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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林室頓燒燔

太平裂碑記5·青史成灰 楚国 9433 2018-03-11
通明宮中的變化,讓陸寄風一時間心中思緒更亂,但是他知道弱水道長順利佔據通明宮之後,必然還有動作。他必須看破弱水道長下一步的行動,才不會再受制於人。 他帶著受傷的眉間尺,一路疾行,趕回平城。原本他想過,要回劍仙崖替眉間尺養傷,以及理清頭緒,但卻越想越覺得這不是上策。 劍仙崖上空無他人,守在此地只是坐以待斃。如果弱水道長真的要率眾圍攻,與陸寄風一戰,好奪取他的畢生功力,陸寄風是否能順利逃過一劫,他自己也沒把握。 因此,他反而趕回平城的領軍府,至少在這裡他有拓跋燾的庇護,就算自稱天師的弱水道長要為難他,也還會多一層顧慮。 陸寄風在領軍府內悉心為眉間尺療傷,他受刀劍之創深及肌骨,一時之間難以痊癒。不知道弱水道長何時還會再出招,陸寄風時時刻刻都提高警覺,且勤練上清含像功。但是第九層一直無法練就,似乎有什麼地方就是參之不透。但如果他不加緊勤練,突破目前修為,要擊敗弱水道長,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或許弱水道長已練到了第九層,才會有此神鬼莫測的功力。但以陸寄風對上清含像功的理解,他又隱隱覺得,弱水道長的功力似邪非邪,絕對不可能是上清含像功這樣純陽至正的修習法門。 在例行的入宮議事途中,陸寄風坐在車駕內,聽見路邊傳來一陣陣的歌吟之聲,似是兒童玩耍,隨口吟唱。起初陸寄風不以為意,其中幾句歌詞傳入耳中,卻令陸寄風突然心中不安,但聽得孩童們邊玩著,邊唱道: “……變形易體在罽賓,從天而下無根元,號作彌勒金剛身。胡人不識舉邪神,興兵動眾圍聖人。積薪國北燒老君,太上慈愍憐眾生,漸漸誘進說法輪……” 歌詞中還有:“……佛炁錯亂欲東秦,夢應明帝張愆迎……舍家父母習沙門,亦無至心逃避兵……”

陸寄風聽到:“西向教化到罽賓,胡國相厘還迦夷……吾入國中作善詞。說化男子受三歸。漸漸誘進說法輪,剔其鬚髮作道人……”等語,已聽懂了,這些歌詞竟是指稱所謂西方佛陀,乃老子所化,而老子在胡受了種種迫害,以神力服眾,解說佛教的虛誕與對社會倫常的破壞等等。 這種歌謠竟已傳遍平城,陸寄風心知不妙,這絕非好事之徒隨意寫就,一定是經過精心的推廣所致。在不久之前,拓跋燾才下令焚燒釋典,如今又有這樣尊天師、蔑佛陀的歌謠出現,背後動機絕不單純。 陸寄風匆匆趕至宮中,欲等散朝時再向寇謙之追問這些歌謠是從何而來。朝廷之上,拓跋燾看起來確實又比從前更加青春年壯,雖然這段時間以來他依然東征西討,但竟絲毫不見風霜之色,想必是弱水道長假稱長生之術,傳他功力,讓他保元長春,鞏固拓跋燾的信念。

但是拓跋燾看起來卻有些焦慮,對眾臣道:“近日自平城至長安,處處有讖謠興起,妄稱滅魏者吳,動搖人心。朕將親征柔然,恐無暇顧及京城,不容變生肘腋!司徒、太衛、司空,眾卿有何對策?” 崔浩奏禀道:“自從萬歲下令毀棄妖說之後,讖謠才四處興起,指萬歲滅棄根本,將召至祖先降罪,意圖逼萬歲屈服於宗族之意,此乃欺君罔上,斷斷不能容許!” 拓跋燾點頭,神情中帶著難解的怒意,道:“崔司徒之言極是,朝中重臣依然對朕有所懷疑,長此以往必成禍害!” 階下的太子拓跋晃暗自不安著,只聽崔浩道:“如今朝野之中,邪說仍盛,妄稱天后不滅,將以沙門興胡來之兵,以無上神通,重建佛國!這等妖妄邪說一旦深入人心,陛下江山危矣!”

