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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一章

貞觀幽明譚 燕垒生 4928 2018-03-11
“長安真是一個魔都。” 一個身著狐裘的年輕人感慨地說著。這年輕人身材不算高,相貌英俊得叫人不敢逼視,只是一張臉卻帶著刀削似的線條,總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 “繁華為天下之冠的大唐國都,居然被你說成是魔都,呵呵,”邊上一個袖手而立的中年人打了個哈哈,“若是為金吾衛所聞,豈不加你個妖言惑眾的罪名。” 年輕人看了看眼前的景緻。長安城已滿是積雪,黑瓦紅牆盡成一色。在一片蒼茫無陸的白色之中,幾條大街如刀削一般筆直。他嘆了口氣,道:“未至長安,不信人間竟有此都。已至長安,方知人的想像猶有窮盡,竟不能擬實際之萬一。” 中年人沒有說什麼。他還記得自己初至長安,也曾為這個大到不可思議的都市震驚。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誰也不信世上竟會有如此之多鱗次櫛比的房屋建造在一處。這時他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轉過頭道:“我們等的人到了。”

此間是長安東南角的晉昌坊。晉昌坊靠近曲江,相當偏僻,這兩人站的地方是一個六七丈高的土丘。現在雖是深夜,因為有雪,映得滿天俱白,從這土丘上望下去,可以看到有個人從南邊走過來。這人身著勁裝,身材高大,但動作卻輕捷如貓,顯然是個練家子。 年輕人的兩手五指交錯,人一動不動地站著。待那人走到土丘下,他忽然低聲道:“小心,這人呼吸不定,心跳不一,謹防有變。”中年人揚起眉頭:“他難道心懷不軌麼?” “也許。”年輕人的十指忽地脫開,再又交叉,兩手的拇指卻在手背點動。叉了三次手,他低聲道:“行了。” 中年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長了長身,向前走去。此時那人已經走到土丘半當中,他揚聲道:“是谷公棠谷兄麼?”

那漢子聽得有聲音,站定了抬頭向上看去,沉聲道:“正是谷公棠。前面的可是蘇大爺麼?” 那中年人淡淡一笑,道:“在下正是蘇道純。谷兄可是帶來了陶先生的消息?” 谷公棠道:“蘇大爺說的是,我已經查到陶先生的下落了。” 蘇道純又驚又喜,不由向前跨出一步,道:“陶先生在什麼地方?” 此時兩人相隔已經只有丈許。月光映著雪光,四周一片通明。谷公棠盯著蘇道純,露齒一笑,道:“自然自然,不過蘇大爺答應的事不要忘了。” 他的長相憨厚端方,彷彿臉上生就了“童叟無欺”四個字,讓人一見便有信任之心。蘇道純舒了口氣,道:“當然,三百貫,我答應的事當然不會忘。陶先生到底在哪裡?” 谷公棠點了點頭,手如同順便一般往腰間一搭,嘴裡嘟嚷了句什麼。蘇道純不曾聽清,道:“什麼?”

谷公棠忽地抬起頭。他一直都笑容可掬,此時眼中卻寒光四射,直如換了個人一般,動作也快了好幾倍。隨著他一抬頭,腰間刀已脫鞘而出,直指蘇道純咽喉,喝道:“問閻王爺吧。” 谷公棠出手又狠又快,他現在雖然也只是個地痞混混,當初卻是正宗名門正派出身。本是洛陽君子刀谷家的傳人,自幼便有神童之目,後來因為犯了門規被逐出家中。來長安混到個小小幫派的幫主,仗的就是這把刀。這一刀有個名字,是洛陽谷家刀法的一路“考叔挾輈”。 洛陽谷氏詩禮傳家,故有“君子刀”之稱,刀法也都是從《春秋》中取名。這一招出自《左傳》隱公十一年,“鄭伯將伐許”條,謂“鄭伯將伐許,五月甲辰,授兵於大宮。公孫閼與潁考叔爭車,潁考叔挾輈以走,子都拔棘以逐之,及大逵,弗及,子都怒”。說的是鄭國大夫潁考叔勇力過人,能挾車轅而行,此人亦是有名的忠臣孝子。谷公棠自幼便不喜詩書,這些文縐縐的原文當然記不得,哪裡知道潁考叔是男是女,只知這一刀從腋下出刀,令人防不勝防,正是高招。他只怕蘇道純武功高強,自己一刀制伏不了他,那事必無成,因此這一刀暗地裡已練了許久,務必要出刀又準又快方可。

