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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欲辯已忘言

太平裂碑記5·青史成灰 楚国 9205 2018-03-11
陸寄風一個人像流浪漢一樣到處亂走,好像走出了寒冷的山區,走到了城鎮,他懷中的屍體早已經腐爛,但他卻不放開那堆殘骸,依然形同廢人地到處遊蕩,不知何去何從。 當他走到村落時,身上的衣衫早已殘破不堪,凌亂髒污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剛由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他的形貌實在太過可怕,村人不是見到他就緊緊地閉上門,就是遠遠地朝他丟擲火把石塊,望著那憔悴瘋癲的背影消失在枯樹黃昏之中…… 西風蕭索,北雁南飛,已是秋初草黃的季節。北地的天空飄起片片薄雪,數騎剽健的快馬奔向白城。此地雖是北燕國土,但是北燕朝廷無能,一再對魏國輸誠,這一騎快馬上的衛士都是穿著魏國的裝束,他們在此橫衝直撞,也無人敢問。 人如虎,馬如龍,縱橫疾奔過枯草薄雪之間,馬蹄雜沓聲闖入城鎮街道,居民連忙驚慌退避,白石大道上空出寬道讓這一行健馬奔過。

這行騎衛闖入市中,呼喝著勒馬止步,為首的錦袍將領沉聲問道:“捧著童骸的瘋子人在何處?” 眾居民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回答。聽見風聲而趕來的白城守將急忙下了馬,道:“啟禀大人,正在村南。” 眾騎兵不打話,一揮馬鞭,呼嘯著奔往城南。城南的郊野只有黃草連綿,古老的巨石殘址已零落得看不出是何朝何代的遺跡。騎衛們很快見到那低沉沉的灰黃天空下,一道黑暗的身影,靠在殘址邊昏沉沉地睡著,衣兜上緊緊包著零落的細碎骨骸,抱在懷中。亂髮長須被污垢糾結成塊,掩著他的臉龐,渾身臭不可聞。 騎衛軍官之首下了馬,走上前去,望著他幾乎難以辨視的昔日容顏,喚道:“陸君!” 拓跋齊一眼就認出了陸寄風,但是卻無法相信陸寄風變作如此模樣。拓跋齊強忍心酸,伸手欲推陸寄風,陸寄風已猛然驚醒,一把揪住拓跋齊的手,佈滿血絲與黃濁的眼睛盯著拓跋齊,充滿了防衛。

拓跋齊道:“陸君!是我呀……請隨末將回去……” 陸寄風不由分說,竟一腳將拓跋齊給踢得遠遠摔撞出去! 眾將大驚,紛紛拔劍喝道:“擒下他!” “住手!”拓跋齊喝止。 他被陸寄風踢得胸口劇痛欲裂,還好鎧甲堅厚,保住了他一命,他勉強撐起身子,道:“休得無禮,皇上要陸君安全回去,不可傷他!” 一衛將道:“但是不擒拿要如何送回?他會乖乖隨我們回去嗎?” 陸寄風望著他們,眼中滿是猜疑敵意。拓跋齊也沒有把握陸寄風會聽話,起身慢慢上前,道:“陸君,請回去吧……” 才一靠近,陸寄風便大步上前怒視著他,睚眥欲裂。眾人知道他武功高強,不敢太過於靠近,但是拓跋齊由他眼光的渙散無光,感覺到一種深沉的無力,就算有一身絕學,在那種死亡般的眼神下,是絕無法施展的。

拓跋齊不懼地上前,伸手欲將他拉上馬,陸寄風卻一髮長嘯,便撒腿奔了出去! 拓跋齊翻身躍上馬,道:“將他趕往京里!” 眾人齊聲應和,同時鞭起駿馬,在背後追趕陸寄風。但見陸寄風身如電掣雷霆,奔在眾人的馬前。拓跋齊呼喝著鮮卑語,指揮左右,或兩邊包抄,或前後相拒,將陸寄風往平城的方向趕去,一面派出驛馬急報,要拓跋燾傳令在城外便以大軍嚴陣以待,好擒住陸寄風。 陸寄風憑著本能狂奔,眾將的馬匹連追數日不停,一路上過驛換馬,追得倒斃了數十匹上厩的駿駟,陸寄風猶速度不減,眼看已一路狂奔到平城郊外,密壓壓的大軍早已布成嚴陣,蓄勢待發。 遠遠地拓跋齊便放煙為號,每十里換一色,及至城郊十里之處,城外的軍隊見了號煙,立刻張弓布陣,欲困陸寄風。前方煙塵滾滾,地面隱約震動,數十騎剽騎同時掩來,最前方的陸寄風身如流光,直奔了過來。

