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夜城10·黃昏三兄弟

第2章 第二章冰冷城市中的火熱追逐

出了龍口煙館,空氣冷冽清新,充滿熟悉的氣味——來自不同文化的各式料理,舞廳中飄出的鮮血、汗水與麝香味,數千種不同罪孽所遺留下來的踪跡。我深吸一口氣,理清腦中的思緒。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要帶尖叫大君穿越夜城,前往惡名昭彰的奧斯特曼門,都是非常困難而危險的事;現在渥克及各方人馬都來參上一腳,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目的地鐵定更加困難。 奧斯特曼門是一枚大像大小的古老水晶護身符,也是夜城中唯一直通影子瀑布的空間門。影子瀑布則是一座傳奇人物在世人不再相信他們後前去等死的非凡小鎮。而如今,它似乎也成了流亡妖精政權的家園。正常情況下,你可以搭乘地鐵系統前往影子瀑布,但是這時渥克的人馬必定已經在監視所有車站,還有諸神之街、地底之境,以及其他所有地下通道與隱密路徑。渥克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能面面俱到。所以,不幸的是,唯一剩下的選擇,就是最危險的方式——馬路。

可以進出夜城的馬路很多,而聰明人不會和它們扯上關係。街道上奔馳的車輛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而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件好事。我們有汽車、卡車、趁火打劫的車,還有機車信差、馬車,以及通常沒有輪胎、窗戶,以及任何交通規則概念的未來車輛。每輛車都像趕著投胎似地沖向目的地,而這些目的地通常都是比夜城還要詭異危險的地方。 以痛苦精華為燃料的救護車、運送冷凍聖水的冷凍車,以及不為活人停車的幽靈車。整條街口那麼長的聯結車,載運禁忌危險物品;無聲的靈車,載運必須定時將之趕回棺材內的貨物。然而,並非所有看起來像車的東西都是車。街道上有些車輛會吃速度較慢的車。有時候當我看向馬路時,映入眼簾的並非車輛,而是一片長有輪子的叢林。

這就是為什麼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在沒必要時坐車上路。 我沒買車。我自有辦法前往要去的地方。當我非用車不可時,就會去找好心的怪朋友幫忙。我取出手機,打電話給死亡男孩,我的老友兼偶爾一起打擊犯罪的伙伴。死亡男孩擁有一輛自某條未來時間軸迷航進入夜城的好車,它能夠擊敗任何四輪裝置,而且從沒聽過道路安全的觀念。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耐心等候,我卻只聽見死亡男孩的電話錄音。 “嗨,我死了。晚點再打。” 於是,我皺起眉頭,嚴肅地輕踏地板,思索著還有哪個幫得上忙的傢伙會想上路惹點麻煩。我列出的名單不長,沒多久就想完了。我嘆了口氣,輸入命運小姐的號碼,她是夜城專屬的變裝癖犯罪鬥士,一個喜歡打扮成超級女英雄去打擊犯罪的男人。她很擅長這種事,而且她有一輛非常出色的車子。我只是有點受不了她那女童軍般天真爛漫的熱忱……

“嗨,約翰!”她說,聲音一如往常般低沉而友善,“又惹上麻煩了,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是我?”我微感懷疑地問道。 “約翰,我預設我的電話辨識你的聲音,它會觸發各種警鐘與警笛。因為老實說,親愛的,你隨時都在惹麻煩。” “你想不想開車載我和我的精靈客戶穿越夜城,一路趕往奧斯特曼門,途中幾乎肯定從頭到尾都要擊退各式各樣的壞蛋,幫助我們阻止一場大戰?” 她大笑。 “你最懂得要如何讓女孩子開心了。你是說……精靈嗎?” “沒錯。別叫我解釋,不然我會哭。事情很複雜。” “我的酬勞剛剛加倍了。這樣吧……你酬勞的兩成?” 我微笑。 “沒問題。” “太棒了,親愛的!我去弄點威力強大的東西放到道具腰帶裡,再去發動命運車,然後帶著兩顆金錢所能買到最棒的假奶去找你。”

我一點也不打算回應,於是掛斷了電話。正當我要收起電話時,電話響了。我凝視它片刻。有時候你就是有種預感……我接起電話,讓它跟耳朵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你最好不要是我所想的那個人。” “約翰,親愛的孩子,我是渥克。你必須放下手上的事,立刻回家。這件事與你無關。” “他是我的客戶。”我說。我不知道渥克如何得知我和尖叫大君混在一起;但是話說回來,渥克什麼都知道。我認為這點已經明白列在他的工作內容裡,就像不擇手段維護夜城的和平與現狀一樣。無論如何,他應該知道不要命令我。 “你可以找別的客戶。”渥克跟我講道理,“放手,約翰。我已經簽下這個精靈的死刑狀,我可不想再簽一份。” 渥克就是這樣。他或許會,也或許不會討厭這麼做,但是他一定會去做。渥克唯一關心的就是完成任務。

“你知道我從不讓客戶失望。”我說。 “當然,親愛的孩子。我只是在拖延時間,好讓手下找出你們的位置而已……約翰?你跑迴龍口煙館做什麼?” 他的語氣透露出一絲情緒。或許那是關心,但是你永遠猜不透渥克。 “我沒事。”我說,“客戶選擇的會面場所。” “典型的精靈。他知道那裡對你的意義。這又是另一個不該相信他的理由。我知道你將對客戶忠誠視為值得驕傲的事,約翰,但是他並不打算對你說實話。他是精靈。” “這是原則問題。”我說,“我原則不多,所以我必須忠於自己的原則。我們就要上路了,渥克,要去看看世界。想辦法跟上。” “我不是在開玩笑,約翰。我安排了一些非常危險的人物,務必達成這項任務。”

“派你最頂尖的手下來。”我說,“我會讓他們哭著回去找媽媽。” 渥克對著我的耳朵嘆氣,像是對頑固子女感到失望的父親。 “你相信那個精靈的說法,是不是,約翰?你知道你不能相信任何精靈說的話。我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那不重要。”我說,“既然他與你對立,我做的事就肯定是對的。” “跟我衝突了這麼多年,”渥克說,“你還是一點也沒有學乖。” 電話斷了。我盯著它一段時間,看看還有沒有人想要打來干涉我,然後收起電話。我當然知道不能相信尖叫大君。他是精靈。但是我已經承諾過要幫他,而我很看重我的承諾。我左顧右盼。命運小姐最好快點趕來。渥克說要透過電話追查我的位置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附近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這附近的夜店和酒館水準很低,甚至派了保鏢當街拉客,然後在槍口下命令你點酒。而我絕對不要再迴龍口煙館。

