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安珀志5·混沌宮廷

第6章 CHAPTER 6

我朝著應該是南的方向,騎馬走了不到一千米,然後一切突然停止了——大地、天空、山巒,全部消失不見,我面前只有一片白光。我想起了山洞裡的陌生人,還有他說過的話。他認為這個世界被暴風雨污染了,這個世界流傳的啟示錄裡也提到過這種事。也許確實是那麼回事;也許就是布蘭德提到的混沌之波,正朝這邊移動過來,將要毀滅、瓦解周圍的一切。可這個山谷的盡頭卻沒有遭到任何破壞,為什麼它還能保持原樣呢? 就在這時,我想起我從山洞衝進暴風雨中的舉動。當時我動用了仲裁石,還有蘊藏在它裡面的試煉陣的力量,以阻止暴風雨經過這個地區。如果這並不是普通的暴風雨呢?試煉陣的力量過去就曾經戰勝過混沌的力量。莫非我阻止了混沌的力量,讓它沒能吞沒這個山谷,結果它現在變成了混沌海洋中一個小小的安全孤島?如果真是這樣,我繼續前進,將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望向東方,那邊應該是白天開始的方向,可是天空中並沒有初升的太陽。相反,高懸在空中的只是明亮、巨大的一團東西,刺眼的光芒像一柄柄閃爍的寶劍。不知從哪兒傳來鳥兒的鳴唱,鳥叫的聲音竟然像人類的笑聲。我身體前傾貼在馬背上,雙手摀臉。這一切實在太瘋狂了…… 不對!我以前也到過這種怪誕的影子世界。一個人旅行的距離越遠,影子世界有時候就會變得越怪異。 我突然想起寫的一個故事中的兩句話,看那篇小說時,我還是卡爾·科里,但是那兩段話讓我非常困惑,以至讓我牢牢記住了它們:“……幾乎沒有人能說,他所看到的世界與現實並非出自自己的想像。既然如此,我們會因為這個世界的存在而感到興奮、覺得驕傲嗎?”我的家人所喜愛的哲學式娛樂,歸根到底也是同一個疑問。影子世界是我們創造的嗎;還是說它們其實一直都存在,獨立於我們的世界,等待我們涉足其中;或者介於二者之間,不是非此即彼?我乾笑一聲,意識到自己恐怕永遠無法得到確切的答案。不過我仍舊相信存在這樣一個地方,在那裡,一切形式的自我都將不復存在。我感到自己很快就要進入這片“非我”的領域了。而且,一旦進入,我就會喪失操控影子世界的能力。

我筆直地坐在馬背上,眼睛斜視著那道耀眼的光。我對星辰下達前進的命令,然後甩動韁繩,朝前走去。 有那麼一陣,我們好像走進了一片瀰漫的大霧。不過大霧裡面非常明亮,而且一絲聲音也沒有。接著,我們開始向下墜落。 墜落,或者說是飄浮。最初的震驚過後,很難說清到底是哪種感覺。起初,有一種往下飛降的感覺。由於星辰驚慌失措,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不過,因為這裡沒有任何可以支撐或立足的東西,過了一會兒,除了渾身顫抖、呼吸粗重外,星辰停止了掙扎。 我右手拉住韁繩,左手抓住仲裁石。我只有一個想法:離開這片光明的虛無,再次找到路徑,繼續沖向我旅程的盡頭。 我失去了時間感。下降的感覺消失了,我是正在往前移動,還是只在原地盤旋?根本無法判斷。那些明亮的光,真的是明亮的光嗎?還有那死一般的寂靜……我忍不住顫抖起來。和我過去被關在地牢裡、雙目失明的日子比起來,這個空間甚至剝奪了我更多的感官知覺。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老鼠打洞的聲音,沒有我用勺子在牢門上刮挖的聲音,沒有潮氣,沒有寒意,沒有物質表面的肌理。我繼續前進……