拓跋晃連忙上前道:“父皇切莫聽信司徒之言!沙門僧侶與朝政何干?魏國之敵,是蠕蠕與偽宋,不是這些手無寸鐵的沙門!” 崔浩道:“太子有所不知,以平城之中,沙門便有數万之眾,不服傜役,不敬父母,寺廟之內不但藏匿兵器,還蓄養婦女,淫行傳及鄉里,萬一這些妄人集結起兵,才將造成國基危墜!亂事不在千里之外,只怕變生門戶之內!” 拓跋晃激動道:“誰說寺廟皆如此不堪?司徒有何證據?” 階下的太衛上前禀報導:“太子,司徒之言並非虛構,近日確實查出許多寺廟內有犯禁之物,動機可議!已逮捕數名沙門,皆坦承他們暗中勾結州牧郡守、地方豪強,將要起兵,重建大魏為佛國了!” 拓跋燾聽了,不禁大怒,道:“這些事朕早有耳聞,想不到竟是真的!朕斷斷不容這等叛逆之事!”拓跋燾望向崔浩,道:“速速擬定詔書,下令沙門還俗,有不從者即誅,胡神泥人及浮圖,皆擊破毀壞,以正天聽!”

崔浩道:“微臣遵旨。” 拓跋晃雖然聰明伶俐,但此時也一時之間難以想出什麼辦法,要拓跋燾收回成命,只能焦急不已。陸寄風身為領軍將軍,不便對政事發言,但心中也暗暗急著,弱水慫恿國君滅佛崇道,崔浩又趁這個機會打擊異己,把佛門當作標靶,這樣的無理與無知,不知道會造成何等亂象。 退朝之後,陸寄風正欲離宮,卻見到寇謙之的車駕已在宮外等候,陸寄風上前,道:“國師,你可聽說城內近來到處風傳的老子變文?歌詞幾近愚民,不知是誰所為!” 寇謙之臉上一紅,陸寄風見了,登時明白,驚愕地看著他。 寇謙之無奈地說道:“皇上尊崇道門,若將佛道合一,深入人心,或許能使皇上暫且不再視佛如仇……” 原來這是寇謙之的計策,試圖以道教解釋佛道同源,但如今情勢危急,要慢慢的教化人心已來不及,才用這愚民的方法,以期最快達到效果。

陸寄風道:“已經來不及了,皇上方才在朝中已下令崔司徒擬詔,命沙門還俗,並要毀了所有的佛像浮圖!” 寇謙之大驚,陸寄風道:“你可知道通明宮內發生何事?” 寇謙之一臉茫然看向陸寄風,陸寄風吸了口氣,道:“你難道不知你的師祖真一子,已強奪掌門之位了嗎?” 寇謙之愕然半晌,竟答不上來。陸寄風又驚又疑,道:“國師!你是弱水道長的再傳弟子,又是他委以重任之人,你怎會什麼都不知道?” 寇謙之喃喃道:“我確實不知啊!” 這時一隊儀仗由宮內浩浩蕩盪地駛了出來,前導的衛士喝令著:“司徒車駕將行,閒人退避!” 陸寄風與寇謙之的車隊都被趕到宮門旁,好讓崔浩先行離去。崔浩的車駕經過寇謙之與陸寄風旁時,他抬手道:“止步!”

車隊遂停了下來,崔浩掀開轎帘,對兩人微微一笑,道: “國師,陸大人,二位在宮門外所議何事?能否賜教於伯淵?” 寇謙之想起他無情地下令行車,差點害他斃命於馬蹄下的事,臉色一沉,冷然道:“司徒大人,貧道乃出世之人,對國政無由置喙,但是道統與釋教並不相違背,您何苦非要興起事端?” 崔浩笑道:“既然國師是出世之人,就不必擔心政令了,俗事由浩取決便是。” 寇謙之道:“但是你利用道尊,迫害異己,這罪名卻要擔到道教頭上!我怎能坐視不管?” 崔浩忍不住笑得更是輕蔑,道:“國師,皇上要尊道或是尊佛,並非國師一人所能左右,如果連國師都不與萬歲同心,恐怕……另有道行更高之人,取而代之。” 話中之意,竟是他要把寇謙之由國師的地位給拔下來了,寇謙之愕然,崔浩又道:“近日有人自通明宮來,上接神仙,下接凡人,國師之同門也!天師念在國師有護教之功,因此優容,但若國師有二心,恐怕天師也不能容忍,將另派他人宣揚道威了。”

寇謙之當場傻愣住了,原來弱水竟已直接和崔浩相通,他再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如果不當個聽命行事的傀儡,就沒有立足之地。 陸寄風冷冷地說道:“司徒大人,您已受三世帝王所寵信,權勢無人能及,就連太子的分量也不及你。人位於至高之境時,若不知謙退收斂,反而為鞏固權柄而無所不為,恐怕亢龍有悔,將自招禍端!” 崔浩完全聽不進去,只是得意地笑笑,道:“多謝領軍大人指教,浩將時刻銘記於心。”說完,崔浩放下車簾,車隊揚長而去。 陸寄風見崔浩完全不把自己的警告當一回事,態度極為傲慢,不由得更是憂慮,想必崔浩會趁著皇帝委以全權,作為打擊政敵的工具,將不利於他的王公貴族全部陷害族滅。 寇謙之急得搓著手,道:“聽司徒大人的意思,是將有大事了!”

