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碧眼姑娘

第3章 三、黑暗中的親吻

碧眼姑娘 莫里斯·勒布朗 8821 2018-03-16
博庫爾火車站坐落在野外,遠離人家。一條與鐵路垂直相交的公路,把車站與博庫爾村連在一起。公路下一個點是羅米約鎮。警察隊駐在那裡。再往下是奧克塞爾,那裡有法官。人們正等待他們到來。車站被國道切成直角。 這條國道沿著鐵路伸延了五百米左右。 人們把所有照明工具都集中在月台上:電燈、蠟燭、燈籠、信號燈等等,這就使拉烏爾不得不極為小心地朝前走。站長、一個職員和一個工人在跟站崗的警察聊天。這個警察高大的身軀站在行李房門口。房子的兩扇大門敞開著,裡面堆滿了包裹。在這間若明若暗的房子裡,堆著很多筐子和小箱子,還散放著各式各樣的包裹。走近之後,拉烏爾覺得看見一個人坐在一堆東西上,彎著腰,一動不動。 “很可能是她,”他心想,“那個碧眼女郎。只要把裡面一鎖,就是個現成的監獄,因為唯一的出口被看守把守著。”局勢似乎對他有利。不過,不能遇上有可能壞事的阻礙。馬萊斯卡爾和警察隊長有可能來得比他想像的快。他跑了一個彎兒,來到車站後面,沒有碰到一個人。這時,已過午夜,再沒有火車停站。除了月台上一小群聊天的人,車站上再無別人了。他來到行李托運室。左邊有一道門,裡面是門廳和一道樓梯。門廳右邊又有一道門。

根據佈局示意圖,這應該是關人的地方了。對拉烏爾這樣的人來說,一把鎖算不上障礙。他隨身帶著四五種小工具,最複雜的鎖也可以打開。他才一試,鎖就開了。他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見裡面沒有燈光,就彎下腰推門走了進去。外面的人既沒有看見他,也沒有聽到推門的聲音。那個俘虜更沒聽到,因為,她那嚶嚶的哭泣,時斷時續地打破屋裡的寂靜。外面,那個工人正在敘述他穿過樹林,追捕兇手的經過。他提著一盞號志燈,在一片矮樹林裡把這個“獵物”趕出了洞穴。另一個強盜——他是這樣稱呼的——瘦高瘦高,像野兔一樣逃跑了。不過,他可能會從原路回來,把小個子帶走。此外,天太黑,很難發現目標。 “那小傢伙立即呻吟起來,”那工人說道,“聲音很奇怪,像姑娘,哭著說:'法官在哪兒……我把一切都告訴他……帶我去見法官吧!'”

聽的人都嘲弄地笑起來。拉烏爾趁機把頭鑽進兩垛板條箱之間。這樣,他就來到了女俘坐的那堆郵包後面。這一次,她大概聽到了動靜,停止了哭泣。 他小聲說:“別怕。” 見她不說話,他又說:“別怕……我是個朋友。” “吉約默嗎?”她低聲問。 拉烏爾明白她指的是另一個逃犯,答道:“不是。是一個要把您救出去的人。” 她不說話了,大概怕中圈套。但他還是堅持說:“您現在落到了司法當局手裡,不跟我走,就要坐牢,受審……” “不會的,”她說道,“法官先生會放了我的。” “他不會放您。殺了兩個人……您衣服上有血跡……來……一秒鐘的猶豫就會讓您完蛋……來吧……” 沉默了一會兒,她輕輕說:“我的手捆住了。”

他依然蹲著,用刀子把繩子割斷,問道:“他們現在能看到您嗎?” “只有警察轉過身來才能看見我,而且看不清楚,因為我在暗處……其他人太靠左邊了……” “很好……哦!等一下。聽……” 月台上響起了腳步聲。同時他聽到馬萊斯卡爾說話的聲音。於是,他吩咐:“別動……他們來了,比我預料的要快……您聽見了嗎?……” “啊!我怕。”姑娘結結巴巴地說,“……我覺得這聲音……上帝啊,這可能嗎?” “是的,”他說,“這是您的敵人馬萊斯卡爾的聲音……不過,不必怕……您記得今天下午在馬路上,有一個人插在您和他之間嗎?那就是我。我請求您不要怕。” “可是,他就要來了……” “那不一定……” “可要是來了呢?……”