一閃。 在我右邊,似乎有那麼一瞬間,虛無被打破了。那短暫而逝的瞬間,幾乎是下意識的感受。我伸出手,卻沒感覺到任何東西。 它出現得如此短暫,我甚至無法確定它是否真的發生過。很可能只是我的幻覺。 又來了一次,似乎。這次在我左邊。兩次之間的時間間隔到底有多久,我無法判斷。 然後,我聽到某種好像是呻吟的聲音,說不清來自什麼方向。這個聲音同樣出現得非常短促。 接著——這是我能夠確定的第一次——浮現出灰白色的景物,像月球的表面,然後迅速消失,可能只持續了一秒鐘,就在我的左後方,視野裡很小的一塊範圍內。星辰噴出一聲鼻息。 我右邊出現一片森林,灰白色的,樹林是歪斜的,好像我們正以某個不可能的角度經過。這次出現的是不到兩秒鐘時間的一小段畫面。

接著,在我身下閃現出燃燒的建築,同樣是影像的片段……畫面沒有顏色……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聲哀號…… 一座鬼怪般陰森可怕的大山,一支點燃火把前進的隊伍,沿著之字形的山路登上迎面而來的山坡…… 一個女人吊在樹枝上,繃緊的絞索套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腦袋歪到一側,雙手被綁在背後…… 無數的山巒,全都上下顛倒。山是白色的,黑色的雲漂浮在下面…… 咔噠一聲。微微一陣搖晃,彷彿我們在一瞬間接觸到了什麼固體,也許是星辰的馬蹄踩在石頭上。然後,消失了…… 又一閃。 無數的頭顱滾動著,滴下黑色的淤血……不知從何處傳來吃吃的笑聲……一個男人被釘在牆壁上,頭下腳上…… 白色的光再次出現,旋轉著上下起伏,彷彿波浪一樣……

咔噠。再一閃。 這一次,出現的時間只有一次心跳那麼短,我們踏上一條道路,頭頂是用點彩技法繪出的天空。瞬間之後,它消失了。我汲取仲裁石的力量,想再次接觸到它。 咔噠。一閃。咔噠。隆隆聲。 一條岩石道路,通向一座高山……這個世界依然是黑白色調……在我身後,一陣轟然巨響,彷彿是隆隆的雷聲…… 每次,當周圍的世界開始淡化消隱時,我就像轉動聚焦旋鈕一樣扭轉仲裁石,然後,周圍的世界重又恢復……二,三,四……我數著馬蹄聲。在轟鳴的雷聲背景裡,我的心臟怦怦跳動著……七,八,九……世界變得更加明亮了。我深吸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呼出來。空氣很冷。 在雷聲與迴聲中,我聽到下雨的聲音。可是沒有任何雨點落在我身上。

我匆匆回頭看了一眼。 一道巨大的雨牆聳立在我身後大約一百米外。透過雨牆,我只能依稀辨出山峰的模糊輪廓。我催促星辰再跑快一點,登上一條幾乎水平延伸出去的路。道路位於兩座彷彿塔樓般屹立的高峰之間。前面的世界依然是黑、白、灰,面前的天空分成交替變動的黑暗與光明。我們進入峽谷。 我開始渾身顫抖起來。我想拉住韁繩停住馬,我還想休息一下,吃些東西,抽抽煙,下馬溜達溜達。但我離暴風雨的前鋒還是很近,形勢危急,我不能縱容自己,不能鬆懈。 星辰的馬蹄聲在道路上發出陣陣迴響,在斑馬花紋的天空下,兩旁的岩石峭壁巍然高聳。我真希望這些山峰可以阻斷暴風雨的前鋒,不過我覺得它們恐怕做不到。這不是普通的暴風雨。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它一定是源自安珀,一路延伸到這裡,如果不是仲裁石的話,恐怕我會陷在暴風雨裡面,永遠迷失其中。

我抬頭觀看奇異的天空時,一陣白色的花雨落在我身上,照亮了前方的路。空氣中漂浮著令人愉快的香氣。背後的雷聲減弱了,兩旁的岩石在飛馳中模糊成一道道銀色的條紋。這個世界彷彿著了魔一般,帶有一種微光朦朧的感覺,與周圍的光相輝映。從兩座山之間的峽谷縱馬奔出來後,我向下俯視。下面是一個透視感非常怪異的山谷,無法衡量距離的遠近,到處充滿看似自然的尖頂和尖塔,反射著斑紋天空中的月光似的光芒,這情景讓我回憶起在提爾·納·諾格斯上的那一晚。山谷四周散佈著銀色的樹木,山谷中點綴著斑斑點點的鏡子一樣的湖泊,還有像幽靈一樣漂移不定的影子。不少地方都有好像台階一樣的東西,有些樣子很正常,有些則搖搖晃晃起伏不定。我前進的這條路延伸出去,將它們從中間分開,道路升起又落下,輓歌般懸浮在空中,閃耀著無法解釋的光點和光芒,周圍絲毫沒有人居住的跡象。