他這招“考叔挾輈”使出,只見蘇道純一張臉霎時變得煞白。蘇道純也知道這谷公棠會幾手拳腳,但自恃本領不俗,哪裡怕他有異動。哪知谷公棠的刀法之佳,居然遠超他的估計。蘇道純本以為自己早有準備,但谷公棠一刀劈出,竟是毫無還手之力。他袖手而立,此時兩手忽地分開,手中各握了一柄短刀,但短刀還沒來得及抽出袖筒,谷公棠的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谷公棠此時哪裡還有半分忠厚老實相,一張臉已變得猙獰可怖。他是長安天虎幫的幫主,天虎幫不是什麼大幫,名字雖然威風,一共也才五六個人,在長安籍籍無名。無非是藉地聚賭抽個頭,向臨近各坊做生意的店鋪收點錢之類,一些市井混混而已。因為他是晉昌坊這一帶的地頭蛇,蘇道純為了尋找一個姓陶之人,只有找他幫忙,說好找到後以三百貫相謝。只是谷公棠雖然是地頭蛇,找人的本事卻不大,不過打悶棍下黑手的本事倒是有的,蘇道純不合先給他看了裝賞錢的錢袋。那錢袋鼓鼓囊囊的不知有多少,對谷公棠來說,殺了這個來路不明的蘇道純奪下錢袋,比找到那個不知在天南地北的陶宗山再來拿賞金可是容易得太多了。他能白手起家,糾合起一幫小嘍囉,靠的就是出手狠辣,一旦拿定主意,哪裡還會留手。這一刀斬過,當真如疾風閃電。

眼看蘇道純的一顆大好頭顱便要被谷公棠斬下,谷公棠嘴角已浮起一絲笑意,哪知他的手腕上忽地一陣劇痛。這陣劇痛來得古怪,竟然連刀子都快要握不住了。谷公棠大吃一驚,眼角一瞟之下,只見手腕上竟然出現一個血洞。 蘇道純是用什麼傷了自己?此時蘇道純的兩手還在袖子裡不曾抽出,谷公棠根本想不通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右手腕已傷,他倒是狠角色,左手一把抓住了右腕,還想再催一把力。但如此一來,刀勢已絕,不等他發力,蘇道純的雙刀已然出手,谷公棠只覺眼前一花,驚叫道:“動手!”話音未落,蘇道純的雙刀已到。 蘇道純的左手刀從他右眼下切入,右手刀切入他左眼角,兩刀在他臉上一交叉,恰好從他鼻尖處交匯,將他的臉分成四片。

鮮血飛濺而出。谷公棠再狠,也受不了這等重創,他仰天摔倒在地,雙手抱住了臉,血卻仍是汩汩而出,將他身周的一帶積雪都染得紅了。 小山腳下,忽地閃出了五六個人,正是谷公棠那天虎幫的幫眾。這些人比不得谷公棠是名門正派出身,頂多拿把刀子嚇唬人,谷公棠原也沒打算讓他們出手,只想自己將蘇道純殺了,手底下能攔住另一個別讓他跑掉。做這事不怕心狠手辣,只怕做得不干淨。那些嘍囉向來對自己這個幫主佩服之至,只道谷幫主刀法天下無敵,做這等殺人越貨的小事還不是手到擒來,哪知谷公棠居然一刀便受重創,這些人自然樹倒猢猻散,也不顧谷公棠死活,紛紛逃散。 蘇道純也不理那些逃命的嘍囉,走到谷公棠身邊,一腳踩住他的右臂。其實這時谷公棠縱然還有一戰之力,也已有力無心了。他的臉被蘇道純劃成四片,兩手摀住了臉倒在地上不住地打滾,哪裡還敢反抗。