“您就假裝睡著了,暈過去了……把頭埋在胳膊圈裡……不要動……” “要是他硬要見我?要是他認出我來怎麼辦呢?” “不要回答他的問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說一句話……馬萊斯卡爾不會馬上行動,……他會考慮……到那時候……” 拉烏爾並不放心。他估計馬萊斯卡爾急於知道自己的判斷有沒有錯,強盜是不是女的。他會立即進行審訊的。無論如何,他認為看守不嚴,會親自視察監獄。 果然,特派員亮起高興的嗓門,大聲說:“餵,站長先生,這可是新鮮事了,抓了一個兇手!而且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兇手,博庫爾車站可要出名了!……隊長,我覺得這地方選得很好。我相信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不過,這個人十分謹慎,我要親自看看……”

果然如拉烏爾所料,他一下子就直奔目標。這人和年輕姑娘之間就要展開激烈的交鋒了。碧眼女郎只要動一下,說一句話,就徹底完了。 拉烏爾本想後退,但這樣一來就意味著放棄一切希望,並招來一群敵人跟踪自己,使他再也無法插進來。於是,他決定碰運氣了。 馬萊斯卡爾走進屋子,仍跟外面的人說著話,不讓他們進來看到這個一動不動的身影,他想獨自打量這個人。拉烏爾躲在一邊,被箱子遮住。馬萊斯卡爾看不到他。 特派員停下腳步,大聲說道:“他好像睡著了……餵!伙計,不能聊聊嗎?”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手電,按住按鈕,把光柱對準俘虜,只看到一頂帽子和兩條抱在一起的胳膊。 他扒開胳膊,揭起帽子。 “果然,”他輕輕地說道,“……一個女的……一個金發女子!……來,小乖乖,讓我看看你的漂亮臉蛋。”他用力抓住她的頭,扭過來,看到一張出乎意料、使他不敢相信的臉。

“不,不,”他喃喃自語,“不可能。” 他看了看門口,不希望有人進來。然後,他猛地摘掉帽子。那張臉一覽無遺地出現在光柱下。 “她!她!”他低語著,“我瘋了……這不能讓人相信……她竟在這裡!她竟殺了人!她!……她!” 他身子彎得更低。俘虜一動不動,那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抽搐。馬萊斯卡爾聲音顫抖地對她說:“是您!這是什麼奇蹟?這麼說,您殺了人……被警察抓住了!關在這裡!這可能嗎?” 她好像真是睡著了。馬萊斯卡爾停住話。她真的睡著了嗎?他又對她說:“就這樣,不要動……我把那些人支走,再回來……過一個鐘頭,我就會回來……我們再談……啊!我的小乖乖,您得老實點。”他是什麼意思? 想作什麼骯髒交易? (拉烏爾猜想)他大概還沒打定主意。這個情況讓他措手不及,他在考慮從中可以得到什麼利益。

他把帽子放回那長滿金發的頭上,把發鬈塞進去,又解開她的罩衣,搜查了衣袋,什麼也沒有發現。於是,他站起身來,顯得那樣慌亂激動,竟然忘了檢查房間和側門。 “還是個孩子哩。”他朝人群走去,“肯定不到二十歲,被人帶壞了,走上了邪路……” 他不停口地說著,但是心不在焉,讓人感到他思緒混亂,需要思考。 “我相信,我的初步調查一定會使檢察院的先生們感興趣。”他說道,“隊長,在他們到來之前,我跟您一起看守……或者我獨自……如果您需要休息,就用不著麻煩別人了……”拉烏爾急忙行動。他從包裹堆裡抓起三個捆紮的袋子,袋子佈料與女俘身上罩的工作服顏色相似。他舉起其中一個,輕輕地說:“把腿向我這邊挪……好讓我把這個袋子移到前面,移到您放腿的地方。但要慢慢移,對嗎?……接下來再把上身往這邊挪……最後把頭挪過來。”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又說了一遍,因為那姑娘呆坐在那裡不動。 “我求您照我的話辦,馬萊斯卡爾是什麼都乾得出來的……您辱罵過他……他可以用這種方式那種方式報復您,因為您現在在他手裡……快把腿挪過來……” 她輕輕移動著,可以說幾乎沒動,用了至少三四分鐘。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把身體移了過來。她前面現在出現了一個比她稍高一點,也是蜷縮著的灰色身影,形狀差不多,如果警察和馬萊斯卡爾往裡面瞧一眼,一定會認為她還在裡面。 “走!”他說,“……趁他們轉過背,大聲說話的當口,快走……”他雙手接住她,壓她彎著腰,把她從門縫拉出去。到了門廳,她直起腰來。他又把門鎖好。穿過行李托運室。可是,剛走上車站前面的土坡,她就支持不住了,幾乎跪了下來。 “我走不動了……”她呻吟著,“走不動了……”他毫不費力地把她扛到肩上,開始往去羅米約和奧克塞爾的公路旁的樹林裡跑。他想到自己抓到了獵物,想到殺害貝克菲爾德小姐的兇手再也逃不出他的掌心,想到他的行動取代了社會的行動,心裡覺得十分滿意。他將乾什麼呢?這並不重要。反正他此刻堅信,至少是這樣打算,他要伸張正義,至於如何懲罰,他將視情況而定。