我沒有猶豫,立刻飛奔下山。我腳下的地面是白堊色的,白骨一樣慘白。左邊很遠的距離之外,就是黑路模糊不清的邊緣嗎?我差不多可以辨認出來了。 我看出星辰已經很累了,於是不再匆忙趕路。如果暴風雨不會那麼快就追上來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在下面山谷裡的湖泊旁休息一下。我自己也累了,而且還很餓。 我繼續監視著山谷下面的路,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也沒有動物的踪跡。風發出輕柔的嘆息聲。山路兩旁的藤蔓上盛開著白色的花朵。下到一定高度時,周圍開始出現常綠植物。我回頭望了一眼,暴風雨還沒有繞過山頂,不過雲層繼續在山頂後面堆積著。 我終於下了山,走入這片奇異的地方。很久之前就已枯萎的花朵飄落到我身上,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除了我和馬,還有從我右邊持續不斷吹來的微風。沒有其他任何聲音。模樣古怪的石頭排列在我周圍,線條怪異,鬼斧神工。周圍依然漂浮著薄霧,蒼白的草葉閃爍著潮濕的露珠。

我沿著道路,朝山谷裡樹木繁多的中心地帶走去,途中的景物一直在我周圍移動變換。距離的遠近不斷變幻,景物也發生了扭曲。我離開道路,轉而向左,走向一個似乎就在附近的湖泊時,隨著我一步步走近,湖泊似乎在慢慢後退。不過,我最後終於走到湖邊,我下了馬,用手指蘸一下水嚐嚐味道。湖水冰涼,很清甜。 我實在太累了。飽飽地喝了一肚子水後,我攤開手腳躺在草地上。看到星辰在旁邊悠閒吃草,我才爬起來,從包袱裡掏出冰冷的干糧吃起來。暴風雨依然在和山峰努力搏鬥,想越過山頂。我觀看了好久,心裡想著這場暴風雨。如果老爹真的失敗了,風雨聲恐怕就是的咆哮了。我的整趟行程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不過,老想著那種不幸的情形對我來說沒什麼好處,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要堅持走下去。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想。在我的想像之中,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我看到戰爭勝利了,然後一切又全都消散。沒有意義的胡思亂想……不對,不是沒有意義。我可能累了,不過我還是會繼續努力,堅持到終點。即使一切都失去了,對我來說,能完成自己的任務也已足夠。該死的布蘭德,總是那麼可惡!從一開始——

突然,我聽到了腳步聲! 我立刻蹲坐起來,手搭在劍柄上,轉向那個方向。 面前是個女人,個子嬌小,一身白衣。她有一頭長長的黑髮,還有一雙充滿野性的黑色眼睛,正沖我微笑。她挽著一個柳條編的籃子,把籃子放在我們之間的地面上。 “你一定餓了,戒備的騎士。”她用口音古怪的塔瑞語說,“我看見你來了,我給你帶來這個。” 我笑起來,換了一個更加自然的姿勢。 “謝謝。”我說,“我確實餓了。我叫科溫,你呢?” “蕾迪。”她回答說。 我詫異地挑了一下眉毛。 “謝謝你——。你住在這裡?” 她點點頭,跪下揭開籃子。 “是的,我的帳篷就在後面不遠,沿著湖走就到了。” 