領隊一發呼嘯,萬隻飛箭朝陸寄風射來!陸寄風隨手揮撥,格開箭雨,接著眼前濃煙蔽天,陣陣迷煙朝陸寄風包攏,混在漫天塵沙之中。 陸寄風恍若未覺,輕身一縱,便登上了城牆,消失在千軍萬馬之中。 拓跋齊趕上來問道:“是否擒住他了?” 領隊的將領面若死灰,道:“沒有,他……他避開了箭和迷煙,飛身進了城裡。” 拓跋齊道:“即刻封城,全面搜拿!” 將領受了命,大軍撤回,便立刻嚴閉平城各門,城牆上佈著重兵,張砮以待,連一隻鴿子都飛不出城去。 陸寄風逃入城裡,在街市高處東奔西竄,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奔往何處,只是不斷地逃著,他不想見到任何人,有人的地方都讓他感到萬分恐懼。但什麼地方才是無人之所?他卻一點主意也沒有。

他只知道往高處跑,地面上都是人,越高的地方卻越沒有人。 一直到奔出南郊,眼前赫然矗立著高逾百丈的巨塔,在藍天下有如屹立的巨人,又如自天空倒栽而下的石柱,接連著天。 那巨塔的地面是數百根丈高的巨柱,撐著塔基,陸寄風心頭一喜,仰首望著白雲飄拂的高處,在此地總不會被人找到了吧?陸寄風一提真氣,一口氣不換,筆直地朝塔頂奔去! 奔竄上數百丈之高,陸寄風縱身一躍,已落在塔頂的高台了。浮雲輕霧自身邊飄過,冰冷的空氣沖入鼻端,令他心情略為平復。陸寄風頹然坐了下來,喘著氣,耳中只有呼嘯的風聲,不會有人了,不會再有人追趕著他了。 懷中的骨骸仍在,只要到了無人的地方,便能和這堆骨骸安安靜靜地守著,便不會有人要搶走它。陸寄風心下稍安,慢慢地扶著牆起了身,一陣疾扯過的勁風,差點要把他掀落,陸寄風急忙穩住身子,笑了起來。

但是一由高處往下望,某種驚心的回憶卻讓他雙腿發軟,踉蹌著倒退了好幾步,不敢靠近邊緣。他慢慢地後退,退入塔中。 高台內是一所空曠的大堂,林立的柱子,裊裊的香煙,處處似幻似真地迷濛著隱約誦經之聲。陸寄風慢慢地走著,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有種既熟悉,又陌生之感? 前方的帷帳之中,隱約似有人影,陸寄風困惑地上前了兩步,正欲掀簾,一道冰霜真氣轟然襲向他! 陸寄風甚至根本來不及反應,已被擊打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陸寄風勉強起身,腳步不穩,帷帳中再發一掌,轟然擊破陸寄風懷中殘骸,到處四散!陸寄風大驚,口中發出一陣含糊的怒吼,撲向那帷帳!卻又一道霜氣撲來,轟地擊退了他! 陸寄風這回被打得鮮血狂噴,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呵呵……如此,你便招架不了了嗎?” 輕柔中帶點妖媚的聲音,自帷帳中傳了出來。那聲音是完全陌生的,卻又有某種詭異的熟悉,好像是自某個他所深知的人口中,故意怪腔怪調地說出來的一樣。 陸寄風連中數擊,渾身疼痛不已,拼命地想撐起身子,卻只能勉強動彈,手肘不斷發著抖,全身的力量不知散到哪裡去了。 有人急喚道:“什麼聲音?”“天師!有人行刺天師?”“天師無恙?” 接著是陣陣急沓的腳步聲急奔過來,陸寄風只依稀聽見那妖異而飄渺的聲音說道:“把他帶出去吧。”便完全失去了知覺。 昏迷中,陸寄風仍能感覺到無邊的寒熱變幻,時而冷得讓他恨不得縮成最小最小的一團,但是冷意卻又迅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灼熱,自體外到體內所透出的熱,讓他像被拋入了油鍋煎熬,反复翻轉卻不得死。

