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碧眼姑娘

第9章 九、“安娜妹妹,沒見到有誰來嗎?”

碧眼姑娘 莫里斯·勒布朗 9965 2018-03-16
這一天,將近下午兩點,照馬萊斯卡爾所稱,“小姑娘”正在穿衣。家裡唯一的佣人,一個叫瓦朗坦的老僕來她房間裡伺候她吃飯,並通知她布萊雅克要跟她談話。 她大病初癒,臉色蒼白,身體十分虛弱。但是,她強挺直身體,昂著頭去見她憎惡的人。她在唇上塗了點口紅,臉頰上塗了點胭脂,就下了樓。 布萊雅克在二樓工作室等她。這個房間很大,護窗板緊閉。房間裡亮著一盞燈。 “坐吧。”他說。 “不。” “坐吧。你沒力氣。” “有什麼話就快說吧,我好早點回房間。” 布萊雅克在房間裡踱了一會兒,顯得激動不安。他偷眼觀察奧蕾莉,目光中又有恨又有愛,就像碰到了一個意志倔強的人。他對她也有幾分憐惜。 他走攏來,按住她的肩膀,強迫她坐下。 “你說得對,”他說,“我的話不長。我要告訴你的事幾句話就夠了。然後你再作決定。”

他們兩人離得很近,可是心卻離得很遠,比兩個敵人還遠。布萊雅克感到了這一點。不管他說什麼,都只會擴大他們之間的鴻溝。他攥緊拳頭,說道:“你還不明白,我們被敵人包圍了,而且這種局勢不能再持續下去了!” 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什麼敵人?” “唉!”他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馬萊斯卡爾……他恨你,一心想報復。” 他又壓低聲音,十分嚴肅地說:“聽我說,奧蕾莉,最近這些日子,我們被人監視了。在部裡,有人搜了我的抽屜。我的上級和下級,都結成一黨反對我。為什麼?因為他們多少都接受了馬萊斯卡爾的好處,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在部長那兒吃香。而你和我,我們是緊密相連的,他恨也是把我們一起恨的。過去把我們連在一起。這個過去,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都是存在的。是我把你養大的。我是你的監護人。我的毀滅就是你的毀滅。我甚至尋思,他們是不是因為我不了解的原因,要打擊你?是的,有些徵兆使我感到,他們迫不得已可能會放過我,而你卻直接受到威脅。”

她似乎支持不住了。 “什麼徵兆?” 他回答道:“比徵兆還糟。我收到一封匿名信,用的是內政部的信箋……一封荒謬的,條理不清的信,信中警告我說,有人要拿你開刀。”她鼓起勇氣說:“開刀?您瘋了!就因為一封匿名信……” “是啊,我明白。”他說,“一定是某個下屬聽了傳言……可是,不管怎麼說,馬萊斯卡爾是什麼伎倆都使得出來的。” “您要是害怕,就走好了。” “我是為你擔心,奧蕾莉。” “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不。這傢伙發誓要毀掉你。” “那麼,您就讓我走吧。” “你有力氣走嗎?” “只要離開這座牢獄,只要永遠不再看見您,我有足夠的力氣。” 他做了一個傷心的手勢。

“別說了……要那樣我就活不下去……你不在的時候我太難受。我可以捨棄一切,就是不能跟你分開。我的整個生命都依賴你的目光,你的生命才……” 她猛一下站起來,氣得發抖,說:“不許您這樣跟我講話。您對我發過誓,說不會再說這樣的話,這樣可惡的話……” 她立即沒有力氣了,坐了下去。他離開她,坐到一把扶手椅裡,雙手掩面,像一個慘遭失敗,痛不欲生的人,雙肩因抽泣而顫動著。 長久的沉默以後,他又沉悶地說道:“我們的關係比你出門之前更僵了。你回來後完全變了,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奧蕾莉?我不是指你在聖母馬利亞修道院,而是指我沒想起修道院時像瘋子一樣四處尋找你的頭三個星期。吉約默那壞蛋,我知道你不愛他,……可你卻跟他走了,這是為什麼?你們兩人出了什麼事?他乾了什麼?我有直覺,發生了嚴重事件……我覺得你焦急不安。你就像一個仍在逃跑的人,你看到了血,看到了死人……”