陸寄風沉吟道:“皇上要他擬詔,我會暗中看他如何行事,再做打算!” 寇謙之雖急,但也只得如此,靜待陸寄風的消息。 當夜,陸寄風潛行至司徒府,崔浩權傾天下,司徒府自然也是華麗豪奢,不可一世。陸寄風很快找到崔浩的書房,那是一處單獨置於院落的屋舍,亭台流水,大有丘壑。 陸寄風無聲無息地來到崔浩辦公之處,他博學多識,書房裡更是奇經異典齊備,收羅天下萬卷。而雖已深夜,許多幕僚仍聚集著修撰國史,其中不乏巧匠能工,議論著建置國史碑的法度,雖是司徒府的書房,忙碌的景像不亞於官府。 陸寄風完全沒驚動任何人,便來到書房最深處的房間內,那裡陳設非常雅緻,寂無人聲,想必就是崔浩獨自辦公的地方。陸寄風藏身窗外,朝內看去,但見一燈煢然,崔浩正在擬旨,白玉般的手振筆疾書,不知寫的是什麼。他深更半夜仍在辦公,確實十分勤勉。

崔浩擬畢草稿,審閱再三,確認沒有問題了,便收藏於玉匣之內,起身伸了個懶腰,喚道:“盧君!” 一名儒服男子匆匆奔至,道:“舅父有何吩咐?” 崔浩道:“編撰國史進度如何了?若有疑義,可拿來與我商議。” 那名家人說道:“著作郎已由經典中上溯國史本源,還請舅父過目。” 崔浩想了想,道:“罷了,我親自去看看吧!” 崔浩與那家人一同離去,陸寄風待他離去,才閃身進入書房中,打開玉匣,拿起崔浩草擬的詔書。 一看之下,陸寄風不禁震驚。 只見草詔寫著: “昔後漢荒君,信惑邪偽,妄假睡夢,事胡妖鬼,以亂天常,自古九州之中無此也!誇誕大言,不本人情,叔季之世,暗君亂主,莫不眩焉。由是政教不行,禮義大壞,鬼道熾盛,視王者之法蔑如也。自此以來,代經亂禍,天罰亟行,生民死盡,五服之內,鞠為丘墟,千里蕭條,不見人跡,皆由於此……” 這些將佛教引為亂世之源的字句還有不少,接著後面寫道: “……自今而後,敢有事胡神及造形象泥人銅人者,門誅!……乞胡之誕言,用老莊之虛假,附而益之,皆非真實,至使王法廢而不行,蓋大奸之魁也。有非常之人,然後行非常之事,非朕,孰能去此歷代之偽物?有司宣告徵鎮諸軍刺史,諸有佛圖及胡經,盡皆擊破焚燒,沙門無少長,悉坑之!” 陸寄風簡直不敢相信,崔浩能平平靜靜地寫下這樣的詔書,一下筆就要掀起坑殺眾沙門的大屠殺。 他忍住滿腔怒火,將草詔藏在身上,便疾趕向寇謙之所在的平城觀,商議該如何對付。 寇謙之看了草詔,也臉色如土,手腳發軟,道:“這……這怎麼行?這是千古罪名,是莫大殺業!絕不能這麼做!” 陸寄風恨道:“權勢竟能令人變得如此殘暴,誅殺無辜視為平常!崔浩能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竟然不存仁德之心,煽惑人主成為千古罪人!這等讒臣,豈容他活在世上!” 寇謙之忙道:“大人請息怒,請冷靜,殺崔浩實為無益之舉,反而將造更大禍害!” 陸寄風心裡也知道不是殺崔浩一個人,就能解除拓跋燾真正的心結,但還是氣得握緊了拳,難以平息。 寇謙之嘆道:“陸大人,就算誅殺崔浩,難道就能平息萬歲對仙后妖黨的恨意嗎?恐怕皇上反而會更有藉口,指稱沙門殺害崔司徒,意圖做亂,更興起一片腥風血雨!” 陸寄風拿著草詔沉吟了片刻,道:“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屠殺發生在我面前!崔浩還不知草詔被盜,只有趁大禍未起之前,先警告眾寺廟僧人,讓城內所有的沙門趕緊逃走。” 寇謙之道:“如此甚好!但是……平城如此之大,就算陸大人武功絕世,恐怕也勸不了幾萬個沙門棄寺逃走啊!” 