自己是到了地獄了嗎?這是一身血腥的代價?陸寄風恍然感到自己像是被攔腰斬斷似地,劇烈的撕扯之力幾乎將他抓成兩段,定神一看,一邊是千綠,一邊卻是若紫,兩人各自拉著他的一邊,嗤的一聲,自己就被拉扯開,從中裂為兩半,內臟流了一地卻依然活著。 陸寄風痛得想大叫,叫不出聲音,想掙扎,手腳都不是自己的。到底該如何自處?如何自這漫漫無邊的凌遲中醒來? 陸寄風驚叫著,看見了眼前的火光熊熊,感覺到自己身上汗流浹背,苦不堪言。 有人說道:“忍著些,一會兒便好了,一會兒您便好了。” 陸寄風全身像被灌滿了鉛塊,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他連喘息的力量都沒有,終於又慢慢暈了過去。 當陸寄風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躺在潔靜寬廣的榻上。

陽光從窗櫺中灑進來,照著一塵不染的室內,青銅鼎與玉檀爐都發著清冽的幽香,銅燈雙鶴沉靜地歇在兩旁。 陸寄風頓時感到疲倦不堪,自己為何身在此地?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有僕婢入內向他問安,恭敬地扶他下榻,為他整理儀容、更換衣裳。銅鏡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孔,陸寄風吃了一驚,自己驟然間憔悴成這樣,幾乎連他都認不出自己來了。 僕婢們退了下去,六名道士在門外道:“國師請大人丹房一敘。” 陸寄風更是發怔,國師?自己竟回平城了?他轉頭望去,門外透著梅樹的翠枝綠葉,果真是平城景觀。 陸寄風隨著道士們走過迴廊,經過園圃,只見處處蒙著層白霜,天氣已入秋冬了?自己昏沉了多久?陸寄風心中空蕩蕩的,說不出為何這樣若有所失。

寇謙之迎上來,道:“大人,您感到怎樣?” 陸寄風沒說什麼,由得寇謙之將他迎入一座小廳,請他上座,都不發一語。 寇謙之道了聲:“得罪!”便上前拉住陸寄風的手,按了按脈,才安心退下,道:“陸大人應該無恙了,大人您真氣逆亂,失了神智,貧道為了醫治大人,投了不少猛藥,讓大人受盡無數煎熬,若換了凡人,早就五內盡焦而死,幸而大人撐過來了。” 陸寄風仍感到迷迷糊糊的,雖是聽懂了寇謙之的話,但全不知如何應答,只是靜靜地聽著,不時分心地望著窗外的陽光與藍天,胸口充塞著酸楚的什麼。 寇謙之見陸寄風仍有些恍惚,道:“大人,您聽見我說的話嗎?” 他一連問了數聲,陸寄風才點了點頭,隨手一擺,表示自己知道了。 寇謙之道:“皇上到處找您,待您將息調養,還要隨貧道辦一件大事去,您知道嗎?” 陸寄風沒有反應,不知在想些什麼。寇謙之只好續道:“您累了吧?唉!罷了,看樣子貧道說什麼,您也聽而不聞……您去歇息,等皇上召見吧!” 陸寄風又被帶了下去,身後猶聽見寇謙之聲聲感慨的嘆息。 在國師府中休養了一兩日,宮里便派使者送來御賜的衣冠及藥物,使者探問甚勤,陸寄風依禮接使、拜謝,都是人家叫他怎樣便怎樣照做,不反抗也不問什麼,有如行屍走肉,氣色在漸漸恢復之中,可是他的眼睛卻一直冰冰冷冷的,沒有焦點,不知道在想什麼、在看何方。 