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亞爾斯蘭戰記9·旌旗流轉

第5章 第五章亂雲季節

五月夏初,帕爾斯王都葉克巴達那迎接綠意盎然的季節。 陽光雖然強烈,但由於空氣乾燥再加上煦煦的微風,只要走進樹蔭或房屋的陰暗處便覺得清涼舒爽。老人和小孩負責在路階上灑水,蒸發的水氣帶走熱度,他們的薪水則由政府定期發放。 攤販編了蘆葦擱在屋頂以遮擋陽光,地面則鋪了絹之國賽利加產的竹製涼蓆,排列著以香瓜為主的各式水果,不斷澆上的冷水讓水果的顏色更為艷麗,令人垂涎三尺。 製作玻璃器皿的工匠鹽汗淋漓地不斷鼓著爐火,他們輪流到公共水井旁沖水,以浸過冷水的毛巾纏住頸子,雖然這僅能暫時使爐火的高溫降低一千分之一。 麵包店販賣著上頭塗著蜂蜜的全麥土司麵包,一個衣衫襤褸看起來飢腸轆轆的孩子專注地盯著麵包,起初老闆視若無睹,最後拗不過還是給了小孩一片麵包,當小孩滿心歡喜地離去時,麵包店老闆朝他的背影喊道:

“別忘恩負義啊,將來你出人頭地時要加倍報答我哦!” 葉克巴達那的黃昏時刻,一個頭戴無邊白帽的年輕人走在街上,另一名稍矮的年輕人與他並肩齊步,但比較起街頭的其他男子他仍是高人一等。 戴白帽的年輕人表情閒逸,而身旁的年輕人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銳利的眼神卻環顧四周。由於兩人外貌俊秀,不時吸引了路上女性好奇的目光。 兩名年輕人穿越人群走進一棟白色建築,那是一家名為“絲柏公主”的酒店。此店因東西各國的商人聚集而聞名,店內充斥著各式各樣的異國語言熱鬧異常。一進門只見大廳與二樓全坐滿了客人,跑堂端著托盤與餐碟來來往往,絹之國的金魚在水槽裡悠然自得,鸚鵡在牆邊的棲木上啼唱著不知名的城鄉小鎮,美昧的佳餚香氣瀰漫,醇酒芬芳四溢。

從二樓俯望大廳,左邊的角落正坐著一個看似水手的彪形大漢等待著兩人,圓餐桌尚未擺上任何料理。 “抱歉讓你久等了,古拉傑。” 頭戴白帽的年輕人亞爾斯蘭說道。 “陛下您還是沒變,耶拉姆先生也仍然活力十足啊。” 大海男兒古拉傑簡短寒喧之後立刻進入正題。 “我們所掌握的情報是這樣的,停泊在馬拉巴魯港口的武裝商船遭到假面兵團殘黨所劫持,在炸沉一艘辛德拉國的軍船之後,不知去向。” “拉傑特拉殿下派遣的使者也傳達相同的訊息,看來所言不假。” “辛德拉國王只會撒對自己有利的謊。” 耶拉姆得意地發揮了得自師博的毒舌,亞爾斯蘭只有面露苦笑,古拉傑則豪爽大笑,但笑聲很快地便中斷了。跑堂們開始端上酒菜,一整壺浸過井水的冰涼麥酒、一盤含有雞肉與葡萄乾的雜燴、香噴噴的金黃烤雞腿、酥脆的油炸淡水魚、蔥頭碎牛肉薄麥皮卷以及五種水果,總共四人份。古拉傑一個就包辦了兩人份。

“特蘭人並不會開船,一定是由辛德拉水手負責駕駛,想必是被逼迫的吧。” “為什麼知道搶船的犯人是特蘭人呢?” “因為發現了溺水的屍體。” 根據古拉傑的說明,武裝商船班德拉號被劫後翌晨,馬拉巴魯灣岸浮起三具溺斃的屍體,全是裸著上身的年輕男子,身上有疑似作戰留下的刀疤,所穿的長褲屬於特蘭騎兵特有,綜合其餘數項證詞,可知由克特坎普拉山谷逃逸的特蘭人已走投無路只好劫船出海。耶拉姆聽了之後說道: “就算特蘭人已進退兩難、無處可去也不可能想要出海,因為他們連一次坐船的經驗也沒有,恐怕是席爾梅斯王子的指示吧。” “席爾梅斯出海過?” “他曾經待過馬爾亞姆,對海應有某種程度的認知吧!他與魯西達尼亞國也是經由海路而結緣的。”

耶拉姆明快地斷言道,接著噗嗤一笑。 “不過,以上均是那爾撒斯大人的推測,我自己是想不出這種大道理的。” “那爾撒斯卿熟知天文地理,真是個人才,幸好他是帕爾斯人。”古拉傑高舉起大杯麥酒。 一點都不錯,亞爾斯蘭想道。如果那爾撒斯生於魯西達尼亞,一旦指揮大軍進攻,帕爾斯必定滅亡。亞爾斯蘭的首級將曝曬在魯西達尼亞軍的陣營之中。 不僅是那爾撒斯,“戰士中的戰士”達龍如果生於他國,想必也將因舉世無雙的戰鬥能力而備受重用吧。據說“絹之國”的皇帝先前曾贈送了諸侯爵位、美女與名馬以拉攏達龍,達龍雖感念知遇之恩。卻完全不接受,毅然回到帕爾斯;不久魯西達尼亞軍入侵,引發了亞特羅帕提尼原野戰役。 “席爾梅斯卿到底有什麼企圖呢?”

耶拉姆提出最重要的一個疑問,亞爾斯蘭並沒有立即作答,反倒是古拉傑在擦拭嘴邊的麥酒泡沫之後答道: “我雖然不清楚席爾梅斯的為人,但我想他不會以當海盜這一行自滿的。” “是啊,他的目標是帕爾斯的王位,這位仁兄一直堅信只有國王的子孫才能繼承王位。” “憑他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纂奪王位的,必須取得某位野心勃勃的王侯援助才行。” “他這一出海也很難再回到邱爾克了……” 聽著古拉傑與耶拉姆的侃侃而談,亞爾斯蘭也仔細思量。席爾梅斯的確是回不了邱爾克國,因為邱爾克是沒有出海口的內陸國,而且假面兵團已經潰滅,一切的侵略與掠奪全部歸零,席爾梅斯哪里拉得下臉再回到邱爾克國。 在廣大的南海中揚起孤帆,席爾梅斯會往何處去呢?

