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狂宴鈴聲響
“地震好像就發生在永田町的正下方。” 續一邊用搖控器變換電視的頻道,一邊對哥哥說。跟幹事長一樣,竜堂兄弟也知道這個政治的放火事件主謀者是誰。肉食獸們就要開始一場血腥的相殘了。雙方的武器不是槍彈,而是鈔票和流言交飛,瀰漫的不是屍臭而精神上的腐臭。這引進醜惡程度相當的人們即將展開一場勢力鬥爭。 “長滿太多果實的樹枝是承受不住重量的。太富有的國家也可能因為承受不住巨大的財富而毀滅。” 明治時代的作家德富蘆花曾經寫過這麼一段話。始不得不有同樣的看法。看來,日本好像已經承受不住自己所得到的財富重量,而漸漸走上自毀的路了。有的國家是因為受到他國的侵略而滅亡,有的國家是因為過度的軍備而亡國,更有的國家是因為貧困和飢餓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有的國家是在虛妄的繁榮和飽食之後,被埋在垃圾山中而毀滅,這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不管怎麼說,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是一悠揚國家不可能永遠繁榮。 就像葡萄牙一樣,他們曾經支配了半個世界,可是,不知何時,他們也從世界史的舞台上退了下來,以一個安靜的小國家姿態存在這個世界上。也有的國家就像迦太基一樣,貪心地聚集了巨億的財富,卻也遭到了其他國家的憎惡,在沒有留下任何文化遺產的情況下,在戰火中滅亡了。日本接近哪一種例子,這是目前還沒有辦法確定的。 姑且不談日本的未來,對竜堂兄弟而言,他們現在最關心的一件事就是在白楊學院的校地內發現到洞穴。當始針對這件事提出報告時,老三這樣回答他。 “太不戲劇化了吧?在傳奇動作小說當中,發現秘密的洞穴應該是更刺激更令人驚異的。在雜草堆中發現鐵絲網,這未免太沒意思了。” 長兄一點也不在意終的不滿。 “很不巧的,我並不是傳奇動作小說中的主角,只是一個平凡的世界史教師。我不想去經歷戲劇中的情節。” “平凡嗎?” 老二端麗的嘴角露出奇怪的笑容。他很了解終的性格總是希望能攪起一場混亂。終在舞台上引發大暴亂,把惡人們一掃而空,然後長兄出現,給這個暴亂的孩子一拳,抓起他的衣領將他拉下舞台,這就是他們兩人關係的象徵。可是,注重禮儀和秩序、形式、平穩的長兄不能忍受這樣的情形,就像是竜堂家的家系所賦予他的工作一樣,這是老二的想法。 這一天,始對白楊學院今後的動向比對中央政界所引發的騷動還關心。始可以諒解日高老人的話中之意。現在的白楊學院看來沒有個落實感,而且欠缺活力,這大概就是身為院長的經營者日高老人的心理反映吧? 日高老人是始他們的祖父竜堂司的朋友,以一個教育家而言,當然傾向於理想主義。可是,人缺了竜堂司那種干勁和骨氣。這個溫厚的紳士在他四年的經營學校生涯中,曾幾度和自私自利的現實之間有過妥協。想來也是相當辛苦的,而且有時候也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思。他一定也嚐過挫折感和無力感吧? “日高是一個好人。如果他想堅持自己的信念或理想,並將之付諸實行,一定會樹敵的。沒有一個人可以討好任何人。” 始曾經聽祖父這樣說過。祖父很擔心朋友的神經太細,所以也曾希望日高到共和學院來幫自己經營。可是。最後他還是未能將“收起你的學校,到我這邊來吧”這句話告訴獨立經營學校的日高,而帶著這個遺憾去世了。 既然祖父遺言交代“如果日高有什麼問題,就要盡力幫他忙”,始當然就不能置之不理。就因為這樣,他請姑姑鳥羽份子代理理事長的工作,自己暫且離開共和學院的工作崗位,離開了東京,來到日本海岸的都市。他原想盡可能地幫助祖父的朋友,可是,來到這裡一看,他覺得自己並使不上什麼力氣。 “一拳揍死那個叫什麼教團的首腦人物,要他不要動白楊學院的歪腦筋就成啦!太簡單了嘛!”終在出發之前這麼說過,可是,事實上並沒有這麼單純。 電話鈴響了。始製止了續和茉理,自己接起了話筒。他原以為是協迫的電話,不過,他的預感或者疑惑卻有所偏差了。 “啊,始,是我,日高。” “日高先生,怎麼了?有什麼麻煩事嗎?” “不,我想應該盡快通知你才是。關於把我的土地賣給神聖真理教團一事,我決定還是要拒絕他們。” 