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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天容自永固

太平裂碑記5·青史成灰 楚国 8878 2018-03-11
平靜的水面,清澈得幾乎能映出人的纖毫毛髮,這樣的水底下,會有什麼? 陸寄風護著封秋華,屏息以對。 輕微的笑聲,在水上散盪,像漣漪般傳送開來。 那陣笑聲如此清脆,引起了陸寄風心底深深的震顫。他竟不知笑聲是自何處傳出來的,只知那是夢迴千百遍的熟悉笑聲。 少女的歌聲隨著水意慢慢地盪送,輕柔宛轉,在穹頂下迴繞不已: “……鄉原一別,重來事非,甲子不記,陵谷移遷。白骨蔽野,青山舊時,翹足高屋,下見群兒,我是蘇仙,彈我何為……” 陸寄風渾身發顫,四下張望著,那歌聲中間夾著盈盈笑意,歌聲甫歇,水面底下映出兩道俏影,舞玄姬懷抱著雪團似的少女,正溫柔地含笑幫她梳著長發。 但見母女相似之極的容貌,有如並蒂的兩朵茶花,一大一小,一綻一苞,卻是一般地美艷中帶著純真無瑕的清意。舞玄姬坐在錦榻之中,對著黃金寶鏡,手持銀梳,輕柔地梳著雲若紫的頭髮。縷縷直順的烏絲在舞玄姬白得透出粉紅的手上,更是輝耀難言,那簡直不像手、不像發,而像是某種寶石所刻成的物質一般。

她們雙雙在水中的另一個世界,陸寄風正要躍入水中之時,一陣波濤急浪捲起,在水濤中湧出兩列儀容俊雅的西域男女,皆是高鼻深目,肌膚雪白,雙眼像老虎般透著幽幽綠意,其中之一赫然是獨孤之白。 眾人持著刀劍鐵環等武器,全朝陸寄風兩人攻來。陸寄風揮劍護在自己與封秋華身前,突地一槌朝陸寄風當頭打下,陸寄風一劍格開,緊接著五六式的後著嚴密封住群妖,擋開一劍一刀一槌,並連施三擊。左掌挾著內力一擊出去,威猛宏大的力量將群妖全數震退,又復包攏圍擊。 封秋華也已躍起,舉劍相助,兩人背靠著背,雙雙擊退了群妖的另一波攻勢,封秋華道:“這些水妖需以火克,真人五重天劍法屬火。” 陸寄風道:“是。” 兩人同時收劍向,擺出五重天的起勢,便雙雙縱身躍往東南與西北兩位,劍刃逆向橫掃,所帶出的火熱真氣一揮竟直接砍斷撲來的四妖腰身,四妖發出尖嘯,斷成八截的身子噗通噗通落入水中,消失不見。

水里的舞玄姬與雲若紫只微微轉過眼來一看,雲若紫笑道:“他們殺得完水妖嗎?” 舞玄姬為雲若紫係好了紅髮帶,柔聲道:“水妖隨煉隨有,他們殺不完的。” 雲若紫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陸寄風心神一亂,嗤的一聲便中一劍,鮮血滴進了水里。 水中的舞玄姬隨手一撈,陸寄風所滴的血已在她手中凝成一顆艷紅之物,她輕輕將之捺在雲若紫雙眉之間,笑道:“好了。” 雲若紫白淨無瑕的眉宇間出現了畫上去般的紅砂痣,這個雲若紫便與陸寄風幼時初見的樣子完全相同,沒有分毫的差異了。陸寄風心神一散,竟慢了下來,幾乎忘卻自己身在何處。 陡地封秋華一劍劈來,及時格開往陸寄風頸間掃至的劍刃。陸寄風連忙回神,直搠橫掃,擊退數妖。

封秋華內力不濟,否則五重天的劍法使出,便有彌天蓋地的熱力。陸寄風不敢再分心望水,真氣勃發,身隨意走,嗤嗤數劍東回西劃,陽烈之威將群妖給困在他一人的劍陣之中,封秋華反倒幾乎立於無可敵之地。 隨著陸寄風的劍所掃處,群妖一一落水,但是數目卻一直並未見減少,令封秋華略感奇怪,而水中舞玄姬從容的微笑裡,似乎另有玄機。 封秋華望著陸寄風身在半空之中力戰群妖,身影似幻似真地映在水上,竟映出了數重層層疊疊之影,略感到不對勁,可是陸寄風忙於對付群敵,根本就無暇看見這樣的奇景。 封秋華打定主意,提氣揮向陸寄風背後之妖,揚聲道:“勿再虛耗你的內力鬥這些生生不絕之物了!” 後敵稍去,陸寄風逆氣倒躍落地,又復與封秋華背對著背暫時守住,道:“前輩何意?”