“你刻意忽略我是有什麼特殊理由嗎?”尖叫大君問。 “因為這樣可以讓我少聽幾句謊話。”我說,沒有轉頭看他。 “我已經知道所有要知道的事情了。” “渥克說得沒錯,不要相信精靈告訴你的一切。我們總是在說謊——除非真相更加傷人,或是對我們更加有利的時候。我不在乎你、渥克或其他人類,除非你們能夠幫助我,或是阻礙我達成任務。” 我沒問他怎麼知道電話是渥克打來的。 “如果你想消除我的敵意,那是沒有用的。”我說,“不要試圖施展魅力,我有專門對抗魅力的防禦措施。” “你為什麼要幫我,約翰·泰勒?你明知不該幫我的。” 我首度正眼看他。 “因為我好奇。不是好奇你所提供的恐怖秘密,不管最後它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我一輩子都在處理恐怖秘密。真正讓我好奇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精靈領主,為什麼會冒險前來夜城,哀求人類幫忙?即使是像我這麼特殊的人類。所以我決定配合,盡我所能地帶你前往你要前往的地方……反正你終究會顯露出真正的意圖。”

“我可不這麼認為。”精靈開心地說道。 或許算我們好運,這時一陣強力引擎的聲響打斷了我們。我們同時轉頭,隨即後退一步,看著命運車衝出車陣,瞬間停在我們面前。周遭所有一心趕往惡名昭彰不良場所的罪人,統統停下腳步想要好好打量命運車。車身足足有十二尺長,寬度也差不了多少;命運小姐打擊犯罪的座車外觀華麗非凡,有濃濃的六○年代復古風格,包括高高的擾流板、顯眼的後燃器,以及一片一片閃閃發光的鉻合金。從引擎蓋到保險桿都是亮到刺眼的粉紅色,還有鬆軟的大輪胎。事實上,那已經算不上是粉紅色了。而且前水箱上也沒有常見的銀翼勝利女神像,命運車上安裝的是身穿襯衣與吊帶襪的薄翼小妖精。 命運小姐或許聽過品味這個詞,不過視之為無趣的人所擁有的東西。

“我喜歡它!”尖叫大君道。 “你當然喜歡。”我說。 沉重的駕駛座門在一陣壓縮空氣的聲音中開啟,命運小姐優雅地步出她的車,我想我沒辦法在不把整個背給甩出去的情況下模仿她的動作。命運小姐高瘦結實,身穿黑色皮質超級女英雄裝,貼身剪裁,完美凸顯出她修長的雙腳與假奶。她穿戴沉重的靴子與防護手套,以及一頂氣勢不凡的頭罩。偏光眼罩下的綠眼睛炯炯有神,嘴唇上塗著鮮豔的口紅。她的道具腰帶是鮮黃色的,或許是為了讓她在黑暗中也找得到。她在我面前停步,擺出一個只有一點點自我嘲弄意味的姿勢。 “我來拯救兩位了!命運小姐,為你們效力,打擊流氓、壞蛋,還有暗夜生物都是我的專長。破解犯罪陰謀還要特別收費。你好嗎?約翰。”

“看到你就好多了。”我說,“你的披風呢?我一直覺得你穿披風看起來比較像真的女英雄。” “在後座。我開車的時候得脫下來;披風非常礙事。” 命運小姐不是開玩笑的。她是貨真價實的傳統超級女英雄,不過剛好是由男人扮演而已。 “我們真的必須動身了。”我說,“渥克的人馬已經在趕來此地的途中。所以啟動粉紅豹車,踩下油門,直沖向前,相信上帝會帶領我們一路開往奧斯特曼門。不要為了任何人或任何事停車,希望車上的所有武器都裝滿彈藥,因為我們用得到它們。” “你真懂得甜言蜜語。”命運小姐說,“不介紹介紹你的精靈朋友嗎?” “這位是尖叫大君。”我說,“不過他多半不是尖叫大君。不要把他當作我的客戶,當他是要運送的貨物就好了。要不是不想讓他離開視線,我還真想把他塞進行李箱。” “這個嘛,”命運小姐說著,朝尖叫露出挑釁的笑容,“精靈,還真是……少見。” 精靈領主十分正式地朝她鞠了個躬,顯然在禮貌方面毫不馬虎。 “很高興認識你。你是男人。” “值勤時不是。”命運小姐說,“我的秘密身分會造成什麼問題嗎?” “完全不會。”尖叫說,輕鬆微笑,“我就像我所有族人一樣,喜歡各種形式的欺瞞與偽裝,並且十分享受變性的樂趣。我們一直無法理解人類如此執著於'正常'的心態。那樣有什麼樂趣呢?” “我們真的該出發了。”我說,“當精靈講話開始有點道理的時候……” 命運小姐笑了笑,對著命運車輕彈手指。所有車門統統開啟。命運小姐走向駕駛座。我看著尖叫。 “要猜拳決定誰坐前座嗎?” “命運車裡只有我信任的人才能坐我旁邊。”命運小姐說。 “我坐後座。”尖叫說。 “小心披風。”命運小姐說。 我坐進前座,尖叫則在幾乎將身體折成兩半的情況下擠入後門。坐好之後,他必須彎腰向前,膝蓋頂到下頜,腦袋才不會一直撞到車頂。他在這種情況下竟還能維持令人讚嘆的尊嚴與高貴氣質;不過精靈就是如此。命運車的內裝和我印像中的差不多。座椅都是口紅般的紅色皮革,配備電腦屏幕及武器系統的高科技儀表板,包覆貂皮的方向盤。儀表板上放著一盆松樹盆栽充當空氣芳香劑。命運小姐伸出皮手套下的手指,按下啟動鈕,整輛車隨即劇震。 “夜城中有很多超級英雄嗎?”尖叫自兩膝之間問道。 “我們比較喜歡'變裝冒險家'這個說法。”命運小姐說,迅速執行命運車的啟動檢查程序,“幾乎所有人和所有東西遲早都會出現於此。夜城中一直以來都有數名變裝冒險家在打擊犯罪,行使捍衛正義、復仇,以及將壞人踢得屁滾尿流的權利。我想我們是為了挑戰自我。世界上最壞的壞蛋都在夜城。對吧,約翰?” “罪孽的原形與崇拜的偶像可以在夜城裡如魚得水。”我說,“但是超級英雄和超級壞蛋則有點過於單純。我想我們令他們失望,因為我們永遠遊走於灰色地帶,而他們喜歡黑白分明的道德觀。夜城一直都有些變裝英雄;神秘復仇者、幽靈女士、頂尖超人……” “壞蛋呢?”精靈滿懷期待地問道。 “重申一次,我們比較喜歡多彩多姿的人格特質。”我說,“鮮豔食屍鬼、傑基幸災樂禍、潘妮·卓德佛……” “記得那個裝腔作勢的小傢伙,錯亂博士嗎?”命運小姐說,“今天征服夜城,明天征服世界?” “當然記得。”我說,“渥克、蘇西和我把他可惡的小屁股給丟出夜城。之前聽說他躲在亞馬遜雨林裡生悶氣,立誓要對世界復仇,並且在《傭兵雜誌》的封底打廣告,試圖建立私人部隊。有個叔叔留給你太多錢的時候就會發生這種事。” “你幫渥克做事?”尖叫問。 “有時候。”我說,“當他沒有試圖殺我的時候。這個很複雜。夜城就是這樣。” “注意,各位。”命運小姐說,“有人找上門來了。” 對方沿著街道列隊而來,其他人統統閃向一旁。他們隊形完美、步伐整齊,腰間掛著沉重的警棍和手槍,身穿黑金制服,頭戴強化頭盔;是渥克私人的震懾部隊。我有點受寵若驚,想不到渥克竟然派出私人重裝武力來阻止我。這表示他很尊重我的實力。 