟弟,抱歉我沒去參加你的葬禮。” “參加的人不多。”賴瑞說,大剌剌地瞪著他哥,“我還得在自己的墳前獻花。當然墓穴裡面並沒有屍體,因為屍體我還在用;但是父母想要弄個墳墓、墓碑,以及鮮花,所以他們就弄來了。見鬼了,他們想念你都比想念我多一點,沒事回去看看他們是會要你的命嗎?” “我有職責與義務。”哈德利說,“我的時間並非總是自己的。” “你知道湯米在哪裡嗎?”賴瑞一如往常般地直指重點。 “待會兒會說,”哈德利道,“事情要一件一件解決。先從你開始,泰勒先生。” 賴瑞首度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認識泰勒?” “我誰都認識,”哈德利·亞布黎安說,“不管他們自己知不知道。哈囉,約翰,我已經觀察你一段時間了。” “好吧,”我說,“這可真是有點嚇人,不過繼續說吧……你這次現身有何目的?” “你,還有渥克。”哈德利暫停片刻,似乎在謹慎地挑選用詞,“不久後,一個重要的抉擇即將產生結果,一件足以影響整座夜城的大事。我是來防止某些外來勢力干涉此事的,雙方勢力都不能亂來。” “所以你不是為了幫我找回湯米才回來的?”賴瑞說,“我早該知道了。” “我在這裡的時候會盡力幫忙。”哈德利說,“我終究會為湯米的事情回來,只是……” “是呀,我知道,”賴瑞說,“職責與義務。” “你一點也不了解我為了成為今天的我,必須放棄多少,背棄什麼。”哈德利說。 “值得嗎?”賴瑞問。 “改天再問我。”哈德利說,“我們還有正事要辦。先來處理荊棘大君的事情,免得他被憤怒與沮喪逼到爆炸。” “正合我意。”我說。有些閃電打得真的很近。 “渥克和荊棘大君有什麼關係?” “他破壞我的力量!”荊棘大君說,聲音冰冷、嘶啞、嚴厲,“以防我用我的力量去改變他寶貴的現狀。只要我依然在地底之境沉睡,我對他或是當權者就不構成威脅。但是當你喚醒我,泰勒,讓我再度回歸夜城,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我就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說。 “我走在街上,看到夜城的改變有多大。”荊棘大君說,“少了我,整個地方都淪為地獄。接著,莉莉絲帶著她所有的怪物子嗣出現了,於是我出面對抗她,守護你們所有人。那理應是我最光榮的一刻,但是渥克和他的當權者卻擔心這種狀況。” “擔心什麼?”賴瑞問。 “擔心我會再度發揮守護者的功用,行使我的權力與職責,開始審判與懲罰。” “一開始是誰讓你去地底之境沉睡的?”我問。 荊棘大君露出冰冷的微笑。 “有人讓我相信那是最好的做法,他們說夜城已經不是從前的夜城,我沒必要隨時監視所有人。我聽信了他們,因為我已經擔任守護者好幾個世紀,早已厭倦了人們,還有他們無盡的麻煩。實在太厭倦了……” “是誰說服你的?”我問。 “你以為呢?”荊棘大君說,“當然是當權者,還有他們的代言人。我當時十分疲憊,認為睡個幾年對我會有好處。但是他們放置了強力力場讓我長眠不醒,還派了守衛,不讓人打擾我的睡眠。這樣還不夠,當權者不願給我任何機會。為了避免我逃離他們騙我進入的陷阱,他們還有緊急處理計劃,一個邪惡、可惡、簡單的陰謀,數百年來在一代一代的當權者間交接傳承。” “我知道那個計劃,”哈德利道,“在我擔任當權者代言人的時候。我不認同那個計劃,即使當時也一樣。我一直想要動點手腳,但是實在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了……” “職責與義務。”我說。 “沒錯……我離開時,將該計劃的細節交接給渥克。而莉莉絲大戰讓他取得了……奪走荊棘大君力量的絕佳機會。擊潰他的意志,讓他人畜無害。” “但是……難道渥克不須藉助荊棘大君的力量幫忙擊敗莉莉絲嗎?”我問。 “當權者比較害怕荊棘大君。”哈德利說,“畢竟,莉莉絲只想摧毀夜城,荊棘大君則想改變夜城。渥克就是這個樣子,總是將眼光放得很遠,正如我所教他的……” 我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因為我這才想起,儘管外表十分年輕,哈德利起碼比渥克要老二十歲。他看起來強壯敏銳,正處巔峰,但我不禁懷疑他為了成為現實探長究竟放棄了什麼?賴瑞的大哥究竟還剩下多少人性?他還算是人嗎?還是說他只是為了其他人而假扮人類?為了他弟弟?世間流傳著不少關於深層學校的可怕傳說,而且其中大多都是真的。 “很久很久以前,當權者與諸神之街達成一項協議。”哈德利說,“那些突然發蹟的假神祇一直都很害怕荊棘大君,因為他擁有貨真價實的神力,而其他人都是冒牌貨。於是,那些神靈集中力量,等待時機,在他與莉莉絲正面衝突時,透過渥克的聲音,封鎖了荊棘大君的力量。若非如此,她絕對無法擊敗他。於是,他失去了自信,失去了信仰;少了這兩樣東西,他什麼也不是。他爬離戰場,淪落至此:崩潰、困惑,對任何人都不再造成威脅。” “諸神之街能夠獲得什麼好處?”賴瑞問,一如往常般實際。 “祂們可以為所欲為,”哈德利說,“想幹什麼就乾什麼,只要待在諸神之街里,不要過度騷擾觀光客就行。” “你就是為此而來。”我對荊棘大君道,“來到唯一祈禱能夠獲得回應的地方。但是話說回來……為什麼你得要等到哈德利跑來,才能得知真相?” “因為這是我的信仰危機。”荊棘大君道。如今教堂內部已經安靜下來,閃電消失了,他的氣勢還原到和普通人差不多。 “我失去了我的信仰,我必須找回來。而我找回來了,就在這裡,日復一日打理這座教堂,並且打擊來到這裡的人。你必須跌落谷底,才能東山再起。掌管一切人事物好幾個世紀,最能把人變成傲慢的渾蛋。”他看著我的表情輕笑,“我是荊棘大君,但我仍然是個人,擁有人類的弱點。任何忘記這一點的法官都必須自行承擔風險。我早在哈德利跑來告訴我這些事情之前就已經找回我的信仰了。” “那剛剛幹嘛大發雷霆?”賴瑞問,“你幾乎把教堂整座掀開,然後換個方向丟下來。” “只是發洩發洩。”荊棘大君皺眉道,“我要討回公道,而且要嚴加懲處。我已經離開太久了。人們來到這間教堂祈求幫助,訴說可怕的事情……夜城不該變成這個樣子!如此刻薄、殘忍,對邪惡視而不見……” “我認識一些認同你的觀點的人。”哈德利說。 “等一等,等一等。”我說,“根據我的理解,而我很希望有人跟我說我理解錯誤……夜城應該已經取得平衡。你在走路男跑來伸張正義的時候,一定聽說過這種說法。大君,你必須走入夜城,與人接觸,看看真實的情況,然後再下這種決定,特別是關於嚴加懲處那部分。” “不然怎樣?”荊棘大君說,“你就會阻止我?” “我不會。”我說,“我還記得許多世紀以前,你自獵人赫恩手中救過我。但是會有其他人出面對抗你,而且大部分都是好人,像是新任當權者。” 荊棘大君看著我很長一段時間,接著搖搖頭髮蓬鬆的腦袋,“抱歉,我不記得了。太多歲月,太多面孔;你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不過,你確實將我自沉睡監獄中喚醒,所以我不會找你麻煩。暫時不會。” “真是太客氣了。”我說,“我想請問:你知道石中劍的事情嗎?” “我見過一次。”荊棘大君說,面露悲傷,“一把金光閃閃、榮耀非凡的法器,令我嘆為觀止。你問這幹嘛?” “我一點都不在乎這些!”賴瑞大聲說道,“我只想要找回弟弟湯米!你也只應該關心這件事,哈德利!” “我不過離家五分鐘,”哈德利說,“湯米就失踪了,你也死了。我可不能永遠牽著你們。” “湯米在哪裡?” “比你想像中來得更近。”哈德利說。 我真的以為賴瑞會火大到連荊棘大君都自嘆不如。 “你這他媽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能把話說清楚一點?現實探長這個頭銜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非常顧名思義的頭銜。”哈德利說。 “你不是我哥。”賴瑞說,“你看起來不像他,說話也不像他,感覺也不像他;深層學校裡的那些渾蛋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他們打開我的視野。” 我連忙插嘴,讓賴瑞有時間控制脾氣。就一個宣稱自己幾乎沒有情緒的死人而言,我認為賴瑞的情緒還滿豐富的。我開始覺得自己像是拳擊賽里的裁判,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全副武裝。我望向哈德利。 “你為什麼選在這時來到這裡,告訴荊棘大君是誰對他做出這種事?” “我會在需要的時候得知需要知道的事,”哈德利說,“這是隨著這個工作而來的能力。現在我出現於此,是因為我知道你會來,我也要和你談談。你所知的一切都是謊言。” “什麼?” “開玩笑啦,我一直想說這句話。不,你要知道的是……此刻許多發生在夜城裡的事,都是一場隱藏許久的陰謀即將爆發所導致的結果。我出現於此,因為這裡需要我。