她朝東邊點了點頭——正好是黑路所在的方向。 “我明白了。”我說。 籃子裡的食物和葡萄酒看起來挺真實的,新鮮美味,比我的旅行乾糧強多了。當然,我仍然戒心重重。 “你和我一起分享嗎?”我問。 “如果你希望的話。” “我希望。” “那好。” 她攤開一塊野餐布,坐在我的對面,從籃子裡一一取出食物,擺在我們兩人中間。她擺好飯菜,從每一樣食物中都取出一點試嘗。對我的要求,我覺得有些不大光彩,不過只有一點兒。這裡可不是女人應該居住的地方,而且她顯然還是孤身一人。她似乎就等在一旁,準備援助路上出現的第一個陌生人。黛拉和我的第一次見面不就是預先設計好的圈套嗎?再說,我可能就快到達旅程的盡頭了,已經非常接近敵人的勢力範圍。黑路就在眼前,距離太近了,而且我還好幾次捕捉到蕾迪偷瞄仲裁石的眼神。 不過,這仍是一段相當愉快的時間。吃著吃著,我們的關係逐漸親密起來。她是個很理想的聽眾,我講的每一個笑話都讓她哈哈大笑,她還引導我講出更多我的事情。她大部分時間都和我保持親暱的眼神接觸,後來不知怎的,我們兩人的手指竟纏繞在一起了。如果換一個場合,我會很高興和她在一起的。 吃飯聊天時,我始終留意著那個無情的暴風雨前鋒的動靜。它最終還是衝過了山頂,朝這邊推進過來,正沿著高聳的山坡慢慢降落。蕾迪清理野餐布的時候,注意到了我的視線方向,她點點頭。 “是的,它過來了。”她說著,將最後一件餐具放回籃子,在我身邊坐下,取出酒瓶和酒杯,“為了它喝一杯?” “喝酒可以,但不是為它。” 她斟滿酒杯。 “沒關係。”她說,“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她把手搭在我胳膊上,遞給我酒杯。 我接住杯子,低頭凝視著她。她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我的杯沿。我們一起喝光了杯中的酒。 “去我的帳篷吧。”她說著,拉住我的手,“在那裡,我們可以快樂地度過最後幾小時。” “謝謝。”我說,“如果換一個時間,那應該是一頓大餐後不錯的餐後甜點。不幸的是,我現在還得趕路。任務在身,時間緊迫。” “其實,”她說,“你的任務並不是那麼重要。我知道你的任務是什麼,不過它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哦?我必須坦白說,我真的很希望你能邀請我去你的私人聚會地,不過,如果接受你的好意,恐怕最後我只會淪落到獨身一人、面色蒼白地在某個寒冷的山腳下徘徊的下場。” 她呵呵地笑起來。 “我也必須坦白說,那原本正是我的目的,科溫。但現在不是了。” “為什麼?” 她伸手指了指毀滅風暴正在推進的前鋒。 “現在已經不需要再拖延你的時間了。混沌王庭已經勝券在握,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混亂波的推進。” 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她為我們重新斟滿酒杯。 “不過,我仍希望你不要在此刻離開我,”她接著勸說道,“它還要好幾個小時才能到這裡。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光,還有什麼比美女陪伴更好的呢?我們甚至不必繞遠路去找我的帳篷了。” 我低頭不語,她立刻靠過來偎在我身上。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位美女和一瓶美酒——正是我常說的,希望生命的最後一天我能擁有的兩樣東西。我喝了一口酒。也許她說得很對。不過,我突然想起那個長得像女人的生物,在我離開阿瓦隆時,她在黑路上設下陷阱纏住我。