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碧眼姑娘

第12章 十二、漲水

碧眼姑娘 莫里斯·勒布朗 8515 2018-03-16
他們在小沙灘上了岸。那裡的沙粒在陽光下像雲母一樣閃光。左右兩邊的峭壁在這裡接合,形成一個尖角,角上凹進一個岩洞,上邊挑出一塊石板遮風蔽雨。 石板底下,擺著一張小桌,鋪著桌布,放著盤子、碟子、乳品和水果。 有一個盤子上,放著一張名片,上面寫著:德·塔朗賽侯爵,您外公達斯特的朋友,向您致意,奧蕾莉。他因為不能在上午接待您而深感歉意。他下午回來。 “這麼說,他在等我來?”奧蕾莉問道。 “是的,”拉烏爾回答,“四天前,我和他談了很久,說好今天中午把您帶來。”她環顧四周。一個畫架靠在壁上,畫架上還有一塊擱板,堆滿畫紙、模型和顏料盒子,還有一些舊衣服。挨著尖角,擺著一張吊床。里處,兩塊大石頭砌成一個火塘,那里大概生過火,因為岩壁都熏黑了。一道石縫裡開了一條槽作為煙囪管。 “難道他住在這裡嗎?”奧蕾莉問。

“常住在這兒,尤其是這個季節。其餘時間,他住在儒萬村。我就是在那裡找到他的。不過,即使住在村里,他也要來打一轉。他跟您已故的外祖父一樣,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很有修養,很有藝術家氣質,儘管畫的東西不行。他一個人生活,有點像隱修士,打獵、伐木劈柴、監督替他幹活的牧羊人,並且供養方圓二十里內的窮人。他已經等您十五年了,奧蕾莉。” “至少他在等我成人。” “對,履行他與朋友達斯特達成的協議。我問過他這件事,但他只肯向您一個人說。我向他敘述了您的一生,敘述了近幾個月發生的一切。我向他保證把您帶來。所以他才把莊園鑰匙交給我。他聽說能見到您十分高興。” “那他為什麼沒來呢?” 德·塔朗賽侯爵不在,拉烏爾越來越覺得奇怪,儘管他沒有理由把這件事看得嚴重,然而,不管怎麼樣,當他們在如此奇異的情況下,在如此特別的環境中首次共餐時,他還是發揮了全部才華和熱情,以免讓姑娘感到不安。

他始終注意分寸,不流露過分的柔情,以免傷害姑娘的心。但是,他感覺到她在自己身邊非常放心。大概她也意識到,他不再是那個讓她惟恐避之不及的對手,而是只為她好的朋友。他救了她那麼多次!有好多次,她猛然發現自己只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只願把自己的一生交託給這個陌生人,只願按這個人的意願建立自己的幸福。 她輕輕說:“我真想謝謝您,但我不知怎麼表達。我欠您的太多了,永遠還不清。” 他對她說:“碧眼姑娘,笑一笑,看著我。” 她笑了,並且看著他。 “您還清了。” 兩點三刻,教堂的鐘聲又響起來。大教堂的那口大鐘的聲音一直撞到這個峭壁角上。 “這極合邏輯。”拉烏爾解釋道,“本地人都知道這個現象。當風從東北方向,也就是說從克萊蒙-費朗刮過來時,強大的氣流就沿著必由之路,從崇山峻嶺中蜿蜒穿過,把聲音一直帶到湖面。這是必然的,非這樣不可的。所以,克萊蒙-費朗所有教堂的鐘和大教堂的大鐘的聲音,必然傳到這裡,此時就是這樣……”她搖頭說:“不對,不是這樣的。您的解釋我不滿意。”

“您還有別的解釋?” “我的解釋才是對的。” “那麼……” “我堅信是您把鐘聲帶到了這裡,喚起我童年的感覺。” “這麼說我無所不能?” “是無所不能。”她真誠地說。 “那我什麼都能看見。”拉烏爾打趣道,“十五年前,您在這時刻,在這兒睡著了。” “這就是說?” “這就是說,您困了,眼皮耷下來了,既然您十五年前的生活又重現了。” 她並不試圖掩飾自己的睡意,便躺到吊床上。拉烏爾在洞口守了一會兒,看了看表,作了個不耐煩的動作。三點一刻了,德·塔朗賽侯爵還沒來! “這又怎麼樣?”他惱火地對自己說,“這遲來一會兒有什麼要緊?” 不,這件事很要緊。他明白,有些情況是十分要緊的。他走回洞裡,看著在他保護下酣睡的姑娘,很想再向她傾訴心事,感謝她如此信任。但是,他不能這樣做。他越來越感到不安。

