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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固為兒女憂

太平裂碑記5·青史成灰 楚国 11382 2018-03-11
前方是一片冰雪,參天的巨木、擦滑的地苔,使得山路顯得更加寒冷。 輕微的轆轆聲,自遠而近傳了過來,竟是由山壁緩緩地往下垂直而行的狼車,車比一般的車製略小,幾乎只容得下五六歲的小孩兒,由兩匹灰剽的紅眼野狼所駕,奔下山壁,往樹林奔去。 在樹林間宛若流光的奔跑身影,一見到那輛狼車,奔勢略為一止,似乎不敢再前進。 車中傳出有點尖銳的話語聲:“無相,你要往哪兒去?” 閃爍的光點緩緩凝立為千綠,懷中仍抱著那嬰孩,道:“欲見聖女老人家,葛長門,你何事攔阻?” 車中的葛長門道:“陸寄風的孩兒呢?” 千綠退了一步,道:“不正在我手上嗎?” 葛長門道:“拿來。” 千綠道:“聖女老人家要我帶去給她,不能交給你。”

葛長門冷笑道:“你真有膽量,敢把那什物交給聖女老人家?” 千綠一怔,硬著頭皮道:“為何不敢?還是你妒我之功,欲加阻撓?” 葛長門道:“我是為你好,拿來!” 車中閃出兩道玉帶,劈啪擊來,千綠身子閃過一帶攻擊,懷中嬰兒已被另一帶給捲了過去,沒入車中。千綠臉色大變,急忙退後了數步,覷空欲退。 車中的葛長門發出尖厲的笑聲,“呵呵……你道這是陸寄風的孩兒?真是笑掉了大牙,此兒狀若癡呆,不正是長生不老村里的生靈嗎?你若是真混得過去,也太輕視聖女老人家了!哈哈哈……” 千綠身子一閃,便欲化體而逃,葛長門早就料到她有此意,長帶如蛇吐信,嗤地封向千綠的退路,千綠被打退回來,方覺周圍早已布下氣界,舞玄姬的真氣封住了此地,她的化體無法施展,只能凝固人形,任憑宰割。

千綠退了幾步,深吸了口氣,道:“你奉命殺我?” 葛長門道:“聖女老人家明察秋毫,早知道你對陸寄風有非分之心,否則你早就害死他無數次了,聖女念你功勞,一再寬宥,誰知你越陷越深,在這緊要關頭,竟造出天大的反叛,你死可有怨?” 千綠垂下頭來,道:“無相的身靈,全是聖女老人家所賜,死並無怨,你動手吧!” 葛長門道:“要輕鬆的消失於世,還是要痛苦萬分地死,你還有得選擇。” 千綠漠然地聽著,葛長門道:“陸寄風的孩兒,你藏在何處?只要你說了出來,聖女老人家歡喜了,或許不會太過怪罪你。” 千綠緊閉著唇不語,葛長門等了片刻,冷冷地說道:“你不說,只怕要多吃零星苦頭,最好立即就說出來,還能讓你痛快些。”

千綠顫聲道:“我……我不知道。” 葛長門道:“你不知道?呵……你親自接生,你竟不知道?” 千綠道:“我就是不知道!” 話聲方落,葛長門已一帶揮來,疾銳如刀之風嗤的一聲,便硬生生削去了千綠一臂,千綠驚呼,踉蹌往後跌退,痛得臉色蒼白如紙。 她從不知道肉體的痛有這樣難受,以往能自由化作無形的她,從來都沒有被限制在固定形體裡,能輕易化散而重組身軀,根本不知痛為何物。如今她的身體被制,只能以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去承受所有的痛楚,左臂一斷,她感到整個人像連頭都被活活地拔下來卻不能死一樣,痛得跌在地上動彈不得。 拉著葛長門車輛的兩匹狼慢慢地步近她身邊,舔舐著她的鮮血。千綠顫聲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殺死我吧!”