跑了兩百多米,他停下來,並不是想喘口氣,而是要聽聽周圍的動靜,萬籟俱寂,只有樹葉輕顫和夜間活動的小動物匆匆逃竄的聲音。 “有什麼情況?”姑娘不安地問。 “沒事……沒有險情……正相反……有一匹馬奔跑的聲音……很遠……這正是我希望的……我非常高興……這是來救您的……” 他把她從肩上放下來,像抱孩子似的用雙臂托著,匆匆走了三四百米,來到通往國道的十字路口。白色的路面在黑乎乎的枝葉間顯現出來。他坐到路邊斜坡上。地上的草濕漉漉的。他對她說:“您就躺在我的膝蓋上,聽明白我的話。我們聽到走過來的馬車,是請來的醫生坐的車。我等會兒把那傢伙綁在樹上,也不傷害他。我們就坐他的車跑一夜,到另一條鐵路的哪個車站去搭火車。”

她什麼也沒有回答。他懷疑她沒有聽明白。她的手滾燙,好像結結巴巴在說胡話。 “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住口!”拉烏爾突然說,“這事以後再說。”他們都不說話了。沉睡的田野一片寂靜。他們周圍是漫漫無邊的安寧和靜寂。只有馬蹄聲不時地從黑暗中傳來。有兩三次,他們看到了車上那兩盞像瞪大的眼睛似的車燈。說不出有多遠的距離。車站方向沒有一絲喧鬧,因此沒有任何危險。拉烏爾想著這奇怪的處境,又想到這神秘的女殺手。他的心臟怦怦直跳。他都感到了那狂亂的節奏,便想起八九個小時之前看到的那表面上無憂無慮、快快活活的巴黎姑娘。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的頭腦中融為一體。回憶起那個光輝的形象,他對殺害英國姑娘的兇手的仇恨就減輕了一點。不過,他真有“仇恨”嗎?他摳住這個字眼,狠狠地想道:“我恨她……不管她怎麼說,她殺了她……英國姑娘的死,是她和她同伙的過錯……我恨她……我要為貝克菲爾德小姐報仇。”不過,這些話他沒有說出來,相反地,他意識到自己嘴裡流出許多體貼的話:“不幸常常是不宣而至,突然降臨,不是嗎?人本來歡歡喜喜……過日子……可突然犯了事……不過,一切都會解決的……您要相信我,事情會擺平的……” 他覺得她慢慢安靜下來了,也不因為焦躁不寧而渾身發抖。痛苦、噩夢、焦慮、惶恐,整個黑暗和死神的醜惡世界,漸漸被驅走。拉烏爾強烈地感到自己對因形勢所迫誤入歧途的人有著磁鐵般的影響和控制力;他能使這些人心理平衡,暫時忘卻可怕的現實。再說,他自己也避開那場慘劇。他開始淡忘了那死去的英國姑娘。他懷裡這個女人,不再是那個罩衣上沾滿血蹟的強盜,而是那個容光煥發風姿優雅的巴黎姑娘。 “我要懲罰她,要讓她吃苦頭。” 可這些話都是白說,從這張嘴裡吐出的清涼氣息他怎麼感覺不到呢? 車燈越來越大。再過十來分鐘,醫生就到了。 “那時,”拉烏爾心想,“我就不得不跟她分開,單獨行動……就結束了……我跟她之間就不會再有這種時刻了……這種貼近的時刻……” 他更俯下身子。他感到她仍閉著雙眼,完全信賴他的保護。她大概在想:“這樣很好。危險離遠了。” 他猛地低下頭,親吻她的雙唇。 她無力地掙扎了一下,嘆息一聲,什麼也沒說。他感到她接受了這種愛的表示,雖說她的頭往後躲閃,但還是接受了這溫柔的親吻。吻了幾秒鐘後,她身子一挺,撐起胳膊,用力掙脫開來,喃喃說:“啊!真可惡!啊!真可恥!放開我!放開我!……您這種做法很卑鄙。” 他本想解解嘲,可心裡很氣惱,直想罵她一頓,可又想不出什麼詞。就在她推開他,在黑暗中逃走時,他還在低聲念叨著:“這是什麼意思!還那麼廉恥啊!要換一個時候,怎麼?人家還不認為我犯了褻瀆聖物罪呀……” 他站起身,跑上坡找她,可去哪裡找呢?密密的灌木叢遮住了她的身影,根本不可能再抓住她。 他詛咒,埋怨,此刻心裡只剩下仇恨和受到嘲弄的男人的怨忿。他反复考慮著一個凶狠的打算:回車站報警。