陸寄風道:“也只能不得已而為之了,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寇謙之無奈點頭,道:“吉迦夜大師現在中觀寺掛單,領軍大人可先去救他。” 陸寄風抱拳道:“多謝國師!”說完,便匆匆離去,他得要趁崔浩發現草詔失竊之前,趕緊能救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陸寄風匆匆回到領軍府,下令長史把領軍府內所有禁軍都召集起來,下令他們強行闖入各寺廟,把沙門們都趕出平城。陸寄風知道時間緊迫,要一個一個解釋,根本來不及,只能便宜行事。 領軍府內的禁軍們領了命,數百騎便連夜奔馳於平城通衢,闖入寺廟中,登時只見處處驚呼叱喝,整個平城都是一片亂聲,沙門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何事,就被士兵們趕出寺廟,當然無人肯依,與衛兵們衝突爭執,甚至由廟中取出武器,極力抵抗。也有的較柔弱順從之人,連袈裟僧履都來不及穿上,就被趕了出去,踉蹌地被趕到街上,驚慌萬分。 這些人當然不知道這是為了救他們,頓時和領軍禁軍接連起了爭鬥,街道上到處是打鬥吵罵之聲。 陸寄風趕至中觀寺,外面的騷動已讓寺內眾僧紛紛驚起,都不明白髮生了何事。陸寄風找到一名沙門,抓著他問道:“罽賓掛單的和尚人在何處?” 那沙門一指精舍,陸寄風便匆匆趕去,雖然外面眾人奔走驚慌,但那精捨卻顯得十分幽靜。 陸寄風奔入精舍內,遍處經典及譯文中,吉迦夜黑瘦的身子更顯得渺小,他在武功盡失之後,專心翻譯佛典,不問世事。此時他坐在幾前翻閱經典,沉思譯文,垂眉低目,法相莊嚴。 陸寄風喚道:“大師!” 吉迦夜並不抬頭,道:“陸施主夜訪,有何要事?” 陸寄風急道:“皇上已經決定……要坑殺所有沙門,請大師速隨寄風逃離平城,以免遇害!” 吉迦夜竟十分平靜,道:“這乃是可預知之事,貧僧早有所準備,施主不必驚慌。” 陸寄風一愣,吉迦夜道:“石室之文揭破魏主身世,魏主斷斷不容秘密外洩,只要與身世有所關聯,必將悉數毀之。舞玄姬出身佛門,魏主何能容忍?會有今日之劫,早在貧僧意料之中了。” 陸寄風聽了,急道:“那麼大師為什麼不及早離開避禍?” 吉迦夜道:“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若這是業力所至,貧僧願意領受。” 陸寄風急道:“您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大難不死,必有因緣!您怎能坐以待斃?請隨陸某遠離避禍!” 吉迦夜長嘆,看著遍地經典,道:“這些經書是帶不走了?唉……法燈將滅,羅漢涅槃!” 陸寄風一攜吉迦夜之手,便道:“走吧!” 陸寄風帶著吉迦夜,匆匆奔了出去,不料大街之上,卻見到一隊隊皇宮派出的禁軍奔馳而過,朝寺廟奔入,竟揮著刀劍,見到沙門就砍! 陸寄風大驚,他帶著吉迦夜,正迎上一隊禁軍,其中一人鞭馬就要朝他們踏去,陸寄風挾著吉迦夜,一躍跳上馬背,將那禁軍拉扯下馬,喝道:“你做什麼?竟敢當街殺人!” 那禁軍被拉得跌下馬,摔倒在地,驚愕道:“大膽刁民,皇上下令殺盡沙門,你竟敢抗旨嗎?” 陸寄風喝道:“萬歲尚未降旨,你是聽誰說來?” 那禁軍愕然看著陸寄風,顯然不知道這個看似平民的人,怎麼敢這麼有把握說皇帝沒有降旨。他並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他的頂頭上司。 