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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黑色筆記 松本清张 20580 2018-03-16
此後的一個月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發生了一件事。和長谷川莊治簽下購買“魯丹”的合同期限到了。這就意味著四千萬日元定金被長谷川白白拿走了。 為了得到四千萬今後還不知要花多大的努力呢。失去後元子才第一次體驗到巨款的價值。人在有錢時是不嫌多的,只想著如何增值,好像怎麼樣都覺得財產不夠似的。而只有失去了錢的時候,元子才第一次體會到自己以前的這種金錢意識。 今後為了賺到四千萬日元所需花費的歲月簡直可以徒步旅行到地球的盡頭了。雖然看起來令人洩氣,但也說不定會遇到個什麼意想不到的機會,讓自己更快賺到錢的。以前曾經有過,將來也一定會遇到的。 為此絕對不能失去“卡露內”,只要保住這家店就有可能遇到這樣的機會。放棄了它,便不會再遇到這樣的幸運了。 “卡露內”是抓住這種機會的根據地。

我不可能再付給長谷川四千萬日元的違約金的,不然我就將失去“卡露內”。根據地被摧毀的話,我也只有淪落了。因此即使死死抓住“卡露內”的牆壁不放我也要守住它。難道我會將它拱手相讓嗎? 這次買“魯丹”的事,我完全中了對方的圈套。首先橋田常雄和安島富夫共謀構造了一個“出售梅村”的假象,再讓梅村女招待——橋田的女人島崎須美江參與其中。醫大補習學校的“不正當行為”不過是他們三個人共同編造出來的。現在想起來,江口虎雄也很可疑。自己不在家,卻讓安島的女人假扮自己的“兒媳婦”。雖說將醫大補習學校為了走後門入學所交納的讚助費一覽表交給了安島,可其實他說自己“不在家”也不過是個藉口,事實上江口也在幫助安島欺騙自己吧?元子怎麼覺得這些都是事實呢。

為了偽造橋田轉讓梅村的假象,安島捏造了醫大補習學校使用不正當手段的事,結果促成了自己購買“魯丹”。長谷川也參與了橋田和安島的計劃。說起來甚至連悄悄告訴自己“魯丹”將要出售這一消息的獸醫牧野都令人覺得可疑了。如果不是他對自己咬耳朵的話,自己根本不會知道“魯丹要出售”這件事的。別看他成天一副超然事外的模樣,說不定也被長谷川操縱著呢? 不過搞不明白的是橋田和安島為什麼非要把自己弄到如此悲慘的境地呢?這是一個疑團。元子認為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他們如此懷恨在心的。 一定還有更深的內幕,有一個什麼大規模的計劃要把自己搞垮,而且這計劃是經過再三斟酌的。橋田和安島背後一定還有什麼人,這一切都是這個人的所作所為。這個人肯定認識自己,並企圖要讓自己陷入毀滅。他利用了橋田、安島和長谷川,可想而知是個相當大的人物了。那麼會是誰呢?元子心中實在無數,她感覺宛如有妖怪站在自己面前,令她毛骨悚然。

不管怎麼說自己已經掉進了詐騙的圈套,這是確定無疑的了。既然受到了欺詐,那就沒有必要追交四千萬日元的違約金了。只有在正常情況下簽訂的合同才是有效的,如果合同是欺詐的話,在法律上是無效的。至於“卡露內”,我是絕對不可能放手的。 合同期滿的第二天下午,元子收到了一封掛號信,那是一個茶色信封。 信封上橫排印刷著“東京地方法庭民事第9部”的字樣,在收信人的左側印有“特別專遞”的字樣。 元子從信封裡將紙抽了出來,共有三份。 臨時查封決定 東京都中央區八丁堀四丁目五二 債權人長谷川莊治 東京都目黑區駒場町一丁目四七青葉公寓內 債務人原口元子 東京都新宿區市谷藥王寺町九二 第三債務人倉田道助

上述當事人之間於昭和五十四年有關第叁百貳拾壹號債權臨時查封事件,本法庭承認債務人的申請具有充分理由,作出如下決定。 主文 為了確保債權人對債務人所擁有的債務權得到履行,對於目錄所記載的債權實施臨時查封。 第三債務人根據如上債權必須支付債務人債務。 要求支付帳單目錄(兩份) 昭和五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在債權人和債務人之間,債權人作為賣主,債務人作為買主,因債務人不履行長谷川商事株式會社四萬股股份的買賣合同而要求賠償債權。 查封債權目錄(三份) 一、錢款一千萬日元 但債務人對第三債務人所擁有的東京都中央區銀座七丁目三七番地所在的大樓十七室的租賃,必須於每月月末支付租賃費二十萬日元,規定以兩年為期限,對於房屋租賃時向第三債務人所付的保證金擁有償還保證金的索取權。

——所謂第三債務人即指“卡露內”的房主倉田道助。 元子給川原律師的事務所去了電話,律師正好在。 “這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 川原律師聽了元子讀的法庭通知書說。 “那不過是法庭的陳詞濫調,不知情的人看了也許會嚇一大跳,其實就是為了作為四千萬日元的抵押而臨時收押'卡露內'的權利金,媽媽。” “那麼說來是不會妨礙我繼續營業的吧?” “嗯,沒影響,和營業權沒關係。” “對方為了獲取收押的權利金,不會將店向第三者出售的吧?” “那不會的。媽媽只要按時支付租金的話,誰都不可以把你怎麼樣的。” “對於臨時查封我如果向法庭提出異議的話,你看怎麼樣?” “唔,我覺得雖然沒有必要,但提出異議的話安全係數會比較高一些。近來找個時間我去店里和你商量一下吧。”

“拜託您了,先生。” 元子不由自主對著電話機鞠了一躬。 下午五點左右,元子出了公寓。去店裡時間尚早,她打算去豐川稻荷神社參拜一下。元子希望能再次求得幸運。 炎熱的陽光照射在遮陽傘上,強烈的光線令她感到有些頭暈。地面反射的暑氣包圍著全身,正面東大校園內的植物散發著強烈的綠色光芒。站在輕軌站台,她覺得身些吃不消了。 上了車,車廂內的冷氣令她暫時緩過氣來,但在涉谷換了趟車又使她感到非常不舒服。乘車時間不長,而且又是自己熟悉的路線,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元子以為自己是被暑氣害的。今天的氣溫格外高。 她在青山一丁目下了地鐵,躊躇了半天到底要不要走上地面去,不過她很快又振作起精神向地鐵出口走去。