而且……由我拇指上的刺痛感看來,某個在道德上模棱兩可的傢伙就要出現了。” 我們全都轉頭,順著哈德利的目光,看見渥克站在教堂門口。沉著冷靜,神態自若,一點也不像是剛剛殺害了老友的樣子。上好的西裝上沒有任何血跡,老學究領帶打得端端正正。他看起來像是剛從俱樂部過來,或是剛剛開完董事會的樣子。他任由我們欣賞他一段時間,然後不疾不徐地來到我們面前,雨傘鋼頂在光禿禿的石板地上敲出響亮的聲音。 “我的耳朵滾燙。”他喃喃說道,“唯一比讓人在背後說閒話更糟糕的事,就是遭受敵人攻訐。難道你們不想听聽我的說詞嗎?” 荊棘大君對他伸出一根嶙峋的指頭。 “叛徒!” 渥克不理會他,冰冷的目光停留在哈德利身上,哈德利則嚴肅地看著他。兩個夜城中最強大的男人互瞪著,我有種想要找尋掩蔽的衝動。如果他們打算正面衝突,就連聖猶大教堂也未必能夠抵擋爆炸的威力。搞不好渥克在外面佈置了重兵,而我甚至不願想像哈德利能夠調動什麼樣的勢力。萬一荊棘大君也打算參戰的話……我偷偷溜向一旁,不讓任何東西擋在我和出口之間。 “我知道來找荊棘大君可以引你來此,渥克。”哈德利終於說道。 “沒有人可以引我前往任何地方,”渥克說,“我只是前往需要我的地方。” “我們的共通點真多。”哈德利說。 “我可不這麼想。”渥克說。 “你的死期到了,亨利。”哈德利說,“該是你退位的時候了。” “還不是時候。”渥克喃喃地說,“我還要先解決一些尚未了結的事情。像是荊棘大君,他是屬於過去的人,似乎無法了解夜城已經不需要他,也不想要他了。” 荊棘大君舉起木杖指向渥克,教堂中的室溫急遽下降。 “你背叛我!我是夜城守護者!” “那是以前,時代變了。”渥克冷冷地說道,“你在單純的年代裡擔任單純的職務,而我們早就已經遠離那個年代。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複雜多了。” “腐敗多了!” “看吧?你根本一點都不了解夜城。這些日子以來,夜城的存在提供所有危險到不能任其外界亂跑的傢伙與勢力一個安全的避風港。從前的年代、大實驗的年代,早已過去。如今一切都是生意,滿足需求與胃口,藉由娛樂觀光客來賺錢。只是一個帶來巨額利益的大型怪物秀。你那些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的傳統觀念……對生意不好。” 他施展他的聲音,驅策所有聽見這個聲音的人依照他的話做,不能拒絕、不能違逆。聲音的蠻橫力量橫掃教堂,推開一切,如同一件心靈束縛衣般地箝制我們。 “不要動。”渥克說,“冷靜,聽我說。你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們好。” 聲音對賴瑞發揮了效用,甚至影響哈德利。他們僵在原地,表情空洞地朝渥克微笑,隨時準備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因為不管他們的存在有多不自然,他們依然還是人類,而渥克的聲音能夠支配活人和死人。聲音只能局部影響我,因為我是我母親的兒子;但是當我還在努力驅趕聲音的力量時,荊棘大君已經哈哈大笑,用魔杖彈回渥克的聲音。撼動空氣的那股力量像玻璃般粉碎,渥克當場向後跌開一步,茫然地凝視著荊棘大君。 “不要妄想用造物主的聲音指揮我,小人物!你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像我如此接近祂。準備應戰吧,你這個官僚!還是說你要宣稱是為了更偉大的善而剝奪我們的自由意志?”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渥克說,再度凝聚殘存的尊嚴,“我不管善惡,只負責維持現狀,確保巨輪轉動,不讓本地人失控。告訴他,約翰,你見過我的所作所為,也知道我為什麼得那麼做。你當然是最能夠了解我只是在做必要之事的人。” 荊棘大君轉向我。 “該是選邊站的時候了,約翰·泰勒。” “沒錯。”渥克說,“你站在哪一邊?” 我看著他。 “總之不是你那邊。” “你總是要用麻煩的方式解決問題,是不是?約翰。”渥克說。 他翻開金表,其中的時間裂縫竄起,包覆渥克和我,將我們帶離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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