這時一人飄然而至,一把拉開陸寄風,道:“徒弟,你又惹大事了!” 陸寄風一愣,他一被拉開,那禁軍便慌忙爬起,落慌而逃了。陸寄風這才看清把他拉到一旁的人,是傷已養得差不多的眉間尺。 眉間尺道:“你派了領軍府的禁軍到處趕人,把整個城鬧得天翻地覆,難道皇帝睡得太熟,這樣還吵不醒他嗎?他剛剛派人到領軍府,知道你又乾了什麼好事,我看他八成氣得睡不著了。他已經下令免了你的官職,叫別人代替你所有的職位,那些禁軍都是他派的。” 陸寄風一咬牙,道:“事到如今,能救一個算一個!” 這時但聽得遠處一陣陣哀嚎,火光上沖天際,竟是廟宇被焚了。吉迦夜愣然看著中觀寺烈焰沖天,到處都是沙門驚慌奔逃。數騎禁軍奔馳而過,鐵蹄肆無忌憚地踩過眾沙門的血肉之身,街道處處染血,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陸寄風憤怒得睚眥欲裂,大喝一聲,便縱身躍向數騎,掌風過處,數百禁軍不是被推下馬,就是摔跌馬側,被受驚的馬匹拖行疾奔,血肉模糊。陸寄風順手奪了其中一人佩劍,隨手或剔或刺,連傷了數名正要砍殺僧人的士兵。 那些差點沒命的僧人都驚呆得不知該做何反應,陸寄風躍上塔,喝道:“快往西門走!逃出平城!” 眾僧一時心慌意亂,聽陸寄風這麼喊,便叫嚷著全朝西邊奔逃,不敢稍停。 陸寄風又拔劍往城中其他寺廟趕去,極目所見,盡是殺戮,他已見多了戰爭,也在戰場上殺敵無數,但那是兩軍交戰,是站在平等的立場。此時卻全不是這麼回事,士兵以武器屠殺手無寸鐵的僧尼,甚至路過的無辜百姓也遭殃,更有人趁亂闖入平民居所,大肆劫掠姦淫,將一個大魏皇都,變作修羅道場。 陸寄風只要見到士兵殺人,便毫不遲疑舉劍揮殺,救下僧尼。陸寄風一路揮殺長驅,一路喝道:“往西門逃出去!” 那些僥倖不死的沙門們踉踉蹌蹌,有如無頭蒼蠅地慌亂西逃。 陸寄風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只知見人便救,全無暇多做思索,身上早已被血浸得濕透了。 陸寄風砍得劍刃上處處是凹痕,便將劍隨手一丟,再奪過一名禁軍的佩劍,往城內揮殺而去。他也不知道暫時逃過一死的這些僧侶,再往前逃時,是否還會再遇到更多奉命殺僧的士兵,會有多少人逃出生天?他一人之力,能救多少人? 及至陸寄風砍殺得手軟,刀劍也不知用壞了幾把,回首看去,竟依然是處處禁軍追殺的慘酷景象,處處是火光焚燒廟宇屋舍,哀鴻遍野。 陸寄風喘著氣躍上一處廟宇高塔,由高處俯瞰平城街道,只見皇宮中繼續湧出一隊隊的兵馬,竟是殺之不盡。而兵士在各寺放火,更有無數逃不出來的沙門活活被燒死,到處是身上滿是火舌的僧人掙扎喊叫,淒厲的哀號聲響遍天際。 一陣冷風吹過,身上被血浸濕的陸寄風打了個冷顫,拓跋燾果然是狐狼之性,才做得出這樣殘忍的事。但是崔浩呢?他不是儒生,受忠恕之道所教化嗎?為何當權勢逼人時,也失去了人性,忘卻了詩書? 陸寄風強忍滿腹悲憤,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再高,也無法與君王的權勢抗衡,就算他殺了千個、萬個禁軍,也不能阻止這場佛門大禍。 陸寄風頹然一嘆,一人之力能救得了多少寺廟僧眾?他只得一咬牙,不再看眼前的慘酷景象,轉身便朝西門奔去。 許多僧侶推擠著朝西門而奔,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往那裡逃,但是急亂之中,只能口耳相傳,都往那裡奔去,一時推擠踐踏,混亂無比。