從地鐵出來到豐川神社還要一段距離,元子覺得越走越熱。身旁的車流令她目眩。好不容易走到了神社的石階梯前,她覺得胸口一陣噁心,直想吐。 她走到小賣部想買些供品,於是買了三個店頭擺放著的油炸豆腐,然後鑽過神社狹小的紅色木柵欄鳥居,在小小的本殿前將東西放了下來。 ——無論如何讓我過了這關吧,保佑我今後有好運,賜給我幸福吧。 她閉上眼睛雙手相合,所有的思緒都暫時從頭腦中退去了。 前面放著的供品因為天熱很快變味了。鼻子和胃都變得相當敏感,元子立刻奔往衛生間吐了出來。 一陣不安湧上心頭又被打消了。 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發生的。身體不適是因為天氣太熱了,一定是輕度中暑。加上前些日子神經過度緊繃,因此引起了胃部的不適。所以她覺得只要神經放鬆下來就會好的,目前面臨的問題告一段落後就去個什麼溫泉好好靜養兩三天。

元子在稻荷神社前上了出租車。 “司機,盡量開穩點。” “哪裡有不舒服嗎?” 這個個體營業司機頭髮已經花白,顯得和藹體貼。他慢慢地開著車,幾乎沒有顛簸。 六點過了,夕陽依然高照著,但銀座的商店街已點上了燈火。急沖衝趕路的酒吧陪酒小姐的身影跳入了元子的眼簾。 出租車剛要在“卡露內”附近停下,她突然發現前面在停著車的人行道邊,有五、六個陪酒小姐和戴著蝴蝶領結的男子站在路上,他們都是“卡露內”的工作人員。他們正抬頭仰望著三樓窗口。 發生了什麼事? 潤子發現元子從出租車裡出來。 “啊呀,是媽媽。”潤子叫了出來,大家靠攏過來將元子團團圍住。 “怎麼了?” “店裡來了一些不認識的人……”

美津子剛一說,調酒師就向元子邁出一步,說:“我給媽媽家去了電話,但電話沒人接……” “我有事早了一些出門。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大家都站在這裡啊?” “我們被趕了出來。” “趕了出來?被誰?” “我們也不知道,有一幫男人說'卡露內'被他們收購下來了。五個男人闖進店來,突然對我們說'這家店從今天開始老闆換了,你們給我出去',好像是一些暴力團伙的人。我抗議說'我什麼都沒聽媽媽講過'。他們回答說'事情已經定了,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顯得氣勢洶洶的樣子。” 元子抬頭看了看三樓的窗口。 她走進了大樓。 “好可怕哦,媽媽。”

“你們在這裡等著。” 元子進了店,身穿黑色服裝的男人們隨意坐在座位上手裡拿著酒杯。白蘭地或威士忌酒瓶都是他們從店裡的酒架上取下來的。屋裡瀰漫著香煙繚繞的煙霧。 他們看見門口直愣愣站著的元子,其中一個三十五六歲模樣的男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你是媽媽桑嗎?” 即便這樣,他還是扣起了西服上裝的領口,淺淺地鞠了一躬。 “是的。” “那就是原口元子咯?” “你們諸位呢?” “我們是……” 男人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一張張零碎的名片,從中抽出一張遞了過來。他的眼睛露出笑意,雙頰出現了兩個酒窩。 元子看了看遞過來的名片。 “東都政財研究所涉外部長田部睦四郎東京都涉谷區神宮前5-1信榮大樓內”。 就是那幢大樓。 ——元子想起了表參道左側那幢巧克力色、正面有著“信榮大樓”幾個閃閃發光的金屬字樣的六層樓建築。樓前是一排銀杏樹,大樓四周是磚瓦砌成的花壇,在一端樹立著的指示牌上寫著“東都政財研究所”。 不止這些,在那塊指示牌上還標出了“俱樂部·聖何塞3樓”的字樣。 “俱樂部聖何塞”是一家面積有六十坪的豪華酒吧,那是波子的店。當時元子看著酒吧厚重的橡樹木門幾乎呆住了,正在這時一個身穿黑色西服目光犀利的男人站在她身後。她當時感覺特別不舒服。後來又看到有三個同樣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快步從大樓走了出去,那些人都是一伙的。 而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這些人的同夥。 “這是怎麼回事?” 不能讓他們看出自己內心的恐懼,對於這種暴力團伙的人也一定要態度堅定。 “我們是奉所長之命前來的。從今天起所長將本店從長谷川莊治先生手裡買了下來。不好意思,請媽媽就此抽身吧。” 雖然說話方式很溫和,但他的眼神從下方仰望元子時顯得極其冷漠。 “請教所長先生的尊姓大名。” “高橋勝雄。” 總會屋——元子想起了獸醫牧野的話。東都政財研究所不過是表面掛的招牌,其實是一個暴力團伙。信榮大樓是高橋勝雄的根據地。 “我因為和長谷川莊治先生之間的糾紛,今天剛接到法院通知,說店的權利金被臨時查封了。我可不記得自己曾將店出售給了長谷川先生,是高橋所長弄錯了。我有營業權,我沒有撤退的理由。還請大家盡快從這裡退出吧,客人馬上就要來了。” 這些傢伙零零星星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懶散地喝著酒的,側耳傾聽著兩人的一問一答。 “還真不好辦哪。” 這個自稱涉外部長的男人感到非常為難,回頭看著他的部下。一個矮個子男人立刻站了起來。 “部長,我們是奉所長之命前來的。如果媽媽有意見的話讓她去和所長說,今天姑且讓店照常營業吧。客人也馬上就要來了。” “嗯。” 涉外部長聽完部下,不,是手下這麼說,“怎麼辦?”他用一種凶狠的眼神逼視著元子。 “說營業,是由你來進行嗎?” “不,這裡將要成為俱樂部聖何塞的分店了,因此由聖何塞的波子媽媽接管。” 波子!元子一聽這個名字渾身的血直衝腦門,她的頭腦都快燃燒了起來。 “波子會接、接管這家店嗎?” 元子覺得嗓子眼被什麼硬綁綁的東西堵住了,接著便說不出話來。憤怒使她的聲音走了樣。她正面直視著自稱涉外部長的田部那顴骨低矮、膚色黝黑的臉頰。周圍的一切都變模糊了。 “這家店作為'聖何塞'的分店被收買了,以後當然就要聽波子媽媽的指揮啦。” 田部拖拖沓沓、慢吞吞地回答。他低沉的聲音中隱含著習以為常的算計,為的就是要激怒對方。 田部不說波子,而稱呼她為波子媽媽,他用了尊稱,那完全是因為波子是總會屋頭目的女人。他似乎也是故意露骨地叫給元子聽的。 “收買了?波子收買了我的店?” “是我們高橋所長買下的,但具體經營由波子媽媽管理。” “我不記得自己將店出售給高橋先生,今天早上我還收到了法院的臨時查封通知,那是長谷川莊治先生將這個店的權利金作為未付款項的抵押,而那筆未付款並沒有得到我的承認。