她渾身直打哆嗦。 “不,不,這不是真的……您聽錯了。” “沒有聽錯。”他搖著頭說,“喏,就是現在,你的眼神也是驚恐不安的……好像你還在做噩夢……” 他走攏來,慢吞吞地說:“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可憐的孩子。這就是我要向你建議的。今早我請了假,我們一起走吧。我向你發誓,決不再說一句傷害你的話。我也決不再跟你提那件秘密。雖說你本來應當把它告訴我,因為它屬於你我兩人。我不會再試圖從你的眼底窺探秘密。我知道寶藏在那裡。過去我常常企圖強行識破秘密,現在我為此自責。我將讓你的眼睛得到安寧,奧蕾莉。我不再看你。我說話算數。跟我走吧,可憐的孩子。你讓人憐憫。你很痛苦。你在等待什麼,可是回答你的只能是不幸。跟我走吧!”她固執地保持沉默。他們之間的不和是無可救藥的。不管他說什麼話,都使她覺得受到傷害或侮辱。

過去他們為許多事情,為許多深層的原因而不和,而現在布萊雅克卑鄙的情慾使他們離得更遠。 “回答呀!”他說。 她堅定地宣布:“我不去。我看見您就不舒服。我再也不能跟您同住一座房子了。只要有機會,我就走。” “大概不是一個人走吧?”布萊雅克嘲弄道,“跟第一次一樣,不是一個人走?……還是跟吉約默吧?” “我把吉約默趕走了。” “那就是另外一個。你肯定在等另一個。你的眼睛總是在尋找……你的耳朵總是在傾聽……就像現在這樣……”這時,前廳門開了,隨即又關上。 “我說什麼來著?”布萊雅克奸笑道,“你那樣子好像在指望……指望什麼人來。不,奧蕾莉,誰都不會來,不論是吉約默,還是別的人。這是瓦朗坦,我讓他到部裡去取信。因為我今天不會去上班。”

傳來僕人上樓的腳步聲。接著,僕人穿過前廳,走了進來。 “事情辦了吧,瓦朗坦?” “是的,先生。” “有信嗎?有需要簽字的文件嗎?” “沒有,先生。” “哦,怪了。郵件呢?” “郵件都交給馬萊斯卡爾了。” “馬萊斯卡爾有什麼權利,竟敢……他在部裡嗎,馬萊斯卡爾?” “不在,先生。他去了部裡,馬上又走了。” “又走了?……兩點半走的!是為公務嗎?” “是的,先生。” “你沒去打聽一下?……” “我去打聽了,可是辦公室的人甚麼都不知道。” “他一個人嗎?” “不是,還有拉邦斯、托尼和索維努。” “還有拉邦斯和托尼!”布萊雅克叫道,“這麼說來,是去抓人!為什麼不報告我?出了什麼事?”

瓦朗坦退了出去。布萊雅克又在房裡踱起步來,一邊沉思地反复念著:“托尼,是馬萊斯卡爾的心腹……拉邦斯,是他的親信……這一切瞞著我……” 五分鐘過去了。奧蕾莉不安地看著他。突然,他走向一個窗口,把護窗板打開一道縫,立即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轉回身來,結結巴巴地對奧蕾莉說:“他們在街那頭……監視。” “誰?” “兩個……馬萊斯卡爾的手下,托尼和拉邦斯。” “那怎麼辦?”她低聲問。 “他辦大案,總是用這兩個人。今早,他也是領著這兩人在街區行動的。” “他們都來了嗎?”奧蕾莉問。 “都在。我看見他們了。” “馬萊斯卡爾也會來嗎?” “肯定。瓦朗坦的話你都聽見了。” “他就要來了……他就要來了……”她結結巴巴地說著。 “你怎麼了?”