渥克的工作是讓鍋蓋保持在鍋子上,其權力所及,能夠使喚軍隊、教會,以及幾乎所有他想使喚的勢力,外加各種專家。不過,他並不是喜歡展示蠻力之人,他比較習慣各個擊破和“讓你們兩個狗咬狗”的手段。他只有在認為一定要踩扁眼前所有人殺一儆百的時候才會派出震懾部隊。他必定認為尖叫大君的和平條約會對夜城造成威脅……儘管如此,他還是不該這麼做。他一定知道我會將這種行動視為私人恩怨。 我迅速數了數人頭,算出有三十名重裝部隊正朝我們逼近。正常情況下,派三十個武裝人員解決一名精靈、一名超級女英雄和我,或許有點超過;但是,如同我之前說過的,夜城不是正常的地方。這些或許都是冷面鐵心的硬派士兵,但說到底,他們還是軍人,而我們……厲害多了。他們在看見命運車時轉為小跑步,一臉熱切地拔出警棍。 就知道我們處不來。 我們三人步下車子,並肩而立,打量著逐漸逼近的惡霸。他們全都帶著那種……因為過度暴力而被英國皇家特種部隊給踢出來的表情,不知恐懼與自製為何物、不惜一切完成任務的表情。基本上,就是一群大肌肉的白痴。訓練是時髦有趣的好事,但那套只在正常理性的世界裡行得通。在夜城,我們比較依賴即興暴力,以及徹頭徹尾的怪異能力。 前排有人看見我,我的名字隨即如同漣漪般地向後傳開。他們全都將警棍交到左手,以右手拔出手槍。重型長管手槍,裝填達姆彈,果然不知道我是什麼角色。我面露微笑。渥克一定有向他們提示過我,但他們顯然沒在聽。所以,該是拿出宴會把戲的時候了。我舉起雙手,施展熟練的老法術,奪走他們槍中所有的子彈。子彈如同流水般自我高舉的手掌中落下,在我腳邊的地上反彈作響。就耍把戲而言,我覺得這實在有點老套了,不過我認為人們對此有所期待,如果不找機會來這一手的話,還會讓人失望。有時候我還真是自己名聲的受害人。 震懾部隊可以從手槍重量的變化得知彈匣已經空了,於是立刻還槍入套。他們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再度將警棍交回右手。很好,你總不能從棍子裡取出子彈吧。我不經意地回過頭去,看看身後是否恰好有條現成的脫逃路線,但是街道已經被一群興致勃勃的圍觀群眾堵住,照相的照相,交換賭金的交換賭金;有個傢伙甚至趁著人群聚集的機會擺設速食攤位,販賣在竹棒上蠕動的食品。 命運小姐將午夜藍披風系在肩上。披風和她很配,讓她看起來比較像個經驗老到的罪犯鬥士,而非裝扮暴露的變態。她自道具腰帶上抓起一把鋒利的手裡劍,沉重的皮披風在她身體周圍飄動。那一刻,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貨真價實的女英雄;因為她就是。 “我們可以駕車離開。”我說,“避免不必要的流血衝突與痛苦。只是提出這個選項……” “別傻了。”命運小姐說,皮手套握拳,發出一陣皮革擠壓的聲響。手套的指節上鑲有鋼片。 “我必須維護名聲。” “抱歉。”我說,“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想你這套服裝裡面沒有內建戰鬥護甲吧?” “當然沒有,那會拖慢我的速度。你真的不用為我擔心,約翰。雖然很窩心,但是有點瞧不起人。擔心那些可憐的渾蛋吧。” 她右手向前甩出,手腕熟練地抽動一下,一把銀色手裡劍於空中畫出一道弧光,沒入附近一名士兵的左胸內。手裡劍射穿他的防彈背心,深深陷入胸肌。這下的力道令他向後坐倒,鮮血濺入空中。不過,他真是訓練精良,在其他士兵踏著他的身體沖向我們的時候,竟然一聲也沒吭。 “有些人看得懂暗示。”命運小姐說,“但我想我們得要暴力相向了。近身肉搏。” “最好的解決方式。”尖叫大君說。 我看向他,忍不住揚起一邊眉毛。 “你真的打算動手打架?我以為你們精靈不會降低格調到拳打腳踢的程度。” “通常我們不會。”精靈說,“但是我們從不會錯過任何教訓人類的機會。” 於是,他和命運小姐毅然決然地迎上前去,讓這群傢伙見識什麼叫作恐懼。而我則是待在原地,思考自己該如何行動。我向來不喜歡近身肉搏,主要的原因在於我不太能打。我知道自己遲早要動手,但是我想先看看命運小姐和尖叫大君有多大能耐。 震懾部隊顯然不把變裝超級女英雄放在眼裡,直到她像顆手榴彈般地闖入他們的前線。她打昏一個男人,用手肘反擊另一個人的喉嚨,隨即旋身,一腳踢翻兩名士兵。隨著她深入敵陣,不費吹灰之力地打破腦袋和鼻樑,將他們甩上捶下,夜色中逐漸充滿驚訝與痛苦的叫聲。士兵們迅速集結,以警棍奮力出擊,但是命運小姐始終沒有出現在警棍攻擊的路線上,他們反而把自己人打得鼻青臉腫。 命運小姐為了成為變裝罪犯鬥士接受過長久又嚴苛的訓練,而且訓練沒有白費。 另一方面,尖叫大君則是個徹頭徹尾的業餘高手,一個從不接受訓練之人,因為沒有必要。他彷彿就這麼在混亂中閒晃,人們就開始癱倒在血泊之中。他緩慢、溫和而優雅地穿越困惑的武裝人員,每一次揮手,就會引發一陣骨頭與軟骨碎裂的聲響,鮮血噴向四面八方。他的速度快到沒有一個震懾士兵能碰到他。 我坐在命運車的引擎蓋上為夥伴加油打氣,不過沒有很大聲,以免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尖叫和命運小姐似乎不需要我的幫忙。直到一支新的部隊——人數比原先多上兩倍有餘——衝出轉角,加入戰團。我嘆了口氣。渥克徹頭徹尾是個傳統公立學校的產物,不太能夠了解公平競爭這種觀念。 尖叫和命運小姐迅速背對而立,四面八方都是肢體殘破、血肉模糊、痛苦地趴在地上的士兵。他們可以跑回命運車上,但那不是他們的作風。命運小姐呼吸濁重,假奶外的皮衣劇烈起伏,但是手套中依然握滿手裡劍,包在頭罩下的腦袋揚起驕傲。尖叫臉不紅氣不喘,甩開纖細指尖上的血滴,一臉傲慢地瞪向逼近中的部隊。但是這回起碼有六十名武裝士兵沖向他們,情勢並不樂觀。 於是我跳下引擎蓋,漫不經心地走到尖叫與命運小姐身旁,等待敵方部隊沖到眼前,然後稍微變化了一下子彈戲法,將所有人牙齒間的填充物、牙套、牙橋統統扯了出來。部隊瞬間止住,所有人摀住血淋淋的破嘴,發出痛苦、可憐、難受、恐懼的聲音。尖叫和命運小姐好奇地看向我。我解釋剛剛做了什麼,命運小姐咯咯嬌笑。尖叫認同地點頭,彷彿我是個不爭氣的小徒弟,終於做對了一件事。我站了出去,大聲清清喉嚨,吸引士兵的注意。 “沒錯。”我開心地說道,“是我幹的。現在當個好士兵,小跑步回渥克身邊,不然我讓各位見識另一道消失魔法,與你們的睾丸以及一堆水桶有關。” 他們面面相覷,放下各式各樣的武器,舉步離開,回去告訴渥克說我欺負他們;或許順便問問他認不認識什麼好牙醫。他們看起來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好像我們不肯扮演無助的受害者去配合他們演出一樣。 “真掃興。”命運小姐說,呼吸已經恢復均勻,“我才剛暖身完而已。” “真是個下流的把戲,泰勒先生。”尖叫說,“幾乎達到精靈的境界。” “回車上去吧。”我說,“在渥克決定派出真正危險的人或東西來追殺我們之前,我們必須盡快離開現場。那些可憐蟲只是示警,好引起我們注意。” “而且,”命運小姐說,“這下他知道你搭什麼車了,出其不意的優勢就這麼沒啦。” 我們全都塞回命運車裡,命運小姐脫下披風,丟入後座,蓋在尖叫大君身上。命運小姐拍拍一堆控制按鈕,自動安全帶自動扣好,然後她伸出戴手套的手,握住貂皮方向盤。 “原子電池充能,渦輪引擎加速!”她開心叫道,然後一腳踩下。 命運車的速度之快,就連它的影子都要片刻過後才能跟上。接著,它憑藉著虛張聲勢與剛烈個性闖入車陣。加速的力量將我壓在椅背上,瞬間轉彎讓我兩顆眼珠撞在一起。尖叫終於擺脫命運小姐的披風,湊上前來。 “原子電池?她在開玩笑嗎?” “誰知道?”我說,“這裡是夜城,我們的作風和其他地方不一樣。” “你們人類和你們的玩具。”尖叫說,“我想要打個小盹,到奧斯特曼門後叫我。”
我們以驚人的速度穿越夜城,超過大多數車輛,嚇跑其他東西,並且撞開任何沒能及時讓路的傢伙。命運車或許看來像是《極速志》年度最娘砲車款的角逐者,但它開起來卻像導航飛彈,而且擁有足夠自保的內建武器系統。命運小姐只要看到不順眼的傢伙就會使用前置機槍,更在一名出租車司機對她比出粗魯手勢時丟了一顆震撼手榴彈到對方車窗內。他一定是新來的,因為其他人都知道不該這麼幹,至少知道要保持安全距離。許許多多的夜店和酒館全部化為一道模糊殘影,霓虹燈則像一長條五彩繽紛的顏料。命運車的引擎如同獲得解放的野獸般吼叫,路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與我們匹敵。 直到我們離開主幹道,轉向側街之後,麻煩才真正開始。 渥克在所有通往奧斯特曼門的主要路口設置路障,上方拉有鐵絲網的防禦工事,只留下窄縫讓車輛通行。每道路障都有重裝震懾部隊把守。只有渥克膽敢干涉夜城的交通,但他也不能在不引發瘋狂暴動的情況下乾涉太久。不過,路障還是發揮了作用。它迫使我們離開主幹道,駛向沒什麼人知道並使用的偏僻道路。帶你穿越黑暗領域的道路,真正狂野之物生存的地方。 命運小姐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你無法在一個自行選擇方向、現實會趁你不注意時自行重塑的地方使用衛星導航系統。我全神貫注地想著奧斯特曼門,即使前方的道路曲折不明,依然在心中鎖定它的位置。如今,我們身處險境,進入夜城中不為大多數觀光客所知的蠻荒境地。你可以在這裡找到各式各樣恐怖的東西,如果它們沒有搶先找上門來。路上的車潮還是一樣擁擠,不過速度較快,火力也更加強大,命運小姐不停地低聲咒罵,努力跟上其他車輛。我指引她穿越後巷以及隱藏道路,在路障之間左彎右拐,持續朝目標前進。渥克或許設下許多陷阱與路障,在每個街角安置眼線,但是我在夜城里土生土長,沒有人比我更加熟悉它的秘密。 穿越開設各式極端風味餐廳(尖牙利爪的血腥菜餚)的大快朵頤區時,命運小姐看了一眼後照鏡,發出一陣失望的聲響。 “看看後面,約翰;我們似乎被不受歡迎的追求者纏上了。非常沒教養的傢伙。” 我原位轉身,看向後方。尖叫完全一副陷入昏睡的模樣,嘴巴微微張開。我看向他身後的後車窗外,隨即眉頭一皺。渥克派了地獄的尼安德塔人來追殺我們。好了,這實在是太過分了。我看見二十名全身長毛、體型巨大的生物,騎著馬力強大、極簡造形的哈雷機車。這些肌肉發達的傢伙屬於另一個人類物種,透過某條流動時間裂縫自遠古時代進入夜城,最適合雇來做不用動腦的粗活。只要有錢收,地獄的尼安德塔人隨時願意擔任保鏢或是打手。 他們身穿被他們擊敗且吃掉的敵人之皮製成的長外套,頭戴納粹安全帽,身上佩戴一大堆廉價珠寶,混搭著各式各樣主流宗教的法器。他們同時還在寬厚的胸口纏上鐵鍊,以便在近距離戰鬥時拿出來甩。領頭者背上插著長劍,根據我的經驗,那些都是鋸齒狀屠刀。地獄的尼安德塔人手段十分殘暴。 他們迅速逼近,外圍騎士會用鑲有鋼尖的靴子去踢任何太過接近的路人。我聽見領頭的幾個傢伙以原始人類的語言叫囂,而這種原始野蠻的聲音令我毛骨悚然。我必定發出了某種聲響,因為尖叫突然張開眼睛。他慵懶地轉頭去看後車窗,隨即扮了個鬼臉。 “我以為人類已經夠醜了……大自然對待某些生物格外殘酷。我們有可能甩開那些演化災難嗎?” “在這種交通狀況下,不能。”命運小姐說,“道路壅塞,我沒辦法加速,而那些機車有縫就鑽。就是這種情況讓我後悔沒裝《大規模毀滅裝置雜誌》裡介紹過的空對地飛彈系統。幫我找條空曠的道路,約翰,我就讓那些噁心的渾蛋吃我的輻射塵,但是以目前的路況看來……準備被登艦吧,夥伴們。別讓他們刮花了外殼上的圖案……” “描述一下車上的防禦系統。”我說,“你有什麼下流的新玩意兒?” “恐怕沒多少。機槍當然有,但是只有前置……榴彈發射器和神經瓦斯釋放器都差不多用完了,你知道那些彈藥有多昂貴……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但是差不多就這樣了。我是街頭鬥士,約翰;我不喜歡遠距離殺人。我一直自詡為事必躬親的傳統女孩,親手教訓那些壞蛋。” “你難道什麼都不能做嗎?”我問。 “喔,當然!我可以播放伊凡塞斯的音樂;那可以為我們帶來好心情。” 車內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同時我終於想起為什麼我只有在所有人統統沒空時才會找命運小姐來當司機了。 一名地獄的尼安德塔人騎到我們側面,機車的引擎聲與音樂較勁。他維持著跟我們一樣的車速,透過車窗對我展現難看的笑容,露出滿嘴泛黃的利齒。他逐漸逼近,伸手抓起纏在胸口的鐵鍊,我則使盡全力甩開車門。車門撞上尼安德塔人,機車翻覆,他也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在迅速撞上地面的同時發出驚訝痛苦的叫聲。我回頭看著他壓倒在自己的機車下,於地面濺起一片火星與血花,接著在同伴壓過他時突然停止尖叫。他們大吼大叫地追了上來,將鐵鍊舉在頭上甩圈。 其中一個逼近我們,幾乎碰到命運車的保險桿,於是命運小姐用力踩下煞車。其他機車沒料到會有這一手,迅速超越我們,但是命運車後方的騎士沒有及時反應,前輪直接撞上保險桿。機車後輪揚起,將尼安德塔人甩向前方,越過龍頭,撞上命運車的行李箱。他拼命抓著粉紅色尾翼,雙腳在高速行駛下猛晃,接著他向前爬行,上了車頂,大聲嚎叫。一把鋸齒長劍刺穿車頂,長長的劍刃差點插中尖叫。精靈徒手抓住劍刃,一把扯斷,留下劍柄給尼安德塔人。