日高講得很簡潔,所以,一時之間,始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在了解他的意思之後,始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您下定決心就好,不過,這樣做真的好嗎?” “遇到這種事情,學校的經營者當然各有不同的想法,但是,我仍然想保有以往踏實的作法。這一陣子也讓你增添了不少麻煩,現在我已經不再猶豫了。” 或許日高老人想藉著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始以斷絕自己的退路吧?始有這樣的體認。始雖然只是一個沒有什麼權利的小伙子,不過,他現在是以祖父司的代理人身分接日高老人的電話。而既然祖父的朋友已經下定了決心,始他們也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當始正想對著話筒說出他的想法時,話筒那邊突然發出了激烈的聲音。老人的聲音頓時亂了章法,始察覺到有異變。 “餵!餵!日高先生!先生……!” 對方的話筒被粗暴地接斷了,文明的利器失去了它的機能。始扔下了聽筒看著續和茉理。一切就要開始了,幾乎不需要用語言來表示。
日高老人夫妻和兒子媳婦一共四個人都被用綁行李的繩子給捆了起來。對方的手法太高明了,所以他們連抵抗的時間都沒有。他們被拉到了庭院,被二十個左右的年輕男人們包圍了起來,在被拉進等在外面的汽車中時,日高老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問一句話。 “你們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問得很理所當然,可是,這些男人們似乎無意謹守常識和社交義。他們的服裝雖然不整齊,可是,看到他們左胸上別著的奇怪徽章,日高老人就知道他們的身份了。他們就是神聖真理教團的信徒。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教團的顧問律師前幾天才來找我,以紳士的風度交談的。” “可是,你不是傲慢地想要拒絕教主大人的要求嗎?” 發出像鐵鍊生鏽聲音的是這一團人的頭頭吧?看來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有棱有角的臉和瘦長的身材顯得極不協調。 “教主大人將要親自審判你們的大罪。為了防止世界破滅和人類的滅亡,你們將會成為犧牲的供品。” 當日高家的四個人就要被綁走的時候,突然響起了慘叫聲。信徒們所築成的人牆崩散了,四個信徒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同時趴在地上。相對的,有兩具人影躍過了入侵者們的頭上,站在日高老人一家人的身邊。是竜堂家的老三和老么。終對著驚駭不已的信徒們笑著。 “我們最老的哥哥非常神經質哪!他懷疑真理教團會對日高先生採取實際的行動。突然採取合理的商談會不會就是故意讓日高先生大意的手段?所以,我們就擔任起事後領胸的保鏢任務了。現在你們了解了嗎?” “很少有主角會這麼親切地說明事情的。” 餘不禁感到佩服,終則繼續說道。 “關於報酬的事情只是為了有讓人存在。” “羅嗦!這些不信神的傢伙!” 憤怒不已的信徒們一起湧了上來,終毫無危機感地迎戰。 “我等這種場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這裡可不是國會,不要以為能以多取勝!” 終的腳水平畫出半圓形。揮著大刀飛奔過來的信徒發出了慘叫聲飛了起來。 “一起上!把他們打垮!” 信徒中有人大叫。