狼的吐息噴在她臉上,腥臭之味和撲鼻熱氣都教她更為痛苦,狼咬住了她的身子,卻並沒有啃落。車中的葛長門道:“被狼一口一口咬死,可並不舒服,你說吧,我不會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 千綠咬著牙不說,那兩匹狼一使勁,咬下了她的兩塊肉,千綠慘呼一聲,暈厥了過去,卻又立即被劇痛激醒,喘著氣道:“我……我不知道……” 葛長門冷笑一聲,口發輕叱,那兩匹狼撲上前去在千綠身上撕扯亂咬,千綠微弱的掙扎中,已經連呼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見血花四濺,她的斷肢被甩至一旁。 車中揮出的錦帶劈啪地打了那兩頭狼一下,雙狼才躍了回來,嘴角猶滴著血,齒間猶嚼食著她的肉。喘著氣倒在地上的千綠,整個人已被咬得七零八落,手腳不全,只有血淋淋的身體還勉強看得出是個人。

千綠的眼中流下兩行淚,洗去臉上的血污,葛長門道:“你既對陸寄風動了愛意,想必也曾希望自己是個凡人女子,呵呵,我便讓你知道,凡人肉身是這等脆弱,你不覺得你太傻了嗎?” 千綠氣息奄奄說不出話來,葛長門揮出玉帶套住了她的頸子,慢慢將她拖近車,一面說道:“你說出陸寄風的孽種在哪裡,我立刻讓你的一切痛苦都結束,否則,才剛開始你便受不了,後頭還有好多苦要受呢。” 千綠被拖過的地面上,染成了一道淋漓的血痕,但她只是閉著眼,什麼也不說不看。 葛長門道:“傻姑娘,你再不說,還有十倍百倍的苦好受呢。” 千綠仍舊不語不動,鐵了心將自己當作沒有生命的肉塊,任憑凌虐。葛長門見她臉上雖已慘白得泛青,卻依然透出堅毅至極的氣度,確認她是入魔深了,不會再移改心志,不由得一聲尖嘯,將長帶凌空拋甩,正欲將千綠活活摔死,一道霜烈的劍氣破空而至,削落錦帶,眼看著千綠便要由高空墜下,那人影閃了出來,在半空中接過千綠殘缺的身子,飄然落地,長劍劍光橫掃,登時咚咚兩聲,雙狼頭顱落地,陸寄風持著血淋淋的劍,睨視著葛長門的車馬。

葛長門一驚,一雙錦帶自上下兩個方向射陸寄風的印堂及雙足,他的劍再快,也快不過這高低落差極大的兩邊攻擊,不料陸寄風輕叱一聲,竟橫身飛起,長劍直刺,筆直地朝葛長門射去。 葛長門攻擊落空,急忙回收玉帶護住車前,玉帶劈啪急舞,與劍刃發出數百響緊密連珠的格擊,火花亂竄,劍光漫天。 陸寄風的劍陡地一緊,已被葛長門的玉帶纏住,葛長門喝道:“撤手!”巨大的力量將長劍往上一扯,竟動不了分毫。 陸寄風冷笑一聲,手中真氣貫去,葛長門使勁拉回的玉帶整段碎裂片片! 玉帶一斷,葛長門發出的真氣全反彈回去,撞得她的車馬往後疾飛,車中的葛長門亦受了內傷,差點被打散魂魄,而發出淒厲的尖嘯。葛長門藉力彈出百尺,才踉蹌落地,車子往後又滑了數十尺,才危危顫顫地穩住。

陸寄風喝道:“受死!”又振劍朝葛長門刺去,葛長門尖聲叫道:“你不要你孩子的性命了?” 陸寄風及時收劍,劍尖已緊抵著葛長門的車簾,再略略一刺出去,便能將葛長門釘死在內。 只聽得車中傳出葛長門的細細喘息,仔細分辨,確實有另一道微弱的呼吸,那是嬰孩的呼吸。 葛長門道:“退開些,否則我捏死了他,你若滅我,至多我失魂散魄,還能夠重生,你就看你兒子還能不能複活!” 陸寄風咬著牙,慢慢退了兩步,劍尖仍指著車簾。 他一手持劍,一手抱著殘缺的千綠,不敢略有放鬆。千綠的手腳幾乎斷盡,根本無法動彈,血也浸濕了陸寄風的半邊身子,陸寄風陡然發覺千綠的身子拼命動著,似乎要告訴他什麼。 陸寄風望了千綠一眼,千綠的嘴唇微動,道:“別……上當……”