他向前跳上引擎蓋,轉過身來,在醜陋的笑容中向我們展示一口大牙。趁他忙著自我感覺良好時,命運小姐再度踩下煞車,滿臉驚訝的尼安德塔人飛身而出,摔在地上,隨即被我們輾過。 前方,其他的尼安德塔人已趁勢迴轉,朝我們直衝而來,一邊揮舞著各式各樣的武器,一邊閃躲擁擠的車流。命運小姐發射前置機槍,將他們盡數撂倒。黑夜之中充斥著槍聲,街道上躺滿起火燃燒的機車和尼安德塔人的屍體。最後,命運小姐沒有目標可射,於是收回機槍,心滿意足地繼續前進。 “真是愚蠢到令人沮喪的生物。”她片刻過後說道。 “演化在某些生物身上只是浪費。”尖叫嚴肅地道。 “喔……狗屎。”命運小姐說。 “怎麼了?怎麼了?”我問。 我回過頭去,看見更多地獄的尼安德塔人追了上來。渥克必定召集了夜城裡所有的尼安德塔人。我數到四十後就放棄了,還有更多尼安德塔人不斷加入追逐。我開始覺得渥克很煩了。該讓他見識見識當我覺得很煩,打算認真解決問題時可以做到什麼程度了。我全神貫注,啟動我的天賦。我的心眼緩緩開啟,我的第三隻眼、神秘之眼;我的天賦將一輛機車所有可能出錯的環節明明白白地攤在我眼前。接著,我輕而易舉地發揮實力,找出每輛機車所有快要壞掉的地方,將它們統統逼過極限。 有些機車摔車,有些爆炸,還有幾輛突然化為火球,在夜色中熾烈燃燒。尼安德塔騎士竄入空中,跟他們的座車一起烤焦,或是炸成碎片散落一地,迅速被疾駛而過的車輛輾平。轉眼之間,尼安德塔人全部消失,除了機車碎片和斷肢殘骸外什麼也沒剩下。我沉回自己的座位裡,閉上雙眼。如此大範圍地施展天賦令我身心疲憊。 “真狠,約翰。”命運小姐說。我聽不出她是否認同我的手段,而我並不打算轉頭看她。 “音樂調小聲點。”我說,“我頭痛。”
我不喜歡太常使用天賦,因為這麼做會讓身心付出代價,有時還會消耗靈性。我不喜歡以殺手自居,只是在做必要之事,而且我只願為了自衛傷人……但是有時候,夜城根本不在乎你的想法。於是,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事後再想辦法承擔後果。 我不喜歡太常使用天賦,因為太亮的蠟燭燒不持久;而當我將心靈散入黑夜時,就會綻放耀眼的光芒。如果太常使用天賦,就等於在慢性自殺。而過去幾年,我實在太過依賴自己的天賦了。有些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完全是靠膠帶和意志力固定在一起的。 但是有時候你別無選擇。命運小姐需要有人指引方向,而我已經累到無法單靠記憶指路。於是我再度啟動天賦,讓心靈竄出肉體,自天際俯瞰夜城,看見下方整個骯髒的亂象。渥克的路障和街壘在夜色中無所遁形,我指揮命運小姐左閃右躲,避開他們。我們逐步接近目標,但是奧斯特曼門依然相距甚遠。 我頭痛欲裂,胸口彷彿塞滿尖刀。我嘴裡有血,湧出的速度快到我都來不及吐到手帕上。我的鼻孔也在滴血,眼角也在滲血,思緒越來越不清晰。我關閉天賦,合上心眼,癱在座位上。我很清楚不該將自己逼到這個程度,但是有必要做到什麼程度是任務在決定,不是我。 不管尖叫大君打算告訴我什麼,最好是值得我這麼做,不然我就把他可惡的屁股拖回渥克面前,丟到他腳下。 命運小姐在偷瞄我,顯然擔心我的狀況,但她知道不要開口詢問。她了解我們為了成為自己選擇成為的人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曾經在三溫暖看過她的裸體。你絕對不會相信她身上有多少疤痕。)如果尖叫大君知道這個寶貴任務對我造成什麼影響,他也絲毫沒有展露出來,只是看向窗外欣賞風景,自顧自地微笑,偶爾跟著車內的音樂哼上幾句。看來他喜歡艾美·懷絲。 就在我將睡未睡之時,突然感到車速變慢,接著我在車子突然停止時抬起頭來。命運小姐湊向前去,透過方向盤上方看著前方的道路。我也坐起身來,但是我看不見任何迫切的威脅。 “怎麼了?”尖叫問,“為什麼停車?” “街上的車輛。”命運小姐說,“都到哪裡去了?” 她說得有理。我們身處一條位於老舊地區的小路上,儘管如此,此刻還是應該有不少車輛超過我們。人行道上同樣空無一人,沒看到半個觀光客或是行人的踪跡。夜城中出現這種狀況通常只代表一件事,就是將有某件非常可怕的事發生,任何有理性的人都會遠離事發現場,等到風平浪靜後再回來。 “是渥克。”我說,“他一定封閉了附近街道,將我們困在這裡。” “我們該怎麼辦?”尖叫問。 “準備好。”我說,“有東西來了。” 一群狼人憑空出現,總數超過數十頭,自側面街道中擁出,奔向主街道,衝出兩旁的夜店和酒館大門。高大且駭人的獸形、身材修長、毛髮密布、隱約保有人類的外形。嘴里長滿利齒,手腳末端都是可怕的爪子。狼體上滿滿都是鼓脹的肌肉。在我察覺發生什麼事情的同時,他們已經前前後後、四面八方地將我們團團圍住。第一批衝上來的狼人撲到命運車上,車子在他們的重量下猛晃。 “快走!”我大叫,命運小姐則踩下油門。命運車在尖銳的聲響中向前衝出,瘋狂加速。有些狼人掉下車,但是其他狼人則抓緊車頂,利爪深深陷入車殼,穩穩攀在車上。剩下的狼群緊追在後,非人的力量驅使他們以超越自然限制的速度前進。命運車行駛甚速,他們也一樣。利爪刺穿我頭上的車頂,狼人試圖找尋施力點,打算像開罐頭般扯開罐蓋,進而染指其中的肉。命運小姐對他們罵出一點也不淑女的髒話,駕駛命運車以危險至極的方式左右晃動,試圖甩開他們。他們待在原位,舉起巨大的拳頭捶打車殼,對著上空過大的月亮發出狩獵的嚎叫。 更多狼人跑在我們車旁,輕易地跟上我們的速度,三不五時嘲弄地伸出利爪刮花車殼。這個動作發出尖銳的聲響,聽起來宛如尖叫。整批狼群轉眼之間統統趕上,包圍命運車,迫使我們直線前進。 狼人逼近命運車,為了享受追逐的樂趣而跳過車頂。鮮紅的舌頭垂在長口鼻旁,四面八方都是顯露利齒的獰笑。他們隨時都能攔下我們,但是狼人天性就愛追逐。他們現在是在玩弄我們,我們全都清楚這一點。一頭狼人跳上引擎蓋,坐在粉紅色金屬車蓋上,對著我們無聲嘲笑。命運小姐緊急剎車,他突然向後甩出,於空中連翻兩圈,隨即甩倒在地,被命運車壓扁。我看向後照鏡,剛好看到他爬起身來,迅速復元,然後再度追來。 “你槍裡有銀子彈嗎?”我問命運小姐。 她立刻搖頭。 “腰帶里或許還有十多支銀色手裡劍。我想你應該沒有銀匕首?” “沒帶在身上。”我說。 “問都別問。”尖叫說。 一大群狼人衝到命運車前方,我們隨即在尖銳的聲響中停止前進,因為他們抬起前輪和底盤,迫使我們停車。這時,狼人已經在我們附近繞圈,跳來跳去,在巨月之下嚎叫。車頂開始出現不規則狀的長條裂縫,因為上面的狼人已經開始行動。一匹狼在尖叫大君旁邊直立而起,捶打側車窗。強化玻璃當場粉碎,留下一個大洞,狼人毛茸茸的手臂穿洞而入,抓向精靈。