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太平裂碑記5·青史成灰

第15章 第十五章問子為誰予

太平裂碑記5·青史成灰 楚国 9831 2018-03-11
天邊那陣沉喝之聲,雖然蒼老,卻凜然有威,有如古鐘長鳴,震人發聵。 幾道黑影自四面八方閃入殿中,這些黑影不知由何處而來,竟在同時便包圍住整個天尊殿。 陸寄風聽得那陣話語聲,似感熟悉。 一道蒼老的身影,緩緩自階下步了上來,那些黑衣人往兩旁退去,那人步行至殿上,一手持著煙管,一手負在身後,衣衫襤褸,白髮蒼蒼,看起來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山村老農。 他緩緩地走至殿中,看著弱水,鬆垮的眼皮底下的眼神藹藹含光。 弱水道長冷冷地看著他,神情中竟帶著一種極度的厭恨之意。 那老人道:“王爺明知掌門令是假的,還非要不可嗎?” 此話一出,眾人都為之愕然,那老頭不知是誰,就這樣冒了出來,還指稱掌門令是假,完全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弱水道長冷然道:“慈澤師兄,您神隱百年,靈木師兄受重創,停雲師兄被刺,您都不肯出面,怎麼就在爭掌門之位時,趁各位師兄都不在,就跑了出來?” 那老人果然就是神隱許久的慈澤道長,陸寄風越聽他的聲音越是熟悉,頓時想通了,他便是司空無的護法!是在鍛意爐外保護著陸寄風的人,也是三番兩次暗中救他的人!陸寄風只在一線谷下見過他一次,便再也不聞其人,原來他果然一直注意著通明宮的種種。 慈澤道長緩緩道:“慈澤長年身在通明宮灑掃執役,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弱水臉色暗自一變,慈澤緩緩道:“你當年為了排除阻礙,隱瞞秘密,親自滅了你的王府上下數百人,還對真人告狀,暗示是我對你心有懷恨,所以才去滅了你的門。這件事,你以為真人會聽信你嗎?”

弱水道長道:“王府被滅,我並未說過是師兄所為,師兄因此離開通明宮,弱水也感到遺憾與不解!” 慈澤道長笑了笑,吸了口煙,道:“是嗎?你是不用說得太明白,只要略做暗示,真人還是得處理。其實真人早就知道,你是為了避免王府中有人說出你的所做所為,才會親自滅門。” 弱水道:“我有什麼好怕?弱水曾與舞玄姬有過一段糾葛,這早已是天下皆知,弱水也從未隱諱此事。” 慈澤笑道:“你怕的不是那事,你怕的是你曾經在司空有門下的事,被說出去!” 慈澤道長的話,在場眾人似乎一時無法理解,因此也不以為意。只有眉間尺等劍仙門的人曾推測此事,慈澤道長此時無異加以證實了。但是劍魔司空有的往事,已極少人知,在場者自然不明白:弱水為何要刻意隱瞞。

慈澤道長看著弱水,道:“當年劍魔司空有不時出入漢宮,盜取真人的金丹與劍譜,你無意中遇見了她,心生羨慕,希望能有她與真人那樣近於仙道的修為,就眼巴巴的投入她的門下,舉王國之力獻她奇珍異寶,討好於她,但是她沒把你放在眼裡,連一招半式都沒教你,你可以說是碰了一鼻子灰。後來舞玄姬欲召回司空有的元靈,真人為了阻止此事,便親上劍仙崖,與司空有並肩作戰,欲除魔女。那時你躲在暗處偷看,你以為真人不知道嗎?” 弱水道長默然不語,慈澤道長又道: “舞玄姬差一點就要被滅了,司空有也差點魂消魄散,真人為了穩固司空有的真元,無暇追去,你就趁機救了舞玄姬,把她帶到王府百般討好魅惑,弄得狐妖信以為真,和你在一起,可惜你太過心急,以為她和司空有一樣只是虛應於你,你才去皇宮裡找出真人所布的煉妖陣陣法,把舞玄姬逼至陣中,強迫她把自己的功力與化靈都給你,遂結下了不解之仇。劉瑛,你的無情與陰險,實在讓人心寒!師父就是知道你這個魔物心機太重,才會要我順應時勢,藏身暗中,觀察你的所做所為!”