這麼一分心,葛長門的玉帶疾射而出!千綠奮力一轉身,擋在陸寄風身前,被那條帶子射穿身體,往前撲摔了出去。 陸寄風叫道:“千綠!” 葛長門趁機御氣疾飛,消失在黑暗之中。在葛長門撤退的一剎那,周遭的氣界也隨之收回。但是,千綠已經沒有餘力分形化體,讓自己肉體重組了。 陸寄風奔上前去,地上蠕動著的殘缺人形,有如一片殘敗的碎肉般,根本看不出還是個人。 陸寄風頹然跪倒,撐扶起千綠,她微微睜開眼來,看著陸寄風,出氣多入氣少,只能自破開的喉嚨間吐出一陣陣“荷荷”之聲。 陸寄風拂開她沾在臉上的亂發,道:“千綠……千綠……” 千綠嘔出喉間哽著的血,才勉強能發出聲音:“公……公子……嬰孩……無恙,不在……不在……聖女手上,在……在別的……安全……之處,您……會……見著的……”

陸寄風抱住了她,道:“他在哪兒?你告訴我!快說!” 千綠的眼睛裡透出無限的悲哀,凝視著陸寄風,眼角邊流出淚來。 陸寄風用力地晃著她,道:“你說!快告訴我呀!” 千綠道:“一……一出生,就……給人奪去了,我……對付不了他,沒看清是誰,但是……我感到他……他是正人,不是……我們這種妖怪……” 陸寄風怔然聽著,孩子一出生就又被第三者奪去?連千綠都無法知道是誰所奪,這下更是下落渺茫了。 千綠勉強抬起僅剩的一手,拉住了陸寄風的衣裳,笑道:“這件……是我給你縫製的,你穿著,我很開心……” 她的手垂了下來,氣息已絕。陸寄風只覺懷中的屍體迅速地變輕、變透,在他的懷抱中化作數點淚光般的清輝,散飛了出去。

陸寄風怔怔地跪坐在土地上,空無一物的懷中,似乎還留有千綠的餘溫,他心中竟不知是恨是悲。 而也在這一刻,陸寄風想通了為什麼千綠從前不敢飲自己的血療傷,至陽的血液只會壞了她的道行;他也想通了千綠如何獨身下劍仙崖,被擒云云,根本就是騙他的謊言,她千里追來,只是為了就近監視他罷了……種種以前他沒想到的問題與矛盾,他全都想通了。舞玄姬總能在緊要時刻出現,將他的行動掌握得分毫不差,不正是因為在陸寄風邊伏了這只棋子嗎? 千綠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而竟也是背叛他最深重的人,陸寄風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知道千綠是身不由己,為了他才落得如此下場。但是,若是孩子有半點差池,他是絕對無法原諒千綠的。 司空無叮囑過他:“最親近的人就是最危險的人”,想必是知道舞玄姬掌握人心的厲害,才會事先叮嚀他勿為情所困。但是,自己卻早已忘了這句話,現在想起來,又有什麼用? 夜風吹起寒江水,令陸寄風恍若夢醒,他轉頭望向前方,高山矗立,巍峨的峭壁陡峻高危,半山腰隱隱顯出一個大洞,像是骷髏的眼睛般凝望著他。 那就是石室,舞玄姬還有什麼手段,也都該到頭了。若紫、柳衡,千綠,每一筆血債都要在這一刻向她討還! 陸寄風站了起來,胸腹間衝激來回的悲苦愁悶,化作仰頭長嘯,嘯聲迴盪於山林之間,久久不絕。 陸寄風振作心神,一斂衣袍,振氣往峭壁奔去,一口真氣不換,奔上垂直的山崖,直赴那片深幽之地。 一物自山洞中被拋了下來,陸寄風奔勢不絕,隨手抬劍一揮,將那物斬為兩段,才看清被拋出的竟是個活生生的嬰孩,可是他劍已出招,等他發覺不對時,那嬰孩已經斷為兩截摔落在地,血肉模糊了。 陸寄風更是激憤,叱喝一聲,身子疾躍,閃身落於洞穴之中。 此刻山崖外的天空已濛濛地亮了,初升的日光射進洞內,陸寄風放眼望去,自己立在平整的石地上,眼前的巨窟宏偉寬闊,穹頂渾然天成,高達數十丈,竟比皇宮寶殿還要氣勢輝煌。 後世魏書國史裡,將為陸寄風所尋到的祖穴留下這段話:“魏先之居幽都也,鑿石為祖宗之廟於烏洛侯國西北。自後南遷,其地隔遠。真君中,烏洛侯國遣使朝獻,雲石廟如故,民常祈請,有神驗焉……” “民常祈請,有神驗焉”正是追敘舞玄姬的神驗。在此之前,幾乎沒有人真正親眼目睹此地,魏書隱晦的史故,在陸寄風慢慢走進去的那一刻,有如洞外的旭日般,漸漸地透出明亮的真實來。 