精靈冷靜地以修長的雙手抓起毛手,迅速確實地將之折為三段。狼人發出淒慘的叫聲,當即縮回手臂。尖叫踢開車門,化身一道殘影竄出車外。他抓起最近的一頭狼人,將他舉離地面,轉而向下,然後一膝蓋頂斷他的背脊。他拋開殘破的屍體,徒手撕裂另一頭狼人的喉嚨,接著又抓起一頭,充當棍棒,毆打其他狼人。 他能打傷他們,卻無法殺死他們。他們的傷口幾乎立刻癒合,然後再度撲上。一旦他動作變慢,他們馬上就會將他撲倒。 一頭狼人打開駕駛座門,動作猛得把門整個扯下。命運小姐出手一揮,一把銀色手裡劍突然插入狼人的左眼。他放聲慘叫,向後倒下,痛到發狂失控,轉化成半人半獸。命運小姐迅速下車,雙手各執一把手裡劍,挑釁周遭狼人。他們在她面前走來走去,露出滿嘴利齒,提防她手中的銀劍,等待她露出破綻。 一匹狼拉開我這邊的車門,將我扯下座位,摔到街上。我本能地蜷成一團,翻身落地,但是撞擊的力道依然強到將我肺中的空氣統統擠出。狼人聳立在我面前,嘲弄地作勢欲咬。近距離下,他聞起來很臭,散發出一股混雜麝香、鮮血和濕狗的刺鼻惡臭。接著,他必定是在我的體味中聞到了某種氣息,因為他遲疑片刻,壓低楔形腦袋又聞了一下。基於某種一時難以說清的狀況,我體內流著一些稀釋過的狼人之血;濃度不足以讓我變成狼人,但是足夠加速自療過程。狼人在我身上聞到了那股味道。趁他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前,我一拳擊中他的喉嚨,隨即聽見軟骨在我的指節前碎裂的聲響。狼人向後倒下,無助地躺在地上亂抓,瘋狂地想要呼吸。我疼痛不堪地站起身來,狠狠踢向他的睾丸和腦袋,多給他點東西去好好想想。 我環顧四周。狼人將命運車團團圍住,扯落它的零件、在車頂撒尿,但是強化裝甲外殼依然將他們阻擋在外。一道擾流板被壓彎了,側面有一整條粉紅漆被利爪刮花。一匹狼抓起前水箱上的銀雕像,接著在掌心冒火時淒聲慘叫。 命運小姐依然又轉又踢,以手中的銀色手裡劍大打出手,但是她越來越累,而圍著她的狼人卻不累。尖叫在混亂中優雅地翻飛迴旋,不過,每當他以精靈蠻力擊倒一頭狼人,立刻就有更多狼人取而代之。他力量強大、魔力驚人,但他不是銀做的。命運小姐和尖叫大君都在奮力作戰,可惜勝算越來越低。 這表示,一如往常,一切都得要靠我了。 有人說狼人只怕銀,不過,實情並非如此。他們更怕另一樣東西,因為它掌控著他們的生命。我再度全神貫注,啟動天賦,將力量擴及到夜城上空的巨大月亮。我只花了一點時間,就找出月光中的紫外線頻率,稍微加以改變;就這樣,所有狼人在改變襲來時放聲嚎叫,他們的尖牙、利爪和獸毛……瞬即消失,轉眼間,街上滿是四下流竄逃命的裸體男女。除了那些反應不及,被命運小姐和尖叫大君踢得屁滾尿流的傢伙。 他們很快就打到沒人可打的狀況,於是走回車旁。在看見愛車被搞成什麼德行後,命運小姐伸手擦拭憤怒與沮喪的苦澀淚水。 “看看他們對我的寶貝做了什麼!一扇門沒了,車窗粉碎,烤漆也毀了……渾蛋!我要把他們的皮給扒光!” “壞狗狗。”我疲憊地說道,緩緩滑回我的前座。命運小姐和尖叫看看我,然後互望一眼,最後不發一言地回到車上。儘管殘破不堪,命運車還是一次就發動了,我們繼續在空蕩蕩的馬路上呼嘯前進。 我們趕上幾個裸體男女,命運小姐故意轉向壓扁他們。
趁著車子穩穩穿越人煙稀少的街道時,我又在半夢半醒間打了一會兒盹。顯然我們的名聲已經傳開。我一直到車子再度停下時才醒過來。我迅速環顧四周,但是安靜的街上完全沒有尼安德塔人、狼人,或是任何明顯的危機。命運小姐嚴肅地輕拍方向盤,目光筆直向前,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她轉頭看我,隨即僵在原地,發出母親般的關懷聲響。她自道具腰帶中取出一張面紙,幫我擦拭臉上的血跡。 “你看起來像坨屎,約翰。”她說,“這樣擦一點用處也沒有。告訴我傷勢沒有看起來那麼糟。” “傷勢沒有看起來那麼糟。”我說。 “非常好!現在發自內心地再說一次。我不知道施展天賦會對你造成這麼可怕的影響。” “我不會張揚這種事情。”我說。 “我該打個電話給蘇西·休特嗎?” “不准打!她會把這附近變成一片血海。”我環顧四周,“我們到底在哪裡?” “我也想知道,”尖叫自後座說道,“我有點趕時間,你知道的。” “如果他問'我們到了沒?',儘管拿個又大又尖的東西扁他。”我說,“我們為什麼又停下來了?” “因為我們來到另一個不同地盤的邊境。”命運小姐說,“這一整片區域目前落入一名新來的大哥手中,那人叫墮落博士。如果沒有獲得允許而試圖闖關,我們就得同時應付他和渥克的人馬。” 我臉色一沉,努力集中精神。我頭痛欲裂。 “我以為走路男拜訪過大哥俱樂部之後,夜城裡已經沒有大哥了。我以為他把他們統統殺了。” “那晚並非所有大哥都在場。”命運小姐說,“在走路男大屠殺中存活下來的大哥毫不浪費時間就開始接管地盤,擴張他們的勢力。墮落博士十分活躍,把這個區域當成他的私人王國。我很驚訝渥克還沒派人來教訓他。” “渥克總是喜歡和他認識的魔鬼打交道。”我疲倦地道,“有時候真的是魔鬼……只要這個墮落博士乖乖待在地盤裡不興風作浪,渥克就會和他談條件。”我皺眉。 “墮落博士……這個名字有印象,但是想不起來。我曾經認識夜城裡所有有頭有臉的人渣……說吧,命運小姐,聊聊這個人。” “在走路男除掉大部分競爭對手前,他根本算不上是頭號人物,”命運小姐說,“只是一個擁有下流天賦與權力慾望的怪胎,似乎沒人知道他在來夜城之前是什麼人或什麼玩意兒,但是當他在夜城取得地位後,他就藉著強大的辦事效率、大規模洗錢行動,以及乖戾的脾氣建立起一定的名聲。他們說他能看見所有為他辦事之人眼中看見的景象,所以他隨時都知道自己的地盤上發生的一切。所有次等人渣都付錢給他,換取在這裡作姦犯科的權利。任何路過此地的人都必須親自支付買路錢。現在,我可以踩下油門,像魔鬼般地橫衝直撞,希望他沒有任何追得上我們的東西……不過,我曾聽過一些傳言,我不認為以我或愛車此刻的狀態,還能在情況失控時跟人邊打邊跑。最好的做法……或許就是晃到他面前,付錢給他,避免一大堆不愉快的場面。” “這個墮落博士令你不安。”我說,“他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 “墮落博士真的非常古怪,”命運小姐說,“即使就夜城的標準來看。我本來打算親手解決他,就當是公益服務……但他擁有一整支私人部隊。女孩子總該知道自己的極限。” “我是不付買路錢的,”我說,“在正常的情況下。但是想想,你說得沒錯,我們此刻的狀態沒辦法對抗私人部隊。所以,我們就先禮貌拜訪,採取外交手腕,看看能不能靠甜言蜜語說服那個垃圾。尖叫,你最好待在車裡。” “你這話深深地傷了我。”精靈說,“必要時我也可以採取外交手腕。