弱水緩緩地說道:“弱水所做所為,雖然有值得非議之處,但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司空有與舞玄姬皆是魔物,弱水為求道,而行不得已之事,何必對魔女講情論義?倒是真人明知司空有是舞玄姬的分靈化體,還一再地救她,導至舞玄姬破玉池、取得司空有的真元,功力更甚往昔!真人這樣講情義,為了私情為禍蒼生,才是弱水無法苟同的!” 慈澤大怒,喝道:“你自己無情無義,竟敢說是不得已,還敢欺師蔑祖,毀謗真人!” 弱水悠然道:“弱水哪裡說得不對?還請慈澤師兄指教!” 慈澤道長一時無話可答,咬著牙吸了口氣,才道:“那麼你暗殺同門,屢次假冒他人,行不義之事,又作何說?” 弱水道長道:“師兄要指控栽贓,實在令弱水百口莫辯!什麼暗殺同門,假冒他人,弱水全然不知!”

弱水竟來個抵死不認,眾人知道他絕對不會承認,而且也沒有證據,眉間尺還是氣得跳腳,道:“你自己做過的事,心中有數!” 弱水道長不理會眉間尺,冷然道:“若是這些年來,師兄藏身於通明宮,將一切盡入眼中,那麼弱水倒是想請教:若是弱水的行為如此不堪,師兄必定都已經禀報真人了,為何真人非但沒有懲處弱水,反而還傳我上清含像功,以續道統?” 弱水的話讓眾人頓時更是無言以對,而這更是陸寄風心裡最大的疑問!通明真人把道門不傳的絕學,傳予陸寄風與弱水,這樣的決定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青陽君等人也顯得百思不解,都看著慈澤道長。 慈澤道長卻也啞口無言,顯然他也不明白通明真人司空無為何要這麼做! 弱水道長見慈澤的神色,笑了笑,道:“師兄行跡隱諱,您口口聲聲是受真人所命,但有誰能證明?反而是那些暗殺同門、偽冒他人之事,怕是有心之人想栽贓於我,挾怨報復!”

慈澤極怒,但還是咬牙忍住了,道:“師父收你這魔物為徒,究竟有何用意,我確實不知,但是師命如此,我既親自帶了你上通明宮,就不會再暗中言行不一!若我要挾怨,當初早一掌擊破你的天靈,令你永世不得超生!” 弱水笑道:“多謝師兄全生之德!真人收弱水為閉關弟子,想必已對弱水寄予厚望,欲令弱水發揚道統,各位師兄卻百般排擠,忤逆真人之意,造成同門自相殘殺的局面,實在令人浩歎、令人感慨!” 慈澤怒道:“誰說師父要你繼承道統,你這魔物……” 弱水打斷了慈澤的話,道:“若是真人不願弱水繼承通明宮,今日真人應出面阻止才是,怎麼輪得到師兄您?” 慈澤已被說得完全無言以對,恨恨咬牙道:“如果真人要你繼承,就不會將掌門令藏起,逼得你要偽造!”

青陽君看著手上的掌門令,震愕萬分,道:“師叔,掌門令是假的?” 慈澤道長道:“你自己可以細觀,真正的掌門令早就不在其位了!” 青陽君細看手上的掌門令,那本是塊百年烏木所雋刻的令牌,古意盎然,此時手中的掌門令確實有些異樣。青陽君神色登時更顯得驚愕。 青陽君急道:“真正的掌門令何在?難道是師叔您……” 慈澤道長道:“我時時待在通明宮中,一夜,曾見有人夜裝闖入天尊殿,我追踪而至,那人身手迅捷非常,我並未追上,但他離去之後,真正的掌門令便失踪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這個假貨!” 青陽君怔愣著,似乎沒想到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掌門令。此人又有何用意? 弱水道長臉色平靜地看著慈澤道長,道:“師兄,您認為會是誰盜走掌門令呢?”