整片石窟的廣闊,至少有宮殿前庭般大,容納文武百官也還綽綽有餘,絕對不是簡陋的野獸居穴而已,若是拓跋什翼犍曾在此初創基業,以此地足可以號召萬人的規模看來,也非不可思議之事。地面平整,四壁光鑑,幽暗深邃,這等的威嚴十足是王者氣象。 眼前的石壁上,清清楚楚地刻著那篇狼文,每個字皆有斗大,整齊地刻在整面高逾七十尺的石壁上,美麗莊嚴,氣派磅礴。而狼文石刻下方,則有一座十尺高的黑色石台,石台背後的壁面上雕著繁麗的圖刻,似乎還別有洞天,不知這樣宏偉之地究竟有多麼深不可測。 陸寄風正欲上前,突聞香風陣陣,地面的雕花圖紋竟自行動了起來,往旁挪移,陸寄風及時閃身躍開,才不至於被突然出現的坑洞所陷。這片雕花石地表面上看起來是地面,其實是由能活動的千百根各種形狀的石柱所拼組而成,貼緊時柱子的形狀貼密而成一片平整地面;分開時露出的空隙極深,任何事物若是落了進去,非立刻被移動迅速的石柱給壓扁絞擠成碎塊不可。 陸寄風在移動的石柱頂端急奔閃避,從容來回。此時,兩邊已自石壁中透出兩排侍女石人,在陸寄風閃躲地面的移動陷阱之際,兩邊的石女一一出現,羅列兩邊,長劍森森,朝陸寄風攻來! 陸寄風身在半空之中,劍氣揮掃,與數十把石劍發出一連串激震清音,那兩排石女退開又復聚集,從不同的方位朝陸寄風圍攻。由她們進退看來,必有嚴密的劍陣,若是不能看穿劍陣的生死門,是無法破陣的。 陸寄風甫一落地,地面便即下陷,逼得陸寄風縱身躍起,而東邊的石女一劍甫至,正是攻其上盤,陸寄風身在半空卻能翻轉身子,避去此劍,西邊的一雙石劍又已刺到。陸寄風回劍相格,劍上真氣所過,將兩把石劍震出了缺口,陸寄風藉力後躍落地,背後數劍已至,而三劍亦由上方襲來! 陸寄風氣貫周身,震開了前胸與後背的七劍攻勢,滑出兩排劍陣,而眾石女亦又復成圍勢,要將陸寄風困在其中。 陸寄風才一落地,兩邊雕石便夾擊過來,他輕身躍上一片雕石,那兩排石女便搶上前來,一劍刺陸寄風的胸口,另七劍封住了陸寄風原先看準的七個退路,幾乎讓他動彈不得。陸寄風只得半途收劍,轉變招式,足尖點著石人,直接躍向第八步的退路,但也即時就迎著似乎早就預等在此的數劍,在間不容髮之際,快劍翩連,一連攻擋了十來式石人劍法,鏘鏘鏘鏘之聲在石室中迴盪不已。 這些石人不但陣式嚴謹,劍招更是既快且狠,只攻不守。畢竟她們全是石像,就算被陸寄風的劍刺入體內,也無傷無感,這樣的情況下,石人大佔上風,根本就不必防守。陸寄風卻攻守兼顧,還要分心破解劍陣,居了極大的劣勢。陸寄風手中的劍勢不絕,同時隱隱發覺這些石人的動向似乎有所根據,只是他一時找不出竅門而已。 陸寄風一連拆解了數十劍,躍後落地,欲持劍再作一番新攻,誰知眾石人竟不發劍招,全直飛撲向陸寄風!這幾十個石人同時向他撞來,陸寄風不假思索,周身的挪移真氣驟發!石人被陸寄風的真氣給震散向四面八方,卻又復聚合,排成與方才完全不同的陣勢。 陣勢竟不只一種,被困在當中的陸寄風心頭暗驚,想道:“此地有多少種陣勢?上一個未破,下一個又來,難道我要被困在這個前廳中,永遠無法進入石室之內了嗎?” 自己絕不能再用相同的戰略,陸寄風見石人左撞右衝,便將劍負在背後,竟不對抗,反而隨順勢移動,隨便覷著其中一人,緊貼著那石人而移步,眾石人的劍嗤地刺來,卻總是在他身前半寸不足之處便收劍轉變招式。陸寄風心知這便是機關的缺點,凡是武陣機關,絕不會自己破壞自己,因此刀劍之物必定不會觸及機關自身,只要陸寄風緊附著其中一人,那些精密計算過的招式便只會在身旁略過。 可是一直這樣隨陣而動也不是辦法,要如何脫身,令陸寄風頗傷腦筋。石人無靈,除非是有人以術法牽動;但以術法引動石人者也未必能計算得這麼精細,能總是看穿陸寄風的每一招每一式。 那麼,會是誰左右了這些石人? 