我起初曾幫助過她,接著很快就屈服在她非凡的魅力之下。後來,當她臉上的面具被拿下來之後,我看到面具後面居然空無一物。那個時候,我真他媽的嚇壞了。不過,從哲學角度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其實每個人都擁有滿滿一架子的面具,用來應付不同的場合。我聽說著名的心理學家抨擊這個理論已經有好幾年時間了。儘管如此,我確實遇見過這樣一些人:最初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但知道他們骨子裡其實是什麼樣的人之後,我對他們只有憎恨。有時候,他們就像長著美女臉孔的怪物。但說到底,其實沒有任何東西是徹底真實的。我發現,面具往往比另外一種選擇更容易被人接受。那麼……這個我抱著的姑娘,很可能她的體內其實是個怪物。很有可能。其實我們大多數人不都是這樣嗎?如果我決定這時放棄自己的責任,跟她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光,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我挺喜歡她的。 我喝光杯中的酒。她靠過來,想幫我多倒一些,我攔住了她。 她抬頭看著我。我笑起來。 “你差點就說服我了。”我說。 然後,我輕輕合攏她的眼睛,在她眼皮上吻了四下。我離開她,跨上星辰。 “再見,蕾迪。” 我繼續朝南前進,暴風雨這時已經一路翻騰著衝下山谷。我前面還有更多連綿的群山,道路一直通向山脈之中。天空依然是斑紋狀的,白色與黑色交替,那些線條似乎略微移動了一些。儘管黑色區域裡並沒有星星在閃爍,可到處充滿黎明前的微光。微風依然輕輕吹拂,還有圍繞在我身畔的花香。周圍一片寂靜,還有螺旋狀扭曲的巨石和銀光閃爍的植物,植物葉片上還掛著露水,折射出光芒。我面前漂浮著最後幾縷霧氣。我想控制影子物質,但很難做到,我實在太累了。什麼都沒發生。我從仲裁石裡汲取力量,還想把一部分力量傳給星辰。我們以穩定的速度前進,最後地面在我們面前升高,我們又朝另外一個峽谷口攀登上去,那條峽谷比我們剛才進入的峽谷更加崎嶇。我停下來,回頭看看身後。暴風雨的那道微光閃爍的帷幕在不斷推進,已經淹沒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山谷。我不知道蕾迪和她的湖,還有她的帳篷怎麼樣了。我搖頭甩開這些想法,繼續趕路。 接近峽谷口時,道路更加崎嶇陡峭。不得已,我們只好減慢速度。在頭頂上方,天空中那條白色的銀河呈現出微紅色,隨著我們向前疾奔,它的顏色也在不斷加深。等到我終於抵達峽谷入口時,整個世界似乎都被染成了血紅色。我走進那條寬敞的岩石峽谷,一陣猛烈的風撲面而來。我頂著狂風前進,地面在我們腳下越來越平坦,儘管我們還是在繼續向上爬升,我依然無法看清峽谷通道那一頭的情形。 騎馬飛馳。這時,左邊峭壁上突然傳來咔噠一聲。我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可什麼也沒看到,我想可能是石頭滾落下來的聲音。半分鐘後,星辰突然在我身下猛地一抽搐,發出一聲可怕的悲鳴,馬頭往右邊一甩,然後就朝左邊倒了下去。 我立刻從它身上跳開。就在我們倆一起倒下時,我看見一支羽箭的箭尾從星辰的右肩上突出來,箭頭深深地插進肌肉裡。我跳到地上,順勢一個翻滾。穩住身子後,我立刻抬頭朝箭射出來的方向望去。 一個手裡拿著十字弩的人就站在我右邊懸崖的崖頂上,在我上方大約十英尺的地方。他拉回弩的弓弦,正在準備再次發箭。 我知道自己無法及時衝過去阻止他,於是在地上到處摸索,想找到一塊棒球大小的石頭。