封秋華道:“這些妖是打不完的,我替你開道,你直接突破水面,直取魔女!” 陸寄風道:“可是您一人獨對群妖……” 封秋華怒道:“你再這麼婆婆媽媽,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除魔?” 陸寄風只好點頭,道:“但聽指揮!” 封秋華聚起殘餘真氣,周身熱火熊熊,一提氣便竄出數丈,手中劍花抖出萬點劍光,罩住了群妖。陸寄風克制住自己回劍相助之意,縱身便躍入水中! 陸寄風只覺腦中一陣虛空,身子筆直地往下落,周遭冰氣襲人,他及時一個翻身,身子斜竄出去,雙手攀住了石壁。定神望去,自己正身處一個堅冰之室,恍然與梅谷裡置放司空有冰棺的那個寒洞一模一樣,只不過放大了數十倍。 地面上的一處水潭約有五尺見方,舞玄姬抱著雲若紫坐在水潭邊,望著水中映出的封秋華與群妖激戰。少了陸寄風的助力,封秋華左支右絀,守得十分吃力。

獨孤之白雙掌擊向封秋華,封秋華舉劍一劈,應能劈斷獨孤之白,但他卻眼中露出一瞬猶豫,竟未將此劍勢使足,反而往下一橫,滾地閃開了獨孤之白的攻勢。 舞玄姬指著水面,道:“你看見了沒有?那男子雖然收了一手,但終究還是要殺死他的情人的。” 雲若紫道:“為什麼?他不是已經害死她兩次了嗎?” 舞玄姬微笑道:“第一次是他狠心,第二次他還是狠心,第三次呢,他還是一樣。縱使娘讓她復生了幾次,那男子都不會放過她的。” 雲若紫道:“那為什麼她要甘心讓他所殺,而且還願再三復生呢?” 舞玄姬道:“因為她相信總有一次那男子會終於不忍殺她,可是她錯了。” 雲若紫眉宇微皺,清澈的大眼睛裡透出不悅之意,道:“她為什麼這麼笨?我就不會這麼笨的。”

舞玄姬道:“好孩子,你當然不會這麼笨了。若有人說要對你好,他就是要害你;若有人為你犧牲多少,他犧牲得越多,你越要小心,他全是要假意取你信任,然後害你的。” 雲若紫道:“為什麼人要這樣呢?” 舞玄姬摟著她道:“這娘也不知道,娘從來就不知人在想些什麼,不過那並不是要緊事,只要照著咱們的心意去行事就夠了。” 見她們悠然自在之態,恍然不將陸寄風當一回事,陸寄風氣沉腰間,落了下來,手中緊握的劍雖然守著要害,但雙眼卻緊緊地望著她們。那確實是若紫,十幾年前初見的小女孩,不是幻影。耳中聽著她當年那清脆的聲音,陸寄風只盼再多聽片刻,就算是多聽一句話都好。 舞玄姬與雲若紫這才雙雙望向陸寄風,雲若紫對他笑了一笑,天真無邪的神態更令陸寄風心口一痛,陸寄風顫聲道:“若紫……你記得我麼?”