現在長谷川先生又將我的店擅自出售給了高橋先生,他這麼做純粹是蠻不講理。波子如果到這裡來的話,我會把她趕走的。” 因為憤怒,說到末尾元子的聲音都打起顫來。 “這事可為難了,原口小姐。你說的什麼法庭官司我們可沒聽所長說起過。總之,所長只對我們說從今天社開始,'卡露內'變成了'聖何塞'的分店,你們幫我去'卡露內'做好開業的準備。所以剛才我們才讓陪酒小姐和調酒師都出去了。” “那不是暴力行為嗎?” 姿勢懶散、正在喝酒的部下一起將臉轉向這邊。 “請你不要說什麼暴力,我們什麼也沒做哦。” 田部雙手向兩邊攤開,擺動著手腕。他一邊做著這個姿勢一邊回頭看著他的部下。 “對吧,你們也是吧。” “嗯,就是。什麼都沒做啊。” 他們宛如被人逼著舉起雙手似的,高舉起雙手放在頭上,有的則放在脖子後面,臉上帶著冷笑。 被耍弄的元子突然大聲呵斥道:“你們全都給我滾出去!” “啊呀,原口小姐,你冷靜點。” 田部裝作要上前阻止的樣子。 “……” “那麼這樣吧,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沒有聽所長說起過任何關於法院的事。不過我們回去會和所長匯報這件事的,但看起來問題還挺複雜,我們的匯報也未必正確,這樣的話事情就更麻煩了。誤解中又生出誤解來。所以原口小姐是否可以直接把事情向所長當面說清楚呢?” “高橋先生會來這裡嗎?” “不,對不起只好勞駕你到原宿的總公司走一趟了。那樣的話,所長也不會對我們發脾氣了,拜託了。” 田部低頭行了個禮,身後其餘的同夥也學著他的樣,一起向元子鞠了一躬。這次他們的態度看來還挺認真的。 按理應該是對方到這裡來而不應該讓我過去的,雖然她想立即拒絕,不過元子又改變了主意。高橋勝雄是不可能來這裡的。那是一個以大人物自居的總會屋。為了顯示他的尊嚴一定會拖延時間,說什麼明天啦、後天啦才能怎麼樣的。這麼一拖拉我也就無法正常營業了。 還有如果高橋來店裡的話,陪酒小姐們就會聽到我們之間的口角,這些醜事就都會進入她們耳中了。接著她們會不安心工作,而閒言碎語則會立刻傳播開來。假如是我出面去那裡談的話,這方面多少比較有益。 而且去信榮大樓的話也許能見到波子,那就可以當面將她罵個狗血噴頭了。現在才想起,這件事的背後一定有波子。將波子從同一大樓趕出去的是元子,這點波子一定懷恨在心。當時身為波子資助人的婦產科醫院院長楢林謙治被元子以“逃稅”為由受到恐嚇和敲詐,因此他無法繼續為波子提供錢了,對於這點波子一定是懷恨在心的。 “媽媽毀了我的前途。”波子曾衝到“卡露內”對媽媽這樣吼道。 “你不僅和我的男朋友私通,還砸了我苦苦經營的開店計劃……” “私通?哼,不要說這種壞我名聲的話。你冷靜一點。”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滿臉淚水的波子倍感委屈地往前衝去,她伸出指尖就往元子的臉抓去,接著又抓住元子的頭髮使勁地拉。元子依然記得當時波子女鬼似的形象,而被她抓過後的疼痛感至今記憶猶新。 和楢林分手後的波子成了總會屋頭目的掌中之物。那是一個為了錢而不顧一切投靠男人的女人,簡直是個賣婬女。她有本事讓總會屋頭目拿出錢來為她開這家豪華的“聖何塞”,顯然她是企圖爭口氣給“卡露內”看的。接著她又進一步計劃侵占“卡露內”。想到這裡元子恨不得將波子的面皮狠狠地揭下來。如果不對她口吐唾沫,痛罵一頓的話元子便覺得無法善罷甘休。那麼去原宿的信榮大樓,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那麼我這就去信榮大樓和高橋先生談一談。”元子乾脆地回答。 “哦,能來嗎?那太好了。” 田部兩頰顯出了酒窩,眼睛眯縫,不過他的笑容依然很陰沉。 “在去之前我想和一個人商量一下,或許我會和那個人一起去見高橋先生的。” “是什麼人?”田部眉頭皺起。 “現在還不能說,等他答應了和我一起去後才告訴你們。” “有幾個人?” 田部以為說不定會有一幫人蜂擁而至呢。 “一個人。” “一個?” 田部的戒心消除了。 “可以,請一起過來吧。” “我現在給那位先生打個電話,請你們迴避一下。” “懂了。……呃,大家去走廊一下。這裡的媽媽要給人打個電話,我們在場的話會妨礙她的。” 在“大哥”的命令下,這些身穿黑色西服的傢伙們一個個站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元子拿出記事本查了一下地址錄,在打電話前她先瞟了一眼手錶。川原律師是否還在他的事務所呢? 似乎是事務員出來接了電話。說請等一等,川原律師還在加班。果然接著就傳來了他的聲音。 “先生,今天上午多謝您了。” 她是對早晨因收到法庭臨時查封通知書後打電話和他商量的事向他道謝的。 “哦,沒關係。” “可是今天我到店里後,發現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什麼事?” “把我嚇得不輕啊。” 元子因為很急,所以無法將事情一五一十詳細地敘述給他聽,只是大致告訴了他有五六個聲稱從長谷川莊治手裡買下“卡露內”的東都政財研究所的成員此刻正佔據著她的店。 “怎麼可以那樣胡作非為呢?” 聽了敘述,律師憤怒地說。 “……今天早晨我也和你說了,店的營業權在你手裡。長谷川先生沒有得到你的同意擅自將店出售給第三者,這是違法行為,當然是無效的。你就這麼說,把那些傢伙趕回去吧。” “我也說了,可是佔據這裡的傢伙們就是不走。他們說讓我去原宿事務所直接找他們所長談。我不願意在店裡談這些糾紛,所以我馬上準備去對方那裡了。不過我一個人去的話實在是心中沒底,雖然我知道先生很忙,但還是懇請先生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一趟呢?” 作為律師他希望能用法律來和理論。 “現在我也是剛好要回家,和你一起去也沒關係……,不過對方叫什麼名字?” “他是東都政財研究所的所長高橋勝雄。在原宿信榮大樓。” “呃,是叫高橋勝雄嗎?” “是高橋勝雄。” “不就是那個總會屋大亨嗎?” “好像是的。” “唔,唔。” 律師在聽筒的那頭髮出了低沉的哼哼聲。 “我去的話恐怕不好。” 過了良久,律師變了口氣。 “呃?” “作為律師突然和總會屋的人見面並不是上策。我恐怕是沒法管這件事了。” 聽到高橋勝雄的名字,川原律師頃刻之間取消了同行的念頭。