陸寄風身隨陣動,不時側身閃躍腳下迅速轉變的雕柱,突然間想通了:一直在啟動石人的,其實正是自己。 自己的重量落在地面上的任何一片,引起雕花移轉,正是唯一有可能牽動石人的機關之處。設計這個精密機關之人,或許早就窮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智力,設計出地面的移動與石人的劍招之間緊密的關聯,才會連陸寄風都被困住,無法脫身。 不管這個想法對不對,是陸寄風目前唯一想到的破解。若是自己不觸地面,或許石人陣便失去了啟動的契機。他足尖一點,凌空躍上,立在石人頭頂上,果然,所有的石人瞬間靜了一下,不再動彈。 陸寄風鬆了口氣,正要踩著石人躍向石台,陡地壁頂劇響,竟開出數十個幽深的黑洞,撲落幾十尊玉像,長鞭朝陸寄風劈啪掃來! 陸寄風大吃一驚,翻身躍落,持劍石人再度啟動,陸寄風一時又被困得無法脫身。 半空中的玉人皆持長鞭,只要陸寄風以輕功疾閃劍陣的攻勢,半空中的鞭影便由四面八方封住他的去向,情勢竟更險惡! 陸寄風方才看清,那半空的持鞭玉人約莫三十來尊,皆以不知名狀的細索套住,有的套著腰,有的套著腿,有的套著頸,姿態各有不同,亦呈奇妙的鞭陣包圍。雖然不像地面上的石人劍陣般自由變化,但是,因為以玉石為之,可以用任何特殊的姿勢懸垂,固這鞭陣竟更加緊密,分做內中外三圈,若躍上半空中欲專對付鞭陣,絕不比對上石人輕鬆!做此陣的人居心之密實在罕見,為陸寄風平生所見最險的陣局。 對方窮不知多久的智力才做出這宏偉巨規,陸寄風短時間內怎有可能破之?更河況如何自保已費盡心血,原本攻守各半的陸寄風,如今只能守,根本無暇進攻了。 陡地長鞭忽地一掃,陸寄風被猛烈的力道揮中背部,鮮血長流,差點就要自己迎上刺向他咽喉的石劍。陸寄風及時逆氣仰首,後腦數劍齊至,眼看就要將他的頭部刺穿,玉石雙陣突然一止,在這極短的停止時刻,陸寄風方來得及屈身回劍,硬生生格開石劍破頂的險招。 陣勢只停了不到一瞬,為何會有這突然停止的片刻?不及陸寄風思索,劍陣已再度啟動,但見石人左右奔向變陣,由兩排轉變為七排,陣如梯型,外窄內寬。 在陸寄風轉身朝外擋劍時,眼前一亮,只見一襲青衫飄然舞於劍陣之中,劍氣所過之處,石火激濺。他衣衫飄飄,氣度從容,手中五重天的劍法舞得淋漓盡致,閃過一排阻隔,朝內攻入。 那人陸寄風十分熟悉,但也可以說完全不識,多年來只見他委頓之態,如今竟重見風采,怎不教陸寄風驚喜交集? 封秋華一劍劈開兩石人的包圍,喝道:“撐至寅時三刻,你設法躍至石台,陣眼便會出現!” 陸寄風道:“是!” 兩人在石人陣中穿梭防守,只求拖至寅時,洞外日光漸強,照入石洞之內,在地面上照出一個雪白的圓點。封秋華道:“便是此刻!去!” 陸寄風氣貫周身,冒著劍與鞭之圍,橫身飛竄向前方的石台,甫一立在那黑色石台之上,地面與半空之陣便全停止了。 陸寄風為了佔住此位,方才已不管是否會受傷,此時身上鮮血淋漓,才發現已中了至少十來招,全憑自己功底深厚而未曾倒下。 定神望去,封秋華也立在那日頭所照出的白影之上,陽光燦然,照得他身上映出一層濛濛白光,更顯清逸不群。 陸寄風心中一熱,道:“封伯伯,您……您好了!” 封秋華微笑道:“不忙敘舊,這天罡地煞陣的陰陽兩儀陣眼,現雖被我們踩住了,卻只有不到一刻的時光可以破陣,否則又要撐到明日。” 陸寄風道:“如何破解?” 封秋華道:“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封秋華道:“你以上清含像功第三層擊我,我亦以相同功力回擊,才足以夷平這天罡地煞陣。” 陸寄風驚道:“封伯伯,萬一我們內力有差……” 封秋華笑道:“就是我化為灰燼罷了,你千萬不可保留實力,否則反是我會滅了你。” 