畢竟,我是交涉使者。” “好吧,你可以跟來。”我說,“但是不要殺害任何人。除非我先動手。” “好啦,真是的。”尖叫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野蠻人嗎?” “不。”我說,“你是精靈。比野蠻人更糟。”我看向命運小姐,“你也一樣,只是好一點。我絕不懷疑我們會在墮落博士的賊窟裡看見一些不舒服的畫面,但是我們必須保持耐心與尊嚴。我們總是可以找時間回來把他痛扁一頓。” “我曾經與……一些墮落博士的手下起過衝突,”命運小姐謹慎地道,“三不五時會有一些非常嚴重又血腥的衝突。” “喔,事情一定會非常順利的。”我說。 我們又駛了一小段路,來到一眼就看出是墮落博士權力中心的地方。我們全部下車,接著,我趁命運小姐啟動命運車僅存的保安系統時,仔細打量墮落博士的賊窟。從外面看,墮落博士的賊窟不過就是一間破爛夜店,窗戶用木板封住,還裝了一塊非常低調的霓虹燈招牌:“懺悔者”。整個地方都需要重新粉刷,外帶施打破傷風疫苗。唯一的生命跡像是站在緊閉前門旁的保鏢,兩名身穿超大燕尾服的巨大石魔像。它們看起來非常專業、危險透頂。唯一肯定能夠解決石魔像的東西就是馬路電鑽。 新鮮空氣令我精神一振,又或許是體內的狼人血開始發揮效用,走向夜店入口時,我甚至覺得自己又像是個人了。我有種想要破壞某人美好一天的心情,正好拿這兩個保鏢開刀。它們的腦袋同時緩緩轉動,發出一陣低沉的磨擦聲響。我對它們輕輕點頭,它們以空洞的表情沉默地回應我的目光。 “約翰·泰勒,還有朋友們,前來拜訪墮落博士。”我說,“別說什麼預約的屁話,不然我就讓你們成為夜城所有鴿子的目標。” “夜城裡沒有鴿子,約翰。”命運小姐說,“有東西把它們吃光了。” “是呀。”我耐心地說道,“我知道,但是它們很可能不知道,直到你告訴它們為止。這下我得另外想點東西來威脅它們了。” “啊。”命運小姐說,“我閉嘴了。” “你們不在預約名單上。”石魔像同時以低沉刺耳的聲音說道。 “我很少在預約名單上。”我說,“但我想你們會發現墮落博士還是願意見我們的。” 兩顆大腦袋緩緩轉向,面對彼此;它們默默商議了片刻,接著兩張空洞的面孔又轉回來看我。 “進去吧。”它們一起說道,“墮落博士會和你還有你的朋友交談。” “太好了,”命運小姐愉快地說道,“聽起來沒有半點敵意。” 尖叫大君大哼一聲,踏步向前,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插入一頭石魔像空洞的臉中。他隨手比劃,在石面上刻下長長的凹痕,給石魔像畫了一張開心的笑臉。接著,他又在另一頭石魔像臉上畫上傷心的表情,然後後退一步欣賞自己的傑作,心滿意足地點頭。 “一向不能容忍出言不遜的保鏢。” “哪兒都不能帶你去。”我說。 “墮落博士絕對不會喜歡這種行為的。”命運小姐說。 “很好。”我說,“進去之後,緊跟著我,不要在盆栽裡尿尿,保持禮貌。如果非要惹事,也要由我起頭,而我非常不喜歡別人搶我的風頭。” 我領頭向前,陰沉的灰色大門在我們面前緩緩開啟。門上的霓虹燈招牌變成“承受原罪的苦難”。很恰當。我心想。門後是一座簡樸的大廳,泥灰牆面裂痕滿佈,木頭地板骯髒得很。大廳另一邊又有另一扇雙扇門,顯然是實心黃銅所製。我直接走到門前,但是它們卻沒有自動打開。我試探地推了推門,它們緩緩向後開啟,一次移動數寸,隱藏式配重器安靜無聲。兩扇門中央越來越大的縫隙洩出閃亮的光芒,刺眼得無法直視。我沒辦法在這種光線下看清楚,於是我等待門開得夠大,然後帶著全世界所有的自信,以及瞧不起任何不是社交名流的高傲目光,大步走入其中。 命運小姐不可一世地跟在我的身邊,像個聲名遠播的罪犯鬥士,而尖叫大君……就是一副尖叫大君的模樣。 通過雙扇門後,強光立刻減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我們隨即見識到墮落博士奇特的賊窟。從裡面看,這裡像是一座馬戲場——帶有奇特品味及扭曲風格的旋轉木馬、糖果色的奸笑小丑,以及擁有詭異殘缺魅力的畸形超級名模。神情冷漠的西裝男子全身僵硬地坐在超大座椅上,旁邊都是身穿數十年前流行前衛服飾的美麗男孩與冰冷女孩。背景的配色非常明亮,簡直不搭調到了極點。 沒有音樂、沒有餘興節目,只有一陣持續不斷的低語聲。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我們,然而儘管眾人繼續低語,但是沒人有話要跟我們說。他們面無表情,如同一群死屍般地瞪視我們,彷彿在場所有人的活力、熱情與獨立人格統統被人以暴力脅迫的手段趕出體外。很多人手裡拿著香檳杯,但是似乎沒人在喝。他們看起來都像是一直站在墮落博士的賊窟裡,而且還會一直站下去的樣子。他們不是他的弄臣,或是他的侍從,甚至不是他的部隊;他們都是他的,讓他為所欲為。 一雙雙眼睛突然浮現光芒,令我想起墮落博士有能力透過別人的雙眼看東西。於是我露出愉快的微笑,打定主意要給他來場精彩的演出。我聽見身後傳來沉重的銅門關閉聲,但是我沒有回頭。 命運小姐在我身邊擺出超級女英雄的姿勢,皮套拳頭抵在黑皮纖腰旁、道具腰帶上方。她深色的披風在身旁戲劇性地緩緩擺動。基於她的名聲與氣勢,這個姿勢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裝腔作勢,或是令人好笑的感覺。她皮衣上的狼人血污或許也有加分。尖叫大君在我另一邊,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優雅姿勢,以厭煩的神情表現出一副他是降低格調跑來這種地方,所有在場人士都應該為了他沒跑去其他更有趣的地方而深感榮幸的模樣。換句話說,典型的精靈。 而我……身穿白色風衣,抬頭挺胸地站在原地,讓所有人好好打量我。我是約翰·泰勒,對任何人而言,知道這點都該夠了。 墮落博士的小弟令我不安,我立刻就認出他們。每個黑道角頭和大哥都養了一群小弟;神情殘暴飢渴的年輕人,迫不及待地希望藉由比同事更加危險、極端的行為來提升自己在組織裡的地位。攻擊犬,身穿無法掩飾底下手槍及其他武器的上好西裝。這裡的小弟為數不少,在群眾中有意無意地擋在我們和他們老闆之間。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我三不五時還會拿黑道小弟去擦地板……但是,這些小弟不大一樣。他們的眼神怪怪的……他藏身在他們的眼睛裡。 超級名模無精打采地穿梭於酒客間,身穿風格奇特的晚禮服,跳著花俏的小舞蹈,供應裝有飲料、小點心,以及最新化學娛樂的托盤。她們全都美得像是從照片裡走出來的一樣,在酒館內四處走動,形成簡單的圖案,動作整齊劃一,像是一群飛鳥。