雖然普通人也許不知道高橋勝雄,但他的名字作為總會屋大亨確實相當出名。 以前總會屋只從事智能方面的活動,可近來卻有所不同,和暴力團伙有瓜葛的總會屋也層出不窮。高橋勝雄似乎又是其中的勇猛人物。因為有著暴力團的勢力背景,因此他們每年向各大企業、金融機構不知徵收了多少錢。信榮大樓也是用這種性質的錢建造起來的吧。讓波子開出這家奢華俱樂部“聖何塞”的一定也是出自這種不義之財。 川原律師聽到高橋的大名後立刻膽怯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為了這個微不足道的小酒吧被臨時查封的事和暴力總會屋之間惹出什麼麻煩的話實在不是上策。律師無疑是這麼判斷的。 元子推開酒吧的門。 田部從聚集在走廊裡的男人們中間走了出來。 “啊呀,電話結束了?” “結束了。現在就到原宿去見高橋吧。” “那和你同行的人呢?” “我一個人去。” 田部睜圓了雙眼,接著便連連點頭,獨自笑出聲來。 “那好,我帶你去吧。” “那麼多人都一起去嗎?” 元子掃視了一下周邊身穿黑色西服的百無聊賴的傢伙,我一個女人照樣可以氣派十足之意盡在不言中了。 “就我一個人帶你去。哦,你們就此解散吧。”田部向部下發布命令道。 元子走進電梯,只有田部一個人跟了進來。 他們走到外面。關注著事態進展的陪酒小姐和調酒師們立刻向元子迎了上來。 “我要立刻到外面去一趟,你們回店裡去迎接客人吧。” “是。” 女人們回答著,緊跟在元子身後的田部臉色不悅地看著她們。田部的嘴角露出了冷笑,似乎在說反正營業也就只有今晚了,就像媽媽說的那麼做吧。 調酒師走上前,在元子耳邊耳語道:“我也和您一起去吧?” “不必了,你不用擔心。” 這也不是調酒師去了就可以解決的事。 田部立刻走到調酒師身旁。 “小伙子,不必擔心。只是帶媽媽去一個小時而已。” 聽到這低沉粗重的矂音,調酒師隨即往後退去。 從停著的一排車中一輛黑色轎車開出來在田部身邊停了下來。 “請” 田部打開門。 此時的銀座正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時刻。路燈下人們神色悠閒地走著,年輕男女高興地手挽著手。可車內此時卻瀰漫著和這片寧靜祥和的景象迥然不同的空氣。 田部坐在助手席上,時不時用低沉的嗓音和司機說著什麼。不停點著頭的司機也是他們的同夥。 此刻自己就像是被押送去哪裡似的,可元子倒並沒有感覺事情有多麼緊迫。是不是坐上了對方的車膽量也就出來了呢。我是一個女人孤身坐進車來的,如果對手是個有威嚴的總會屋大亨的話,必定也會有相應的氣度。況且本來道理就在自己這邊,好好跟他說的話,也許對方會出人意料地表示出理解呢。 據說在總會屋做到大亨級人物後,各大公司、銀行的高層人物也會在高級料理店招待他們,把他們奉為上賓,他們也到處被人尊稱為的。雖說這多半出於被抓住把柄一方的奉承,但畢竟也是到了被稱呼為“先生”的地位了,因此元子不認為高橋勝雄會採取不講道理的舉動。 車從赤坂開往青山大道,又折向表參道。此時車依然擁堵在汽車尾部的紅色燈流中,對面耀眼的車燈直刺眼睛,兩側燈火通明浮現出銀杏樹林的剪影。人們在樹下漫步,女人的上半身幾乎都快半裸了。雖然元子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光景,可此時她的心境卻使得這種景像變得遙遠起來,宛如一幅嶄新的畫面。 車停了。 左側就是信榮大樓。在一排宛如外國商店街似的通亮照明中,黑咕隆咚的信榮大樓像是在一片通明中挖出的一個窟窿,只有長方形的出入口處光線亮得猶如白晝。 田部走在前面引路。大樓裡空蕩蕩的,他按下了電梯的按鈕。元子抬頭看著上面的樓層數字,等著電梯的到來,她發現在大理石地板上放著一塊漂亮的招牌,上面寫著“”。 是啊。元子突然發現自己始終忽略了“聖何塞”的波子。這次事件無疑是波子動員高橋幹的。剛才元子曾期待作為總會屋大亨的高橋,認為即使裝個樣子他也要表現出寬宏大量的氣度來,可其實那不過是錯覺。高橋為了自己的情婦波子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來呢。 此刻在“卡露內”和波子扭打在一起時波子所說的話又迴響在元子的耳畔。 “你記住,這個惡毒的女人。我要讓你知道什麼是憎恨。我要讓你無法在銀座將生意做下去!” 元子的身體突然戰栗起來。 她本能地朝可以逃身的大門出口望去。電梯下來,門開了。 “喏,請吧。” 橋田在背後催促。 出了電梯,四樓走廊裡空無一人。走廊上一排昏暗的燈光灑落在各個房間的門上,將金屬把手照得閃閃發亮。也許是冷氣開得過低了吧,空洞般的走廊裡,元子只覺得背部發出一陣寒顫。只有走在前面的田部的腳步聲獨自迴響在鋪著亞麻油氈的地面。 田部停下腳。敲門聲代替了腳步聲。他們正站在掛著所長室的標誌牌下。 田部回頭看了看元子,將門敞開示意元子進去。 燈光把空曠的房間照得通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走進了一個畫廊呢。三面牆壁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油畫,有風景畫、靜物畫,還有畫著裸婦的。畫布上的油彩和四周所鑲嵌的厚實金色畫框一起閃閃發亮。 正面中央,在一幅更大的油畫下方,一張頭髮已經花白的臉從桌子那邊抬了起來,只見他的頭顯得很小,不僅僅是因為和那一大幅畫相對照的關係吧。那是一個五十歲前後的男人,襯衣下的雙肩也顯得很瘦弱。 “所長,這是原口元子小姐。”田部側過身,將身後的元子向所長作了介紹。 “哦,哦。” 那是元子從未聽到過的嗓音。他將眼鏡放在正在閱讀的文件上。只見他的眉頭和眼睛離得很近,周邊皮膚皺皺巴巴的,鼻孔向兩邊展開著,薄薄的嘴唇呈一字線,顴骨突起,下巴扁平,看起來很結實。 這就是傳說中有名的總會屋大亨高橋勝雄嗎?眼前這個瘦瘦小小的男人,遠遠出乎元子的想像。她感到意外。 “噢,坐下吧。”高橋勝雄指著正前方的一把椅子說。 元子默默地低頭行了個禮在椅子上入座。她一語不發,覺得是他們叫自己來這裡的,責任應該在對方。 田部將在“卡露內”和元子的談話向高橋作了匯報。大致上和事實沒有出入。 高橋將兩肘撐在桌子上,下巴擱在交叉的雙手上,邊聽邊“哼哼”地應著。 