這時,他聽到傳來一陣叫喊。叫聲是從公路上傳來的,有一段距離。大概是被一個山坡擋著的路段。他估計是那輛馬車發出的叫喊,便跑過去,果然看見兩盞燈。不過,他覺得那兩盞燈就地轉了一個彎,朝來的方向走了。但這一次不是從容慢跑,而是快馬加鞭飛跑了。過了兩分鐘,拉烏爾聽到喊聲,循聲跑去,發現在濃密的灌木和荊棘叢中,有一個人在招手。 “您是羅米約來的醫生嗚?”拉烏爾說,“我是從車站派來接您的……您大概受到了襲擊?” “對!……一個行人向我問路。我停下車,他就抓住我的領口,把我捆起來,扔到荊棘裡。” “他駕您的車逃走了?” “對”。 “就一個?” “不,還有一個,剛跑過去的……我就是那時候叫喊的。” “男的還是女的?” “沒看清。他們沒說幾句話,而且聲音很低。他們一走,我就叫喊。” 拉烏爾總算把他拉了出來,又問道:“他沒有堵您的嘴?” “堵了,但沒堵緊。” “用什麼堵的?” “我的圍巾。” “有一個堵嘴的辦法,會的人不多。”拉烏爾說,抓起圍巾,把醫生的頭撥過去,給他示範怎樣堵嘴。然後,他用馬披和吉約默用過的繩子把他巧妙地捆住。搶馬車的人無疑是吉約默,與他會合的人就是那個姑娘。 “沒把您弄傷,對吧,醫生?不然,我會難過的。這樣一來您就不怕棘刺和蕁麻了。” 拉烏爾領著醫生往前走,又補上幾句,“喏,在這塊地方過夜,也不會太差。苔蘚大概被太陽烤過,都是乾的……不,不用謝,醫生。請相信,我是迫不得已……”此刻,他打算跑步追趕兩個逃跑者,無論如何要把他們抓住。他為自己被人耍弄而怒不可遏。他真是愚蠢!怎麼搞的!他本已把她抓在手裡,可他不去掐她的脖子,而是去親吻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清醒? 這一夜,拉烏爾的行動總是違背他的意圖。他並沒有放棄原計劃,但又有一個新的打算,因此一離開醫生,他就向車站走去。他準備騎警察的馬去追強盜,決心將他們緝拿歸案。他剛才就發現騎警隊的三匹馬拴在一個敞棚底下。有一個警察在前面守著。他走到那兒,看到警察在一盞提燈下睡著了。 拉烏爾拿出刀子,準備割斷一匹馬的韁繩,但沒有這樣做,而是極其小心地割斷了三匹馬鞍的肚帶和馬籠頭上的皮帶。這樣,他們就是發現碧眼女郎失踪了,也不可能去追。 “我想幹什麼,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拉烏爾往原先的包廂走,尋思道,“我恨那個壞女人,只有把她交給司法當局,實現我的複仇誓言,我才高興。可是,我剛才卻努力救了她。這是什麼道理?”答案他非常清楚。既然這姑娘長了一雙碧眼,就讓他如此關心,那麼他抱過她那綿軟的身體,吻過她的嘴唇之後,又怎麼會不去保護她呢?難道能把自己吻過嘴的女人交出去嗎?就算她是殺人兇手,但她畢竟在他的愛撫下顫抖過,因此,他明白,以後,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他不顧一切地保護她。 對他來說,今夜這熱烈的親吻將支配這場慘劇,支配他的本能,或更確切地說支配他的理智促使他下的決心。 為此,他應該與馬萊斯卡爾重新接觸,了解他的調查結果,了解康斯坦絲·貝克菲爾德本人以及她所託付的那個小包的情況。兩個鐘頭以後,馬萊斯卡爾精疲力盡,倒在拉烏爾對面的長椅上。拉烏爾正在安靜地等他,這時裝出驚醒的樣子,一躍而起,把燈打開。見到他的臉變了樣,頭髮亂了,鬍子也倒下來了,不由得叫道:“您怎麼了,特派員先生?都認不出來了!”馬萊斯卡爾結結巴巴地說:“您不知道嗎?沒聽到嗎?” “我什麼也不知道。