布萊雅克問道,對她的慌亂感到不解。 “沒什麼。”她克制住自己說。 “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毫無緣故。” 布萊雅克想了想。他也努力克制自己,重複道:“的確,毫無緣故。人常常為一點點小事激動。我下去問問他們,肯定一切都可以搞清楚。是的,完全肯定。因為發生的事件讓人認為,他們監視的不是我們,而是對面那座房子。”奧蕾莉抬起頭。 “哪座房子?” “我跟你說過的事……今天上午,是中午,他們抓了一個人。啊!要是你看見馬萊斯卡爾十一點鍾離開辦公室的樣子就好了!我碰見他了,他一副得意的樣子,又充滿了刻骨仇恨……正是這種仇恨讓我慌亂。一個人一生只能這麼恨一個人,而他這麼恨的,是我,或不如說恨我們倆。所以我想到我們受到了威脅。”奧蕾莉站起來,臉色更蒼白了。

“您說什麼?對面房子有人被捕了?” “是的,一個叫利梅齊的人,自稱是探險家……德·利梅齊男爵。下午一點鐘,我在部裡聽到消息。他被送進看守所了。”她並不知道拉烏爾的姓名,但她毫不懷疑是他。她聲音顫抖地問道:“他犯了什麼罪?他是什麼人,這個利梅齊?” “據馬萊斯卡爾說,他可能是快車上的殺人兇手,是警方追捕的那第三個同謀。” 奧蕾莉差一點倒下。她好像精神錯亂似的,頭暈目眩,伸出雙手在空中摸著,想抓住可以支撐的東西。 “你怎麼了,奧蕾莉?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們完了。”她呻吟著說。 “你說什麼?” “您不明白的……” “你說說看。你認識這個人嗎?” “是的……是的……他救過我,他把我從馬萊斯卡爾手裡,從吉約默手裡,還有您在家裡接待過的若多手裡救了出來……他要是沒被抓走,今天還可以來救我們的。”

他驚慌地打量著她。 “你等的就是他?” “是的,”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答應我要來……所以我很放心……我親眼見他完成一些不尋常的事……嘲弄馬萊斯卡爾……” “那麼?……”布萊雅克問道。 “那麼,”她仍然心事茫然地答道,“咱們最好躲起來……您跟我……別人會利用一些事來反對您……從前一些事……” “你瘋了!”布萊雅克慌亂地說,“過去沒有什麼事……從我這方面說,無可擔心。” 儘管他否認,還是拉著姑娘走出房間,來到樓梯平台上。不過,到最後一刻她還是不願走。 “不,這有什麼用?我們會得救的……他會來的……他會逃出來的……為什麼不等他呢?” “看守所裡是逃不出來的。” “您認為逃不出來?啊!上帝,這一切多可怕呀!”她不知該怎麼辦。 她剛剛病癒的頭腦裡,翻動著一些可怕的念頭……對馬萊斯卡爾的畏懼…… 馬上就會發生的拘捕……就要衝進來,扭住她的手腕的警察,等等。 繼父的恐懼使她下定了決心。她一陣風似的跑回自己房間,很快就拿了一個旅行包出來了。布萊雅克也做好了準備。他們像兩個倉皇逃竄的罪犯,跑下樓梯,穿過門廳。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太晚了。”布萊雅克輕輕地說。 “不,”她說,產生了希望,“也許是他來了,要……”她想著修道院土台上的那位朋友。他發誓永遠不拋棄她,哪怕到了最後一刻,也要救出她。 障礙,難道還有攔得住他的障礙?難道他不是人和事件的主宰嗎? 鈴聲又響了。 老僕人從餐廳裡走出來。 “開門吧。”布萊雅克低聲說。 門外傳來竊竊私語和皮靴聲。 有人擂門。 “開門吧。”布萊雅克又說一遍。 僕人服從了。 馬萊斯卡爾領著三個人出現在門口。這三個人的樣子姑娘都很熟悉。她靠在樓梯欄杆上,喃喃自語,只有布萊雅克一個人聽見了:“啊!上帝呀,不是他。” 布萊雅克面對下級,昂首挺胸道:“您要幹什麼,先生?我有話在先,不許您到我家來。”馬萊斯卡爾微笑著說:“我執行公務,長官先生。