過了幾日,拓跋齊來迎他入宮,聽眾人說了許多話、照著人行了許多禮,見到拓跋燾,但是細節陸寄風卻根本不願去記,心思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就是收不回來,當他再度回神時,自己已經在車馬隊伍之中,朝西方快奔著。 陸寄風想起來了,拓跋燾要他去北涼一趟,去北涼乾什麼?他也並不關心,皇帝要他去他便去,去哪裡、做什麼,都是一樣的。 魏帝派出的陸寄風這一行人,快馬加鞭,越過黃河、跋涉龜茲,不分晝夜地趕至姑臧城,不理會守城之將,就直闖而入,急馳的車馬隊伍沖散市衢的人群,引起陣陣驚呼號叫,閃避不及而被馬蹄掀倒踩過的人民不知凡幾,一條京城的大路變作血道,卻不見任何涼國的官兵出面阻止。自從西域九國向北魏輸誠、國師曇無讖下落不明之後,北涼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根本不敢再有遠圖,早已成為魏國的附庸。 早有魏國的先發使節在城內等著迎著,一聽見這群人馬的雜沓聲,便及時出面相迎,帶領眾人直接趕往北涼的皇宮。 皇宮雖然是涼國的,但是也不敢不讓魏國的兵員進入,甚至連北涼禁軍都早已接到命令退出宮內,宮內守衛宮監等等任由穿著魏國服色的禁軍隊伍橫衝直撞,闖進后宮。 沮渠牧犍雖是僻處北涼遠地、崇尚武力之國的君主,但是他自幼錦衣玉食,向慕中華文化,與南朝的宋國通使甚勤,本身精通樂器詩賦,頗為重視享樂,他的宮殿竟不像魏國那樣簡單宏偉,而處處是精緻的雕工與山水佈局。 陸寄風隨著眾人奔向后宮的幽深隱密,一路上只見雖是冬季,卻以各種彩緞做成花朵裝飾得生氣盎然,堆石為山,挖土作河,灌溉著北地的奇花異卉,但見處處雕樑畫棟,彩繪櫞栨,清風送來陣陣熏香和珠簾叮咚清音,一片神仙世界的景象。 散發神秘幽香的花木無不被魏國禁軍的鐵蹄踩個稀爛,魏國這些粗魯急躁的軍隊,和眼前的精緻美景全然不搭調。 陸寄風與眾衛士的鐵甲革靴步入殿內,鐵甲的沉重足以踩壞精緻的玉欄雕桿,暴力地掀開玉簾,闖進了雪白的殿內。內侍及宮女都驚恐得退在一旁不敢上前,任由他們直入最尊貴的王后內宮。 御醫迎上,道:“參見中領軍。” 陸寄風仍木然不語,拓跋齊問道:“武威呢?” “病情仍然沉重,請大人看看。” 御醫引著眾人進入內堂,廣闊的御榻上垂覆著層層禦帳內,隱隱有人躺在其中,藥香滿室,但卻帶著種死亡之意。 拓跋齊不顧男女之防,奔上前去一把掀開禦榻,榻中的武威公主面頰深陷,膚色青白,細細的微喘著,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豐盈清艷。 拓跋齊怒道:“為何會變成如此?” 御醫道:“這……小臣的急奏上已然說明,內宮之事皇上皆已了然,請大人恕罪。” 拓跋齊深深吸了口氣,拼命地克制怒火。自從拓跋雪嫁到涼國之後,不到三個月,便傳出星夜急報,說拓跋雪重病垂危。本以為她是想不開、故意弄出病來求死,拓跋燾立即派出自己的御醫前去治療,下令務必要救回她的生命。御醫好不容易救活拓跋雪,向皇上傳回的報告卻是:拓跋雪並非生了病,而是被下毒謀殺。 居然有人敢謀害魏國公主、涼國王后,這令人震驚的報告一傳到拓跋燾眼中,拓跋燾立刻派出無數密探偵察原因。而原因竟不難察,原來只是繼位的涼王沮渠牧犍,在當王子時早已與其嫂李氏有私情,兄弟共妻,淫聲世人皆知。那李氏周旋於兄弟之間,誰也不肯放過。此外,沮渠牧犍又與親生姊姊興平公主亂倫,敗壞綱常,也不以為恥。 直到拓跋雪入宮為後,絕世的美色令沮渠牧犍神魂顛倒,拓跋雪又有魏帝之妹這樣強大的背景,沮渠牧犍遂名正言順地專寵於她,將慾念全放在拓跋雪身上,日夜縱淫,不再臨幸其他女子。對拓跋雪來說,固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同時也引起了李氏、興平公主兩女的妒火,合謀毒殺王后拓跋雪。 