他穿過沙灘,發現剛才船頭擱在沙灘上的小船,已經漂離岸邊二三米遠了。他不得不用一根竿子把它撥過來。這時,他又發現,剛才劃過湖時,船裡只有幾厘米深的水;可是現在,已有三四十厘米深了! 他把船拖上岸,翻過來。 “見鬼!”他想道,“我們沒沉到水里,真是奇蹟!”水不是從平常的縫隙里浸進來的,要是縫隙就好堵,水是從一塊朽木板下滲進來的。那是一塊新換的木板,只釘了四顆釘子。這是什麼人幹的呢?拉烏爾首先想到德·塔朗賽侯爵。可是,老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有什麼理由認為達斯特的朋友會在姑娘到來之際製造一起慘禍呢? 不過他還是想出一個問題:塔朗賽沒有用船,是從哪兒過來的呢?難道有陸路通到沙灘?可是,圍著沙灘的峭壁,兩面都是筆直陡峭的。

拉烏爾四處尋找。左邊是花崗岩峭壁和兩道泉水,根本沒有路。不過在右邊,就在懸崖快要觸到水面,封住沙灘的地方,岩石上鑿出二十來級台階。 從那裡到圍牆,有一條小路,確切地說,一道天然陡坎,一條峭壁上的險路,有時必須摳住凸凹不平的岩壁才能通過。 拉烏爾順著路往上攀。一路上這裡那裡釘著防滑鐵勾,以防人踩空墮入山崖。他艱難地攀到高台上,發現這條小路繞湖一圈,伸向那條峽谷。周圍草木蔥蘢,岩石兀立。有兩個牧羊人趕著羊群,向著莊園那道高高的圍牆走去。到處都不見德·塔朗賽侯爵那高大的身影。 察看了一個小時,拉烏爾又走下來,發現在這一小時裡,水漲上來了,淹沒了最下面幾級石階,他只好跳到沙灘上。 “怪事。”他不解地自語。

奧蕾莉大概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迎著他跑過來,又吃驚地停住了。 “怎麼?”拉烏爾問道。 “水……”她說,“水怎麼這麼高了!剛才低得多,對不對?……無疑……” “的確是漲了。” “您怎麼解釋?” “跟鐘聲一樣,自然現象。” 他努力打趣道:“湖水受潮汐規律的支配。如您所知,這種規律使水定時漲落。” “可是,漲到什麼時候才停止呢?” “一兩個小時以後。” “這就是說水將灌進半個岩洞。” “是的。有時甚至灌進整個岩洞。花崗岩壁上的這道黑印顯然標明了最高水位。” 拉烏爾說話的聲音低沉。他發現在這個標度上邊,還有一個標度,大約跟洞頂一般高。這個標度意味著什麼?難道能夠想像,有時水會淹及洞頂嗎?

這是什麼特殊現象引起的呢?是什麼反常的洪水造成的呢? “不會的,不會的,”拉烏爾振作起來,心想,“這種假設是荒謬的。滔天洪水,畢竟千年難遇一次!是漲潮和落潮?這是天方夜譚。我不信湖水漲得這麼高。這是偶然的難得一遇的事……”就算是吧。可難得一遇的事究竟是怎樣產生的呢?他不由自主地進行推理。他想到德·塔朗賽不可解釋的缺席。他想到這種缺席跟他尚未意識到的潛在危險之間的關係。他也想到了被破壞的小船。 “您怎麼了?”奧蕾莉問,“您好像心不在焉!” “真的,”他說,“我開始認為我們在這兒浪費時間。既然您外祖父的朋友沒來,我們就去迎他吧。我們也可以在儒萬村他家裡同他見面。” “可怎麼走?船好像不能用了。”