雲若紫有些困惑,轉頭對舞玄姬道:“他是誰?” 舞玄姬笑道:“不相干的人。” 陸寄風道:“若紫!你記得的,你應該記得的,你就記得那首歌……” 舞玄姬忍不住笑了起來,雲若紫道:“那是我娘教我的,你喜歡聽嗎?” 陸寄風呆愣著。這時水鑑底下的封秋華被群妖由東南北三個方位襲至,封秋華一劍擋去,斬落一妖,身上卻連中兩擊,鮮血噴濺在水中,透了過來。 封秋華已鬥得踉蹌狼狽,陸寄風既擔憂他的安危,又不敢對眼前的舞玄姬大意。突然聽見封秋華悶哼了一聲,獨孤之白一掌擊中他的心口,封秋華中掌,血大口地噴了出來,連站都快站不穩了。 雲若紫笑道:“你看,她報了仇了。” 舞玄姬道:“這男人也該完納劫數了,讓她親手報仇,你說適不適合?”

雲若紫道:“那才應該。” 舞玄姬摟著雲若紫,笑道:“真是娘的聰明好女兒。” 她隨手一召,水鑑底下的群妖竟倏地消失,化作青煙激入水底,收進了舞玄姬掌中,霎時,舞玄姬的容色更顯鮮豔。 水鑑裡,只剩下負傷沉重的封秋華和冷然遠立的獨孤之白。 陸寄風心底有說不出的憤怒,她根本是故意看著曾經相愛過的人自相殘殺,從中取樂。陸寄風按劍道:“你……你為何讓他們至愛相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舞玄姬呵呵笑道:“你可以出手阻止呀!” 陸寄風深吸著氣,喝道:“妖孽,受死!” 他真氣一貫長劍,尚未出招,玄圃中已響起一陣低沉的嗡嗡劍鳴。 舞玄姬笑道:“好,很好,你一直持元保泰,沒有耗費真氣就闖到了這裡,也算有能為了。”

陸寄風一劍劈了過去,周身真氣迷濛。但舞玄姬只隨手一揮,陸寄風便像胸口被重重打了一拳,整個人往後翻跌出去。陸寄風大驚,急忙在半空中穩住身子,幾個急翻,才落在數十步外。 舞玄姬這一掌的力道,比他從前所知道的舞玄姬還要強烈數倍,不由得心下大驚。能夠不倒在地上,還站得起來,已是十分勉強。 雲若紫望了他一眼,立即轉頭不看,又低頭望著水鑑,顯然底下那場戰鬥比較令她好奇。 水底下的封秋華望著獨孤之白,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封秋華髮出一聲輕叱,揮劍飛身刺去。獨孤之白也不閃躲,反倒縱身迎上前去,雙臂張開,面帶微笑。 陸寄風吃了一驚,封秋華的一劍刺進獨孤之白胸口,劍刃透了出來,同時獨孤之白也抱住了他,兩掌左右猛然拍下,封秋華的胸骨發出陣陣碎裂聲,臉上竟也隱隱浮現一絲笑意。

獨孤之白緊抱著他,兩人這式同歸於盡一使出,同時得手,筆直地往下墜落,透過了水鑑,重重地落在舞玄姬腳邊。 陸寄風怔然,望著地上已經死去卻緊緊互抱的封秋華與獨孤之白,他們的臉上竟然都十分平靜。 舞玄姬笑了笑,道:“我可比司空老賊仁慈太多了,死在一起,不是他們所願嗎?” 陸寄風難以回答,舞玄姬嫣然一笑,對雲若紫道:“這人有通天絕地的真元,待娘為你取了做你出生的禮物。” 舞玄姬好整以暇地整衣而起,環佩叮咚,垂首顧望水潭之姿,真有若神仙,雲若紫也攀著她的裙帶站了起來,笑道:“我去一旁等著娘!” 舞玄姬在她背上輕輕一拍,笑道:“去吧,可要乖乖的。” 她笑瞇瞇地奔至玄圃旁的冰座上,撐著臉等著看陸寄風被舞玄姬所殺,那神情中的悠然自在,好像舞玄姬只是要替她摘一朵花兒般無奇。 陸寄風心上一寒,雲若紫真的完全不記得從前之事,復生的她,果真任由舞玄姬塑造,根本就不再存有當初與自己相識相愛之心了。 舞玄姬披上彩帶,笑盈盈地對陸寄風道:“你要自己獻上真元,還是要我動手來取?” 陸寄風喝道:“不必廢話!” 他一劍嗤地刺去,手上貫足真氣,這看似平平刺出的一劍,其實隱含數劍後著,變化無數,舞玄姬纖指一彈,一物破空射來,當地射在陸寄風的劍尖之上!