部長的命令。” “跟我有關嗎?” “跟您有關,也跟小姐有關。” “一定要三個手下來幫助執行嗎?” 馬萊斯卡爾笑了起來:“哦,那倒不是!……偶然碰到……他們在附近散步……我們聊起來……當然,這就讓您不高興……” 他走進來,看見那兩隻箱子。 “嗬!嗬!要去旅行……晚來一分鐘……我的任務就落空了。” “馬萊斯卡爾先生,”布萊雅克不客氣地說,“如果您有事要辦,有消息要轉告我,那就快說,馬上就說,就在這裡說。”特派員傾過身來,狠狠地說:“不要鬧,布萊雅克!不要說傻話!現在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連我的手下也不知道。到您的工作室去說吧。” “沒人知道……知道什麼,先生?” “正在發生的事,相當嚴重的事。如果您的繼女沒有對您談過,或許她會承認,還是關起門來說清楚,別讓外人聽去為好。您是這樣認為的吧,小姐?” 奧蕾莉依然靠著樓梯欄杆,像死人一樣毫無血色,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布萊雅克扶住她,說:“上樓吧。” 她任人攙著走。馬萊斯卡爾把手下叫進來。 “你們三個不要離開門廳,不許任何人進來或出去。嗯!你,僕人,待在廚房裡。如果上面有事,我就吹哨子,索維努上來幫我。行嗎?” “行。”拉邦斯回答。 “不會出錯吧?” “不會,老闆。您知道我們不是小學生。我們跟您幹,就像一個人。” “甚至跟我一起對付布萊雅克嗎?” “當然!” “噢!那個瓶子……把它給我,托尼!” 他抓住瓶子,確切地說,是裝瓶子的盒子。佈置妥當之後,急步跨上樓梯,儼然以主人的姿態走進工作室。不到半年以前,他曾可恥地被布萊雅克從這裡趕出去。對他來說這是多大的勝利啊!他邁著莊嚴的步子,鞋跟踏得橐橐響,在房間裡慢慢踱著,看著牆上掛的一幅幅相片,奧蕾莉的相片:嬰兒時的奧蕾莉,小姑娘時的奧蕾莉,少女時的奧蕾莉……他讓人感到他的勝利,那架勢是多麼傲慢! 布萊雅克試圖抗議。馬萊斯卡爾立刻把他堵回來。 “沒有用,布萊雅克。您的弱處,您明白,就在於您還不了解我要對小姐,從而也對您使用什麼武器。等您知道以後,您也許就會認為您應該做的,就是低頭認罪。” 兩個冤家仇人面對面地站著,互相凶狠地對視著。他們的仇恨是對等的,都是由對立的野心、矛盾的本性,尤其是事件的發展所加劇的愛情競爭所構成。在他們旁邊,奧蕾莉僵直地坐在一把椅子裡等待著。 讓馬萊斯卡爾吃驚的怪事,是她好像恢復過來了。雖然她仍然乏力,臉還在抽搐,但已經不像剛才那樣驚恐不安。她又像上次他在聖母馬利亞修道院石凳上看到的那樣,僵直地坐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直直的,盈眶的淚水順著蒼白的兩頰流下來。她在想什麼呢?有時,到了深淵底部,人反倒振作起來。她認為馬萊斯卡爾會憐憫她嗎?她有為自己辯護的計劃,以逃避司法機關追究及懲罰嗎? 他用拳頭猛擊桌子。 “走著瞧吧。” 他把姑娘扔在一邊,走近布萊雅克,逼得他倒退一步,說道:“我的話不多。只談幾件事,幾個事實。其中有些你已經知道,布萊雅克,眾所周知。但大多數卻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或只被我一個人發現。您不要試圖否認。我只是如實告訴您。下面就是這些事件的記錄。四月二十六日……”布萊雅克渾身一顫。 “四月二十六日,就是我們在奧斯曼大馬路相遇的那一天。” “對,你的繼女出門那天。” 馬萊斯卡爾又明確地補充道:“也就是三個人在開往馬賽的快車上被害的那天。” “什麼?這有什麼聯繫?”布萊雅克不解地問道。特派員示意他耐心一些。他將會按時間順序說到的,他說下去。 “四月二十六日這一天,這列快車的五號車廂只坐了四個旅客。在第一個包廂裡,坐著一個英國女人,一個盜賊,貝克菲爾德小姐;還有德·利梅齊男爵,所謂的探險家。