她們隨時笑容滿面,是這個充滿低語聲和瞪視目光的場所裡唯一的笑容,但是這種笑容完美不變到不像是真的。有時,酒客會伸手撫摸或是拍打她們的身體,有時還會有女孩被拉下去坐在某人的大腿上,這種時候,她們臉上的微笑就會變得更假。 這裡是墮落博士的嘉年華會賊窟,有許許多多的玩偶供他享用。 墮落博士本人高高在上,坐在一座傳統高台上一張以人骨、處理過的肌肉與肌腱所組成的椅子上。毫無疑問,材料都是從死敵身上取來的。墮落博士身穿褪色的葬禮西裝,身材高瘦,膚色暗灰,相貌恐怖,臉上佈滿疤痕。五、六名裸女在他可怕的椅子後方圍成半圓,每人身上都有不同的畸形與殘廢之處。殘缺的部位、扭曲的肢體、挖空的眼眶,你一眼就能看出她們並非生下來就是這個樣子,而是後天造成的。她們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為墮落博士喜歡她們這個樣子。有些女子手持匕首,有些拿槍,有些手裡握著看起來威力強大的魔法武器。所有人都散發出一股奇特邪異的魅力,以及危險的吸引力。墮落博士的私人保鏢與殺手。 我開始想起我是在哪裡聽過他的名字了,我認為我們不可能和平相處。 墮落博士曾用白熱的十字架烙瞎自己的雙眼。如今,他幹皺萎縮的眼瞼被兩道十字形的疤痕封住。他以流亡教區牧師的身分前來夜城,為了追尋更高等的見識而放棄自己的雙眼。不管看見了什麼,他所見的影像都徹底改變了他的信仰。傳說他是看了一面鏡子……結果導致這個前來對抗黑暗的人起身擁抱黑暗。他頭戴荊棘冠冕,棘刺刺入額頭皮膚內,臉頰上還留著數道乾涸的血跡。 我打量墮落博士的同時,他也透過手下的雙眼在打量我。 我舉步向前,人群中讓出一條窄道,通往墮落博士。命運小姐、尖叫大君與我並肩而行,但是墮落博士的目光一直放在我身上。酒客中有人伸手拉扯命運小姐的披風。她看都不看就把對方打昏。他倒地時一聲不吭,旁人也沒有任何反應。一名高台上的駝背女子迎上前來,阻擋我們的去路,我們被迫停步,不然就得把她踩扁。她背脊上的隆起在露背裝下一覽無遺,幾乎將身體折成兩半。她盡可能地揚起腦袋,朝尖叫大君微笑。 “你真美。”她說,聲音像是小女孩。 尖叫對她微笑。 “是的。”他說,“我很美。然而你卻不是天生駝背。有人刻意把你弄成這副德行。為什麼?” “因為這樣可以取悅墮落博士。”她說,“取悅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最值得的獎賞。他透過神聖的目光凝視我們,我們就會變成他眼中的模樣,我們真正的模樣。他說應該要讓我們的外表符合內心。他讓我們成為……真實的自我。” “典型的人類狗屎。”尖叫輕快說道,“你變成這副德行,是因為他無法忍受自己是這裡唯一的怪物。我不能接受這種事情。” 他雙手握住女孩的肩膀,用力搖晃。她被搖到渾身顫抖,在背脊喀啦作響、重新排列、回歸原位的同時放聲尖叫。轉眼之間,駝背沒入體內,徹底消失。尖叫放開女子,她難以置信地緩緩挺直背脊,直到在我們面前昂然而立。她以敬畏、訝異以及感激的目光看著尖叫,但他只是揮手將她支開。四面八方的低語聲突然變大,接著又轉為原先那種背景雜音。我看向尖叫,他聳肩。 “我無法忍受微小的暴行,”他沒有刻意在對誰說話,“唯有最偉大的罪惡才有享受的價值。” 他聽起來就像往常一樣高傲,但當時我覺得對他增加了不少好感。當然,我絕對不會告訴他。 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擋住狹窄的走道。他身穿縐縐的絲質襯衫、及膝短褲,臉上畫得像是縱情聲色的小丑。掛在他腰帶上,血跡斑斑的孩童指骨摩擦撞擊,發出喀啦喀啦聲。他的額頭上冒出兩根醜陋的獸角。他張嘴欲言,但是尖叫打斷他。 “話說回來,你的長相完全無法與你內心的醜陋相提並論。事實上,你的存在冒犯了我的審美觀。” 他輕彈手指,對方當場爆炸。血肉與碎骨慘不忍睹地飛濺出去,幾乎所有人身上都沾到了血。有趣的是,儘管大多數人都露出噁心的表情、發出驚訝的聲音,卻沒有人後退一步;儘管四面八方的低語聲突然變大,但卻沒人出聲抗議。我懷疑他們有沒有能力抗議。命運小姐看向尖叫大君。 “好把戲。你就不能拿來對付狼人嗎?” “只對人類有效。”尖叫說,“狼人與人類差異太大,不受影響。” “先不管你幹嘛去學只對人類有效的法術……你想你能教我那道法術嗎?” “如果你還想當人就不行,雖然我想不透為什麼有人會想當人。你們是渺小又受限的生物。” “還是在上一次大戰中擊敗了你們。”命運小姐道。 “孩子們,孩子們。”我喃喃道,“你們現在可不是在家裡……” “約翰·泰勒。”墮落博士說,所有人都停下動作。低語聲突然消失,而他冰冷陰沉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產生令人不安的回音。他微微向前,我無法分辨那陣嘎吱聲響是他所發,還是那張可怕的椅子。 “過來,約翰·泰勒。我們有很多事情要談。” “有嗎?”我站在原地說道。 “我們都是目光遠大、擁有力量及天命的人。命運引領你來到我面前,約翰·泰勒。” “不。”我說,“是命運車。” 我大步向前,來到高台之下。命運小姐和尖叫大君也加快腳步跟上來。我受夠了墮落博士和他的賊窩,打算盡快解決此事。近距離下,他看起來像是博物館的陳列品。某種非常可怕東西的標本,收藏的唯一目的只是為了提醒我們過去所犯的錯誤。他身上散發出淡淡焦肉的味道,彷彿他佈滿傷疤的臉還有部分尚在燃燒。他緩緩向我微笑,忽視我的同伴。我沒有回應他的笑容。 “墮落博士。”我冷冷說道,“一點也不高興見到你。很抱歉,等了這麼久才有空來找你,不過你了解這是怎麼回事……有東西要看,有人要搞,還要教訓一些徹頭徹尾的人渣。忙、忙、忙。” “冷靜、禮貌、外交手腕,記得嗎?”命運小姐在我耳邊低語,“我們是來這裡請人幫忙的,除非你想全面開戰。” “還沒決定要怎麼做。”我說。我上下打量墮落博士,不疾不徐。 “那麼,從流亡教區牧師變成黑道大哥。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為什麼不斷跑來,你們一定曉得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我是來這裡測試我的信仰。”墮落博士說,顯然完全不把我剛剛的話放在心上,“而我自我高高在上的崗位墜落,有時候感覺像是還在不停下墜,永遠不會到底。” “我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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