那隻是她隨手拾起的一莖雲若紫的細發,陸寄風全身之力都貫於劍尖,被此發反擊劍尖,登時感到一股銳勁排山倒海地襲來,幾乎要穿透他的右臂!這股勁道黏住了他的虎口與劍柄,令陸寄風不得脫手,整隻右臂被往後硬生生地擊翻,陸寄風也隨之往後大跌,摔飛出去。 陸寄風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右臂差點要斷了,劍這才脫手,虎口完全失去感覺。陸寄風喘了口氣,立即調勻氣息,雙手一前一後,擺出劍仙門劍法的起勢。 舞玄姬笑道:“你原就不該用劍,減弱自己實力。” 陸寄風的氣劍,比真劍更加靈活善用,陸寄風雙掌聚氣,引周遭氣流轟然往舞玄姬擊去,舞玄姬長帶翩連,又將真氣盡數反擊,只聽得半空中傳出接二連三地劈裡啪啦爆裂之聲,有如鞭炮似的,盡是陰陽內力相格的巨響。 陸寄風的真氣已盡,舞玄姬一揮雙帶,自左右兩邊呈箝抱之形向他射來!陸寄風身子急翻滾地避去,那雙帶如影隨形,竟逆轉去勢,嗤地刺向陸寄風。 陸寄風身上被雙帶同時擊中,劇痛宛如整個人被攔腰截斷一般,陸寄風被這攻擊的餘力打得身子整個飛了出去,重重地摔滾在地。 舞玄姬一腳踩住他的手,微笑道:“就這麼點兒小能為,也敢來闖玄圃?” 陸寄風被舞玄姬兩擊便得手,完全沒有招架之力,連閃都無處可閃,就被制住了。但是陸寄風越遇強敵,心底越是冷靜,真氣一激,竟隔空激濺起筆直水花,射向舞玄姬!舞玄姬急忙收足轉身,飄然閃過水劍,陸寄風重又躍起,手中真氣急貫,水氣形成凜凜長劍,筆直取向她。 舞玄姬冷哼一聲,道:“有些意思。” 但見她長帶左揮右打,將陸寄風真氣所貫的水劍打成千萬片水花,嘩嘩然落地成冰珠。鐙鐙之聲中,陸寄風雙掌已接連攻出七八掌,皆被舞玄姬的長帶輕輕格開挪開,根本近不了她半分。 陸寄風心無旁騖地只取攻勢,舞玄姬眼中怒光一露,啪的一帶揮來,將陸寄風當頭打下,陸寄風及時回掌護住天靈,身子卻這麼一挫,便要落下水中。舞玄姬長帶輕揮,將他給打飛出去,陸寄風勉力半空旋身,才得以跌跌撞撞地落在地上。 尚未能穩住,舞玄姬指尖彈出的凌銳真氣又至,陸寄風身在地面,舉掌以氣劍相格,同時順勢躍起,再度接下舞玄姬綿密的急攻。 舞玄姬只以單手攻他,一手玩著頭髮,笑道:“你早晚是死,不過這麼靈巧的玩物,多玩片時也是有趣。” 與舞玄姬從容不迫的神態相較之下,陸寄風早已是汗流浹背,應接不暇了。陸寄風掌間劍氣雖然在舞玄姬的包圍中靈活攻守,看起來有如狂風中的一葉,隨風起落,飄飄自如,可是只有陸寄風自己知道:他從未使劍氣使得這麼艱困過,每一式都好像被千萬隻手拉住了似的,滯礙難伸。只能勉強萬分地出招,卻總是出到一半就被封住,不得不中途變招,但也去路不通。舞玄姬的一根衣帶,就打得他像是被困在極小的箱籠之中,手腳都無法伸張。 陸寄風越戰越知道自己非敗不可,瞥見一旁從容觀戰的雲若紫,心頭一痛,想道:“難道非到了傷若紫以製魔女的地步?” 可是眼前除了這樣的戰略之外,根本就沒有別的機會了。由雲若紫的氣息看來,她現在完完全全只是個凡人小女孩,舞玄姬根本沒有給她任何妖氣或道行。但正因如此,陸寄風才不願對付她。對付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已然是陸寄風絕不肯為之事,更何況她是若紫! 陸寄風一個失神,舞玄姬衣帶又至,直劈而下,陸寄風身子一拔,排空御氣,衝至雲若紫面前,舞玄姬竟是早已料定他有此招,疾轉回身,比陸寄風晚發,但比陸寄風早一步躍至了雲若紫身後,舉掌五指便抓住了陸寄風的心口。 此時雲若紫就在陸寄風與舞玄姬之間,舞玄姬五指出力,噗的一聲,纖纖五指全插入陸寄風體內,他的心臟差點要被捏了出來,鮮血噴在雲若紫臉上,雲若紫一怔,急忙繞到舞玄姬背後,拉著舞玄姬的裙擺偷偷探出頭來看著陸寄風。 