“應該是密斯魯或納巴泰一帶吧,到了密斯魯還能前往馬爾亞姆。” 耶拉姆以食指在餐桌上畫著地圖,古拉傑則側著他壯碩的頸子。 “假如他前往密斯魯,那事情就有趣了。” “怎麼說呢?古拉傑。” “是的、陛下,其實密斯魯方面出現了一件怪事。” 古拉傑壓低音量,海風鍛練出來的嗓子向來響亮,實在不適合進行密談,此舉是為了防止亞爾斯蘭的身份曝光。但據說在“絲柏公主”這家店可以高談要事,因為所有客人都熱衷於自己的談話當中,根本沒有擔心的必要。 古拉傑所指的是密斯魯國王的客人,此人也名為席爾梅斯,戴著黃金面具,身旁帶了一群帕爾斯人。 “到時真假席爾梅斯將在密斯魯國碰頭嘍?” 亞爾斯蘭不得不發笑,想想在遇見冒牌貨之時,高傲得幾近異常的席爾梅斯將會何等的憤怒呢?雖然席爾梅斯很倒霉,但這種情形下卻無法為他掬一把同情的淚水,只想大笑一場。

“他要是看到冒牌貨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定一刀解決了事,我們就不必花工夫去修理這個冒牌貨了。” 古拉傑神情愉快,但亞爾斯蘭立刻止住笑聲心想,一旦事情演變成那種局面,密斯魯國王會怎麼做呢?是將錯就錯推舉冒牌貨,排除真正的席爾梅斯呢?還是翻臉不認人把冒牌貨除之而後快,轉向支持真正的席爾梅斯?如果是後者,那席爾梅斯就獲得了取代邱爾克國王的援助者,對帕爾斯國來說仍然不是個好消息,因為外患只不過從東方改成西方。 “耶拉姆,那爾撒斯對此事做何想法?” “他好像等著看好戲,還打算從中搗亂。” “真合乎那爾撒斯的作風。” 敵人愈是撥弄策略,那爾撒斯處理起來就愈得心應手。邱爾克國之後是密斯魯國,策士與野心家是不會絕種的,但他們在那爾撒斯眼中只是有助於繪出壯麗畫面的地面題材罷了,讓他不致於缺乏靈感。

“今後繼續蒐集詳細情報,並徵調海軍在基蘭港準備出動。”亞爾斯蘭作出以上的結論之後,一場非正式會議就此落幕。 當“黑色的巨翼”也就是夜晚逐漸支配天地之際,亞爾斯蘭與耶拉姆才回王宮。這時候往往是由耶拉姆先跟守門的衛兵打招呼引開他們的注意,亞爾斯蘭再趁機溜進門內。看似孩子氣,卻也是微服出巡的一種樂趣。 與耶拉姆分開後的亞爾斯蘭到迴廊入口會見大將軍奇斯瓦特,亞爾斯蘭微服出巡是經過他的默許,因此年輕國王認為回宮後有必要先打個招呼,得知兩人在“絲柏公主”與古拉傑見面,奇斯瓦特輕笑起來。 “看來古拉傑也不喜歡待在王宮。” “其實我也不喜歡,但也不能因此而逃到海上。對了,艾亞爾這個行俠仗義的小勇士還是很活潑開朗吧?”

“就是太活潑了,搞得家裡跟戰場沒兩樣。” 艾亞爾是奇斯瓦特兩歲的嫡子,由亞爾斯蘭為他取名。當奇斯瓦特的夫人娜絲玲抱著嬰兒晉見國王時,這位小勇士所建立的功績就是在國王膝上尿尿,讓解放王的衣裳為之變色。 “請轉達令夫人,王宮的大門隨時為艾亞爾敞開著。” “遵旨,陛下。” 確認翌日午前的會議之後,亞爾斯蘭道別奇斯瓦特,步向深院的寢宮,加斯旺德站在門前恭謹地行禮。 “陛下龍體毫髮無傷,實為萬民之幸。” “我又不是上戰場……” 亞爾斯蘭接著念頭一轉。 “加斯旺德,下次你也一起來。” “宰相閣下會生氣喲,不過陛下既然這麼說,為臣恭敬不如從命。” 聽著加斯旺德高興的語氣,亞爾斯蘭走進寢室,倒在二人睡都會嫌太大的床上,腦海浮現的是席爾梅斯。

帕爾斯曆三二○年十月,亞特羅帕提尼會戰敗北以來,亞爾斯蘭不再孤獨,身邊總有人為他分憂解勞,亞爾斯蘭明白這是何等的幸福。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他被安德拉寇拉斯國王驅逐之際追隨他而來的那群人們。而席爾梅斯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席爾梅斯實在很可憐。” 他禁不住這種心情,不過這種同情反而會刺傷並激怒席爾梅斯,那爾撤斯如此說道;亞爾斯蘭也贊同,站在高處憐憫他們可說是一種傲慢吧。 “即使陛下將寶座讓給席爾梅斯卿,席爾梅斯卿也不會因此得到滿足,他所企望的是以力量奪回正統王位。” 亞爾斯蘭想起那爾撒斯的話,不禁輕嘆一聲,此時耳邊卻響起輕盈的振翅聲,一隻老鷹停在他起身後所伸出的手臂上,身為亞爾斯蘭戰友的這隻老鷹認為年輕國王的手臂就是他的寶座。 “你有什麼好辦法呢?告死天使。” 發生了什麼事呢?告死天使彷彿如此表示,這當然是亞爾斯蘭自作多情,他不得不承認唯一的事實是席爾梅斯與他絕對無法妥協,難道說登上王位者內心必須背負相等程度的苛責? “不知道艾絲特爾過得好不好?” 亞爾斯蘭突然想起這個名字,那是自稱實習騎士愛特瓦魯的魯西達尼亞少女,王都奪還戰役之中在聖馬奴耶爾城相遇的艾絲特爾為亞爾斯蘭帶來了新鮮的震撼。 在此之前魯西達尼亞人對亞爾斯蘭而言是個不知長相的名詞,同時也是可憎的侵略者與不共戴天的仇敵。然而在遇見艾絲特爾之後,魯西達尼亞人成為有血有肉的存在,他們也是有表情與感情的人類。在明白此事之後,他產生了饒恕敵人的寬大胸襟,以及願意與敵人和談的想法,這一切可說全是艾絲特爾教給他的。 冷不防地,告死天使劇烈擺動翅膀。 “怎麼了?告死天使。” 