“右邊有一條路,對一個女人來說是難了點,但畢竟可以走。只是您得接受我的幫助,讓我抱您過去。” “為什麼我不能自己走呢?” “何必把衣服弄濕呢?還是讓我一個人下水吧。”他提出這個建議,並不含私心雜念。但是,他發現她滿臉通紅。她想到要像在博庫爾車站出來那樣,被他抱在懷裡,一定受不了。 他們兩人都不說話,都感到尷尬。 姑娘站在湖邊,把手伸進水里試了試,嘀咕道:“不……不……水太涼,我受不了,受不了。”她走回岩洞。他跟著她。一刻鐘過去了,拉烏爾覺得時間很長。 “我求求您,”他說,“咱們走吧。形勢越來越危險。”她只好服從。他們離開岩洞。可是,就在她攀住他的脖子時,有什麼東西在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崩下一塊石頭。遠處,傳來一聲爆炸。

拉烏爾趕快把奧蕾莉按倒。第二顆子彈又呼嘯而來,又崩下一片岩石。 他一把抱起姑娘,把她推到岩洞裡面,然後衝出去,似乎要沖向打槍的地方。 “拉烏爾!拉烏爾!我不許您去……人家會把您打死的……”他又抱起她,把她硬推到安全地方。但這一次,她不放他走,死死地拉住他,讓他動不了。 “我求求您,留下來……” “不行,”拉烏爾反對道,“您錯了,應當行動。” “我不願……我不願……” 她用顫抖的雙手抱住他。幾分鐘以前她還那麼怕他抱,現在,她卻用不可遏制的力氣抱住他。 “不要怕。”他溫和地說。 “我什麼都不怕。”她低聲說,“但我們應當在一起……我們都遇到危險,不能分開。” “我不離開您。”拉烏爾答應道,“您說得對。”他把頭伸出去,觀察情況。