蘇道純看了看他,冷笑道:“谷兄,想不到你居然起了個不良之心。陶宗山的下落你究竟打聽到不曾?” 谷公棠雙手摀臉,手腕上的痛楚倒是餘事了。蘇道純這兩刀霸道之極,入肉極深,鼻子也已經劃成四片,鼻孔裡都是血,他只能用嘴來呼吸。他大口喘著氣,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方才那一招“考叔挾輈”是他平生最為得意的招數,他根本想不到居然會出而無功。蘇道純冷笑了一下,還沒說話,那個狐裘少年已經走上前來,低聲道:“谷先生,你是中了敝人的發切丸。” 發切丸是什麼?谷公棠心中想著,但還沒問出來,那少年已似知道他在想什麼一般,伸出一手。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夾了一團黃豆大的東西,其餘三指拳在掌心,舉到谷公棠眼前,道:“谷先生,發切丸便是此物。”

狐裘少年的五指修長纖細,晶瑩如玉,幾如女子之手。在拇指和食指之間夾著的,卻只是一團亂毛揉成的小球而已。這樣一團小球居然能將自己的手腕打個血洞,谷公棠心中自是不信,道:“不……不要騙我。” 狐裘少年抿嘴一笑,彎下腰來。他彎下腰的時候,拇指與食指之間夾著的小球已成了一根銀針,往谷公棠右腕上刺去。谷公棠只覺手腕上一下刺痛,那少年已將銀針舉了起來,道:“谷先生現在信了麼?” 銀針上挑著一個被血浸透的黑色小球,正與方才那少年指間揉著的那個一般無二。谷公棠呻吟了一聲,道:“這是什麼?” 這個小球居然有偌大威力,谷公棠自認武功高強,但這等武功他實是聞所未聞。狐裘少年又是淡淡一笑,道:“發切丸是以乍死女子之發煉成,利可斷金。”

雖然眼下已被劃出一條大傷,谷公棠的眼還是一下睜圓了,驚道:“你們是術士!” 只有術士才使用這種古古怪怪的法術。術士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都是與“妖人”歸為一類的,便是官府也向來嚴禁術士施法。谷公棠還記得很久以前聽到過的那些逸聞佚事,說什麼善術者可卜人生死,又能識寶,多以死屍修煉秘術云云。這些恐怖故事雖然隔了許多年仍然記憶猶新,只是他想不到自己居然親眼見到了一個。方才蘇道純以雙刀破他面門,那是真實本領,但這少年用這種女屍身上的毛髮煉成的什麼“發切丸”,明白就是妖術了。 他剛一喊出,抽動傷口,臉更是疼痛得難以忍受。他雖是精壯,終究不是鐵打的,登時暈了過去。 當他喊著“你們是術士”時,狐裘少年與蘇道純對視了一下,眼中有些詫異。蘇道純走到谷公棠跟前,伸手搭了搭他左手的脈搏,道:“他沒事。”他翻起谷公棠的左臂,右手短刀一劃,已將谷公棠的袖子從中劃開,卻不傷皮肉,露出一條手臂來,再將短刀翻過來,以刀從谷公棠腕處向肘彎一刮。這是回血之法,可以讓人暫時清醒。只是谷公棠失血甚多,蘇道純又不曾給他止血,直接便施回血之法,等如飲鴆止渴。只是在蘇道純心目中,谷公棠的死活根本及不上那陶宗山的下落重要。