慈澤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你硬要竊佔通明宮,那人一定是不欲讓你得逞,才會盜走真令,換上偽令!” 青陽君急道:“師父及烈火師伯、靈木師伯皆下落不明,難道是他們盜走真令?” 慈澤道:“或許如此,弱水,七子皆不欲你承接大位,你縱逼青陽君把掌門令交給你,也是徒勞!” 弱水道長卻笑了起來,揚聲道:“令牌不過一塊朽木,豈值得為了它大費周章?魏國國璽被盜,無損於國政;通明宮乃出塵達觀之地,又何必執著於令牌是真是假?難道宵小孺子手持真令,就能當掌門人了嗎?師兄,今日天下道眾皆已服弱水,就連陸寄風也樂觀其成,弱水是不辭重任了!” 說著,弱水便欲縱身躍向中央主位,青陽君厲聲喝道:“不可!” 說著,青陽君躍上前去一擋,弱水道長身勢未見減緩,一掌擊出,醇厚真氣便將青陽君推移開去,青陽君一落地,龍鳳二君便上前製住了他。

弱水道長立在主位之上,回首睥睨地看向眾人,冷冷一笑。 青陽君奮力一推,將龍鳳二君給推開了,拔劍出鞘,道:“師叔!掌門令未尋回之前,不得妄據主位!” 青陽君竟一劍刺去,意圖將弱水趕下座,弱水道長連動也沒動,龍鳳二君已一躍上前,手中陰陽雙劍同時朝青陽攻去。 青陽君忙揮劍回擊,左右上下,登時接了不下數十招,龍鳳二君的陰陽劍法卻密密地封住了青陽君所有的退路,嗤的一聲,青陽君已中一劍,血花四濺。 慈澤道長喝道:“休想在殿上撒野!” 說著,慈澤道長親自躍入陣中,手中煙斗便如長劍,擋下龍鳳二君刺往青陽君的劍勢。 慈澤道長的黑衣弟子們皆圍立在大殿周圍,蓄勢待發,若是弱水已安排了弟子在人群中埋伏,想必屆時是一場激戰。

只見慈澤道長灰色的身影如電,以天行步纏繞龍鳳二君,以煙斗使出的也是五重天劍法,身手端嚴有度,確實是嫡傳弟子的風範。二陽君被慈澤道長的劍勢逼得凝滯難行,振劍聯攻,不敢大意。但見劍光凌亂,只聽得噹噹當數響,盡是劍招被真氣引亂而自相捍格之聲。 龍鳳二陽君的劍被引得自相交擊,兩人連忙躍開數丈,分立兩儀陣眼,再重整劍勢,一左一右地圍刺向慈澤道長。 慈澤道長突然身形一拔,自高處縱躍而下,雙掌朝龍鳳二君擊去!慈澤道長突然變劍為掌,更讓龍鳳二君猝不及防,眼看見要被慈澤道長雙掌擊中,卻突然見落地的慈澤道長悶哼了一聲,踉蹌跌了開去。 沒有人相信眼前所見之事。 青陽君的劍,深深地刺入慈澤的後心。 在場眾人全傻愣住了,就連陸寄風也完全不敢置信,渾身發冷! 也在同時,他什麼都明白了。 慈澤道長回頭,看見青陽君那端俊的臉,冷冷地看著他。同時,數名通名宮的弟子也已躍上殿中,包圍在更外圍,令慈澤的黑衣弟子無法逃脫。原來青陽君早已布下埋伏,這一切都是精心算計的結果。 青陽君緩緩地說道:“師叔,掌門令是假的,但真的也在我手中。” 慈澤道長睜大了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陽君道:“不假裝真令被盜,如何能引出師叔?師叔長年神隱,不知暗中所行何事,為了讓通明宮此後歸於一權,此乃不得已耳!” 慈澤的弟子們全欲上前,青陽君已喝道:“叛逆之徒還敢妄為嗎?通明宮內,斷斷不容二心!” 同時錚錚數響,包圍在外的弟子們各各長劍出鞘,結了劍陣擋在外頭,以多擊寡,慈澤的弟子們登時全被制住。 