她圓亮清澈的眼睛裡,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她那水靈的神態令陸寄風幾乎就要放棄抵抗,一想起自己方才欲殺她,便又悲又苦,想道:“為何舞玄姬不讓若紫變成魔女?她如今只是個普通的小孩兒,我如何能殺她?” 舞玄姬似乎看透了陸寄風的心意,笑道:“若紫身上全無道行,只是個方才凝成的人兒,除非我替她煉養,否則她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小孩,陸寄風,你下得了手嗎?” 陸寄風心頭一怵,喝道:“休想亂我心!” 陸寄風一劍揮向舞玄姬手腕,舞玄姬脫手,同時發氣將陸寄風重重擊去。陸寄風不去抵擋,欲暫退水下,整個身子往水鑑直墮。舞玄姬臉色一變,及時揮帶將墮到一半的陸寄風給推了出去,平平地滑開直撞至壁。 陸寄風身上早已處處是傷,一連數下重擊,更是讓他真氣亂走,有如決堤似的在奇經八脈中胡亂衝撞,緩急凌亂,陸寄風根本沒有餘暇將真氣導正,只覺得全身的穴道陣陣痛癢鑽刺,再這樣下去,他非斷氣不可。 但是,陸寄風腦中卻靈光乍現,想道:“舞玄姬似乎在怕些什麼……?” 舞玄姬一連兩次將他由水鑑上推開,不讓他落入水底,雖不明原因,但這必然就是唯一有可能打敗她的關鍵。 陸寄風振起餘氣往水鑑撲去,果然舞玄姬又揮帶襲來,喝道:“閃開!” 陸寄風身如旋風,在半空中不住急轉,引著舞玄姬的衣帶纏住自己。這怪招令舞玄姬吃了一驚,他竟不閃不格,反而引帶自纏,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舞玄姬的衣帶纏住了他,陸寄風挾著慣力便直破水鑑,竟是引舞玄姬的勢去破水沖入! 舞玄姬大驚,水鑑被陸寄風整個人撞破的一瞬間,四散的冰珠寒氣激濺,震得殿內轟然搖晃了一下,沙沙土石急落,像是下雨一般。 原來水鑑便是玄圃的中心,舞玄姬以空間移轉之法變幻方位,才能透過水面連結兩個不同的殿堂。但若被擊破,玄圃內蓄積的長年陰氣一旦外洩,便像春冰般消融無踪,舞玄姬也就無從一再地培元養真,擁有無限的青春與威能。 除了舞玄姬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有這種裂山之威,但是陸寄風以自身真氣為內,舞玄姬的攻擊之力為外,內外之力在陸寄風體內交融,陸寄風便身如一柄威力無窮的寶劍似地,整個人直直穿透中心,往山壁直穿了出去! 木石土泥被激爆射出,轟然裂炸開來,山腰轟出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缺口,陽光乍然襲入,舞玄姬憤怒地振氣,將陸寄風全身緊束,便欲活活束成數段,將他裂作數截。 陸寄風逆息縮骨,舞玄姬覺察帶中的身體像被消扁了似的,誰知陸寄風在這一逆之間,將自身真氣猛然釋放,發出的威力反彈倍於平時! 舞玄姬手上一震,差點長帶脫手,而被轟出的山洞口沙石紛紛急落,就要崩塌,舞玄姬氣急敗壞地一卷雲若紫,便疾衝出洞,周身真氣盈滿,雨落般的沙石土塵半點也未沾到她。 陸寄風隨之追出,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像是流星追月,雙雙沖出。身後的山壁轟隆隆崩落,帶著氣勢洶洶的古木巨石,不斷地滑落,驚起一片山林飛鳥,震耳之聲幾傳千里。 此時天空一片詭異的紅光,不知是被塵土蔽天所染紅的,還是夕陽的輝光。舞玄姬衝飛出數里,輕盈地足點飛葉,飄飄落下,手揮衣帶迅速朝四面八方飛伸延展,絲帶攀結為羅網,舞玄姬端立其中,像是蛛網中的蜘蛛般。 