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浮現著笑意,卻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元子,白色的眼珠發出冷冷的光。 “這真是麻煩哪。” 聽完田部的匯報,高橋勝雄向元子微傲點了個頭,用祥和的口吻說:“嗯,我哪,對這些小事也弄不清楚,而且實在也忙得不可開交。不過呢,有時不滿足一下年輕人提出的要求,他們也會不聽我的,所以這讓我也很為難啊。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能就閉上眼睛認了嗎?” 年輕人指的是波子嗎?元子將就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想到眼前的男人不過是喜歡波子這種女人的人,元子覺得這種有暴力團背景的總會屋看起來也和他的身體同樣卑微。波子不過是以前自己僱傭過的女人而已。 “所長先生,您似乎不太理解我的意思。我覺得您也沒必要欺負一個像我這樣的弱小女子,'卡露內'小得不過如同一顆塵埃呀。” “唔,這個我知道。在這裡我也不想為這些小糾紛和小麻煩和你理論。總之呢,我從長谷川那裡收購了'卡露內'。雖然你也有你的道理,不過你看這樣吧,我給你三百萬日元,這事就這麼了結了,怎麼樣?” “所長先生給我三百萬日元嗎?” “作為慰問費。你也有自己的具體情況嘛。” “我拒絕。”元子乾脆地回答。旁邊的田部微微動了動身子。 “我是接受了長谷川先生對本店合同費的臨時收押,但我並沒有答應將本店出讓給他。我要繼續做我的生意。” 突然電話鈴聲響了起來。田部接了電話,立刻對高橋勝雄說:“所長,是昭和銀行的山口先生,他說等著您過去呢。” 高橋看了看鐘,對田部說“告訴他我馬上過去”。 是銀行要款待他了。總會屋今晚大概又在哪家高級料理店被奉為上賓了吧。這些金融業界和企業界的人因為做過虧心事,所以怕總會屋就如同怕老虎似的,除了給他們過度的讚助費以外,還要在高級料理店不時設宴以取悅他們。總會屋也了解這點,除了受到招待以外,他們還自作主張將自己平時吃喝玩樂的發票都拿到這些所謂的客戶單位報銷。 何況他們還掌握著雜誌發行這個爆炸性武器呢。對於那些少給贊助費或拒絕出贊助費而令他們不順心的企業,他們就會寫一些關於這些企業經營者的醜聞。這是元子還在東林銀行千葉分行工作時就听說過的。 高橋勝雄也辦這類雜誌,大樓門口的標誌牌中有個叫“展開出版社”的招牌,大概是“展開”這個名字吧。 據說根據企業的不同,除了贊助現金以外,有的企業還會贈送給總會屋古董、字畫等等。高橋勝雄似乎喜歡畫,這間所長室裡的油畫幾乎將牆壁都佔滿了,大概全都是贈送品吧。因此都是些價格昂貴的畫,其中一幅畫的是玫瑰花,一看就知道是某個已故大畫家的得意之作。可是這裡所陳列的畫卻沒有統一性,顯得雜亂無章,就像是湊個熱鬧而已。這似乎也是這個總會屋的口味吧。 “原口小姐,你這麼堅持也不錯,不過……” 高橋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從裡面拿出五、六顆藥片樣的東西放進嘴裡咀嚼,也許是壯身片吧。他的喉結動了一下,將藥片吞下後說:“……雖然你想要做生意,但假如店要倒閉的話一切不都完了嗎?” “不會倒閉的。我已經乾了那麼久了。” “那客人的類別就會發生變化了。” 總會屋說話的口氣始終四平八穩的樣子。 “客人類別?” “是。你看,就像今天去你店裡的那些年輕人,今後每天晚上都會去你那裡喝酒,他們是身為客人去的。他們會叫上一杯便宜的兌水威士忌,從九點開始一直坐到酒吧打烊,這麼一來,那些正兒八經的公司職員的客人以後就不敢再來了。不僅我們所裡的職員會去,其他幫派的人也會去喝酒,其中還會有臉上長著傷疤的傢伙。這樣一弄客人的類別自然就發生了變化。” “所長先生,您這是威脅嗎?” “不。” 高橋搖了搖頭。 “是所長對你的勸誡,是忠告。原口小姐。”田部從一邊插嘴。 “這樣的話,陪酒小姐、調酒師都會辭職。如果你還想繼續堅持營業的話,非但店會倒閉,而且你還會背一身的債。我們也不說什麼醜話了,你就听所長的話拿了三百萬日元就此結束吧。” “我不答應。”元子嘴都歪了。 “田部!” “唔!” “你還沒給客人上茶呢。叫人從三樓端點東西來。” 三樓這個詞宛如一股電流在元子的腦中奔流。三樓是“俱樂部聖何塞”。波子店端來的東西,即使是紅茶也不想沾的。 “我什麼都不需要,不必了。” 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田部拿起聽筒。 “啊呀,是安島先生。” 田部態度大變,對著電話笑著說。他翻轉聽筒,向後仰起下巴。 “上次多謝你了。你好像還是那麼轟轟烈烈啊。哈哈。” 元子聽到安島的名字立刻臉色大變,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出來。她的心跳急速加劇。 “哦,還在這裡,你等一等。” 田部將手蓋住電話機,向高橋傳話。 “所長。是安島的電話,現在他和橋田君一起在赤坂的梅村等著所長呢。昭和銀行的山口先生等幾個董事也都在等所長。他們好像都等得不耐煩了。” “是嗎?你就說我馬上去。” “安島先生,”田部又對著電話機說,“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所長這就出門。” 在田部放下聽筒的同時高橋也站起了身子,元子這才發現高橋的身材非常矮小。此時田部立刻走到衣架邊,取下了掛在那裡的高橋上衣。 以前的疑問今天聽了這個電話後終於都明白了。元子思忖著,果然安島富夫、橋田常雄和總會屋的人勾結在一起。這完全是一個為了毀滅我而進行的有組織的智能計劃!是一個長遠而迂迴曲折的包圍計劃。 田部這個瘦矮的小個子男人一邊將手伸進從後面幫他穿起的上衣袖子,一邊對元子說:“原口小姐,一個女人家孤軍奮戰令人同情。不過呢,你按自己的意願一路走過來了,應該夠滿足了吧。對於你所做的惡事,接下來也該考慮接受制裁了吧。” “你說接受制裁?請不要說出那麼難聽的話,我什麼時候幹過壞事了?” 瘦小男人的口中爆發出了極富跳躍性的笑聲。 “我什麼都知道,原口小姐。我們公司有份《展開雜誌》專門披露醜聞的,你要懂得我們對你還是挺照顧的。” “呃?你聽到過什麼嗎?” “你自己想不起來嗎?有人要在赤坂的梅村招待我,已經遲到很久了,我這就要出門。過一會兒你就會知道的。” 還沒說完,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高橋接的電話。 “啊呀呀,是須美江啊?” 元子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是島崎須美江打來的電話。 “現在我馬上就要上車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很是期待啊。再過十五分鐘就可以到那裡了。須美江的聲音總是那麼甜啊。沒有,是真的。” 放下電話,高橋勝雄瞪了一眼呼吸變得紊亂的元子。 “唔,就這樣吧,不好意思。” 出門前的這一瞥對於元子充滿了強烈的壓迫感,在元子眼裡他那低矮的身材頃刻間增加了一倍。 高橋勝雄剛出去,一個男人就走了進來。元子背對門坐著,因此她不知道走進門的人是誰,當他走到自己旁邊時,元子還認為那不過是高橋的哪個部下而已。 “原口小姐。根據所長的吩咐我寫好了字據。你就按這上面的內容抄寫一份吧。” 男子伸過手來,將一張紙放在元子麵前。由於他身材高大,元子只能看到他的手。 “字據?” 元子吸了一口氣。字據。字據。這是自己以前為了梅村的土地曾讓橋田寫過的。此刻他要報復我嗎? “字據:承認長谷川莊治將'卡露內'完全轉讓給高橋勝雄。在這裡我發誓今後和'卡露內'不再有任何關係。 “昭和五十四年七月十一日原口元子” 一股衝動湧上心頭,元子想斯毀這張紙。 “我難道會寫這種字據嗎?” 她大叫道,抬頭向那男人望去。幾乎同時她不由自主地推翻椅子站了起來。 那不是東林銀行千葉分行的副經理村井亨的臉嗎? 雖然瘦了,皺紋也增多了,但毫無疑問那是村井亨。 田部冷笑著說:“我介紹一下,這位叫村井亨,是我們的會計係長。” “好久不見了,原口小姐。” 村井亨雖然聲音還和以前有著相似之處,但卻猶如老年人略帶嘶啞了。 “自從在銀座咖啡館和藤岡經理以及本行顧問律師見過你之後,快三年了吧?” 元子發不出聲來。 “村井君,你認識原口嗎?”田部故意很意外似地問。 “我在東林銀行千葉分行做副經理的時候,原口小姐是我的部下,負責儲蓄存款業務。就是因為她,我的後半生一下子就亂了套。” “怎麼了?” “原口小姐侵吞了銀行七千五百萬日元的款項,她利用負責儲蓄的工作之便,把那些偽造名義、無記名存款人的錢……,就是這個原口小姐把這些錢都侵吞了。如果當時銀行為了追回這筆錢而向警察報案的話,那麼就不得不將那些存款人的偷稅情況全都向稅務局提交了。她告訴我們說她將偽造名義、無記名儲蓄人的名單全都記錄在自己的黑色筆記上了,還拿著它向我們威脅。我們是銀行,必須保護存款人秘密的。因此我們只得一邊哭一邊眼看著原口小姐將七千五百萬日元全都捲走了。我們最後的談判是在銀座的一家咖啡館進行的。本行來的顧問律師對她所干的事也束手無策。” “呃,有這種事嗎?” 田部分明曾經從村井亨那裡聽說過這件事,可他還是故意瞪圓雙眼,很驚訝地樣子盯著元子。 “原口小姐就是用的這筆資金開了'卡露內'的吧?” “也許就是吧。” 這次村井原副經理直視著元子。 “原口小姐,就是因為你,藤岡經理和我都被左遷。藤岡先生被流放到偏僻地區一年後就客死他鄉了。可以說他是苦悶而死的,想必他也一定把你恨之入骨了。” “……” “而我呢,被轉到九州的大分縣中津分行,事到如今已沒有升遷的機會了,於是只好放棄,辭退了銀行的工作。回到東京後又重新找工作。有一次在街頭遇到以前負責客戶服務窗口的柳瀨純子,讓她看到了我那落魄潦倒的樣子,非常難為情。” 元子想起了在赤坂見附地鐵站台遇到柳瀨純子的事。村井工作調動到九州後又辭職的事就是從柳瀨純子嘴裡聽來的。 “現在我被這個公司看中,那全都出於高橋所長的溫情。但是把我的人生弄得支離破碎的人正是你。” 元子這才理解高橋勝雄為什麼冷笑著說“過一會你就會知道的”了。啊,是因為這個嗎? 元子又想起一件事,那次來看信榮大樓時,在大樓的入口處曾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的背影,當時就覺得和什麼人很相似,現在想起來那個人就是村井亨。 “原口小姐,你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哪。村井君對你有怨恨完全可以理解。你即使被村井君剁成碎片也是活該。” 田部在旁邊煽風點火。 元子對著村井亨眼睛都快噴出了火焰,同時她的眼角又瞟見田部在一旁起哄。 “村井先生,你難道對我辭去東林銀行千葉分行工作的過程依然懷恨在心,因而要高橋先生向我報復的嗎?” 旁邊的田部接過話頭,代替村井回答。這時“媽媽”的稱呼也變成了“你這女人”。 “哼,所謂厚顏無恥就是指你這樣女人的。侵吞了銀行七千五百萬,居然還反過來威脅村井君他們。結果村井君和分行經理都被迫左遷,甚至分行經理在那裡苦悶致死,而村井君本來可以在銀行得到升遷的,結果也落到不得不辭退銀行工作的地步。村井君恨你太理所當然了。可你卻還要倒打一耙,真不知道你這女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村井先生似乎不說話,那麼我就問你吧。” “什、什麼?” 田部往後退了一步。 “你們的頭目高橋先生是受這個村井先生之託想把我搞跨的吧。還有那個可疑的醫大補習學校的橋田和原國會議員秘書安島等,他們也都承擔了一、兩項任務吧。這是你們組織起來對付我的策略,是嗎?” “哪裡有什麼策略。你要這麼想的話也只好隨你的便了。”田部若無其事地說。 “當了總會屋先生後,無論是補習學校董事長還是原國會議員秘書都會馴服於他的吧?” “所長交際廣泛,各種人都會集中到所長的門下。” “是靠錢的力量吧。總會屋先生抓住了銀行、公司的把柄,勒索大量的金錢。你們做了比我多幾十倍、幾百倍的壞事。根本還沒有資格輪到我遭到如此惡劣的待遇呢。” “這傢伙在說所長的壞話。” “我只是說出了事實。” “要不是個女人我早就把她打翻在地了。哦,村井君,你還在磨蹭什麼?還不趕緊讓這個女人寫下字據?” “是。” 村井拿來了紙和筆放在元子麵前。 “原口小姐,按這個草稿寫下字據吧。” “不,我不寫。” “寫。” “不寫。” 正在元子聲嘶力竭地叫喊時,身後的門被推開了。 “田部先生,你們在吵什麼呀?” “哦,媽媽。” 元子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身穿下擺散佈著黑松模樣的紫色絞染布和服,腰間束著一條覆有金箔的腰帶,露出緋紅色的襯塾,潔白如雪的領子上方正是波子那張化著濃妝的臉。