告死天使對亞爾斯蘭的疑問報以尖銳的嗚叫,接著振翅橫越房間飛向窗邊,隔著玻璃面對窗外再次發出嗚叫,聲音充滿了強烈的敵意與警戒。 亞爾斯蘭起身走向窗邊,旋又停下腳步。戰栗的寒波竄過年輕國王全身,窗外有個駭人兇惡的生物。 亞爾斯蘭將解開的劍重新握回手上,調整呼吸後小心打開窗於,就在這一瞬間。 窗子隨著刺耳的聲響破裂。亞爾斯蘭立即閃向一旁,逃開四散的玻璃雨,並抬起一隻手保護臉部,在地板翻滾一圈後躍起。告死天使則發出威嚇的劇烈叫聲,一個跟人一般大小的黑色物體在半空狂舞,衝撞著天花板與牆壁。 “陛下!” 加斯旺德開門躍入,輕巧迅速的行動有如年輕的黑豹,他很快拔出劍,準備一見到入侵者就讓對方一刀斃命。 然而他卻錯愕地站在原地,因為入侵者不在地板上,格鬥是在空中發生。到處飛動的告死天使羽毛化為早來的雪片狂舞,黑色異形正要握住告死天使,它則以嘴退敵。亞爾斯蘭單膝跪在地板,持劍準備支援告死天使,可惜找不到插手的餘地。 告死天使從破窗飛出屋外,因為它警覺在狹窄的室內作戰相當不利。 在就寢前夜巡庭院的耶拉姆注意到怪聲,抬頭望見飛過夜空的鳥影。 “告死天使?” 質疑的表情頓時轉而充滿危機意識,耶拉姆縱身跳起緊抓劍柄。 “陛下平安嗎?” 他正想衝出去卻因頭上傳來的尖銳聲響立即停住腳步,玻璃碎片在月光中飛舞,遠比告死天使龐大的黑影躍上天空並發出振翅聲,聽起來彷彿上千隻蝙蝠同時飛翔一般。黑影背對著月亮躍起,輪廓酷似人類,卻有一對異形翅膀上下擺動劃開月影,接著發出一陣難聽得令人不禁想掩住耳朵的叫聲。 敵人的長臂企圖攫住告死天使,告死天使閃躲的動作顯得遲鈍。夜間戰鬥對老鷹不利。耶拉姆仰望這場空戰,一時不知所措。是要援助告死天使呢?還是確定亞爾斯蘭平安與否?總之先掌握局面。 “陛下!” “耶拉姆是你嗎?小心點!” 聽見亞爾斯蘭的聲音,耶拉姆馬上明白年輕國王似乎平安無事,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之後,他開始動起腦筋。耶拉姆掃視地面,抓起與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石頭,接著手腕一轉,丟出石塊。 怪物背部被石頭打中,發出憤怒與驚愕的吼叫,同時在空中變換姿勢;它發現在地面上的耶拉姆,頓時瞪紅了雙眼。 怪物的黑翼拍打著夜氣,朝耶拉姆直衝而去,振翅聲發出一股令人不快的腐臭暴風撲向耶拉姆。耶拉姆筆直刺出長劍,瞄準一對紅眼的正中央。然而怪物急速上升閃避了耶拉姆的突刺,接著如同落下的石頭一般直線下降,驚人的鉤爪瞄準了耶拉姆的頸子,耶拉姆雖往橫一跳閃過攻擊,卻失去重心跌倒,在摔倒的同時將劍橫掃而出以抵擋怪物的第二擊,利爪與刀刃撞擊出聲,怪物再次飛上夜空。 此刻,接獲加斯旺德的報告之後,王宮內的那爾撒斯、法蘭吉絲還有奇斯瓦特與亞爾佛莉德分別領兵趕至。 “呵呵,就是這樣我才離不開亞爾斯蘭陛下的身邊,永遠都不會無聊。” 這個愉悅的聲音是來自一個自稱吟遊詩人的男子。 巡查使奇夫從士兵手中搶過長矛,長柄兩端附有雙刃劍。本以為他要射出長矛,結果反而擱在腳邊,然後對空中的怪物高喊,怪物的紅眼很快攫住了奇夫。 怪物發出讓聽者不自覺想掏耳朵的怪叫,毫不遲疑地撲向奇夫。 “奇夫、危險!” 奇夫對亞爾斯蘭的警告不為所動,只是垂著雙手,秀麗的臉龐帶著平靜的表情佇在原地。 眼看怪物的利爪就要擒住奇夫的瞬間—— 怪物的身軀在空中翻轉,最刺耳也最難聽的慘叫響徹夜晚的庭院,若干人目睹怪物的身體被一支細長的物體刺穿,異形翅膀瘋狂地在半空亂劃,但飛翔的力量早已喪失。怪物像個溺水掙扎的人墜落地面,發出重響。 耶拉姆間不容髮地衝上去揮劍砍爛怪物的頭部,留下四肢與尾巴劇烈痙攣著。 “奇夫,你沒受傷吧?” 奇夫鄭重地行禮迎接驅前而來的亞爾斯蘭。 “陛下請勿掛心,能使奇夫我受創的只有美女的拒絕。” “啊、看來你的舌頭也沒事。” 亞爾斯蘭笑了起來,接著止住笑聲感佩道:“我從來沒見過那種武功,原來你的神技還不僅止於射箭啊。” 亞爾斯蘭清楚地看見了奇夫的神技——當時奇夫赤手站在怪物面前,但他腳邊放著長矛。當怪物靠近之際,奇夫腳踩矛端,長矛垂直彈起由正下方刺穿怪物。 士兵們手持火炬圍成一個光輪,那爾撒斯與法蘭吉絲一看到怪物的屍體不約而同地叫道: “有翼猿魔……!?” 那是傳說中的怪物,似人又似猿的身體上長著巨大的蝙蝠翼。牙齒與爪子含有劇毒能腐蝕生物,以人肉為食,尤其喜吃小孩與嬰兒的嫩肉。這群怪物過去曾遭聖賢王夏姆席德放逐到地底的熔岩城,成為蛇王撒哈克的侍從,之後隨著撒哈克的敗北而消聲匿跡。現在這不祥的怪物再度復活,而且出現在王宮,到底是誰讓這個怪物復活的呢? “是蛇王撒哈克嗎……?” 這個名字令人感受到凍結的瘴氣,勇士們面面相覷。耶拉姆、加斯旺德、奇夫、那爾撒斯、奇斯瓦特、亞爾佛莉德與法蘭吉絲,連停在亞爾斯蘭肩上的告死天使也在夜風中顫著雙翼。 “即使有翼猿魔還殘存在地底或邊境也絕不會單獨出現在葉克巴達那這種大城市,幕後主使者一定就在附近,不能掉以輕心。” 一經那爾撒斯提醒,奇斯瓦特點頭之後大步邁出,預備動員王宮衛兵進行地毯式搜索。 