陸寄風被山崩的巨震給震得彈飛出去,勉強能穩住身形,撲往峭壁,整個人便緊緊攀住,不敢再移動。他身體貼著壁面,感覺得出山石震抖,落石與塵土不斷地兜頭淋下,他只是緊閉著眼,直到許久后土石漸漸平息。 陸寄風慢慢地睜眼望去,自己正在山腰之上,已有一半的山峰盡被夷平,映著詭紅的天空,格外淒厲。 他方才使出的是上清含像功的第八層真氣,若非被舞玄姬捆住而有所製壓,又被玄圃化去一半,只怕整座山都要崩了。他從未一次發出過如此多的內力,身上的空蕩無力之感,也是他十幾年來未曾有過的,就連攀緊了山壁都要費盡全身的力氣。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殺成舞玄姬,可是以現在全身無力的他,還有能力毀滅舞玄姬嗎?那是絕不可能的,自己竭盡全力才毀了玄圃,要再殺功力完全未受耗損的舞玄姬,根本就連千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 陸寄風雙手一軟,筆直地自半空中墜了下來。 一把玉帶自半空嗤地飛出,卷住了往下墜落的陸寄風,猛地一拉,陸寄風被吊在半空中,上下失據。抬眼望去,坐在絲網中的舞玄姬冷冽地望著自己,慢慢地將他給拉上去。 陸寄風閉上眼睛,感到一股解脫的快意。短時間內無法復元的他,必要被舞玄姬毀滅了,罷了,他根本就不想再掙扎,要被煉為若紫的功力也好,要形神俱滅也好,他都不在乎了。死便死吧,他實在不知塵世還有什麼可戀的? 天空隱隱傳出低沉的聲音,像是瘴氣翻湧,陸寄風並未註意到這聲音正迅速地逼近他,等陸寄風發覺之時,突然感到全身灼熱,周圍的空氣像是陡然升高了溫度,舞玄姬驚呼一聲,聲音極為驚恐。 雲若紫拉住舞玄姬,道:“娘!怎麼回事?” 舞玄姬叫道:“煉妖陣,那是……那是煉妖陣!玉郎他……他……” 陸寄風也睜開眼一看,火紅的天空竟像一張網,往舞玄姬撲來。舞玄姬一把甩上陸寄風,就要奪他真元護身,但紅光已猛然兜頭罩了下來,被舞玄姬抓住的陸寄風眼前轟然一花,什麼也聽不到,只覺千千萬萬根細針似的灼熱刺向周身毛孔,接著耳邊才響起細絲般尖銳的尖嘯,身子一鬆,他只記得隨手抱住了什麼,整個人便再度往下墜落…… 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陸寄風昏了過去。 但他只昏厥了片刻,便在全身的劇痛中醒了過來,陸寄風慢慢地撐起身子,模糊的眼前一時什麼也看不清,但是他終於看清楚了,自己落在松林之中,身上滿是擦傷,卻緊緊護著一個小小的身體,那是雲若紫。 舞玄姬呢?陸寄風抬頭四望,天空是那麼平靜,樹林裡隨著微風輕拂,帶起陣陣松濤清音,卻完全沒有舞玄姬的踪影了。 只有昏倒在懷中的雲若紫,靜靜的容顏,淺淺的呼吸,提醒了陸寄風那一戰尚未結束。 陸寄風坐了起來,懷中的雲若紫慢慢清醒,睜著眼睛望向他。 當年在山洞之中,雲若紫常依偎著他入睡,每當她睜眼醒來,陸寄風都像是看見了一朵花在自己面前綻放那樣,感到無比的欣悅與驚艷。 但此時,陸寄風眼前卻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經淚流滿面,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雲若紫,腦中空白一片。 雲若紫起身欲逃,被陸寄風拉住了。 雲若紫輕聲問道:“我娘呢?” 陸寄風搖了搖頭。 雲若紫掙了兩下,道:“你放開我,你是誰?” 陸寄風將她拉近,道:“你看著我,你記得我,是不是?若紫?” 雲若紫驚道:“我不認識你,你快放開我!” 陸寄風柔聲道:“你記得的,你再想想,我們養了一對老虎,你很疼它們,你記不記得它們叫什麼名字?” 