陸寄風道:“這……這太危險了……” 封秋華道:“除非陰陽之力完全相同,不足以毀天滅地,不冒此險,此陣永遠生生不絕。你不必猶豫,再遲便錯過時機了。” 陸寄風無奈,一咬牙道:“是!” 他氣走周身,運起無上功法,待真氣流轉一周天,口發叱喝,宏大的真氣轟然襲向封秋華!而真氣驟發,突然間整個天地一片激白,熱流彌天蓋地,接著才是轟然劇震,整座山似乎都搖晃了起來,洶洶碎石塵土橫飛激打,與沙漠風暴一樣激烈而洶湧。兜頭蓋來的沙石颼颼不絕,下雨似地不斷打在陸寄風身上。 好不容易震動才平息下來,陸寄風始終沉穩身形,不敢略移,以免放過了陣眼。而塵土的落勢漸漸止住,放眼望去,地面上碎散的石礫玉屑全混做一團,在陽光下閃著耀目的點點明輝。 陸寄風擔憂地望向前方,日光所照出的圓點方位已移,竟不見封秋華的身影。 難道他的痊癒只為了助自己這一陣,便就此犧牲?陸寄風大急,喚道:“封伯伯!” 聲音在石室中迴盪不已,陸寄風疾奔了出去,及至洞口,只見洞外緊攀著一道人影,陸寄風連忙伸出手拉住了他,一把便將他給拉了上來。原來是陸寄風和封秋華的真氣畢竟不能完全一致,僅差些微,封秋華竭力對抗,還是差點被震落山下。 封秋華藉陸寄風之力一躍,便輕巧地躍入石洞之內,立在陸寄風面前,陸寄風望著他,亦悲亦喜。小時候他覺得封秋華很高大,但是現在站在他面前,卻發現他和自己差不多高,並且也沒有自己強壯,甚至算得上清瘦,這巨大的差異讓陸寄風百感交集,只有他那雙溫柔的雙眼始終未曾改變。 封秋華握著陸寄風的肩膀,笑道:“想不到你這麼高啦,十年一夢,真是十年一夢呀!” 陸寄風似有千言萬語想對這位長輩說,但卻又全不知從何說起,一會兒才道:“您也修習了上清含像功……?” 封秋華微笑道:“冷袖為我治傷之時,真人便開始傳我真訣,我雖形體受制,但是靈神清明,一直在練功養神,未曾停止過。破解此局的方法,便是真人所授。” 陸寄風吃了一驚,道:“真人也來過此地?” 封秋華道:“但是真人也闖關失敗了。此局險惡異常,既有天罡地煞,必有陰陽,因此真人窮數年之智,終於想通了天罡地煞陣的陣眼所在。我們所立的兩個方位,一虛一實,一動一靜,豈不正是破解之法?但是真人畢生再也無法找到一個和自己一樣修為之人來破解此陣,他明里傳你功力,暗中教我修習,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陸寄風頓感司空無果真處處算準,一切都依照他的計劃在執行著。封秋華靜靜地在梅谷養傷,本以為只是廢人一個,誰知他竟是司空無最重要的安排,不下於陸寄風。 封秋華道:“真人傳我功夫期間,冷袖前輩也聽見真訣內容,也學成了,此後劍仙門與通明宮可真的是一脈同源了。” 陸寄風道:“真人既然有這樣的苦心,為何……為何卻還幫助魔女取得真元?為什麼?” 封秋華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真人必有他的原因,只是天意渺茫,我們未能勘透罷了。” 陸寄風思緒千萬端,他不像封秋華那樣信任司空無,但是封秋華能及時相助,必定也是司空無的苦心安排,或許真有什麼佈局,但卻不是目前陸寄風所能料知的。 封秋華望著狼文片刻,率先上前,以手撫摩著石壁,道:“你必有開啟此室之法,只要進入內中,便要誅卻魔女了。” 陸寄風上前,見整片石壁上鑿刻繁麗,只有中央一片方形空白無文。他取出魏國國璽,覆在那片空白之上,國璽竟沒入其中不見,石壁當中立即出現一道極細的黑線,接著化作兩門,向兩邊滑去。原來這片石壁是兩扇門,只不過接合之處實在太過嚴密,外表上連接縫都看不出來。若是沒有這方國璽,任憑誰也找不到入口在何處。 門內幽黑清涼,隱隱透著綠黛之光,似乎是一條漫長的甬道。陸寄風與封秋華步入其中,兩人的足音在空曠的通道中傳出陣陣回音,更顯空靈。 