第三顆子彈打穿了洞頂的一塊石板。 這麼看來,他們已經被包圍,被隔離了。有兩個狙擊手用遠程步槍阻止他們出洞。拉烏爾根據遠處兩團煙霧判斷出他們所在的位置。他們相距不遠,都在湖右岸,在峽谷上面,也就是說在二百五十米開外。他們埋伏在對面,控制著整個湖面,並可向沙灘上這個小角落射擊,幾乎可以射進洞裡。確實除了右邊一個隱蔽處,人得蹲著才能避開子彈,除了岩洞頂裡頭那兩塊石頭砌成的火塘上方被屋簷擋住的地方,岩洞其餘的地方都在他們的火力控制之下。 拉烏爾大笑起來。 “這真可笑。”他說。 他的快樂彷彿發自內心,使奧蕾莉鎮定下來。拉烏爾又說:“我們被包圍了。只要動一動,就會飛來一顆子彈。而且槍口對著我們,逼得我們只好躺在老鼠洞裡。說實在的,這陷阱設得極為周到。” “誰設的?” “我一開始認為是老侯爵。但不會是他,不可能……” “那他怎麼樣了呢?” “一定被關起來了。他落進了包圍我們的這些人的圈套。” “這就是說?……” “兩個兇惡的敵人。別指望他們會發出同情心。若多和吉約默·昂西韋爾。” 他故意說出這兩個人的名字,以減輕奧蕾莉對威脅他們的真正危險的恐懼。對他來說,若多和吉約默的名字,還有子彈,與慢慢上漲的險惡的湖水相比,都算不了什麼。兩個強盜正是把水噹作殺手鐧。 “他們為什麼要伏擊我們?”她問。 “為了那筆財富。” 拉烏爾肯定地回答。他與其說是給奧蕾莉聽,不如說是給自己作這番最說得過去的解釋。 “馬萊斯卡爾被我整得不可能動手了,我不是不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跟若多和吉約默算帳。沒想到他們先下手為強。 “他們了解我的打算。我不知道他們使了什麼詭計,襲擊您外祖父的朋友,把他關起來,偷走了他本來要交給您的材料和文件。今天早上,他們就準備動手了。“我們過峽谷的時候,他們沒朝我們開槍,是因為高地上有牧羊人在轉悠。再說,何必著急呢?顯然,我們看了那張名片,和兩個傢伙中的一個在上面亂劃的幾句話,會等德·塔朗賽的。他們就在這裡設下陷阱。我們一過峽谷,沉重的閘門就被關上了。兩條瀑布不停地流進湖里,於是湖水開始慢慢上漲。不過四五點鐘以前,是難以察覺的。可現在,牧羊人回村了,湖上沒有人跡,成了最理想的射擊場。船已經沉入水底,子彈使被困住的人無法出來。逃出來是不可能的。現在就看拉烏爾·德·利梅齊怎樣像平庸的馬萊斯卡爾一樣被人耍弄了。 ” 這番話是自我解嘲,用漫不經心的打趣的口吻說出來的。說得奧蕾莉幾乎想發笑。 他點燃一支煙,然後捏著燃燒的火柴伸出去。高地上響了兩槍。緊跟著又響了第三槍和第四槍。不過都沒擊中。 這時,水越漲越快。小沙灘就像個水盆,水已溢出盆邊,涓涓地向一塊平地流去,流到了洞口。 “到火塘那兩塊石頭上去更安全些。” 他們馬上跳過去。拉烏爾讓奧蕾莉躺到吊床上,然後自己跑到桌子旁,用一塊餐巾把午飯吃剩的東西全部包了,放到放畫板的擱板上。子彈又射了過來。 “太晚了。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稍稍耐心等一等,會出去的。我的計劃?先休息吃飯。天就要黑了。天一黑,我就背著您走峭壁上的小路。敵人之所以佔上風,全憑白天。他們靠光亮圍困我們。我們靠黑暗得救。” “是的,不過水也漲得更高了。”奧蕾莉說,“還有一個小時天才會黑。” “那又怎麼樣?大不了就是洗了腳後,還泡泡兩條腿吧。”的確說來很簡單。不過拉烏爾十分明白,自己的計劃漏洞百出:首先,太陽剛剛落山,這就意味著要一個半到兩個小時才會斷黑。其次,敵人可以慢慢逼近,佔據控制小路的位置。這樣衝出去,拉烏爾怎麼可能帶著姑娘爬上小路呢?奧蕾莉遲疑不決,在思忖拉烏爾的話該不該信。她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那些可以看出水位上漲的標記,不時地打個激靈。但是,拉烏爾十分鎮靜,給人感受很深。 “您會把我們救出去的。”她輕輕地說,“我堅信。” “很好,”他說道,仍然一副快活的口氣。 “您有信心。” “是的,我有信心。您有一天跟我說過……還記得嗎?……您看著我的手紋,說我將來要提防水。您的預言驗證了。可我什麼都不怕,因為您無所不能……您可以創造奇蹟……” “奇蹟?”拉烏爾說,他正尋找一切機會,用無憂無慮的話來安慰她,“不,沒有奇蹟,我只是勤於思考,見機行事而已。我從來沒問過您童年的往事,但卻把您領到這裡,領到您童年曾經見過的地方,所以您就把我當成了巫師術士。您錯了。我了解的情況並不比別人的明確,這一切都是推理和思考的結果。若多跟他的同夥也見了那個瓶子,也跟我一樣,看了瓶子上儒旺斯礦泉水的成份表。 “但他們從中發現了什麼線索嗎?什麼也沒有發現。而我作了調查,發現礦泉水的成份,除了一行之外,全部符合奧韋涅地區的一個主要溫泉——盧瓦亞溫泉——的水質分析。於是,我查看了奧韋涅地區的地圖,找到了儒萬村和儒萬湖(儒萬,這個詞顯然是由拉丁語中的儒旺蒂亞縮合而成的,意思就是儒旺斯)。了解情況後,我來到儒萬,在村里走了走,與人聊了聊,不出一個鐘頭就得知老德·塔朗賽先生,本地的領主卡拉巴侯爵,應該與事情有關,就去見他,您從前是聖母升天節的那個星期日和星期一來的,即八月十四、十五兩日,我便選了同一個日子安排我們這次活動。今天,風恰好跟那天一樣,也是從北邊吹來,帶來了鐘聲,碧眼姑娘,您說的奇蹟,就是這回事。”但是,現在說話不足以轉變奧蕾莉的注意力了。過了一會兒,奧蕾莉輕輕地念著:“水在漲……水在漲……火塘的兩塊石頭淹沒了,您的鞋打濕了。” 他搬起一塊石頭,放到另一塊上面。這樣墊高之後,他把胳膊肘撐在吊床繩子上,仍然若無其事地跟姑娘聊天,因為他怕姑娘受不了沉默。不過,他嘴上說著寬心話,心裡卻在對這無情的事實作著推理和思考。他發現威脅越來越大,也不免有些驚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樣看待眼前的形勢?若多和吉約默動了手腳,使水位上漲。就算是這樣!但是,這兩個強盜顯然只是利用一個現成的裝置。也許這裝置存在很久了。那麼,能不能假設,為了某種尚不為人所知的目的(肯定不是圍困和淹死岩洞裡的人)而使水位上升的人,同樣也能使水位下落呢?既然要關閉水閘,必然有相應的溢水系統,根據情況需要,把水放出,把湖水排空。但是,這個溢水系統在哪兒?與水閘協同工作的機關在什麼地方呢? 拉烏爾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真想不顧一切沖向敵人或者游到閘門。但如果他中彈或被冷水凍僵,奧蕾莉又怎麼辦呢?雖說他努力在奧蕾莉面前掩飾自己的憂慮,但是,姑娘還是從他聲音的變化,和不安的沉默里感到了他的憂愁。她自己也焦慮不安,實在忍不住了,突然說道:“我求您,回答我的問題,好嗎?我希望知道實情:沒有希望了,是嗎?” “怎麼?只要天一斷黑……” “可沒這麼快……等天黑下來,我們都出不去了。” “為什麼?” “我不清楚。但我有預感,一切都完了。您是知道的。”他語氣堅定地回答:“不會……不會……是很危險,但離這一步還遠著呢。只要我們沉住氣,會有救的。問題就取決於思考和理解。等我把一切都弄清楚以後,我相信來得及行動。只是……” “只是?……” “您必須幫助我。為了把情況完全弄清楚,我需要您的回憶,全部回憶。” 拉烏爾的語氣不容拒絕。他克制著激動,繼續說道:“是的,我知道,您曾答應您母親,只把秘密告訴所愛的人。但是,死亡比愛情更有理由讓您開口。而且,雖然您不愛我,我卻像您母親希望的那樣愛您。我對您發過誓,絕口不提愛情,但現在說這話實在是迫不得已,請原諒……有的時候,人不能不說話,……我愛您……我愛您並且想救您……我愛您……我不能讓您沉默。因此您沉默就等於謀殺自己。回答我。說不定幾句話就足以使我弄清情況。” 她低聲說:“問吧。” 他立刻問:“您跟您母親來到這里以後,發生過什麼事?看到了什麼景色?您外公和朋友把你們帶到了什麼地方?” “哪兒都沒去。”她肯定地回答,“我可以肯定,就在這裡睡了一覺,是的,跟今天一樣,睡在吊床上……他們在我身邊聊天。兩個男人抽煙。我本來已經忘了這些,到這里以後又想起來了。我還回憶起煙草的味道和開瓶子的聲音。後來……後來……我不再睡了……他們給我吃東西……外面有陽光……” “有陽光?” “是的。大概是第二天。” “第二天?有把握嗎?秘密就在這個細節裡。” “是的,有把握。我是第二天來這裡醒來的,當時外面有陽光。只是,……一切都變了……我覺得地方是這裡,景物卻不一樣了。我也看到了這些峭壁,但它們不在原來的位置。” “怎麼……它們不在原來的位置?” “不在了。它們不再浸在水里。” “它們不再浸在水里。那麼您走出洞了嗎?” “走出洞了。是的,外公走在前面。母親牽著我。腳下很滑。周圍好像有些房子……像是廢墟……接著又聽到鐘聲……老在我耳邊迴響的鐘聲……” “是這麼回事……就是這麼回事。”拉烏爾從牙縫裡吐出這話,“一切都符合我的假設。再不能猶豫了。” 接下來是讓人壓抑的沉默。水發出不祥的汩汩聲。桌子、畫架、書和椅子都在水上漂著。 他只好坐在吊床當頭,彎著腰,怕碰到花崗岩。外面,暮色蒼茫。天開始黑下來。但是,天再黑對他又有什麼用?他朝哪個方向行動呢? 他拼命約束自己的思想,迫使它想辦法。奧蕾莉也半支起身子。