雲若紫拼命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 陸寄風握著她小小的雙臂,道:“咱們說過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你雖死過一次,不會就這樣忘了我的,你忘了嗎?我是寄風哥哥呀!” 雲若紫仍拼命掙扎,眼中的驚恐厭惡完全將他當作陌生人,陸寄風用力地一晃她,叫道:“你記得的!你記得的!” 雲若紫哭了,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你要殺我,放開我!” 陸寄風抱住了她,道:“不,我不會殺你,我們到無人的地方去,誰也找不到你我,這樣就好了。” 他一把抱起雲若紫,便往山中直奔,雲若紫不斷地打著他,叫道:“娘!娘!救我!” 陸寄風心口一震,舞玄姬呢?若是舞玄姬在,奪回了若紫,煉成魔女,那麼一切不是又要重來一遍?苦心闖到了這裡,竟都化作夢幻泡影嗎? 陸寄風不知道自己是清醒了些,還是更迷糊了些,他停下了步子,頹然跪倒,緊緊抱著雲若紫,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雲若紫此刻有一點點的邪力,有一點點的魔氣,他都會輕易地下手毀了她。但是,她根本只是一個誰也無傷的普通女孩!陸寄風怎麼下得了手? 舞玄姬故意讓雲若紫什麼靈通也沒有,不正是看準了陸寄風的個性?放了她一條生路,對誰都無害……這樣的聲音不斷在陸寄風腦中迴盪著。她害怕的神情,更是讓陸寄風幾度鬆手要讓她逃。 陸寄風並沒有真的放手,他慢慢舉起手握住雲若紫的頸項,用力握了下去。雲若紫不斷掙扎,掌心間的震顫像是鴿子拍動著潔白的翅羽一般,不斷地撲振著羽翼,陽光就像漫天飛散的白絮,在他眼前陸離著奇異的輝光。 掌間的顫動漸漸平息了,陸寄風的手鬆了,雲若紫緩緩地倒了下去,再也不動了。 陸寄風呆呆地跪在原地,望著那不動的身體,她會再動一下嗎?有幾次他好像看見了雲若紫睜開眼睛俏皮地偷看他,可是又好像一直沒動過。 陸寄風跪坐了不知多久,雲若紫一直沒有動,你是怕被人看見了嗎?陸寄風跟她說著話,你不必怕,現在沒有人看見,你可以起來了。 但是雲若紫仍然不動。 陸寄風呆望著她,直到天色黑了,才抱起那不再動彈的屍身,往山下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雙腳要往何處去,只是茫茫然地走著,踉蹌跌倒滾落山坡,再爬起來繼續走。要走到哪裡,他不知道,身上的衣服被鉤破了,經過溪流便涉過,他的身體像是與心靈分離似的,只成為一具會動的血肉。 懷中所抱的若紫屍骸早已冷硬,當陸寄風停下來時,便茫茫然地看著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這會是誰呢?為什麼自己要這樣緊緊地抱著不願放開呢? 陸寄風不知走了幾天,茫然地走入山腰的村中,村中的人很多,可是幾乎都死了。他走到了一所沒有門戶的空屋,屋內甚麼也沒有,半個人也沒有。 他喃喃說道:“迦邏……” 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喚這個名字,他想不起這是誰。陸寄風望著空蕩的房屋一眼,失神地轉身又走了出去,都空了,誰都不在,但也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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