慈澤道長的嘴邊滑下一縷鮮血,不能相信地看著青陽君,道:“一線谷下……我救你一命,你竟……” 青陽君道:“正因師叔相救,青陽君才知師叔長年藏身於通明宮,但師叔行跡莫測,實在讓青陽無所掌握。師叔救命之恩,青陽將來必定報答。” 眉間尺大喝道:“說什麼報答?你的報答就是這一劍!” 青陽君不為所動,眉間尺已氣得聲音發抖:“你這個陰險小人,原來你和弱水是一掛的,演了半天,就是要引出師長,一次除掉心腹之患!再不然你也可以藉這個機會,讓弱水在眾目睽睽之下即位,讓大勢底定!原來你根本就是弱水的心腹!” 蕊仙流淚不敢相信地看著,慈澤滿口是血,咬著牙,道: “青陽君……你……你竟敢如此……難道你敢違抗……你師父的意思?” 弱水道長緩緩道:“驚雷師兄、烈火師兄,以及靈木師兄都已退位隱居,從此不會再問俗事,不勞師兄您掛心。” 慈澤激動得眼中幾乎要流下淚來,弱水道長的話裡,無異告訴他,七子皆早已慘遭毒手了。驚雷道長與烈火道長不是易與之輩,能輕易讓他們遇襲,還是只有他們深深信任的青陽君! 慈澤絕望地看向青陽君,道:“你……你……” 青陽君淡淡一笑,拔出劍來,登時慈澤道長身上的鮮血狂噴,濺到青陽君的臉上。 慈澤道長搖搖晃晃地踉蹌幾步,陸寄風身形一晃,便欲上前解救,弱水開口道: “陸寄風,本門清理門戶,請道友袖手旁觀!” 陸寄風自然不會管他,上前扶住慈澤,鄙夷地看著弱水道長。 陸寄風道:“這不是門戶的問題,慈澤道長也曾救過我的性命,對陸某而言,救命之恩的報答之法,與青陽君截然不同。” 青陽君面不改色,道:“慈澤師叔多年前已棄教而走,背離師門,怎能因小恩小惠而破壞通明宮的道規?陸君切勿自誤!” 陸寄風隨手一揮,一股柔勁自掌間吐出,劈啪兩響,便給了青陽君兩巴掌,打得青陽君狼狽地往後踉蹌了兩步。 陸寄風道:“救命之恩,於你是小恩小惠,於我是大恩大德!你我話不投機,若你這卑劣之人再開口,休怪陸某無禮!” 眉間尺道:“青陽君,你多年前還像個人,為什麼會鬼迷了心,甘心成為弱水的鷹爪,甚至做出逆倫之事!你難道瘋了嗎?” 青陽君的臉頰已被陸寄風的掌氣打得腫起,嘴角也滑下血絲,但他冷傲地看著眉間尺等人,顯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陸寄風扶住慈澤道長,但見慈澤道長被這一劍貫心,已是出氣多入氣少,陸寄風不欲多言,挾著慈澤,道:“你們誰想爭掌門之位,自管去爭!但敢傷慈澤道長手下一人,陸某也必討回這個公道!”說完,陸寄風對蕊仙及眉間尺道:“走吧!” 眉間尺護著蕊仙,便要和陸寄風一起離去,但他們才往前一步,龍鳳二君已擋在前方。 眉間尺怒道:“讓開!” 龍鳳二君的劍指著眉間尺和蕊仙,並不退後。 弱水道長道:“陸道友,本門之人應由本門處置,您若是要報答救命之恩,也不是不行。” 眉間尺喝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弱水道長道:“陸道友身懷真人數百年根基,又有上清含像功做基礎,已練出至陽內丹,這是通明真人的遺澤,自應留下。若是陸道友能把百年根基內丹捐舍而出,便可帶走慈澤師兄。” 眉間尺大罵:“放屁!你竟要陸寄風把內丹都交出來,讓你成為天下無敵的妖怪嗎?