我在背後的峭壁底下找到一塊。我舉起石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憤怒,免得讓情緒妨礙投擲的精確度。憤怒並沒有妨礙投擲,反而附加了更多的力量。 石頭擊中他的左臂,他大叫一聲,丟下了十字弩。武器隨著石塊哐啷哐啷地一路滾下來,掉在峽谷通道的另一邊,幾乎就落在我對面。 “你這雜種!”我咆哮道,“你殺了我的馬!我要擰下你的腦袋!” 我穿過峽谷,想找一條可以更快攀登到他那裡的山路,結果發現我的左後方就有一條。我匆匆跑過去,開始往峭壁上爬。我很快就適應了光線和視角,能更清楚地看見那個人,他的身體痛苦得彎曲起來,正在揉著胳膊。那個人居然是布蘭德!在血紅色的光線下,他的頭髮顏色顯得更紅了。 “你完蛋了,布蘭德。”我狠狠地說,“真希望很久以前就乾掉了你。” 他站直身體,安靜地看了我幾秒鐘,並沒有伸手拔劍。我登上峭壁崖頂,距離他大約還有七米的時候,他突然雙臂在胸前交叉,低下腦袋。 我抽出格雷斯萬迪爾,繼續朝他走過去。我承認自己準備把他就地干掉。紅光更深了,我們似乎沐浴在猩紅的血水里。風聲在我們身畔呼嘯,下面的山谷中傳來一陣隆隆的雷鳴。 然後,他就這樣突然從我眼前隱去。他的身體輪廓開始模糊,等我奔到他站立的地方時,他整個人都消失了。 我原地站了一會兒,心裡惡狠狠地詛咒著他。我想起有人曾經告訴過我,他不知怎的可以轉變成一張活的主牌,能在瞬間將自己傳送到任何地方。 下面有動靜…… 我立刻衝到峭壁邊,俯視下面。星辰的腿還在抽搐,汩汩地流著血,看到它痛苦的樣子,我的心都快碎了。不過,讓我煩心的還不止這一件事。 布蘭德就在下面。他已經撿起了十字弩,準備朝我再射一箭。 我立刻環顧四周,想再找一塊石頭,可惜沒有。接著,我發現在較遠處有一塊,就躺在我剛才跑過來的地方。我匆忙跑過去,把劍插回鞘內,揀起石頭。它的體積大約有西瓜那麼大。我舉著石頭跑回峭壁邊上,尋找布蘭德的踪影。 可到處都找不到他。 突然,我感覺自己現在站的位置非常暴露。他恐怕已經把自己轉移到隨便哪個有利的位置上,正向我瞄準。我猛地撲倒在地,躲在我那塊石頭後面。瞬間之後,只聽箭射到了我的右邊,接著,布蘭德吃吃的笑聲響了起來。 我又站了起來,他至少要花一點時間才能重新裝上一支弩箭。我順著笑聲的方向看見了他。他站在峽谷對面突出的岩石上,距離我大約有五米高、二十米遠。 “抱歉,殺了你的馬,”他說,“我本來是瞄准你的。不過那該死的風……” 這時,我發現山壁上有一個凹陷處,於是立刻躲了進去,拿我的那塊石頭擋在前面作掩護。我躲在楔子一樣的岩石裂縫裡,看見他又裝上一支箭。 “這一箭有點難度,”他大聲說著,舉起弩箭,“是對我射擊技術的考驗,不過還是值得努力試一試,畢竟我的箭還多著呢。” 他吃吃笑著,瞄准我,又射出一箭。 我蹲低身體,舉起石頭擋在我前面,箭射在我右邊兩英尺外的地方。 “我有點明白了。”他說,重新拉弓弦準備下一次射擊,“看來我必須學會校正風向帶來的偏差。” 我拼命想在周圍找一塊小一點的石頭,就和我最初找到的那塊差不多大小,拿它來當我的武器。可附近根本沒有石頭。接著,我想到了仲裁石。如果有什麼危險,它應該當場發揮作用,救我一命。可我有一種感覺,覺得它只能就近發揮力量。而布蘭德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充分利用。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能讓我用仲裁石來抵擋他的攻擊嗎?他的距離太遠,我無法利用那個可以讓人麻痺不動的招數。不過,我從前也曾利用仲裁石控制天氣打敗過他。我不知道那場暴風雨距離這裡還有多遠,我將意識朝風雨伸去。