王宮所有窗口點燃燈火,廣大的庭園各處也燃燒著火炬,見到突然發亮的王宮,想必熬夜的葉克巴達那市民一定大吃一驚。 “真是小題大作。” 亞爾斯蘭苦笑道,那爾撒斯則回答: “國家大事當然應該小題大作,如果就此息事寧人只會增長犯人的氣焰,必須徹底地……” 那爾撒斯的話還沒說完—— “可恨的僭王將永不得安眠!” 惡毒的宣言打在人們的耳邊,奇夫、耶拉姆與加斯旺德一時無法判斷聲音的來源,寬廣的庭院充斥著蠢蠢欲動的敵意。 “我要夜夜潛入亞爾斯蘭的夢境,讓他成為惡夢的餌食,等著瞧!” “出來,你這妖孽!” 加斯旺德吼道,雖然明知對方不可能乖乖出來,還是忍不住想吼一吼。此時女神官法蘭吉絲一語不發地以唇抵住水晶笛,纖纖玉指吹奏出無聲的旋律。奇夫原本呆然望著她的倩影,冷不防地眼神轉為刀刃般的銳利,手邊的劍一揮。從黑暗一角瞄準法蘭吉絲射來的短劍被奇夫的劍擋回,掉在地面發出聲響。 “在那裡!” 耶拉姆與加斯旺德殺到投擲短劍的方向,藏匿在灌木叢裡的人影邊咒罵著邊跳起。常人聽不見的水晶笛聲令他感到痛苦,才會從藏身處被“熏出”。此人躲開耶拉姆與加斯旺德的斬擊,飛向十加斯(約十公尺)外的地方,那是他的最後一刻。 黑衣騎士的鋼劍一擊從魔道士的左肩砍到腰際。 魔道士只感覺到劇痛如火花般散開,然後不再醒來。無論幻術有多高明,仍然躲不過迅速無比的斬擊,也無暇施展幻術。魔道士隨著一道血柱的奔出倒地,連一句咒語甚至遺言也沒留下。 騎士擦拭血刃之後來到亞爾斯蘭面前單膝跪地。 “來不及參與解救陛下的危機,為臣罪該萬死。” “達龍,你人來就好。” “為臣惶恐,本應留下活口逼供,結果一時衝動殺了敵人。” “不、你抓了他也得不到任何情報,魔道使徒在說出秘密的同時也就喪失了性命。” 說話的人是收起水晶笛的法蘭吉絲,在她窺探魔道士的遺容之際,奇夫也在一旁興味盎然地觀察女神官的表情,白晳端麗的側面卻讀不出任何心事。 “這個人剛剛還說想讓陛下不得安眠,打算潛進陛下的夢境呢。” “到時我法蘭吉絲也會進入陛下的夢園,打擊夢魔。” 法蘭吉絲沐浴在月光下,看起來有如一座青玉雕像。 “成了女神官連這種事也辦得到嗎?” 亞爾斯蘭感佩之至,法蘭吉絲則露出微笑,這是她今夜第一個笑容。 “這種事除非有必要,否則平時不做。” 奇夫越俎代皰插嘴道: “哎呀,法蘭吉絲小姐,夜夜出現在我夢中為我吟誦情詩的美女就是你嗎?雖然當時美女蒙著一層厚厚的面紗不知其真正面目。” “既然蒙著一層厚厚的面紗,你怎麼知道是美女?” “因為有我純潔無瑕的愛嘛。” “那你一開始就應該已經知道對方的真面目才對。” “哎呀,聽聽這鋒利的口是心非,法蘭吉絲小姐你害羞了對吧?” “我會害羞才怪!” 頓時周遭爆出笑聲。善後工作交由達龍與那爾撒斯處理,亞爾斯蘭則特地召喚法蘭吉絲到二樓陽台。 “法蘭吉絲。” “是的,陛下。” “你從去年起一直在擔心些什麼事呢?” 美麗的女神官沒有立即作答,亞爾斯蘭誠心誠意地表示:“也許我不該干涉太多,只是一直放心不下,可能在聽你說完以後我還是幫不上什麼忙,但也可能會激盪出意想不到的好點子,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否把事情說出來聽聽?” “陛下……” “不僅是我,奇夫也很擔心你。” 年輕國王的一席話讓法蘭吉絲朱唇微啟。 “他所擔的心大概跟陛下種類不同,但是讓陛下操心,我實在罪過。” “法蘭吉絲,我們是朋友啊。” “是君臣,陛下,朋友一詞我擔待不起。” “不,即使形式上是君臣,實際仍然是朋友,你、奇夫和許多朋友拯救了帕爾斯,賜與我王位,分擔了我的重責大任,偶爾也應該讓我為朋友解憂的不是嗎?” 月光乘著沉默映照在陽台上,終於一個悅耳的聲音打破沉寂。 “也許現在時機已到,我一直打算找個時間說出來的。” 於是法蘭吉絲開始敘述。 “當時我比亞爾佛莉德還要年少,只曉得提到光就是陽光,提到風就是春天的微風……” 時值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治世,國王英勇蓋世威震八方,王都葉克巴達那極盡繁華,成為大陸公國往來要衝。國內外雖時有戰事,卻無損帕爾斯的國力與國威,當時每個人都相信這個盛世將長久持續下去。 國王生下世襲的子嗣,興建神殿供奉密斯拉神。 法蘭吉絲幼時父母雙亡,父親是騎士階級,或多或少留下一筆財產,死後將一半遺產留給女兒,另一半則捐獻給神殿,請求扶養女兒,因此法蘭吉絲便在神殿長大成人。 神殿位於一個名為佛傑斯坦的小鎮,東是王都葉克巴達那、西是培沙華爾城、北則為尼姆爾斯山脈。崎嶇的丘陵圍著一個肥沃的盆地,森林與耕地資源豐富,山脈地下水含量充沛,各處可見湧泉。冬天北方吹來潮濕的季節風在山脈一帶形成雪雲,因此冬季裡會有兩、三次的大雪,阻斷與其他地方的交通,除此之外居住環境可說相當優渥,而神殿裡有學院、藥草園、牧場、練武場、醫院、男女神官宿舍各種設施。 法蘭吉絲在成長期間研修神學,致力成為女神官。同時學習足以守衛神殿的武藝,無論弓、劍和騎馬各方面成績斐然。此外,神官也是知識份子,經常必須到邊境村落兼任教師、醫師或農業技術指導者,更會成為地方官員的顧問。