作夢吧你!陸寄風,不必理他,咱們走!” 眉間尺一拉蕊仙,便自往外大步而去,陸寄風也挾著慈澤道長走了出去,龍鳳二君雙劍刺來,朝眉間尺急攻,眉間尺將蕊仙往旁一推,抽出袖劍與他們纏鬥了起來,眉間尺的軟劍有如矯蛇般靈活舞動,纏住龍陽君之劍,拉扯著往鳳陽君攻去,委實詭變非常。 但二陽君的劍法嚴密,是正宗的兩儀劍陣,雖不時被制,卻總能在千鈞之際及時回歸正位。眉間尺一手游絲劍法飄刃於陰陽劍勢下,轉眼之際便已過了數十招,劍仙門的劍法飄逸,通明宮的劍法沉穩端嚴,一時之間竟不分勝負。 陸寄風見慈澤道長已是奄奄一息,急忙以掌抵於慈澤道長的心口,正欲將真氣傳予慈澤,以護住他的心脈,卻聽見青陽君陰森地說道:“陸寄風,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陸寄風一愣望去,竟見到青陽君的劍抵在蕊仙的頸側,只要略一施力,蕊仙必定人頭落地。 眉間尺也驚愕住了,一個分神,龍鳳二君的劍左右刺中他的雙臂,眉間尺吃痛,連忙揮劍格開二陽君的圍攻,閃身欲救蕊仙。但正所謂關心則亂,眉間尺一心要救人,竟忽略了龍鳳二陽君攻勢何等凌厲,他身形一拔,竟當胸就要迎上龍陽君手中長劍,眉間尺及時收勢後退,身後鳳陽君又是一劍遞出,刺中眉間尺的大腿,眉間尺登時鮮血長流,痛得跪了下來。 眉間尺身上的劍傷頗深,他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奮力叫道:“放開……放開蕊仙姑娘……” 蕊仙更是沒想到青陽君會以她做人質,她嚇得只能呆立,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蕊仙半點武功也不會,又是個殘廢女子,青陽君竟挾她為質,完全出乎陸寄風與眉間尺意料之外。他們知道青陽君投效弱水,背叛師門,已虧大節,但是他們沒想到,他會卑劣到這個地步。 陸寄風氣得頭昏,但竭力冷靜,道:“青陽君,你……你還是人嗎?” 青陽君慘然一笑,道:“今日青陽已做盡了自辱之事,豈在意多這一件?” 陸寄風道:“人而無恥,也不至於如你一般喪心病狂!難道你這樣做,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青陽君激動地揚聲道:“為了讓通明宮歸於一統,令道宗揚於天下,也只有如此!數百年來眼見天下大亂,戰戰交迭,妖誕邪說橫行,真人以不世的道行修為,竟閉山不入,忍見蒼生輾轉,這樣的清修有何意義!若不能以道統教化人心,以帝王之威,弭平戰禍,我等修道之人清高自矜,沽名釣譽,難道又能夠安心嗎?弱水師叔縱然有可非議之處,但成大事不拘小節!唯有弱水師叔能以莫大之權,安定天下!” 青陽君的話振振有辭,也確實是他的一腔肺腑之言,但陸寄風卻聽出其中的漏洞,道:“如果你所說的天下安定,是靠這種奸謀詭計所獲得,那麼只是在驅逐了幾個奸惡之後,讓更大的奸惡之輩得意!青陽君,你好不糊塗!” 青陽君道:“那麼真人為何神隱不出?若真人願意出面領導教眾,青陽願意當場自刎於真人腳前,為侮辱道門謝罪,絕無怨言!” 青陽君的話,更是讓只剩一口氣的慈澤道長激動萬分,慈澤道長喊道:“真人他……真人他神隱,必有用意,你……你不可懷疑師尊……” 雖然慈澤道長口中如此說,但陸寄風卻聽出他自己的口氣裡,帶著深沉的悲哀。