他覺察出她的眼睛含情脈脈,很是溫柔。她抓起他的手,低下頭,吻了一下。 “上帝啊!上帝!”他慌亂地說,“您幹什麼?”她輕輕地說:“我愛您。” 那雙碧眼在若明若暗的洞中炯炯有神。他聽到姑娘的心怦怦直跳;他從沒感到這樣快樂。 她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溫柔地說:“我愛您。您明白嗎,拉烏爾?這才是我唯一的重大秘密。另外那個秘密我不感興趣。但這個秘密是我的全部生命!是我的整個靈魂!我還不認識您的時候,就立刻愛上了您……我是在黑暗中愛上您的。正因為如此我才恨您……是的,我感到羞恥……那次,在博庫爾的路上是您的雙唇把我迷住了。我嚐到了一種陌生的滋味,非常害怕。在那個殘酷的夜晚,一個陌生男子讓我多麼快樂,多麼幸福啊!我的心底充滿了這種甜蜜又惱火的感覺:我是屬於您的,您只要願意,就可以把我變成您的奴隸。我從那以後一直躲著您,就是這個原因,拉烏爾。我不是恨您,而是太愛您了,所以才很怕您。我為自己這種慌亂而困惑……無論如何,我也不想再見到您。可是,我心裡卻只想見到您……我能夠忍受那可怕的一夜,以及後來一切令人憎惡的磨難,都是為了您,為了我老是躲避的、卻又總是在危急關頭來救我的您。我對您充滿怨恨;可是,每一次我都更強烈地感到自己是屬於您的。拉烏爾,拉烏爾,抱緊我。拉烏爾,我愛您。” 他懷著痛苦的激情把她抱緊。其實,他從未懷疑過她的愛情。他第一次親吻就感受到了。後來,每一次見面,她的慌亂都表明她的感情。他也察覺到了她慌亂的深層原因。但是,他卻對此時感受的幸福感到恐懼。姑娘溫柔的話,那輕拂他面頰的清涼呼吸,都使他麻木。他那不屈不撓的鬥志銷蝕了。 她直覺地感到了他心力的疲乏,把他拉得更近了。 “聽天由命吧,拉烏爾。既是不可避免的事,我們還是認了吧。跟您在一起,我不怕死。但是我希望死在您的懷抱裡……我的嘴緊貼著您的嘴,拉烏爾,生活絕不可能讓我們比這還幸福。”她的兩臂像項圈似的箍著他的脖子,無法掙脫。她的頭慢慢湊過來。 但是他卻抗拒著。吻這張送過來的嘴,就意味著同意失敗,如她說的,向不可避免的命運屈服。他不肯這樣做。他的本性厭惡這種懦弱。不過,奧蕾莉在懇求他,喃喃地吐著輕聲細語,使他的心變軟,意志變弱。 “我愛您……不要拒絕這理所應當的事……我愛您……我愛您……” 他們的嘴唇碰在一起。他嚐到了這醉人的一吻。這裡面充滿了生命的熱情,又充滿了死的可怕的快樂。夜幕籠罩著他們。他們沉湎在撫愛的陶醉之中時,夜幕似乎降臨得更快了。水還在上漲。 拉烏爾猛然從這短暫的軟弱中振作起來。想到他多次救出的可愛姑娘就要受到水的折磨,就要被水淹沒,被水窒息和殺害,他不寒而栗。 “不,不!”他大叫,“不行……能叫您死嗎?……不能……我一定要製止這種罪惡。” 她想拉住他。他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拉,她哀求道:“我求您,我求您……您要幹什麼?” “救您……救我自己。” “太晚了!” “太晚?天已經斷黑了!怎麼,我都看不見您那雙可愛的眼睛了……都看不見您的嘴唇了……還不行動嗎?” “怎樣行動呢?” “我怎麼知道?要緊的是行動。再說,我還是有點把握的,肯定預先安裝了機關,在一定的時間排水。一定有閥門排水的。我必須找到它……” 奧蕾莉不聽他說。她哀求著:“我求您……您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可怕的黑暗中吧?我怕,我的拉烏爾。” “不,既然您不怕死,也就不怕活……活兩個小時。不會超過。兩個小時之內,水不會淹到您。那時我就回來了……我向您發誓,奧蕾莉。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回來的……或者告訴您得救了……或者跟您一起死。” 他慢慢地、狠心地掙脫了姑娘狂熱的擁抱。他俯向姑娘,深情地說:“拿出信心來,親愛的。您知道我做事從不失敗。我一成功,就用信號通知您……兩聲哨聲……兩聲槍響……即使水淹到了您,把您凍僵,也要絕對相信我。” 她無力地倒下去。 “去吧,”她說,“既然您執意要走。” “您不怕吧?” “不怕,既然您不希望我害怕。” 他脫下上衣、背心和鞋子,看了看夜光錶,把它掛到脖子上,縱身跳了下去。 外面,一片漆黑。他沒有任何武器,沒有一點線索。時值晚上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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