陸寄風和封秋華步步為營,不敢略為大意。面前的通道盡頭透著微光,似乎有水聲滴答。而所透出的綠光隱隱可以照見通道,但又什麼都照不清楚,不知是自何處透出來的光。 方才的天罡地煞陣如此險惡,本以為進入石門之後,又會有一番奇局險戰,但是竟這麼平靜,反而讓陸寄風與封秋華都更加不敢大意。 兩人緩緩前進,誰也不敢走得快些,只怕前面半寸就是陷阱,但是走出通道,前方竟又是另一間圓穹石室,當中有九根圓柱圍著一座略高於地面的基台,周遭的牆面都有通道,四面八方輻輳向著此地。陸寄風與封秋華正是由其中一條通道出來的。 石室之內竟然有這麼寬廣的天地,陸寄風數了數,連帶自己與封秋華所立的通道,一共有九條,不知其他八條通道通往何處? 石柱當中的基台上,平平地置放著一座冰棺,那座冰棺和梅谷下置放司空有的冰棺幾乎一樣,當中必定是舞玄姬的心腹或另一尊元神。陸寄風與封秋華步步走近,會是誰被放在其中?會是雲若紫嗎?陸寄風強抑著內心的不安,躍上基石,封秋華也同時看清了棺中之人。 棺中的獨孤之白閉著眼睛,只見她膚白若雪,鼻高睫長,清麗的臉孔微帶血色,容顏若生,似乎還帶著一縷淺淺微笑,平靜地躺在其中。 封秋華緊抿著唇,望著棺中之人。那與迦邏肖似的面孔是那麼天真無邪,似乎只是個未經世事的少女,甚至比陸寄風印像中還要年輕了十幾歲。 封秋華深吸了一口氣,舉掌便要破棺毀屍,陸寄風連忙道:“且慢!封伯伯,這……這或許是魔女的陷阱,宜三思而行!” 封秋華道:“她當年已經死了,我不能再讓她為魔女所用。” 說著,封秋華竟真的以真氣一掌擊破冰棺!冰棺四散,屍體滾落了出來。封秋華冷靜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陸寄風感到不忍,但是既已毀了,說什麼也沒有用。 一聲輕微的嘆息,自地面飄了出來。只見那屍體輕輕一動,緩緩抬起頭來,長髮披面,望著封秋華。 封秋華退了一步,道:“之白……” 獨孤之白輕道:“你果然又負了我……” 封秋華顫聲道:“妖孽!你不知你已身亡了嗎?你現在不過是為狐妖所用的妖怪而已!” 獨孤之白在地面上慢慢地爬起,坐在石基上,垂著眼睫,慢慢地說道:“為誰所用?我不是只靜靜地在這裡等你而已嗎?” 封秋華無言,獨孤之白淒然說道:“……我以為你見了我,會很高興,會保護著我的身子,縱不能天長地久,至少……能聽你說出悔恨之詞,說出懷念我的話,便算是哄我,我也能瞑目了……可是……唉!” 披垂著長發的她閉上了眼,道:“封郎,如今是你負我,不是我負你!” 獨孤之白寧謐的身形不動,卻散發出無可名狀的妖異之感,封秋華眼中隱隱閃著淚光,一揮長劍,喝道:“妖孽,受死!” 一劍劈去,獨孤之白卻消失不見,陸寄風與封秋華同時一怔,乍然空寂無聲的殿堂內,自周圍隱隱然傳出一股濃烈欲嘔的腐敗氣味,陸寄風急忙閉息關竅,免得吸進什麼毒氣。而一陣陣拖曳緩慢的足音,像是成千上萬的死靈一般,隆隆地傳了過來。 只見九條通道,竟出現無數裸身的男女老幼,緩緩地朝他們逼近。眼神渙散,肌膚的顏色泛出死黑,和獨孤塚、蘇毘府裡的花肥一模一樣。那無數的男女老幼都是死者,卻能行動,緩緩地步向封秋華和陸寄風,呼吸間噴出的死氣瀰漫著整個周遭,被千萬腐屍包圍之景,直與地獄無異。 陸寄風和封秋華不斷後退,退至基台中央,四面八方都是活死人,正漸漸包攏,若是被他們全撲上來,不知會是何等情景? 陸寄風道:“不如殺出去吧!八條通道,我往東邊,您往西邊,看哪一道能夠出去。” 封秋華點頭:“唯有如此了!” 兩人同聲一叱,雙雙振劍縱躍飛出基台,隨手揮劍擊斬腐屍。誰知這些活屍完全不加抵抗,任憑陸寄風殘殺,就算是頭被砍成兩半,也還不會死,殘缺的身體在地上不斷蠕動,劍氣所過之處,只見肢體齊飛,骨肉漫天,氣味更是中人欲嘔。 