這個時候,竜堂家的長男和老二在公寓裡迅速地做準備工作。他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把所有的財產都裝進背包裡交給茉理保管。從窗戶俯視著外面的續發現了在陰暗的地上有一團喧鬧的人。 “大哥,地上有一群狐假虎威的人喲!看來像是信仰心非常篤實的人。” “哼!他們想在襲擊日高先生的同時,也把我們消滅掉。可疑的難道是我們嗎?” 這是一種廉價的陰謀,不過,以前,他們也成功了不少次。神聖真理教團似乎沒有什麼創意。關上窗戶的續問哥哥有何打算。 “怎麼辦?我無意跟那些人交談,不過,要不要試著喊話看看?” “日高先生現在不知道怎麼祥了,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在了解事情的情況之後就不需要對他們客氣。” “我可等不及大哥的許可了,反正,我不適合不抵抗的和平主義。” 續微笑著。笑容就像剛剛磨過的寶劍般優美而危險。 “在建築物內起暴亂太麻煩了。到外面去吧!” “是啊!” “我也要去!” 茉理髮出了宣言。始和續原想制止,結果,他們認為讓茉理同行會比較安全些,再加上茉理也不是那種會增加麻煩的女孩子。而最先建功的竟然也是茉理。一個潛藏在樓梯平台的信徒襲向穿著T恤和牛仔褲,跟在竜堂兄弟後面走著的萊理。就在下一瞬間,一道猛烈有聲音響起,信徒滾下了樓梯。茉理用拿來當成武器的煎鍋狠狠地敲在信徒的臉上。 三個人來到外面,人影便群聚了過來。瞬間,信徒們把三個人包圍住了,其中一人朝著始飛奔過來。 這個時候,視線的一隅閃著青白色的光芒。當大家在驚訝之餘轉動視線時,轟隆聲把黑夜撕裂成了無數的碎片,橘色的巨大火枝噴向夜空。吃了始的一擊而飛到半空中的信徒身體化成了黑色的剪影在火焰前飛舞著,然後倒在草坪上。然而,沒有人看到這個景象。 “大哥,那是海東汽車的工廠。” 在其他的兄弟們到學校去的時候,續常常在街道上散步,所以,精通這一帶的地理。號稱有八十萬坪大的建地化成了火湖。數万根的火槍噴向了天際。 始的視線從遠景拉回了近景,睨視著信徒們。 “那是你們的傑作嗎?是淨化腐敗世界的審判之火?” 他的推測完全對了。信徒們無言地再度發動了攻勢。這個行動就是他們默認的表示,始躲過最初的襲擊,毫不留情地踢碎了對方的一隻膝蓋。始無視於對方的慘叫,回過身子,用右手肘擊向第二個人的下巴,揮下左手的手刀,把第三個人打趴在地上。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二十個襲擊者都昏死了過去,倒在地上。續也料理了七、八個人,這一次茉理沒有上場。
就在同一時刻,把二十個神聖真理教團教徒都打倒地上的終和余也解開了日高老人一家人的繩子,他們也看到了汽車工廠爆炸的景象。 “哇!好壯觀!” 看到猛火的威勢,終不禁發出了感嘆的聲音。他不是古代羅馬的皇帝尼祿,所以沒有想到一邊眺望著燃燒的建築物,一邊吟起詩來。氣流因為烈火而上升,引起了大風,風發出了咆哮的聲音。汽笛聲乘著風勢,彷彿把工廠的哀號撤落整個城市一般。 “大哥,我們必須趕快把日高先生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嗯,可是,你覺得哪裡最安全呢?” 強勁的風勢帶著熱氣吹了過來,把終和余的頭髮吹亂了。聽到他們的對話,日高說道。 “工廠的建地在市街對面。我想火勢應該不會延燒到這裡,就算會殃及這裡,也需要一段時間。你們不用擔心我們,趕快去和你們的哥哥們會合吧!” 終敏銳地觀察著日高老人的樣子,確認了老人的確很平靜。神聖真理教團的信徒們都被料理完了,目前應該是很安全吧?看來還是聽年長者的意見好些。 “我們知道了。那麼,就請各位自己小心一些。” 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了,轟隆聲震動著人們的耳膜,新的火柱再度沖向夜空。終和余行了一個禮,轉過身子跑了開去,日高老人拍拍兒子的肩膀。 “他們是竜堂引以為傲的孫子,不需要為他們擔心。哪,我們到學校去,確認學生們是不是平安無事。”
從神聖真理教團的本部可以清楚地看到沖向夜空的烈火。教主綾小路良站在大理石翻成的陽台上,他的表情沒有一絲絲的不安,他看著橘色的火焰蔓延向市街的對面,他仍然穿著和服,在他面前,大約有一百個年輕的男女信徒跪在陽台上。 建築物的窗子猛地打開了,一個人影跑到陽台上,是教主的父親教祖綾小路雪彥。鼻下被攝過的鬍鬚傷痕還呈著紅黑色。 “良——” “請叫我教主。我們是父子,更要公私分明。” 教祖被教主這個淡然的回答嚇了一跳。 “什麼話?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在想什麼!” 教主從容地冷笑,對著激動異常的父親說道。 “我可沒有空去聽把稱為幸福的便器賣給那些窮人以騙取他們一些小錢的惡棍胡言亂語。” “什麼?