您給我關上門之後,我什麼也沒聽到。” “跑了!” “誰?” “殺人兇手!” “那就是說本來抓住了?” “是的。” “兩個人中的哪個?” “女的。” “真有個女的?” “是的。” “沒人看守?” “有,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看守的是草包。” 拉烏爾放棄追趕兩個逃犯,自然有一些原因,其中一條就是立即報復的需要。他受到別人嘲弄,現在也想嘲弄別人。他選中的就是馬萊斯卡爾。此外,他想從馬萊斯卡爾口裡掏出別的情況。因此,馬萊斯卡爾的沮喪立即讓他暗自欣喜。 “真是倒霉。”他說。 “是倒霉。”特派員肯定道。 “您沒有別的線索嗎?” “一點也沒有。” “她同謀的痕跡呢?” “哪個同謀?” “幫她逃走的那個。” “這事跟他沒關係!我們熟悉他的腳印,從很多地方採集到了,樹林裡最多。可是,在車站出口有一攤爛泥,在那個掉了跟的鞋印旁邊,我們採集到一些完全不同的腳印……腳小一些……底尖一些。” 拉烏爾把他那雙沾滿污泥的皮靴盡量往椅子底下挪,又十分關切地問:“這麼說,除了他……還有一個人?” “毫無疑問。照我看,這個人跟女兇手搶了醫生的馬車逃走了。” “醫生的馬車?” “對,不然我們早看到醫生了。想必他被人扔下車,塞在哪個洞裡了。” “一輛馬車,追得上嘛。” “怎麼追?” “警察的馬……” “我跑到拴馬的場棚,跳上一匹馬,可是馬鞍從那邊滑下去了,我摔在地上。” “您說什麼?” “看馬的人睡著了。有人取走了韁繩和馬鞍的肚帶。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法騎馬去追了。” 拉烏爾忍不住笑起來。 “哎呀!您這下碰到對手了。” “是一位高手,先生。我曾經有機會了解和詳細調查過一個案子。那是亞森·羅平跟加尼瑪爾鬥法。今夜這些手法跟那次一樣高明。” 拉烏爾毫不留情。 “真是倒霉。因為,您本希望抓獲那個兇手,有助於您的前途……” “確實希望如此。”馬萊斯卡爾說。他由於受挫,愈發想對人傾談心事。 “我在部裡有很多強大的對手,這次迅速緝拿兇手可以幫我大忙。您想想……這個案件會產生多大的反響!……一個女扮男裝的兇手,年輕、漂亮,會引起多大的轟動!……一夜之間,我就引人注目。再說……” “再說?……” 馬萊斯卡爾稍稍遲疑了一下。不過,有的時候,沒有什麼理由能阻止一個人說出亮出心底的秘密,即使事後後悔也在所不惜。因此,他就把心裡話全掏出來了。 “再說,這件事可以兩倍、三倍地擴大我在對立的陣地上取得的勝利!……” “附帶的勝利?”拉烏爾讚歎道。 “對,但又是決定性的勝利。” “決定性的?” “當然。因為與一個死人有關,所以誰也不可能從我手里奪走這個勝利。” “也許與那英國姑娘有關?” “對。” 拉烏爾仍然裝出憨憨的樣子,似乎只想讚歎這位夥伴的壯舉,又問道:“能告訴我嗎?” “為什麼不能?您不過比法官們早兩個鐘頭了解而已。”馬萊斯卡爾累糊塗了,頭腦一片混亂,所以一反往日的習慣,像新手似的饒起舌來。他把身子向拉烏爾湊過來,說道:“您知道這英國姑娘是什麼人?” “這麼說您認識她,特派員先生?” “當然認識,甚至是好朋友呢。六個月以來,我跟她是如影隨形。我監視她,尋找對她不利的證據,卻始終找不到!……” “對她不利的?” “嗨!當然!對她,對貝克菲爾德不利的證據!一方面,她是英國貴族院議員、億萬富翁貝克菲爾德勳爵的女兒;另一方面,她又是個國際大盜,旅店竊賊,黑幫頭子。她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取樂,是出於愛好。這個壞蛋,也看出了我的身份。我跟她交談,感到她狡猾、自信。她肯定是個竊賊。我已經報告了上司。 “可是,怎麼抓她呢?從昨天起,我終於抓到了機會。她住的旅館裡有我們的情報員。我從他那裡得知,貝克菲爾德小姐昨天收到了尼斯一座別墅的平面圖。