沒錯,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真人不阻止弱水的一切作為?為什麼他要讓自己的弟子們同門相殘,愛徒死得不明不白? 慈澤無法想通,陸寄風也一樣,因此他竟無法回答青陽君的疑問。 弱水道長口氣溫和,道:“陸寄風,我萬萬不願傷及無辜。魔女已死,但天下未平,我也不要把你煉丹取命,只要你願意犧牲內力修為,讓我得以平定天下,此後通明宮必定以禮待之,陸君也將名留千古。” 陸寄風道:“要我把內力給你這個妖人,你是癡人說夢!” 弱水道長冷笑道:“你是不捨得如此深厚的根基了!唉,難道你寧願眼見你的師父,以及也曾救過你的蕊仙、慈澤師兄,都因你而喪命嗎?” 陸寄風怒道:“若我不將根基給你,你就要濫殺無辜了,是嗎?” 慈澤道長激動地吼道:“不能給他!陸寄風,你是真人最後的希望,你千萬不能屈服……” 弱水道長道:“師兄!你聲聲呼喚的真人又在何處?如果他對你有一絲慈愛之心,對弱水有所不滿,真人早就出面了!你的呼喊不曾上達天聽,真人就算聽見了,也無動於衷,你苦苦執著,都是虛妄!” 慈澤道長激動得流下淚來,喊著:“真人不會眼睜睜遺棄弟子,不會,真人絕不會如此!”慈澤道長猛地大吐了一口血,喘著氣,仍竭力喊道:“慈澤為真人護法,萬死不辭,真人他……他一定會……一定會滅除你這妖魔……” 慈澤道長又嘔出了一口血,口中發出荷荷之聲,已近油盡燈枯。 弱水道長道:“真人在何處?你喊破了喉嚨,你在血泊中掙扎求生,他又在何處冷眼旁觀?你所深信的真人,真的在乎你嗎?” 慈澤道長提起最後一口真氣,大叫道:“真人!為什麼?為什麼……” 悲憤的喊聲未絕,慈澤道長已然斷氣,身子軟軟地滑落在地。 他雙眼圓睜,死前滿腹的不甘與疑問,卻再也得不到解答了。 陸寄風放下慈澤道長,強忍著內心的憤怒,沉著氣看向弱水道長。 陸寄風只道:“放開我師父及蕊仙姑娘。” 弱水道長不屑地看他一眼,道:“你本事通天,自可救人,想必青陽君與龍鳳二君都不是陸道友的對手。” 陸寄風大喝道:“放開他們!” 弱水道長反而笑了起來,道:“只要你一動手,本門成千上萬弟子都會出手阻攔,你可以大開殺戒,殺了出去,看看你自己是否還像你口口聲聲說的,能不濫殺無辜,又成全道義!” 重傷委頓在地的眉間尺搖搖晃晃地站起,道:“青陽君……你如果不放開蕊仙,我……我就跟你拼了……” 青陽君卻把手中的劍更往蕊仙玉頸一抵,蕊仙細白的頸子已被劃出一道淺淺血痕,蕊仙發出一聲極低的痛楚呻吟,令人不捨。 眉間尺心中極為不捨,叫道:“蕊仙姑娘別怕!我會救你,我一定會讓你平安脫險!” 但眉間尺一振劍往前一步,卻又被龍陽君長劍一揮,在手臂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劍傷。眉間尺不顧傷勢,大步上前,鳳陽君再追一劍,又刺中眉間尺另一腿,噗的一聲,劍竟貫腿而過,眉間尺也整個人往前撲跌,趴倒在地。他雙腿都已被刺傷,恐怕損及筋脈。但他仍不放棄,往前爬去,要救蕊仙。 蕊仙看了極為不忍,流淚叫道:“恩公!不要再過來了!” 眉間尺叫道:“你別怕,我會救你……” 他往前爬去,龍陽君高舉霜劍,就要把眉間尺釘死在地,蕊仙突然高喊著:“住手!