因此,法蘭吉絲學習醫術與藥草的知識,從歷史、地理、數學、詩文到針線活、飼養牛羊和製作陶器,學遍所有可能會用到的技能。 女神官禁止結婚生子,神殿將此事視為理所當然,不過一旦女神官放棄資格還俗,就能自由戀愛結婚。一進世俗社會,自然會有貴族或自由民的身份制度,但這並非銅牆鐵壁。曾有自由民人家的女兒受到國王寵幸,生下王太子之後成為王妃,此時王妃的兄弟自然也位列王公貴族。 男孩的情況則大多是以自由民士兵的身份上戰場建立功勳,晉升到騎士階級,成為神官充實學識也是一個方法。因此獻身神殿的年輕神官雖名為聖職者,其中不僅有頓悟者也不乏野心勃勃之人。 法蘭吉絲邂逅伊格里拉斯時正值十七歲。當時伊格里拉斯二十歲,身材高大,黑髮褐眼,是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人。他雖出身自由民,但學業出類拔萃、辯才無礙,因此冀望能成為神官出人頭地。他與法蘭吉絲邂逅於神殿之前,雙雙墜入情網。 伊格里拉斯有個胞弟名叫古爾幹,約與法蘭吉絲同年,是神官實習生。在古爾乾眼中,兄長伊格里拉斯是一個耀眼的偶像,兄長與其戀人法蘭吉絲的容貌與才氣都是古爾幹最引以為傲的榜樣。 古爾乾時常與兄長辯論,在法蘭吉絲看來古爾干其實是很願意被兄長駁倒的。 “無論聖賢王夏姆席德是多麼偉大,最後還是為蛇王撒哈克所滅;因此只要有力量,邪也能勝正,哥哥你不覺得比起信仰,軍隊才是最強的嗎?” “你還不明白嗎?邪惡的力量是不長久的,證據就是蛇王后來不也為英雄王凱·霍斯洛打敗了嗎?以後不要隨便提起蛇王,當心眾神的懲罰。” 情況就是如此。 一年後,管理神殿的神官長做下一個決定,預備從年輕神官當中選三人派遣到王都葉克巴達那。在大神殿經過三年的學習之後,一人可成為大神殿的高級神官,一人直接以神官身份進宮成為宮廷書記官,一人則回到原來神殿擔任副神官長。伊格里拉斯深信自己一定會被選上,眾人也如此認為,然而最後選出來的三人全是出身貴族。 “原來神殿也有身份的差別待遇,那我先前的努力算什麼?只是白白浪費時間。” 伊格里拉斯沮喪到極點,在歡送三名神官前往王都的儀式中無故缺席,此舉遭到神官長叱責。之後經過法蘭吉絲的安慰,好不容易振作精神之際,王都傳來急報,前往王都神官們的馬車發生意外,兩人輕傷但一人死亡,下葬後必須再派出另一名神官。伊格里拉斯信心十足地相信這次一定會雀屏中選,然而當選的又是一個貴族,因為伊格里拉斯在儀式中的無故缺席的態度已降低了他的評價。 伊格里拉斯的失望轉為絕望,他終日喝酒鬧事,在外與他人爭執,不但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在神學課堂上喝酒,酒醉之後就開始找碴,吩咐的工作動也不動,指派的研究課題也置之不理,個性為之巨變。 其實尚有許多人同情伊格里拉斯,他們安慰並勉勵他,但當事人卻口吐酒氣,一味拒絕他人的善意。 “明明嫉妒我的才能就少說這些言不由衷的話,我早就看穿你們偽善面孔下的污穢心思在嘲笑我活該。” 吃驚又敗興的人們開始遠離伊格里拉斯,心想:“這小子個性偏差,別理他。”一個月下來,伊格里拉斯身邊除了法蘭吉絲與古爾乾之外只剩下兩三名朋友,但伊格里拉斯仍不知悔改,反而咒罵人情淡薄,繼續在酒精裡逃避現實。 結果神殿收到妓院的高額借據,讓神官們大驚失色。經過調查才知,伊格里拉斯以神官長之名騙吃騙喝賒了不少帳,罪該放逐。最後是法蘭吉絲的懇求與溫和派方面要求:“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伊格里拉斯才得以赦免。 雖然得到一次寬恕,伊格里拉斯卻無法立即振作。 “全是階級制度不好,像我這種才子根本無法得到正面評價,最後只能埋沒在社會的某個角落,都是階級制度害的。” 到此,伊格里拉斯將自己的遭遇全歸咎成階級制度的錯。然而他並沒有因此採取行動取消階級制度,也沒有幫助為階級制度所苦的人們,只是一股腦兒地把自己不努力的過錯搪塞給階級制度。 要是他坦陳自己沒有能力突破階級制度的障壁反而比較輕鬆,但過剩的自尊心不斷折磨著他。加上古爾乾一直故意批評神官長們以讓兄長寬心,結果反而成了兄長心理上的壓力,法蘭吉絲看不下去,說出了實話。 “我也覺得階級制度不好。不過,你實在不必強要出頭,好好以神官身份修身養性,找個和平的村子教導孩子們識字,終其一生行醫濟世也是很有意義的。只要你有這個心,我願意跟隨著你一起走。” “法蘭吉絲,你是要我當一隻喪家犬嗎?” 伊格里拉斯吼道,他不為勝利而努力卻又討厭失敗,法蘭吉絲之後絕口不提此事。接著的情況更是雪上加霜,眾人認定法蘭吉絲在神官能力上的表現優於伊格里拉斯。無論是聆聽遠精靈說話、典籍的知識、驅邪各方面,法蘭吉絲的確凌駕伊格里拉斯;尤其在醫術、藥草學與武藝上,法蘭吉絲的進步更是顯著,一直得到女神官長與神官長的稱許,但伊格里拉斯卻不為戀人受到賞識而高興。 “是啊,你了不起,誰叫你長得漂亮,連偉大的神官長跟大神官們也抵擋不住誘惑,只要你丟下一個微笑,他們一定爭著撿,好羨慕啊。” 這些話刺傷了法蘭吉絲,這時的伊格里拉斯侮辱了她還有自己。