她臉帶微笑,嬌態萬千地向這邊走過來。 “元子媽媽,好久不見。” 波子插到田部跟前,向元子輕微地點了一個頭。 “……” 元子一時語塞,只是直勾勾地望著盛裝的波子。她也為波子的“成長”驚訝萬分。 “你還是沒什麼變化啊。”波子態度從容慢悠悠地對元子說。 元子也不答話,只是瞪眼瞧著波子。她完全懂得波子的內心。橋田大概因為自己要到這裡來而迅速和波子聯繫了,所以她才能如此打扮就緒的吧。只見她身上的穿戴全都是高檔貨,她一定是在向自己示威,在自己面前賣弄一番,這也是一種報復。元子的內心在翻滾。 波子回頭看著田部。 “你和'卡露內'的媽媽在吵什麼呀?”她問。 “唔,是因為原口小姐不肯寫那份字據。” 田部故意用手抓了抓頭,這動作也像是在做戲。 “啊呀,是嗎?”波子又轉向元子。 “媽媽,以後'卡露內'要歸我經營,我是店主了。還請多多關照。” 她鞠躬行了個禮。 “……” “關於這件事情,我不希望今後出現什麼糾紛,所以想讓你早點寫下放棄'卡露內'的字據。” “那麼說是你提出要求進行的這個策劃啦?” 元子逼視著波子。 “啊呀,你在說什麼呀。” “不要裝糊塗。為了侵占我的店,你求了那個送你這件和服的人吧。” “你也不要太自以為是了,'卡露內'這種小店侵占了又能怎麼樣呢。告訴你吧,我馬上就要買下'俱樂部魯丹'了。” “呃?” 那家魯丹! ——長谷川莊治那張傲慢的臉立刻在元子腦海裡浮現出來。那絕對是出於總會屋高橋勝雄的“錢”和“面子”。 “所以呢,'卡露內'對我而言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但是還記得以前我曾對你發過的誓嗎?我說過要讓你沒法在銀座做生意。現在我不過想實現這個誓言而已。” 元子看著波子一副勝利者的驕傲姿態,聽完她實現了報復後所發出了高聲嚷嚷。 “你這個賣婬女。”元子不由自主對著波子吼道。 “什麼?”波子臉色大變。 “不是嗎?婦產科院長之後你又搞了一個總會屋。聽說之前還有好幾個男人呢。你拜倒在錢的腳下,輕率地委身於男人,這和娼妓沒什麼兩樣。” 元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和波子麵對面站著。村井戰戰兢兢地往後退去,田部繞有興趣地交替看著兩個女人。 “你居然說出這麼侮辱人的話!”波子氣得吊起了眉梢。 “不是什麼侮辱,我只是說出了實話。” “你自己算個什麼東西,你不僅從銀行里詐騙了七千五百萬日元,還威脅銀行,不是嗎?你是個女詐騙犯。說什麼婦產醫院院長怎麼怎麼的,你自己還不是色誘楢林院長,帶他去情人旅館嗎?然後抓住他偷稅漏稅的把柄,詐騙了他五千萬日元。用這種錢開的'卡露內',充斥著多少人的怨恨啊。” 波子知道楢林院長的事一定是楢林自己透露給波子的。這麼說來楢林謙治和波子之後還是持續好了一陣關係了。 “賣婬女!” “哼,你自己算什麼東西,不是和安島也睡過一兩次嗎?” “……” 元子感到一陣頭暈眼花。安島告訴了波子。 “你這種毫無姿色的女人還以為男人會喜歡你呢,簡直是做夢。在小酒吧做個貪婪的媽媽就不錯了,還不自量力地顯示風騷,就是因為你想往男人身邊蹭,才陷入這個圈套的。” “圈套,是你說的嗎?” “是我說的。只要你不那麼風騷的話,自然會發現其中的破綻,可是貪欲加色欲,才讓你瞎了眼睛的。安島全都告訴我了。他告訴我你們之間的全部過程,安島是議員秘書,口才伶俐,說得我簡直以為是在看色情電影呢。” 元子的臉和手腳同時“喀噠喀噠”直打抖。她腦海裡浮現出安島交織著下流動作的說話神情,還有當時波子在他身邊大笑不止的樣子。 “安島還說沒有什麼比得不到男人疼愛的女人更可怕了。還說為了逃避你的追求,他逃得好辛苦。” 元子低著頭,被她緊緊咬住的嘴唇都快出血了。波子更是起勁地咒罵著。 “在鄉下銀行翻翻賬本就不錯了,可你居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所以才會有今天的。從站在這裡無精打采的村井先生開始,你不知道給多少人帶來了宿怨。你這種人即使被殺了也是活該。” 垂著頭的元子突然將身體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你這女人,你這個娼妓!” 雖然元子張口大叫了一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她宛如一頭動物朝波子撲去。 波子將身子往後一仰,發出了一聲悲鳴。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臉被元子的指甲抓破,頓時兩三條血湧了出來。 元子見後更為瘋狂地揪住波子的頭髮,她用另一隻手抓住波子雪白的領子,頃刻之間,波子的一個肩膀被揪得裸露出來,胸部全都敞開了。 “嘎哇,嘎哇。” 元子發出不可思議的怪叫,對著波子的肩一口就咬了上去。波子發出“噓——”的猶如吹笛子般的聲音。她和服的一個肩被撕破,腰帶也歪了,穿著和服的前胸全都裸露了出來。 波子死命地推開和自己扭成一團的元子,一邊跑向門口大聲吼叫道:“田部,殺了這個女人!” 元子正想去追逃走的波子,田部立刻將倒在地上的椅子用力向前推去。 元子記得當時自己被椅子絆住了腳,向前倒了下去,她還記得倒下來時身體碰到了桌子的一角。可此後她的意識全都消失了。 不知是出於極度的不安還是強烈的痛楚,元子醒了過來。不安是她醒來後的第一個感受吧。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被綁在一個硬邦邦的床上,左右搖晃著,耳邊傳來了類似於警報器的聲響。元子意識到自己正躺在救護車裡,同時下腹部一陣刀割般的劇痛。 她想動一下手,可發現自己的手腕被捆綁住了,她想動一動腳,發現腳也被束縛著。一個底部呈紡錘形的容器搖搖晃晃地吊在頭部上方,容器底部一根白色的管子一直連到手腕。她試圖動一下手腕,立刻感到一股針扎般的疼痛。元子發現自己正在接受點滴。 元子看見一個頭戴白帽子,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的臉。 “痛嗎?” 男人的臉靠攏過來問。 “肚子痛。” 元子回答,她的臉都扭歪了。 “再忍一忍吧。馬上就要到醫院了。” 男子一邊給元子號脈,一邊說。另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又探過頭來。