別殺他!” 陸寄風正欲一動,青陽君再抓緊蕊仙后退一步,喝道:“陸寄風,你要救你師父,還是蕊仙?” 陸寄風知道自己再往前一步,恐怕就是蕊仙人頭落地,那時他就算當場殺了青陽君、殺了龍鳳二君,又有什麼意義? 弱水道長也一使眼色,龍陽君這一劍便沒刺下去,他踩住眉間尺的背,不讓眉間尺再接近。 蕊仙此時被青陽君抓著,頸上是冰冷的劍刃,割得她疼痛萬分,她身子緊貼著青陽君,這是蕊仙第一次與青陽君如此貼近,但卻是這樣的情景。蕊仙落淚,輕道: “青陽君……你知道嗎?我會寫字了,是恩公教我的。” 青陽君沒想到蕊仙會突然說這話,一時有些錯愕。 蕊仙又道:“這些年我住在劍仙崖上,大家都對我很好,我日子過得平靜順心。像我這樣平凡的女子,在亂世之中能夠過得這麼清閒,實在是莫大的福分,如果我還不知足,那就是罪該萬死了。” 青陽君默然不語,蕊仙流淚平靜地微笑說道:“但是,我一直還有個願望,就是這輩子還能跟你見上一面,說幾句話,就算是無關緊要的話也好,我也不知道這樣有什麼意思,但我就是想。” 青陽君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抵在她頸上的劍依然不動。 蕊仙哽咽微笑道:“上天待我真好,真的讓我見到了你,跟你說了這麼多的話……我這輩子已經沒有遺憾了。”說著,蕊仙望向眉間尺,道:“恩公善自保重,勿為蕊仙掛憂!” 說著,蕊仙竟抓著青陽君的手,奮力地自己往劍刃迎去! 青陽君大驚,手用力地一縮,卻已然不及,蕊仙整個人迎上劍刃,一劍刺穿了她的頸子! 青陽君鬆開手,大喊:“蕊仙姑娘!” 蕊仙忍痛,身子往後踉蹌後退,劍刃拔出她的頸中,她頸中的血如狂瀑般地灑了出來。 眉間尺怔傻住了,陸寄風悲慟地大喊一聲,躍至蕊仙面前,一掌轟然擊退青陽君,青陽君也完全沒想到會有此變,竟來不及反應,被陸寄風的一掌打得飛跌丈許,重重地撞在殿柱之上,身子軟倒了下去,不知是生是死。 陸寄風一把抱起蕊仙,蕊仙的身上已被她自己的鮮血浸濕,一時未死,不斷抽搐著。眉間尺發了狂似地一口真氣上湧,竟震退龍陽君,身子便往蕊仙撲去。 龍鳳二君及時揮劍上前,陸寄風雙掌真氣揮去,轟地便將二陽君擊飛,他一手抱住蕊仙,一手抓住眉間尺,便急往殿外奔出。 身後聽得眾道呼叱:“別讓他跑了!”“陸寄風,留步!” 陸寄風雙足一點,便拔空而起,飛騰閃身而出,若身子略沉,便點著教眾的頭頂再往前飛出數丈。 陸寄風幾下兔起鵠落,已脫出數十丈之遠,將通明宮的眾人遠遠地拋在身後了。 陸寄風排闥飛奔,奔出通明宮的天尊殿,凌虛禦空,躍過一線谷,直至山腳下的水濱,才將蕊仙和眉間尺放下。 他記得這裡,十幾年前,蕊仙為了他而差點被舞玄姬分屍,身受重傷,陸寄風曾護送她到此地,那時她口渴嚷著要喝水,也是陸寄風一口一口地餵她。 十餘年後,竟在這樣的情況下,陸寄風慌不擇路,又來到這片故地。 陸寄風見到蕊仙身上被鮮血染紅,心中大慟,流淚道:“蕊仙姑娘!我的血可以救你,你放心,你不會死的……” 陸寄風正要囁指以救蕊仙,蕊仙卻奮力舉起手,道:“不……不要救我……公子……” 眉間尺身上的傷勢沉重,他拼了命地爬起,喊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傻?” 