你竟然對你父親……!” 教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用以前未曾有過的眼神看著兒子的表情。憤怒和恐懼、不安混濁了教祖的眼光。 “教祖疲倦了。請他到迎賓館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之前,不准任何人去打擾他!” 教主對著站在父親左右方的信徒們拍了拍他那健壯的下巴。信徒們行動一致地動了起來。一切都在預謀當中,倉皇失措的教祖身體被用毛布捲了起來,然後又用綁行李用的繩子和膠布捲上好幾層。教祖馬上變成了毛布捲的滑稽姿態。 “餵!你們幹什麼?我是你們崇拜的教祖啊!你們不怕遭神罰嗎?” “沒有人會聽你的話的。在這裡的信徒們只對我忠誠。” “你、你……” “你做得已經夠多了。在信徒面前貪圖美青年的姿色而被扯下鬍鬚的小丑!還叫什麼'雪彥'?雪彥這名字就是指這個變態中年人嗎?” “難、難道你就夠格叫'良'這個名字嗎?” “取名字的是你啊!” 這個時候,教主發現到自己正陷人了一場無聊的爭論當中,於是便命令信徒們把行為不檢點的父親帶下去。 三個強壯的信徒把被毛布捲著的教祖身體扛在肩上。教祖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怒罵不孝的兒子和不忠誠的信徒們,可是,在被帶離陽台之後,他的聲音就越變越小,最後終於完全消失。 送走了羅嗦的父親之後,有著綾小路良這個典雅名字的教主就成了留在當場的信徒們的完全支配者。有著令人想起纖弱而美麗的女性名字,卻有著像右翼暴力團首領容貌的他凝視著大火災的火焰,站在陽台上。他的姿態就像出生於戰國時代的比叡山僧兵。 “我們的時代就要來臨了。這場大火就是偉大的前兆。將我們崇高的教義用於俗世的名云一族工廠因為聖靈憤怒而付之一炬了。各位,我們要謹守真正的信仰,為建立真實的千年王國挺身而鬥!” 火粉在教主的頭上飛舞著,而信徒們則一起匍伏在他的腳邊。
燃燒著的工廠的景像從聳立於山上的名云宅邸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剛愎自用的名云泰信也不禁大驚失色。海東汽車工廠是他承自三代之前祖先們的財富和權勢的象徵,而且事實上也是世界汽車產業界的牛耳。而現在,這個工廠就像遭到火箭攻擊一般爆炸了,正燃著熊熊的烈火。 這一天,在傍晚之前,名云一直都非常愉快。他深信自己是狠狠地擊中了乾事長的要害。幹事長為人一向毒辣而霸道,而且又因為太年輕,因此很不得那些害怕黨內進行世代交替的六十歲的首腦政治家們歡心。如果乾事長被捲入了嚴重的政治醜聞的話,這些首腦只怕會一湧而上,趁機圍毆他吧?而現在,被逼得走頭無路的似乎是名云這一邊。 名云對著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慰問的神聖真理教團教主大吼。 “到底是誰會做出這種事……” “是來白楊學院的那幾個兄弟。就是叫竜堂的那些人。” “他們?” 名云不禁睜大了眼睛。他一向不把沒政治權力的人當人看,所以總是不把竜堂兄弟放在眼裡。就因為這樣,他才把對付他們的事情交給教主去處置。 “他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這一點我已經調查清楚了。我認為他們特地從東京趕來純粹是為了當白楊學院的保鏢。” “沒錯嗎?” “是的。一切都扣在一個環節上。他們跟在新幹事長的後面來到這裡。您認為這是一個偶然事件嗎?” 確實是偶然。可是,名云現在眼見自己的工廠被炸了,再加上對新於事長的憎恨,他平常所具備冷酷般的盤算和猜疑的能力已經都沒了。現在,他只被教主的佞言牽著走。這一點教主也曉得。結果是,人們都只相信自己要相信的事。 “唔,絕不能讓這些傢伙活下去!” 名云憤怒得咬牙切齒,大吼道。 “在警察抓到他們之前,把他們抓到我面前來!我要讓他們受到比死刑還痛苦的責罰!” 聽到名云露出本性,因殘虐的怒氣而戰栗著的聲音,教主不禁在內心嘲笑著。一切事情似乎都按照他的計劃在進行著。 “請您再等一下。我想就會有好消息進來了。” 教主說道。聽在竜堂終的耳裡,他一定會嗤之以鼻地認為是教主太過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