救護車向左邊大大拐了個彎,可以聽到周圍車子飛馳的聲音。車窗上燈影在晃動。 “傷口深嗎?” “傷口?” “我不是被刀刺傷了嗎?” 元子還以為自己被田部用刀刺傷了呢。 “不。” 男人滿臉莫名其妙的神情。 “你在大樓裡摔倒了,受到衝擊後流產了。” “……” “你大概懷孕四個月左右吧,出血很厲害。不過到醫院後立刻就可以接受治療了。” 懷孕。 ……無子聽後幾乎要暈了。 “怎麼也找不到婦產醫院,我們到處都打了電話,可都說沒有床位。不過終於找到了一家很不錯的醫院,你放心吧。” 元子這才感到自己身上從腹部到大腿宛如在泥水里浸透了似的——都是粘糊糊的血。 果然還是懷孕了,那個安島富夫的孩子——那傢伙的孩子。元子扭動了一下身子。 “不要動。”男子訓斥道。 “不動的話就已經出很多血了。” 由於大出血,元子眼前一片朦朧。漸漸睡意襲來。 救護車向右又向左拐過幾個彎,急速往前奔馳著,輪胎髮出吱吱嘎嘎的刺耳聲響。救護車穿過車流,元子時不時地聽到街上人們的說話聲、男男女女的笑聲,這些更令她覺得困倦。 “咯噔”一下,車停了下來。 元子被人抱起,剛才還以為自己是躺在床上的,原來是擔架。飄飄忽忽的身體被人搬了下來,三四個女人的聲音在周圍響起,似乎是護士們,鼻尖飄過消毒水的氣味。 元子模模糊糊地仰望著天花板上一個接一個過去的昏暗電燈,好像是醫院的走廊。 他們進了一間房間,四周是白色瓷磚牆壁。她從擔架被抬到了手術台,那裡有個很大的圓形照明燈,周圍響起了忙忙碌碌的金屬碰撞聲。護士們在角落裡消毒著手術器具,元子聽著這些聲音宛如夢中。護士在她的一隻手上號脈,另一隻手在量血壓。 另有護士走來,脫下了她身上的和服和內衣,立刻她的身體被蓋上了白布。 “護士長,她出血很厲害。” 元子聽到一個護士在這麼說。 “出了多少血?” 一個聽上去是中年的護士長問救護車上的男子。元子並沒有看見她的樣子。 “唔,大概有1200CC吧。” “立刻準備輸血。” 護士長命令道。 元子依舊意識模糊地聽到護士長這麼說。 又一個什麼人穿著拖鞋走了進來,頭上的照明燈一下子更亮了,猶如太陽光線。 “先生,據說出血在1200CC左右。” 護士長向醫生匯報。 “哦,是嗎?” “血壓高的是六十三,低的不知道。心跳一百二十,心跳很微弱。” “噢,是嗎?” “我讓人在準備給她輸血。” 醫生的臉就在元子的上方,白色的帽子,白色的手術衣,還沒戴上口罩。 元子凝神細看。醫生也一個勁地朝她看著。 是楢林院長,他正抿嘴笑著。 旁邊出現了護士長的臉,元子認出那是中岡市子的那張拉長的臉。 元子大叫:“救命!這兩個人要殺了我!” 慘叫聲響徹了整個手術室。 解說 尾崎秀樹 銀座一到晚上亮燈時分,便活力漸顯。白天的景緻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夜間的風情。七八點還太早,過了九點,街上隨處可見酒醉的客人。各個十字街角站著的賣花老太太,經營拉麵、年糕、章魚燒的小攤販也開始進入人們的視線。 分佈在外堀大道兩邊的三千多家酒館,主要集中在從西側的迴廊街到東側的中央大道前的區城。各個街道的左右兩邊雜居大樓鱗次櫛比,裡面開著俱樂部、酒吧、小酒館等等。一樓大多是些飯店、咖啡館,而地下室或者二樓以上則以大大小小的酒館居多。眾多的醉客們以“夜蝴蝶”般的小姐為目標,雲集於此。 戰後很長一段時間由於統管的限製酒館數量有限,到了開始有所復甦。最初在有樂町附近發展起來,漸漸地發展到西銀座一帶。在戰後不久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因為我的工作地點在新橋,因此常在烏森、土橋或者有樂町一帶喝酒,因此對這一帶的夜間風情略知一二,但之後由於生病我就再也沒去那些地方了。當我重新去銀座喝酒時已經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後的事了。當時我對銀座夜間風情的變化驚訝不已。銀座乘著經濟增長的勢頭,變成了一個不夜城。而關西資本的湧入也是這一時期前後的事了。 直至今日,在我所知的範圍內,夜間的銀座經歷了各種各樣的變遷。經營人員的交替,陪酒小姐的移動、經理、調酒師的變更等等,不僅在人事層面上,而且店本身也發生了各種變遷。繁榮和衰微、榮光和悲慘宛如一張紙的正反兩面,從中激烈的戲劇化場面時不時可見一斑。 俱樂部的陪酒小姐們各自尋找著資助人或靠山,她們中有的積攢了錢後獨立門戶,從最初的小店,漸漸發展成大店。其中既有通過幾個過程而逐漸發蹟的,也有開始是大店,但漸漸地由於經營不善而悄悄隱去的。裡面不僅充斥著激烈的競爭,而且交織著人的虛榮心、金錢慾和男女愛欲。在這裡既可以看到人性的糾葛,整個日本社會的經濟動向也在其中投下了深深的印記。包括酒吧的客人在內,那裡所發生的錯綜交織的故事正是現代日本社會的一個縮影。 有為數不少的作品曾描述過在銀座謀求生存的人們,也許是因為在這個像徵現代風尚的地方可以窺見各種人世間的悲喜劇吧。松本清張對有關現代社會的種種問題抱有濃厚的興趣,他以對人的興趣為其文學中心,可以說在他的小說中之所以以銀座的酒吧媽媽和客人為故事焦點,也是出於同樣的理由。 這本長篇小說作為《禁忌的連歌》的第四部,一直連載於十一月十六日至二月十四號刊的《周刊新潮》中。 《禁忌的連歌》的第一部是《指定場所》、第二部是《情況曲線》、第三部是《天才畫女》。雖然這是以系列小說的形式持續寫成的,但主題各不相同,也可以作為獨立的小說來閱讀。比如《指定場所》描寫了兩個分別發生在四國和九州的故事,它們以意外的方式連接在一起。 《天才畫女》則描寫的是一個剛成名女畫家謎一般的推理故事。 描寫的是銀座夜間的風俗人情,不過它卻不單單是一本風俗小說,書中描寫了一個為了在銀座酒吧世界成功地站穩腳跟而使用極端手段獲取資金的野心勃勃的女主人公形象,故事也交織著對利用社會的黑暗面而求得生存的男人們的描寫。這是一部以銀座酒吧為舞台而挖掘複雜交錯的男女慾望的作品。 根據最近一本周刊雜誌上的報導,據說要在銀座開一家新酒吧,一般行情是每坪的保證金為一百二十萬至一百三十萬日元,內部裝修費六十至七十萬日元,即使一家十坪大小的店舖大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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