拓跋雪身中劇毒,亦視作解脫,本以為輾轉忍受幾天便能求死,誰知拓跋燾緊急派來的醫侍又救活了她,反令她欲死而無法,生念盡消的她只能不吃不喝,一意等著斷氣為止了。 拓跋燾一籌莫展,他早已計劃著要滅涼取國,在大軍未發之前,絕不能讓涼國提高警覺,因此也不能將拓跋雪迎接回來,正左右為難之際,拓跋齊想出了只有一人或許能勸慰武威,那人自然就是武威公主情之所寄的陸寄風了。 明明已經早就知道拓跋雪的情況,此刻見到深簾廣榻中,氣息奄奄的武威公主,拓跋齊仍是悲憤難忍,當即不發一語,拔刀便轉身往殿外直奔,只帶著心腹急馳出宮,直往興平公主府奔去。 陸寄風卻只是坐在武威公主病榻邊,撫著她冰冷潮濕的額,默然望著她。 拓跋齊一行數十鐵騎闖入公主府,連馬都不下,便直接殺奔入內殿,一路上遇誰攔阻,不問貴賤,便舉刀砍殺,砍得公主府內哀叫驚慌,混亂一片。 一身是血的拓跋齊奔入閨中,正急忙要逃離妝台的興平公主還未看清闖來的匪人惡煞是誰,已被一刀劈死馬下,鮮血噴滿拓跋齊一身。 那鮮豔刺目的鮮血染滿了整片香木鋪成的牆壁,拓跋齊咒道:“淫賤的妖女!”又在屍身上吐了口唾沫,才一刀斬下她的首級,拎著那顆珠釵凌亂的頭顱走了出來,將人頭的頭髮結在鞍邊,重新跨上馬,喝道:“走!” 眾鐵騎見他已誅得首惡,呼嘯狂笑著隨他掉轉馬頭,奔出公主府,往城西的王府殺去。 王府早已得到消息,李氏早在拓跋齊趕來之前,便倉皇逃出王府,不知躲在何處。拓跋齊撲了個空,到處搜不到李氏,氣得在王府內屠殺一陣,又平添不知多少冤魂。 拓跋齊命人將公主府與王府的屍體全都拖了出來,就曝屍於街衢往來之處,望著涼國人民驚恐憤怒的雙眼,雖然身邊只有十來騎,他卻有恃無恐,拍馬上前,將興平公主的頭顱解下,丟在屍體前。眾人望著那淒慘的華服屍骸,都有些不忍卒睹。 拓跋齊的馬匹來回在曝屍前走了兩回,才望著百姓,冷冷地說道:“妖女淫婦敗壞人倫,逆亂朝政,謀害君後,這等惡行本該五馬分屍,死不足愆!念在其宗室之尊,保其全屍,今日起曝屍七日,以正天視,誰敢收葬,便是同罪!” 眾百姓們噤聲不語中,拓跋齊喝道: “誰敢欺辱拓跋家的兒女,便有此下場,天地共鑑!” 經過這一番殘殺,拓跋齊才略釋恨意,拍馬趕回皇宮,並修書送回平城,向拓跋燾自請擅殺鄰國宗室之罪。此罪說大可以大到謀逆的等級,說小也可以根本不當一回事,只看皇帝決定怎樣,但拓跋齊也管不得了。 拓跋雪依然昏沉不醒,拓跋齊望著妹妹清瘦憔悴的容貌,不由得跪倒在榻邊,握著她的手哽咽失聲。 拓跋雪幾度昏沉中似有所感,卻沒有力氣清醒,耳邊彷彿有人在告訴她:“陸寄風回來了。”她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昏沉了幾天,才在時好時昏中略睜開了雙眼。 一向只有涼國人包圍的房間,此刻她竟見到魏國的衣冠,拓跋雪哽咽了一聲,悠悠醒轉,拓跋齊拉著她,殷切地輕喚道:“小雪!” 拓跋雪全身無力,一縷長發像瀑布般垂在胸前,襯托得單衣下弱小的身體更加蒼白。拓跋齊喜極而泣,抱著她道:“你總算醒了,你看,陸寄風也來了,他已守了你數日,不曾離開。” 拓跋雪望向坐在榻邊的陸寄風,拓跋齊將她輕輕地移到陸寄風懷裡,拓跋雪一時不知是夢是真,伸出手去摸著陸寄風消瘦的臉龐,淒哽難言。陸寄風回擁著她,神情溫柔,但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地撫著她的背,任由拓跋雪緊緊依偎著,哭濕他的衣裳。 也許是因為陸寄風在的關係,拓跋雪的病況漸漸好轉,不再只求速死。而對於拓跋齊自己上書請罪之事,拓跋燾的回書也已送至姑臧城。 