蕊仙流著淚含笑看著陸寄風,陸寄風緊緊抓著她的手,眼淚滴在她滿是血污的臉上。 蕊仙喉間被刺穿,每呼一口氣、說個字,都十分困難。但她還是拼了命地想開口,艱辛地說道:“公子……蕊仙一生……很幸福,真的……您切莫……怪罪青陽君……” 眉間尺激動地喊著:“為什麼不要怪他?他不是人,他喪心病狂,竟這樣對你!” 蕊仙的喉間鮮血汩汩流出,她死命抓著陸寄風的手,似想維持最後一點神智,道:“他……他為什麼……這樣做,我……一介女流,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他不是為了自己,他是……為了蒼生,雖然……也許他錯了……但是他……他……” 蕊仙對青陽君始終無怨,甚至最後還拼了命地替他說話,讓陸寄風悲慟得只能不斷流淚,蕊仙再也無力開口,抓著陸寄風的手指緊緊地一收,便鬆了開來,垂在身側。 望著斷氣的蕊仙,她清麗的臉上還帶著微微笑意,臉上血跡斑斑,有如一朵委墜在地的白梅染上點點赤血。 眉間尺完全傻住了,當他回過神後,看著已死在陸寄風懷裡的蕊仙,腦中轟然一聲,再也壓抑不住狂濤般的悲痛,用力地捶打著地面,大吼著:“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傻!你醒來,醒來看著我呀!蕊仙姑娘!你為什麼始終不明白我的心意?你為什麼寧願死在他的手中?為什麼?為什麼?” 眉間尺的哭喊聲中,陸寄風的心如被萬針戳刺,只是抱著那瘦弱輕盈的身軀,不敢相信她就這樣香消玉殞。 蕊仙袖中,一片有些幹萎了的花瓣掉了出來,陸寄風拾起看著,只見那花瓣上以細小的娟麗文字寫著“飛蓬亂世間,願君安且寧”。 那就是蕊仙最後的心願,她最後的心願還是青陽君一世的安寧,但是這微小的心願,在那一瓣芳華凋萎後,便歸泥塵,在這個世上什麼也不會留下。 陸寄風落了幾點痛淚,便自攝神靜意,望向悲切的眉間尺,道:“師父……蕊仙姑娘已經羽化了,你悲傷無益,不如先安葬了她,替你養好傷勢,再做打算。” 眉間尺悲不能言,方寸大亂,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陸寄風本想將蕊仙帶至劍仙崖上安葬,但細一尋思,既然長伴青陽君左右,是她一生心願,陸寄風便遵照她的意思,在這鄰近通明宮的山明水秀之處,為她挖掘了一處小墳,埋葬她的遺體。她本是魏國人,葬在這裡也算魂留故鄉。 孤墳已成,陸寄風又移了一株此地常見的白梅,樹立在她的墳邊相伴。 眉間尺流著淚,看著那方小小的孤墳,喃喃道:“蕊仙姑娘,你只管安心長眠,待我為你報仇雪恨,必定來此結廬而居,長伴左右!” 陸寄風心中一動,雖想到:對蕊仙來說,她根本無仇無恨,何來報仇雪恨之說?但眉間尺一定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陸寄風知道他正在悲慟無比之時,也不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陪著眉間尺守著小墳,久久不忍離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