她準備洗劫那座別墅,在厚厚的附件中稱它為B別墅。她把這份附件,還有一沓可疑的資料都裝進一個小包,然後乘車赴南方。因此我也出發了。'到了那裡,'我心想,'要么把她當場抓住,要么拿到那些文件。'其實我用不著等那麼久,強盜把這些文件給我送來了。” “小包呢?” “她用皮帶系在腰上。現在,在這兒。”他拍拍自己的腰部,說,“那些文件我只來得及掃一眼,就斷定這是一些不容置疑的證據;比如B別墅的平面圖,她在上面用藍鉛筆加上一個日期:四月二十八日。四月二十八日,就是後天,星期三。”拉烏爾不由得感到失望。相處一晚的美麗旅伴,竟是個賊!馬萊斯卡爾對她的指控得到那麼多細節的證實,無法反駁。而且,這指控也說明了英國女郎看他的眼光為什麼那樣準確。作為一個國際盜竊集團的成員,她掌握了很多人的情況;所以透過拉烏爾·德·利梅齊,能夠看到亞森·羅平的身影。 難道不應當認為,她臨終時努力要說而沒有說出的話就是供詞,就是罪犯向亞森·羅平發出的請求:“保護我死後的名聲……什麼都不要讓我父親知道!……把我那些文件毀掉……” “這麼說,特派員先生,這是貝克菲爾德這個貴族家庭的恥辱?” “有什麼辦法!……”馬萊斯卡爾說。 拉烏爾又說:“這不使您難過嗎?把一個年輕姑娘,就像剛才從我們手裡逃走的那個姑娘交給司法當局的想法,不同樣使您覺得可惜嗎?因為她很年輕,不是嗎?” “很年輕,很漂亮。” “可是……” “先生,儘管她年輕漂亮,儘管還有種種其他考慮,我都要克盡職守。” 他說這番話的神態,像個明顯要求論功行賞的人,但職業意識還是超出了一切盤算和考慮。 “說得好,特派員先生。”拉烏爾贊同道,其實他看出馬萊斯卡爾似乎把職責與很多別的東西,尤其是怨恨和野心混在一起。馬萊斯卡爾看了看表,覺得在檢察院的人到來之前他還可以休息一會兒,就半躺在長椅上,在一個小記事本上匆匆寫了幾句話。小本子不久就掉在膝蓋上。特派員先生抗不住瞌睡睡著了。拉烏爾坐在他對面,打量了他好幾分鐘。自從他們在火車上相遇以來,他對馬萊斯卡爾的印象越來越清晰了。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相當會耍陰謀的警察,或不如說,一個有錢的愛好者形象;他幹這一行是出於愛好,為了找樂子,也為了滿足利益和感情的需要。他是一個交好運的人。這一點,拉烏爾記得很清楚,這個好色的傢伙,追起女人來常常毫無顧忌;而女人一有機會,又常常助他一臂之力,使他的仕途一帆風順,升得飛快。不是有人說他是部長家的常客嗎?不是有人說,他受寵得勢,與部長夫人不無關係嗎? 拉烏爾拾起記事本,一邊注意馬萊斯卡爾,一邊在上面寫下: 拉烏爾回想起他跟馬萊斯卡爾在糕點鋪門口的相遇,就畫了一個戴著眼鏡、叼著捲菸的男人頭像,作為署名,下面寫道:“有火嗎?羅多爾夫?” 特派員在打呼嚕。拉烏爾把記事本放回他的膝上,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打開瓶塞,讓馬萊斯卡爾吸了幾口。一股刺鼻的氯仿氣味立即散發開來,馬萊斯卡爾的頭垂得更低了。於是,拉烏爾輕輕地揭起他的外衣,解開小皮包的皮帶,把它係到自己腰上,外面罩上罩衣。 這時,正好有一列火車緩緩開過,是一列貨車。他放下車窗玻璃,從一個踏板跳到另一個踏板,然後坐到一節裝滿蘋果的車箱的篷布下面。這一切都無人看到。 “一個是死了的女賊,”他尋思,“一個是我厭惡的女殺人兇手,這就是我要保護的兩個好角色。真見鬼,我為什麼要捲入這場冒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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