那慘狀令陸寄風殺得不忍,可是劍下略緩,他們便全撲上來拉扯陸寄風,欲把他扯下地去,逼得陸寄風不得不揮劍砍開他們的手足或頭顱,眨眼間便已奔至其中一條通道,黑暗的通道內,紅光點點,竟全是這類活屍的眼睛所放出的光芒。 陸寄風一連殺出四條路,身上沾滿了活屍的腐肉及黑臭的血水,但是每條通道裡都塞滿了活屍,源源不覺地朝廳中擠來,像洪水似的肉流早已擠得中央看不見半點地面,還拼命地踏著同類的軀體朝中央擠,活屍越堆越多,後來的踩著先來的,不斷堆疊而上,根本像是個大葬坑。 封秋華驚呼一聲,原來他身上淋淋是腥血,手一滑,劍竟脫手,撲上來的數十具活屍便將他又扯又拉地拖滑倒地,眼看著封秋華就要被沒頂,陸寄風連忙以輕功點踩著幾具活屍,疾奔至封秋華之處,一劍揮斬斷十幾雙拉扯著封秋華的活屍的手,一把拉起封秋華,竄至壁頂,緊緊攀著光滑的石壁。 封秋華喘了口氣,苦笑著對陸寄風道:“這些活屍再湧進來,非要塞滿廳內不可,看來舞玄姬想活活以肉海淹死我們。” 陸寄風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除非以上清含像功變陰為陽,將這些活屍的死氣全散盡,否則我們脫不了身。” 封秋華道:“不可!尚未見到舞玄姬便耗盡功力,豈不是一場徒勞?” 陸寄風道:“但眼前這關過不了,一樣徒勞!” 封秋華想了想,道:“有法子。” 陸寄風忙問:“什麼法子?” 封秋華並沒有回答,舉手一點,竟將陸寄風心口大穴點住。陸寄風一驚,尚未反應過來,已全身失力,和封秋華雙雙墜落! 陸寄風連忙聚氣欲沖破點穴,一面驚道:“封伯伯你做什麼?” 封秋華道:“法子就是:我犧牲。” 身下的無數活屍的手緊攀著兩人,封秋華躍立而起,不管雙腳還被七八雙手拉扯著,氣沉丹田,內力源源運轉,陸寄風察覺出一股雷霆般欲發未發的沉重之氣自封秋華周身散發出來,大感不祥,驚道:“不可……” 這股真氣尚未發出,緊攀著封秋華雙腳的活屍已自手開始化為灰燼,在封秋華與陸寄風周圍的活屍正在迅速地消散成灰,而形成了一圈緩緩陷落的白圈,封秋華渾身發出細細的真氣流奔之音,一聲暴喝,全身真氣盡數發出! 這股宏大的浩然正氣,像一股熱流般席捲出去,所過之處,腥氣盡消,身下的血肉之軀全在瞬間消失無踪,只有一股白茫茫的光輝塞滿了眼界。 陸寄風總算沖開穴道,連忙翻身躍起。封秋華緩然收氣,一個踉蹌,差點便軟跌在地,陸寄風衝上前扶住他,道:“封伯伯,您無恙吧?” 封秋華的神情委頓,他已把內力散了九成以上,消散了腐屍邪氣,但是自己也只剩不到一成的內力,所修習的一切幾乎在這短短的一刻裡用盡。封秋華道:“我不要緊……” 話未說完,地面隱隱震動著,只見中央基台緩緩地陷了下去,九根石柱則自東向西旋轉了起來,整座殿堂都在移動變幻。 陸寄風一驚,見那九根石柱越旋轉越往外擴,中央的基台越大,陸寄風抱起封秋華以免被疾旋的石柱掃中,身子一拔,躍入石柱的旋圈中央,就像身在旋轉不已的圓盤上似的不斷轉圈。好在陸寄風功底甚厚,一直在這疾勁的旋轉中仍能穩住氣息,氣清神裕。 隨著九柱的外擴,中央的基台是呈漸漸下陷之形,而地面也隱隱浮出水意。陸寄風直覺感到不妙,連忙又抱著封秋華往外退去,那九柱的疾轉已慢了下來,他立在中央陷池的邊緣,定神望去,原本的殿堂竟已全換了樣子,石壁的九條通道已被九柱封住,整間殿堂幾乎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雪白方形水池,唯一能立住腳步的,只有水池旁的寬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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