向來溫合的拓跋齊竟有這樣殘暴的舉動,很令拓跋燾驚愕,但是只略一吃驚,便忍不住暗自讚許,拓跋燾自己也會這樣做的。拓跋齊的行動,說明了兄弟一心,他向來以為拓跋齊溫溫懦懦,不堪大用,這一回卻是做得完全合他心意,因此,他不但免了拓跋齊的罪,更下令要沮渠牧犍將李氏押到平城為質。 收到魏國的國書,沮渠牧犍更是憂心不已,夜裡暗暗召集了幾名心腹重臣,在偏殿密議。沮渠牧犍將國書傳予眾人看畢,問道:“魏國欺我太甚,不但殺了孤王的長姐,還欲殺夫人,是可忍,熟不可忍!” 王弟沮渠無諱怒道:“魏國一向欺我,每年派遣使節前來敲詐勒索猶為不足,太子已經在魏國當人質了,連夫人都不放過,下一回要誰去當人質?” 沮渠牧犍憂慮嘆息,道:“魏國兵強馬壯,又有個能知未來的崔浩,涼國恐怕只有坐等被蠶食鯨吞了。” 沮渠無諱道:“拓跋齊不過一兩百人,不如現在就圍了皇宮,把他們全燒死在裡頭!” 右相宋繇忙道:“大王,請勿急躁。殺拓跋齊固是小事,但是拓跋齊是魏主手足兄弟,必定發兵為他報仇,如此,我們多年來忍辱為國,不都白費了嗎?” 大將軍沮渠旁週冷笑道:“哼,丞相也太膽怯了!魏帝真有那麼強盛,早就侵略我國了,還用嫁來公主?我看魏國根本是個空殼!” 右丞相宋繇問道:“何以見得?” 沮渠旁周道:“魏國幾度與柔然交鋒,不是敗北就是大軍得疫病而死,柔然還俘了魏主的長弟拓跋丕,也不見魏軍去救他,不正表示軍力支絀嗎?魏國這些年來東征西討,國力已經衰弱了,最強盛的是柔然!我們應該和柔然合作,圍攻魏國,把魏國的寶物給柔然,土地人民給我們!” 沮渠牧犍點了點頭,頗為同意。宋繇連忙道:“不可冒然!臣等多年來與魏國重臣暗中往來,費了許多的金銀財寶,刺探到的魏國國情,可和將軍說的不大一樣。” 沮渠旁週怒道:“怎麼?你以為我胡說嗎?” 宋繇道:“不敢,不敢,可是萬一魏國實際上仍然強盛,那怎麼辦呢?” 沮渠牧犍焦急地說道:“東猜西猜,孤王不要聽你們這些揣測之辭!該怎麼做,給孤王拿個主意,不可喪了宗室威嚴,也不可危了宗室存亡!” 涼王出了這麼個兩難的題目,一時間令眾臣都靜了下來。 右丞相宋繇大著膽子道:“依微臣之見,李夫人非送去魏國不可,這是為了降低魏帝對我國的疑心。臣已買通了魏國的弘農王奚斤、尚書李順等人,他們與崔浩都素來不合,又是貴族,魏帝再信任他們不過的。只要他們在魏帝面前阻止魏帝入侵,我們再加強兵訓,等到與柔然計議完善,一舉殺個魏國措手不及,才是良策。” 沮渠牧犍沉吟了一會兒,這確實是個較為穩當的計策,但一想到白日里,李氏匆忙逃來,一身塵土、頭髮凌亂地拉著他,發著抖哭道:“大王救我,大王救我!”那淒楚可憐的模樣,讓沮渠牧犍的心又軟了,怒道:“不可!不可!拓跋齊將沮渠王室當作豬狗般屠殺,太辱涼國的尊嚴!再將李夫人送去當人質,又要受多少侮辱?堂堂涼王,保一婦人都不能嗎?” 眾臣見了,皆噤聲不語,過了一會兒,王弟沮渠無諱才道:“姊姊已死在刀下,不能再害嫂嫂受累,我們便不把嫂嫂交出去,看魏國又能奈何!真有本事,就來侵犯,看看是否這麼容易拿下涼國!” 宋繇道:“也罷,微臣有一事再奏。” 沮渠牧犍冷然道:“你還有什麼喪氣話,一次給說完!” 宋繇苦笑了一下,道:“微臣的陋見是:若不交出夫人,就得趁拓跋齊還在境內,現在將夫人立刻送出國去,一來拓跋齊找不到人私刑殺死,二來魏帝不敢輕舉妄動發兵入侵,等到拓跋齊等離開了,那時大漠千里,魏帝也找不著夫人的去處。” 沮渠牧犍聽了,喜道:“你這意見出得很好!就依卿之見。” 沮渠牧犍當晚便派遣許多手下,連夜護送大筆的財寶隨李氏逃出姑臧,不交給魏國。而一方面加派使節,前往柔然告急,隨時準備應付魏國。 