估計還要幾分鐘,我才能控制必需的因素,引來閃電攻擊他。不過,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用意識去接觸風,感覺它的存在…… 布蘭德已經準備就緒,又要射箭了。風開始從峽谷通道裡呼嘯而過。 我不知道他這一箭飛到什麼地方去了,反正不在我身邊。他重新準備,我也著手安排,引來閃電襲擊…… 他終於一切就緒,舉起武器。我立刻讓狂風再度刮起。只見他深吸一口氣,穩穩托住十字弩瞄準。接著,他突然放低弩箭,沖我怒目而視。 “我突然想起,”他大吼起來,“是你弄出了那些風,是不是?那是作弊,科溫。”他環視四周,“不過,我應該能找到一個不受風力影響的落腳點。啊哈!” 我繼續發動狂風撲向他,但製造閃電的條件還沒有準備好。我抬頭看了一眼紅黑條紋的天空,有些雲朵一樣的東西正在我們頭頂上空聚攏……很快就要成功了,但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布蘭德的身體再次淡化,然後消隱不見。我瘋狂地到處尋找他的踪影。 他突然冒了出來,和我相對而立。他已經轉移到峽谷通道我這一側來了,站在距離我大約十米遠處,正是順風。我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再轉變風向了。我打算沖他擲出手中的石頭,他可能會躲閃,這樣我就能從藏身處衝出來。可另一方面…… 他把弩箭舉到與肩齊平的位置。 停!我在腦子里大喊一聲,同時繼續影響著天上的氣象變化。 “在你射箭之前,布蘭德,告訴我一件事情,怎麼樣?”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把弩箭微微垂下幾英寸。 “什麼事情?” “你告訴我的那些事——關於老爹,還有試煉陣,以及就要來臨的混亂,那些話是真的嗎?” 他猛地一甩腦袋,狂笑起來,發出幾聲短促的干嚎。 “科溫,”他停下來說道,“就算快死了,你仍舊無法知道對你極其重要的事情,不明白其中的真相,我真是太開心了。” 他又哈哈狂笑一通,然後舉起武器。我則準備投出手中的石頭,同時朝他衝去。我們兩人都無法完成自己的動作了。 天上驟然響起一聲可怕的尖叫,一片天空似乎分裂出來,撲落到布蘭德頭上。他尖叫一聲,丟掉十字弩,伸手拼命撕扯攻擊他的東西。那是護送仲裁石的信使,是從我父親的手中、從我的鮮血中誕生出來的紅鳥!它又飛回來了,來保護我。 我丟開石頭,朝他猛撲過去,一邊跑一邊快速抽出寶劍。布蘭德擊退了鳥,它拍打著翅膀飛開,飛到一定高度後,繞一個圈子又俯衝下來。他的兩隻胳膊立刻摀住頭臉,不過在他摀住之前,我還是看到鮮血正從他左眼的空洞裡汩汩流下。 就在我沖向他的途中,他的身影又開始淡下去。不過,鳥還是像砲彈一樣俯衝下來,它的利爪再次抓到布蘭德的腦袋。然後,那隻鳥也隨著他一起變淡了。布蘭德伸手去抓他的紅色攻擊者,還用劍猛砍它。接著,他們兩個全都消失不見了。 等我終於趕到時,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就是掉在地上的那把十字弩。我把它踩得粉碎。 還是沒結束,事情還沒結束,真是該死!你還要折磨我多久,兄弟?我還要努力多久才能結束我們之間的戰爭? 我走下峭壁,回到峽谷通道上。星辰還沒有死,我只好親手結束它的生命。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在做一件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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