宮中禁軍正在各處寺廟屠殺與搶劫,竟未註意僧人們往何處逃走。 陸寄風在混亂中也只是隨口說個方向,讓大多數的人往同一處跑,至少他能在後方斷後,阻止追兵。陸寄風奔至西門,西門城門緊閉,眾僧一時無法出城,有的爬上城牆卻摔跌而死,有的被守門的軍衛射殺,又是一陣混亂。 陸寄風蓄勁在掌,一聲怒喝,渾厚的真氣襲向城門,轟的一聲,城牆嘩啦崩塌,巨石厚磚竟如摧枯拉朽,被轟出了一個極大的破洞。 這雷霆之威,懾住了所有的人,僧人們忍不住哭號驚呼著:“金剛味尊者顯靈了!”“我佛慈悲,遣派金剛菩薩裂城牆救我等了!” 眾僧狂亂奔出,陸寄風見有禁軍追來,遂登高喊道:“快往西去,勿回頭!” 陸寄風運氣全身功力,將眼前沙石土灰,盡以真氣挪移推轉,竟如一片茫茫沙石飛簾,阻絕了禁軍追來。一聲暴喝,雙掌真氣推去!沙石轟然襲向禁軍,每顆沙石都挾帶著他的內力,所過之處有如刀風劍雨,眾禁軍被打得或死或傷,無法再追上前。 眾僧西逃,所過皆是魏境,拓跋燾的滅佛之令也以最快的速度不斷地延燒出去,每至一城,都有守城軍士追殺這批僧侶,陸寄風殿後保護,這一路不停,不少僧人根本就無法承受無止盡的追殺,而死在半途。能逃得出去的人越來越少,而追兵也漸稀,應是離國境日遠了。 陸寄風在這行凌亂的隊伍中,找到了吉迦夜,眉間尺一直護送著他西逃,半路上也救了不少僧侶,但殘存者都已虛弱疲憊。 眉間尺看陸寄風身上已有如血人,嘆了口氣,道:“你救這些個禿驢,有什麼意義?被殺的人更多,這些人也不濟什麼事。” 陸寄風心中極為難過,道:“能救一個是一個,總之盡力而為就是。” 眉間尺點了點頭,也不反對,道:“那你打算帶這些人上哪兒去?” 陸寄風心中茫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吉迦夜道:“此地不知何處,不如就隨遇而安,且往西行,因緣自有住處!” 陸寄風全無主意,道:“便依大師之見。” 一行人往西而去,已逃出魏國的屠殺,前路卻是茫茫,或許會陷入沙漠,或許又遇天災,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敢肯定。 陸寄風與眉間尺護送著眾僧往西走,行了幾日,但見蒼茫平原外,山勢連綿,點點白雪點綴林間,有一股清靈神秀之意。 而在群峰之中,有一高峰巍然獨立其間,四壁陡峭,略呈圓形,遠遠觀之有如農家麥垛。 陸寄風尋思道:“那座山峰地勢奇絕,附近有山水環繞,雖有飄雪,但不掩蒼翠,應是個富饒之地。如果把眾僧送往那座奇峰,在其上興建洞窟與石室,亦可暫為安身之所。” 陸寄風把這個想法與眉間尺、吉迦夜商議,兩人也頗為同意,便率領眾僧往那座奇峰前去。 眼見就要到那座山峰下,周圍的山路漸陡,草木似皆被外力破壞移除,道路兩旁光禿禿的,夾道石壁也有被外力擊打過的痕跡。 陸寄風與眉間尺暗暗吃驚,此地竟已有人居,看那人破石移山之功,斷非普通的高手。 陸寄風提高了警覺,與眾人緩緩步行,突然聽見眉間尺“咦”的一聲,道:“這是什麼?” 陸寄風朝眉間尺所指之處看去,但見藤蔓掩映之中,光溜溜的山壁上隱隱有五彩繽紛。眉間尺扯開藤蔓,只見灰色的石壁上,繪著一名漢服女子,那女子容顏白皙,長眉杏目,身形嬝娜,清雅端莊,寬袍緩帶卻又有飛升之意,有如天人。 陸寄風與眉間尺越看越覺得這仕女繪像有幾分眼熟,陸寄風喃喃道:“這仕女,竟有幾分像祖師爺!” 