他將刀背一刮,谷公棠果然又睜開了眼。少年正冷冷地看著他,見谷公棠醒了過來,道:“陶宗山的下落你到底找到沒有?” 谷公棠慘然一笑,道:“此人本是通事,七年前曾受招募往倭國,此後便下落不明。若找得到他,我也不打這個主意了。” 他說的倒是實話。就是因為找不到那陶宗山,而蘇道純拿出來的賞格實在太過誘人,才鋌而走險,想要殺人越貨,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一敗塗地。蘇道純知他說的是實話,抬頭看了看那狐裘少年。那少年眼中也大是失望,但他仍不死心,道:“難道你不曾找到一點踪跡麼?” 谷公棠聽這少年的口氣,似有饒恕自己之意,登時又生了希望,道:“當然也查到一點。” 蘇道純在邊上一長身,喝道:“是什麼?快說!”他們為尋找那陶宗山的下落,當真費盡心機,卻漫無頭緒。不管谷公棠找到什麼,他都不能放過。 谷公棠道:“此人……此人有過一個妻子叫王氏,後來因為陶宗山家徒四壁,改嫁給旁人了。” 蘇道純道:“改嫁給什麼人了?”他的手已不自覺地抓到谷公棠肩頭。谷公棠見他如此心急,道:“你們饒了我,我便說。” 蘇道純正待聽一聽那王氏的下落,見谷公棠說到關鍵處卻打住了,心中著急,又不敢催他,只看了看邊上那少年。少年臉上仍然木無表情,只是點了點頭,蘇道純道:“好,你說了便饒你。” 谷公棠道:“那王氏嫁了個屠夫,聽說搬到懷遠坊去了。” 他原本以為這消息無關緊要,哪知剛一出口,蘇道純與那狐裘少年都長吁一口氣。谷公棠見他們這般模樣,不禁大大後悔。如果把這個消息賣給他們,縱然拿不到全部賞格,一半大概總有的。他命既保住,發財之心又起,道:“雖然難找,不過西市我有不少朋友,兩位爺放心,小人領兩位前去,一準找到。” 蘇道純還不曾說話,那少年卻森然道:“不必了。” 谷公棠見他眼中目光森然,不由大駭,心道:“他要做什麼?”還不曾反應過來,那少年伸手在谷公棠面門上輕輕一彈。一道黑影從他指間射出,正擊中谷公棠眉心,谷公棠身子一抖,便已不動。那是一個發切丸,一彈之下擊穿額骨,破腦而入,谷公棠當即丟命。 狐裘少年殺了谷公棠,輕聲道:“託他的福,負心子總算有了點影子了。” 蘇道純沉默了一會兒,道:“負心子真的是在大唐麼?” 狐裘少年冷笑了一下,道:“當初摩利勢妄為,我父一直容他,便是因為這負心子,只望他有朝一日能進獻出來。哪知此人冥頑不靈,結好旻上人,後來負心子便再無影踪。那時陶宗山便是唐使通事,摩利勢與這等下人結交,所欲何為,自然昭然若揭。他是怕負心子落入我父之手,不惜將此物渡來大唐。卻不知天道好還,吾家之物,遲早還歸吾家。” 蘇道純看了看周圍,小聲道:“聽鞍作說道,鐮足也在搜尋負心子。負心子是我族之物,他妄加窺測,其心可誅,千萬要小心,萬一他……” 少年的臉上又浮起一絲笑意,輕聲道:“鞍作是鞍作,我是我。鞍作總是顧及同門之誼,若鐮足落到我手中,他就會求死不能了。” 少年臉上膚白如玉,但他笑起來卻讓人不寒而栗。蘇道純看了看這少年的笑容,背後沒來由地冒出一絲寒意。少年卻不理他,只是看著遠處。長安的雪夜,黑白分明,卻似乎瀰漫著一股妖氣。 “長安真是一個魔都。” 少年耳語般喃喃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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