在頂當頭的包廂裡,坐著兩個男人,納伊伊的盧博兄弟。 “前一節車廂,四號車廂裡,除了幾位與此案無關,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旅客之外,還有一位國際情報局的特派員,一個小伙子和一個姑娘。他們兩人在一個包廂裡,關了燈,放下門簾窗簾,像在睡覺一樣。這樣誰也看不見他們,連那位特派員也一樣。這位特派員就是我。我正在跟踪貝克菲爾德小姐。那位小伙子,就是吉約默·昂西韋爾,場外證券經紀人兼竊賊,這裡的常客,正帶了女伴偷偷出逃。” “撒謊!撒謊!”布萊雅克憤怒地喊起來,“奧蕾莉是不容懷疑的。” “我又沒說這位女伴就是小姐。”馬萊斯卡爾反駁道,又冷冷地說下去:“一直到拉羅什,仍平安無事。又過了半個小時……還是平安無事,突然,一場暴力慘劇開演了。小伙子和姑娘從黑暗中出來,從四號車廂走進五號車廂。他們化了裝,穿著灰罩衣,戴著帽子和麵具。在五號車廂尾部,德·利梅齊男爵在等著他們,三人一起,殺害並搶劫了貝克菲爾德小姐。然後,男爵讓兩個同夥把自己捆起來。這兩個同夥又跑到車廂前部殺死並搶劫了盧博兄弟。回來的路上,他們碰上檢票員,與他打鬥起來。後來逃走了。檢票員發現德·利梅齊男爵被五花大綁,像個受害者,據說也被搶了。這是第一幕。第二幕是他們穿過護坡和樹林逃跑。可惜警報已經發出。我了解了情況,立即採取必要措施。結果,兩個逃跑者被包圍了。其中一個逃了,另外一個被捕並被關押起來。我得到報告,走到他被關的暗處觀察,發現原來是一個女人。”布萊雅克步步後退,像醉漢一樣搖搖晃晃,靠在一把椅子背上,結結巴巴地說:“你瘋了……你說的事毫無關聯!……你瘋了!……”馬萊斯卡爾毫不留情,繼續說道:“我就說完了。我沒提防那個假男爵,實在有錯,在他幫助下,女犯逃跑了,又與吉約默·昂西韋爾會合。我在蒙特卡洛又發現了他們的踪跡。後來,浪費了很多時間,到處尋找,毫無結果……直到有一天我想應當回巴黎,看看您布萊雅克的調查是否比我順利,是否發現了繼女的藏身之處。這樣,我才比你早幾個小時趕到聖母馬利亞修道院,登上一座土台,發現小姐正在聽別人甜言蜜語。只是,情郎換了。不是吉約默·昂西韋爾,而是德·利梅齊男爵,那第三個同謀。” 布萊雅克聽著這些可怕的指控,心裡一陣陣發冷。他覺得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無情的事實,證實了他的直覺,與奧蕾莉剛才說的那陌生的救命恩人的話完全對得上號,所以他不再抗議了。他不時地打量一眼姑娘。她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仍然僵直地坐在那裡,這些話好像都沒有聽見,似乎她在聽外面的聲音。她難道還在指望根本不可能的救援? “那麼?”布萊雅克問道。 特派員又說:“又由於他,她再次逃走了。說實話,今天我可是揚眉吐氣了,因為……” 他壓低聲音:“因為我的仇報了……而且報得多漂亮啊,布萊雅克!嗯,你還記得嗎?六個月之前?……有人把我像僕人似的趕走……可以說一腳踹開……而……而……我今天抓住她了,小姑娘……我說完了。” 他把拳頭扭了一圈,就像鎖一把鎖一樣。他的動作如此明確,清楚地表明他對奧蕾莉的險惡意圖。布萊雅克喊道:“不,不,這不是真的,馬萊斯卡爾!……不是嗎?您不會把這個孩子交出去的……” “在那邊,在聖母馬利亞修道院,”馬萊斯卡爾冷酷地說,“我提出給她安寧,但她拒絕了我……只好該她倒霉了!今天來求我,太晚了。” 他看到布萊雅克走過來,伸著兩隻手,一副乞求的模樣,就斷然說:“沒用!該她倒霉!您也活該!……她不要我……那就什麼人也得不到。這才公平。讓她補贖所犯的罪行,也就補贖了對我的傷害。她應當受到懲罰!懲罰她我也就報了仇。她是活該!”他跺腳,擂桌子,大聲詛咒著。他出於粗魯的本性,咬牙切齒地罵著奧蕾莉。 “您看她那樣子,布萊雅克!她想過求我原諒嗎?難道低一下頭,也是屈辱嗎?您知道她為什麼不說話,這麼倔強、這麼死硬嗎?因為她還抱著希望,布萊雅克!是的,她肯定還抱著希望。指望救過她三次的人再來救她一次。” 奧蕾莉一動不動。 他猛地抓起電話,要警察總署。 “餵,警察總署嗎?我是馬萊斯卡爾,請接菲利普先生。”他朝姑娘轉過身,把聽筒放到她耳朵上。 奧蕾莉仍然不動。電線那一端有人說話。對話很短。 “是菲利普嗎?” “你是馬萊斯卡爾?” “是的,聽著:我身旁有一個人,我想讓她得到確切消息。請坦率回答我的問題。” “說吧。” “你上午在哪裡?” “按你的要求,到看守所去了,收下了拉邦斯和托尼奉你的命令帶來的那個人。” “是從哪裡抓到的?” “在庫爾塞爾街他的住所,就在布萊雅克家對面。” “登記入冊了嗎?” “當我的面登記的。” “登記的名字是?” “德·利梅齊男爵。” “罪名呢?” “快車兇殺案首犯。” “你後來又見到他嗎?” “見了,就是剛才,在人體檢測所。他還在那裡。” “謝謝,菲利普。這就是我要了解的全部情況。再見。”他放下話筒說:“哎!美麗的奧蕾莉,這就是他的情況,您那位救星!他被抓起來了!已經關押!” 她回答說:“我知道了。” 他哈哈大笑。 “她知道了!可她仍然等著!啊!真滑稽!他已經落在警察和司法機關手裡!他已經成了一件破衣,一塊爛布,一根稻草,一個肥皂泡,可她還在等他!監獄的牆垮了!看守借給他一輛汽車!他來了!他就要從煙囪裡進來,從天花板上下來了!”他突然發起怒來,抓著漠無表情、心不在焉的姑娘的肩膀猛撞。 “做不了什麼了,奧蕾莉!沒有指望了!救星自己完了。男爵關進了監獄。一個鐘頭以後,輪到你進去了,我的漂亮小姐!你將被剪掉頭髮!關進聖拉扎爾監獄!上重罪法庭受審!啊!壞女人。我為你美麗的綠眼睛傷夠了心,現在該輪到它們……”他沒把話說完。在他背後,布萊雅克站起來,用抖動的雙手掐住馬萊斯卡爾的脖子。這個動作完全是自發的。從馬萊斯卡爾觸碰姑娘的肩膀起,他就被這種侮辱激怒了,悄悄向他移過來。馬萊斯卡爾被他撲倒了,兩人在地板上滾打起來。搏鬥非常激烈。兩人競爭,早有積怨,這一下便發了狂。馬萊斯卡爾身強體壯,可是布萊雅克怒氣正盛,所以打了很久,難分勝負。 奧蕾莉驚恐地看著他們,卻不動手。兩個人都是她的敵人,同樣可惡。 最後,馬萊斯卡爾掙脫出來,扯開了掐著他脖子的那雙手,並去摸自己的衣袋,顯然想掏出勃朗寧手槍。可是,布萊雅克擰著他的胳膊,所以他只抓住了吊在錶鍊上的哨子。一聲尖利的哨聲吹響了。布萊雅克又鼓起勁,想再次掐住對方的喉嚨。這時,門開了,一個人衝進來,撲向兩個對手。馬萊斯卡爾立即掙脫出來。而布萊雅克看到離他眼睛十厘米遠的地方,有一支手槍黑洞洞的槍口。 “好哇,索維努!”馬萊斯卡爾喊道,“這要算你立了一功,朋友。” 他怒不可遏,竟朝布萊雅克的臉上啐了一口。 “壞蛋!強盜!你以為我就這麼便宜你嗎?你首先得辭職,而且是馬上……部長的要求……我起草好了,就在口袋裡,你只要簽字就行了。” 他掏出一張紙。 “你的辭職報告和奧蕾莉的供詞,我事先就擬好了……簽字吧,奧蕾莉……喏,讀一讀……'我供認參與了四月二十六日快車謀殺案,向盧博兄弟開了槍……我供認……'總之,你的所作所為都概略地提到了……不必讀了……簽字吧!……不要浪費時間!” 他把鋼筆在墨水瓶裡蘸了水,堅持把筆塞到她手裡。她慢慢推開特派員的手,拿起鋼筆,照他的意思簽了字,也沒有讀一讀。字寫得規規矩矩。她的手沒有顫抖。 “唉!”他高興地嘆了一口氣,“……好了!沒想到這麼順利。很好,奧蕾莉。你識時務。你呢,布萊雅克?”布萊雅克搖搖頭,拒絕簽字。 “嗯!什麼?先生不肯簽字?先生以為自己還會留任?說不定還會晉升,嗯?一個殺人兇手的繼父,還想晉升?啊!夢倒是挺美的!你還想繼續對我馬萊斯卡爾發號施令?不行的,伙計,你的想法可笑。你認為這件醜聞還不能讓你下台嗎?