有了拓跋齊等人待在后宮,沮渠牧犍當然不敢隨便進宮,也得以讓拓跋雪安心養病。拓跋雪的病體漸漸地痊癒著,陸寄風天天都陪在她身邊,雖然什麼話都不說,但是態度溫柔體貼,和顏悅色,令拓跋雪感動萬分,若這是夢中,那麼只要永遠不醒便好了。 隨著時日過去,她逐漸察覺出陸寄風變得十分沉默,笑容也是冷的,為何會這樣?他成功地闖了玄圃、滅了魔女嗎?一定是的,否則他怎會平安歸來?可是,為何卻好像連他的心都被殺了似的,變成這樣無悲無喜的木石之人? 那一日拓跋雪與陸寄風握著手,閒步御園。此時已是隆冬,到處是一片貞白世界,就連遠方的宮殿、樓閣,都被壓在冰似的冷意之中。 拓跋雪停了下來,望著陸寄風,道:“陸寄風,求求你跟我說話,好不好?” 陸寄風笑了一下,撫摸著她的臉,將她摟在懷裡。拓跋雪緊緊依偎著他強壯的懷抱,道:“你們不久便要回平城了,又要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虎狼之境,但是我不怨,你肯來見我,我已經死而不怨了!現在我只求你跟我說說話,讓我知道你心裡的苦處。” 陸寄風默然低下了頭,托起她的臉,吻在她的唇上。拓跋雪一怔,任由陸寄風吻著她,淚流滿面。 待陸寄風放開了她,拓跋雪泣著投入他的懷裡,道:“你是想彌補我,是不是?你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變成這樣?” 她感覺得出所擁抱的這個人的吻裡,是深深的歉意和索然,好像背負著不知多少的罪惡感,恨不得能用一切去償還似的,而那並不是她所要的陸寄風。 見陸寄風全無反應的樣子,拓跋雪抓緊了陸寄風的胸口,用力地捶打著,叫道:“我不要你心裡覺得欠我!我只要知道你出了什麼事?你為何變成這樣?陸寄風!你說話,你說話呀!” 拓跋雪打了他好幾下,才無助地喘著氣望著他,陸寄風承受她的捶打,甚至沒有運功去抵擋,因此胸口被她打得塊塊紅腫烏青,拓跋雪見了又不忍,抱著他痛哭失聲。 拓跋雪勉強收淚,愛憐地撫著他的臉,道:“要怎樣你才肯說話?你說,你覺得虧欠我嗎?是呀,你欠我太多,你這個世間第一等混賬人,不止欠我一個,還欠你的妻子,還欠你的雲小姐!” 陸寄風望著她,拓跋雪絕望地看著完全沒有知覺的陸寄風,頹然地幾乎要失去了站立的力量。 “你出了什麼事?為何闖過石室後就變成了這樣?早知道……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幫你了……”拓跋雪哽咽著,無力地坐倒在雪地上,掩面啜泣了起來。 她不知哭了多久,陸寄風才蹲了下來,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拓跋雪一怔,急望向陸寄風。剛才是陸寄風對她說話嗎?她不敢確定,淚眼中滿是焦急的疑惑。 陸寄風替她拭著淚,溫柔地望著她,再度開了口:“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有很多事,要好好地想清楚。” 他的語氣生硬,是太久沒有開口的緣故,拓跋雪的淚水流得更急,用力點了點頭,道:“嗯,我不逼你了,你慢慢地想,我……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你,好好地活著等你!” 陸寄風微微一笑,抱緊了拓跋雪,在一片漫漫無邊的寒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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