他這麼一說,眉間尺也愣住了,他並未見過司空有,因此半信半疑,道:“這裡不知是什麼地方,或許這圖只是恰巧與祖師爺相似罷了。” 陸寄風也不言語,繼續往山上而去,但見一路之上,亂石滿徑,可以行走之處不過寸許,十分難行,而這樣難以前進的路上,兩旁竟不時有些繪像或泥像,有的畫了一半便被抹去,有的只塑了一手或衣袂一角,便被毀棄於道旁,零星不全,吉迦夜見聞廣博,也不知為何會有如此景象。 陸寄風在山下青翠鬱茂之處暫時安頓好眾僧,便單獨前去探路,看此地是否可作為久居之所。陸寄風往山上奔去,及至山腰,見到山壁上被鑿得一片片平整如鏡,陸寄風驚心暗想:“何方高手竟能造此鬼斧神功?又有何用意?” 他繼續行走尋找,突然聽見遠山之上,傳出一陣轟隆巨響,遙遙望去,灰煙隱隱。 陸寄風想道:“鑿山的高人必然在此!” 於是發足疾奔,身如鵠飛,朝那巨響傳來的方向趕去。遠遠就听見蒼老的聲音高聲喝道:“你這賊山,這賊岩,看我劈了你們!” 陸寄風在林間疾躍,突然腳下巨木晃動,定神看去,不遠之處竟有一身影,雙掌擊往山壁,山壁崩裂處處,放眼所見,竟是一個又一個的石窟洞穴!洞穴內或空無一物,或有泥塑佛像矗立其間,有的在石壁被擊破時,被餘勁所毀而殘破不全。陸寄風萬萬沒想到此山竟藏著這麼多的佛像,約略看去,個個法相莊嚴,或金剛怒目,或垂眉大悲,觀之不盡,令人屏息。 那破壁之人滿頭皓發,身披獸皮,幾乎衣不蔽體,竟是冷袖! 冷袖雙掌真氣勁發,轟然朝面前一片石壁打去,此地山石極為堅硬,無法穿鑿,他雙掌不斷地朝石壁猛打,吼道: “放開師父!把我師父放出來!” 石屑紛飛,又給轟出了一個大洞,露出裡面的洞穴。洞口一開,陸寄風擔心他又毀了洞穴中的神像,立即閃身上前,大聲道:“前輩住手!” 冷袖雙拳擊出,撞著陸寄風抵拒的雙掌,宏大剛猛的真氣被陸寄風牽引著散向周圍,震得林木晃動,落葉紛飛。 冷袖似認不出陸寄風,一把就要將他推開,喝道:“讓我救師父出來,你讓開!” 陸寄風抓住冷袖手臂,纏縛的手勁讓冷袖一時掙不脫,冷袖哇哇大叫著,口齒不清,神智似乎不甚清楚。 陸寄風透過被打出的石洞望去,一線光芒自外射入,照出石壁上的彩繪,光芒以外皆是一片幽黑。 冷袖奮力掙扎著,定神看去,突然神情略現清明,像是認出了陸寄風,喃喃道:“陸寄風,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寄風正要回答,冷袖已急吼道:“師父被困在山里,我要放她出來!你放手,讓我救師父出來!” 陸寄風一個不留神,冷袖竟逆縮真氣,手臂一脫,掙開了陸寄風,再朝岩壁擊去。本已破了個洞,被他這麼一打,岩裂石崩,碎石嘩啦地墜散了滿地,大把光線照入洞中,洞裡密密地繪著一隊羽衣仙人,或執箜篌,或持笙管,仙袂飄飄,幾乎可聞仙樂悠揚。 冷袖急步入洞中,一個一個找尋著,細看每個天人的相貌,心急地問著:“我師父呢?你見到我師父了嗎?我師父在哪裡?” 壁上的泥塗彩像自然不會回答他,冷袖卻把她們當成了真的人一般,心急地追問著。 陸寄風已然明白,玉池被擊破之後,司空有形神俱滅,守護了她百年的冷袖竟瘋了,不知為何來到此地,無意中見到酷似司空有的繪像與泥塑,也或許是他心情激動之時,打破石壁,見到菩薩塑像,遂誤以為是司空有,但又隱隱覺得不是,才會接二連三地,不斷以自身剛猛真氣破壁,想找到藏身在裡面的司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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