明天,大家在報上讀到姑娘被捕的消息,你不認為你會被迫……”布萊雅克的手指抓住了遞給他的筆,掃了一眼辭職書,猶豫不決。 奧蕾莉對他說:“簽吧,先生。” 他簽了。 “行了。”馬萊斯卡爾說,把兩張紙都裝進口袋。 “供詞和辭職報告,我的上司倒台了,騰出一個空位子,這位子已經許給我了!姑娘關進監獄,會慢慢醫治好我心靈的創傷。”他厚顏無恥地說出這番話,顯示出靈魂深處多麼醜惡。他又獰笑著補充道:“這還沒有完,布萊雅克。我不會就此罷休,要幹到底。”布萊雅克苦笑著。 “您想走得更遠?有好處嗎?” “走得更遠,布萊雅克。姑娘的罪行就這些了。可我會到此為止嗎?” 他直視著布萊雅克的眼睛深處。布萊雅克低聲問:“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如果你不知道,如果這不是真的,你也就不會簽字了;你也不會聽我用這種口氣說話。你的容忍就是一種供認……布萊雅克,你任我以'你'相稱,是因為你害怕。”布萊雅克反駁道:“我沒什麼可怕的。可憐的孩子一時失去理智,犯了罪,這個打擊我經得起。” “是你自己的事,布萊雅克。” “除了孩子的事,我沒什麼可害怕的。” “除了孩子的事,”馬萊斯卡爾陰險地說,“還有過去。今天的罪行,我們不談了。但過去的罪行呢,布萊雅克?” “過去的罪行?什麼罪行?什麼意思?……”馬萊斯卡爾用拳頭擂一下桌子,表明他掌握了最新的證據,也表示他要發火了。 “需要說明嗎?提這種要求的應當是我。嗯?最近一個星期天上午,你到塞納河邊去幹什麼?……在那無人居住的別墅前面窺探什麼?……為什麼跟踪那個背布袋的人?嗯!難道需要我提醒你,讓你回想起那是被你繼女殺死的兩兄弟的別墅?那背布袋的人叫若多,我正派人追捕。若多是那兩兄弟的合股人……我從前在這兒見過……啊!這一切都絞在一起的!……可見這些陰謀互有聯繫!……” 布萊雅克聳聳肩,嘀咕著說:“荒謬!……愚蠢的假設!……” “假設,是的。過去我到你家,像一隻好獵犬,嗅出你言行中的窘迫、遲疑和隱隱約約的懼怕,但我沒有介意……可是,一段時間來,這些假設慢慢得到了證實……我們馬上就要讓它成為事實,布萊雅克……是的,你和我……你是不可能逃避的……一個不容置疑的證據,一份供詞,布萊雅克!你不知不覺就要招供……就在這裡……馬上……” 他拿起帶來的紙盒,放在壁爐上,解開繩子。紙盒裡有一個草套。套裡包著一個瓶子。馬萊斯卡爾把它拿出來,豎在布萊雅克面前。 “喏,伙計。你認識它,對嗎?這就是你從若多手里奪過來,我從你手裡取走,而另一個人又當著你的面從我手裡竊走的東西。另一個人是誰呢?就是德·利梅齊男爵。我上午從他家裡找到了它。哎!你明白我有多麼高興吧?這個瓶子是地道的珍寶。它就在這兒,布萊雅克,你看上面的商標和什麼水的成份表……儒旺斯礦泉水。就在這兒,布萊雅克!利梅齊給它加上一個瓶塞,並用紅蠟封好。好好瞧瞧……裡面有一個紙捲。這肯定就是你要從若多手里奪回來的東西。大概是某種供詞……你親筆寫的對你不利的證據……啊!可憐的布萊雅克!……” 他勝利了。他一面刮蠟開瓶,一面隨意發著感慨:“馬萊斯卡爾要在全世界出名了!……逮捕快車上的殺人兇手!……查出布萊雅克過去的罪行!……案件調查和開庭審理會有多少戲劇性的變化!……索維努,你給姑娘戴上手銬?叫拉邦斯和托尼上來……啊!勝利……全面勝利……”他把瓶子倒過來,紙捲掉了出來。他把紙捲打開,因為情緒還被剛才那一通充滿激情的演說激動著,就像一個短跑運動員衝過終點收不住腳一樣,脫口就把紙上的話念了出來,一時沒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馬萊斯卡爾是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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