法蘭吉絲看著伊格里拉斯沉溺於酒精的雙眼,感到相當無奈。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經不起挫折的男人、一個喜歡推卸責任的男人、一個只知以嫉妒他人來安慰自己的男人。 “不要再來了。” 伊格里拉斯丟下這句話,法蘭吉絲照做不誤。但她不會就此棄他於不顧,只是認為有必要給他時間冷靜下來,另一方面女神官的修練與工作也日漸忙碌。 不久伊格里拉斯出事了,曾經指責並批評他的前輩神官在晚飯後暴斃身亡,他飲用的麥酒被發現摻有毒藥,於是不斷惹是生非的伊格里拉斯首當其衝被懷疑是毒殺神官長的兇手。 “我是無辜的,真要殺人也會使用更高明的手法。” 伊格里拉斯如此堅持,雖為事實但先前的言行卻為他帶來災殃,因為伊格里拉斯已喪失眾人的信任。負責調查此案的神官們對伊格里拉斯持有偏見,而伊格里拉斯也賭氣不協助調查,終落得身系囹圄,被關進神殿內牢。 由於伊格里拉斯還保有神官的地位,地方官員無權制裁他,必須交由大神官審判,伊格里拉斯將坐在騾子所拉的囚車裡被押送到王都葉克巴達那,行程有五天。 法蘭吉絲從父親的遺產拿出五百金幣,交給牢車裡的伊格里拉斯,因為在審判之際與入獄服刑期間多少需要用錢。 “我會在審判開始之前趕到王都,你要抱著希望耐心等待。” 法蘭吉絲說道,伊格里拉斯接過錢袋點頭,兩眼卻充滿陰霾。法蘭吉絲從神殿後門目送押解王都的囚車離去。 這一別天人永隔。 還不到王都,伊格里拉斯就已將五百金幣花盡,買通負責押解的官差,準備逃亡。然而並非所有官差都收了賄賂,他一逃亡就立刻被發現,逼得走投無路的伊格里拉斯從斷崖跌落深谷,摔斷頭蓋骨與頸骨當場死亡。 擋獲消息的法蘭吉絲茫然無措,古爾幹則勃然大怒。最糟糕的是事情發生後不久立刻逮到真正的兇手,證明伊格里拉斯是無辜的。 “難道是密斯拉神不願拯救無辜的兄長?神也無能為力?還是怠情了?我再也不相信正義了,我不想當神官了,我要讓所有背棄兄長的傢伙好看!” 無論法蘭吉絲如何安撫,也無論神官長如何勸說,古爾幹完全視為馬耳東風。某晚,古爾幹逃離神殿,不僅如此,在他離開後密斯拉神像被灑上狗血,負責神殿會計的神官頭部被棍棒擊成重傷,上百枚金幣遭竊,同時神官長辦公桌上還躺了一隻喉嚨被割斷的狗屍。 古爾幹被判驅逐師門,並受到緊急追緝。法蘭吉絲也必須接受審訊,但由於女神官長的說情,很快就得到釋放。其實法蘭吉絲完全不知古爾幹的去向,但神官們對這些褻瀆神明的偏激行為為之震怒,法蘭吉絲差點就要接受拷問。 不久傳來消息發現疑似古爾幹的旅行者,神殿派出十名武裝神官與五十名士兵準備捉拿古爾幹。據報疑似古爾幹的旅行者隻身前往迪馬邦特山,雖有信仰上的顧慮卻不能置之不理。 法蘭吉絲請求隨行帶回古爾幹並未獲准,緝捕隊從神殿出發之後,法蘭吉絲要求會晤女神官長表示由於自己救不了伊格里拉斯,又無法制止古爾幹,給眾人帶來如此麻煩,所以自行求去。 “沒有經歷過失敗與挫折的人是無法成為神官的,因為這樣的人無法理解依賴神祗的人心有多脆弱,就如同沒有犯錯的人並不會寬恕別人的錯誤,而你好不容易才取得神官的資格,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伊格里拉斯必須自己站起來,錯不在你。” 這是女神官長的回答,雖然內容並非獨創,但輕柔溫和的口吻卻讓法蘭吉絲熱淚盈眶,她決心成為女神官終生服侍密斯拉神就是在此時。 話說古爾幹究竟如何?法蘭吉絲一直放心不下。 一個月後,緝捕隊回來了,人數只剩二十名,因恐懼與災難看起來衰老不少,對一切質問均默不作答,從此法蘭吉絲不曾再見過古爾幹,隨著歲月流逝,俏麗的短髮逐漸變長。 “很抱歉耽誤了您的時間,陛下。” 語畢,法蘭吉絲躬身行禮,亞爾斯蘭則深深嘆了一口氣。想不到外表看起來與世無爭,超脫於煩惱與痛苦之外的法蘭吉絲也會有這樣的過去。不、正因為有這樣的過去,法蘭吉絲才能在女神官的修練中精益求精、琢磨武藝、充實學問,培養出如此超然的態度。法蘭吉絲站了起來,她並未因挫折而感到絕望與自暴自棄,反而是以柔克剛重新振作。 “法蘭吉絲,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我本來還希望為你解決困擾,我太自大了,應該好好向你學習才對。” 每個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旁人沒有理由說三道四。然而王者的生活方式卻大大影響了國家與國民,一旦王者變得怯懦,嫉妒他人並將失敗歸咎他人,就無法維持一個國家,絕不能像伊格里拉斯那樣自掘墳墓。 年輕國王憶起那爾撒斯的話。 “世上沒有天生的王者,人是藉由自覺才得以成王,為人臣子絕不會捨棄擁有自覺的國王。” 被臣子拋棄的國王是很可悲的,如同被朋友唾棄的自由民一般,也許更甚於此。伊格里拉斯因階級制度的高牆而跌倒,但再跌第二次就是他自己沒走好,到最後反而是他自己輸給了階級制度。 “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法蘭吉絲禮貌性的謝辭裡包含了深刻的心情。 “對了陛下,您還記得湖上祭嗎?” “哦,去年的湖上祭出了一些意外,發生翻船……” “那時我與古爾乾重逢了。” “……是嗎?” 亞爾斯蘭只說了這一句,並同情地望著女神官。 “他已經獻身魔道,我早巳料到這是必然的結果。” “法蘭吉絲,你沒有錯,這是古爾幹自己選擇的路,不要再為一些無能為力的事情自責,該做的你都已經盡力了。” 年輕的國王衷心說道。 片刻後法蘭吉絲退出,走下陽台出了庭院,只見一名男子步伐輕盈地走過來。 “動人的法蘭吉絲小姐,如果你累了就讓在下我護送你回房吧,妖魔鬼怪也許還會再冒出來的。” “我眼前就有一個。” “哈哈哈,你真愛說笑,我可是亞希女神的忠僕,處處負責保護美女免於邪惡魔掌的騷擾。” “我聽起來比較像是你處處吃香蕉皮。” “不不、法蘭吉絲小姐,害怕吃香蕉皮就不配談戀愛,正如同害怕死亡就無法活下去。” “嗯,你說的蠻有道理的。” 面對法蘭吉絲的反應,奇夫投以略帶意外的眼光。 “怎麼了?奇夫。” “啊、沒什麼、認識法蘭吉絲小姐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聽你稱讚我。” “原來這是你的第一次,那這也是最後一次了,這樣比較合乎效率。” “法蘭吉絲小姐,戀愛加進效率或計算的成分就不純正了。” “我可沒興趣聽一個把不純正穿在身上的男人說教。” 法蘭吉絲快步邁出,奇夫急忙追上去,似乎有意尾隨到法蘭吉絲把房門甩在他的鼻尖上。 士兵們在夜晚的庭園裡收拾魔道士與有翼猿魔的屍體,並掃除四散的玻璃碎片,一切由達龍與那爾撒斯監督。 “那爾撒斯,這會不會跟上次的盜王墓事件有所關聯呢?” “有可能。” “秋季的湖上祭曾發生怪事,這兩件事也許都是一條線上的不祥飾物。” “對方打算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們的頸子。” 兩人將視線移開被運走的屍體,轉而仰望夜空,但星光為遍布整座王宮的燈火所遮蓋而顯得稀疏。達龍開口試圖將情況引導至較為明朗的氣氛。 “自從亞爾斯蘭陛下登基以來,帕爾斯王國對外的戰事從未嚐過敗績,國內改革也毫無大礙地進行當中,這反而令那群魔道士緊張起來。” “算是狗急跳牆嗎?” “沒錯,儘管不能置之不理但處理起來仍是很麻煩的,搞不好在被勒死之前就中毒了也說不定。別忘了邱爾克與密斯魯也在蠢蠢欲動。” 那爾撒斯雖對達龍的話點頭,卻微微皺起眉頭。 戴拉姆舊領主因足智多謀而有“腦中住有十萬大軍”的美稱,此時腦中的士兵們再三提出警告,最後那爾撒斯將思緒經過歸納整理之後終於開口: “有翼猿魔既是魔物,就能以魔道咒術使之復活,我本以為這種咒術已經因蛇王撒哈克的滅亡而消失了。” “現在已證明並未消失,只是潛藏在地下罷了,如同其他魔道技倆一樣,你認為有何不妥之處嗎?” “達龍,我在想到底是誰讓有翼猿魔復活的?這也許不是對方的最終目的而只是手段罷了,也就是說對方為了在使用複活咒術讓某種邪惡之物甦醒之前先拿有翼猿魔做實驗?” “比有翼猿魔更邪惡的會是什麼?” 此刻達龍與那爾撒斯壓低聲調,他們兩人是威震大陸公國的智謀與武勇鎮國之寶,但在這黑夜裡也不敢貿然說出“那個名字”。 這時耶拉姆帶著輕快的腳步出現。 “那爾撒斯大人,陛下已經就寢,今晚由加斯旺德卿與我守在房門內側。” “是嗎?煩勞你們辛苦一點。” 那爾撒斯看著達龍點頭,一切等破曉後再說,只有在太陽底下才能想出對抗黑暗的好辦法。 陰暗的地底傳來尖銳的嘶吼,一聲尚未消失另一聲又起,迴盪在封閉的空間裡掀起令人幾近發狂的聲音洪水。 “這群有翼猿魔太吵了。” 一個身穿深灰大衣的魔道士看向牢籠的方向,不耐煩地啐道。他們總共三人,過去除了尊師以外還有七名弟子,到現在只剩下不到半數,感覺彷彿被逼迫到王都葉克巴達那地底的魔性殿堂,八張之中的五張椅子已經喪失主人了。 “古爾幹啊,真希望早日讓尊師復活,不然我們也不能有進一步的行動,而且王宮的偷襲行動也失敗了。” “派有翼猿魔侵入王宮,僭王一黨想必嚇破膽了吧?” “但我們又損失一名同志,這犧牲太大了。” “你吝於犧牲嗎?根迪。” “不是的。” “那請你說話小心點。” “你太令我失望了,竟然質疑我的忠誠與信仰,我意思是在尊師復活之前我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有翼猿魔又發出吼叫,在地板與天花板到處反射的噪音實在令人難耐。 “吵死了!臭猴子!當心我潑你們一桶水!” 根迪吼完便帶著深沉的目光看向同伴。 “古爾幹,事到如今也讓我說說話吧,這陣子你頻頻蠢動,只會招惹亞爾斯蘭一干人提高警覺,這是出乎意料之外呢還是在計劃之中?” 古爾幹瞇起雙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想听我就明說,我希望不要到尊師復活的時候,身邊只剩你一個人才好。” “根迪,你說話太衝了吧。” “是嗎?你會這麼覺得難道是因為我說到你的痛處了嗎?” 椅子應聲倒地,兩名魔道士相互瞪視,雙眼燃著憤怒的鬼火。 “快住手,古爾幹、根迪!” 第三名魔道士邊罵邊闖進兩人之間。 “我們最初的七人中,亞爾常格、山裘、普藍德死了,這次又損失彼德,只剩下我們三人,也因此才疏學淺的我們更要同心合力才能折磨地面上的人類,讓蛇王撒哈克大人早日君臨天下。如果你們現在就感情用事,到時還有臉面對尊師嗎?” 燃燒的怒火熱度急速消退,打破沉默的是古爾幹的聲音。 “很抱歉,格治達哈姆,你說的對,同誌已經為數不多,如果還相爭反而無法成就大業。” “你明白就好,今後我們要更加團結才行。” 這是多麼美好的光景,巨大的災厄降臨人間,帕爾斯王國沉淪在血腥與破壞之中,將他們殺戮數百萬人民的目的完全地正當化。 “再忍耐一下,等尊師復活,一切以他為依歸,我們只要遵照指示就行了,到時就看亞爾斯蘭一黨人哭喪著臉來求饒……” “等一下,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格治達哈姆抬起手,三名魔道士同時襟口豎起耳朵,有翼猿魔尖銳得令人不快的叫聲也在中途切斷,滲著毒氣的沉默瀰漫在整個地下室。 “已經過了四個月,本來預計要花費半年的,也許時間比我們想像中提早到來了。” 古爾幹低喃道,其他兩人也嚥下聲音點頭。於是生還的魔道士們整理了深灰色的衣襟,起身走向鄰室。 密斯魯國面朝北海的迪吉列河口的巴尼帕魯港裡,有一艘大型帆船正要出港,目的地是馬爾亞姆王國,船上搭載的是以一國大使身份訪問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的騎士歐拉貝利亞。 雖然沒有從荷塞因三世那邊得到友善的回答,卻能藉此觀察密斯魯國的狀況,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海軍的動靜。由於密斯魯國與馬爾亞姆國以海相隔,無論是戰是和都有必要正確掌握密斯魯海軍的實力與活動情形,而密斯魯自然是極力隱藏。不過想辦法鑽漏洞詳加觀察並調查實情的正是外交官的伎倆。 歐拉貝利亞另外得到的是在港灣救起的派莉莎。 最初歐拉貝利亞準備將派莉莎交給密斯魯國的官府,並非有所意團而是理所當然的處置。在醫師的治療下恢復意識的派莉莎自稱是帕爾斯人,要求歐拉貝利亞帶她到馬爾亞姆,別把她交給密斯魯官府。 “我以馬爾亞姆新國王代理人的身份前來密斯魯做客,不能對密斯魯國王有所虧欠,我是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 “真要相信密斯魯國王,你們新國王會遭殃的,密斯魯國王只是個不知恥的騙徒!” “你好大膽,竟敢毀謗一國君主稱之為騙徒。” “不但是騙徒還是殺人犯咧,那個臭傢伙!” “你有證據嗎?” “我自己就是證據。” 於是派莉莎將自己的親身經驗以及查迪告訴她的一切事情全部讓歐拉貝利亞知道,她的話條理分明邏輯清晰,頗具說服力,面對幾個質問也應答如流。 歐拉貝利亞陷入沉思,假設這名女子的證詞屬實,那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的確是騙徒沒錯。擁護冒牌王子的密斯魯國與不共戴天之敵帕爾斯國相鬥,一旦兩敗俱傷,對馬爾亞姆王國魯西達尼亞人來說實屬求之不得,但走錯一步也許會全盤皆輸。 “總之此事超過我的能力所及,還是先向吉斯卡爾陛下報告,順利的話不僅對國家有利,也事關我升官之路。” 下定決心後,歐拉貝利亞轉而望向派莉莎。實在是個上等美女,充滿了豐沛的生命力,讓歐拉貝利亞想到吉斯卡爾在侵略帕爾斯之時,也曾寵愛過數名同類型的帕爾斯美女。可惜他決定還是不要隨便出手比較好,目光一直停留在女人左腕上那個發亮的銀手環。 “你頭一次前往異鄉,對馬爾亞姆人生地不熟,會不會害怕?” “我出生時,對帕爾斯也不熟,每個國家都有男有女,沒什麼不同。” “呵,好吧,本來是禁止這麼做的,這次就破例帶你走吧。” “謝謝。” 派莉莎向擺起架子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簡短回禮後在內心低語著: “查迪,你等著吧,我會痛宰密斯魯國王跟他的手下,為你雪恥,不然我會一直做惡夢,更不好意思一個人得到幸福。” 派莉莎不可能終其一生躲在一角只想著查迪一人,她將來希望嫁個又帥又有錢的男人。只是畢竟她曾經與查迪一起流亡,他也說要讓她“成為大將軍的正室”,他實在沒有理由被殺,既然這男人還不錯就必須替他報仇,派莉莎心想。 出港當天,派莉莎站在帆船甲板上眺望著北方的水平線,深藍色的海面閃著白光,分不清是海浪或是海鳥。她微敞開雙手做了深呼吸,胸口充滿了潮水的香氣,雕刻著密斯拉神的手環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帕爾斯國的女子搭著馬爾亞姆國的船離開了密斯魯國,而東方海面上一個帕爾斯國的男子卻乘著辛德拉國的船逐漸接近密斯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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