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石河川。營地中點著幾堆篝火,李元芳率人查夜。突然一支響箭沖天而起,李元芳一驚,抬起頭來。 “轟隆”一聲巨響,沙地塌陷下去,李元芳一聲大喝:“不好,有埋伏!”他的身體躍到空中,身後破空聲響起,李元芳空中轉體,一伸手將來物抄在手中,是一支狼牙大箭! 攻擊開始了,地面流沙滾動,沙土中迸出數十名蒙面殺手,眨眼間,十幾名巡夜士兵屍橫就地……
李元芳長嘆一聲:“可怕的攻擊,是我平生僅見!那些殺手的專業程度,我至今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只有短短的一刻鐘時間,所有人就都倒下了,卑職保護著始畢可汗殺出重圍。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可怕的人出現在我面前……” 他向狄公描繪當時的場面——
李元芳保護著始畢在沙漠中飛奔,始畢的雙手緊緊地抱著一個包裹。新月如鉤,前面出現一座廢棄的城堡。李元芳高喊:“快,進城堡!”二人飛奔著衝了進去。 始畢一屁股坐在矮牆旁,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滿是傷痕:“李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李元芳道:“在這兒躲一躲,天亮再想辦法。” 忽然,一條蝮蛇從陰影中游出來,停在始畢的身前。緊接著,身後傳來兩聲輕輕的咳嗽,李元芳猛地轉過身,只見一個青袍人站在他身後,靜靜地望著他。始畢緊緊地抱著包裹,渾身不停地打顫。 李元芳冷冷地望著面前的青袍人:“你是誰?” 青袍道:“叫我'蝮蛇'吧!” 李元芳問:“你在等我們?” “蝮蛇”點點頭:“是的。” 李元芳低聲對始畢道:“快走!” 始畢如夢初醒,抱著包裹衝出城堡。 “蝮蛇”沒有動,只是望著李元芳。 始畢飛跑著,兩行鮮血印在沙地上。一陣沉悶的馬蹄聲響起,始畢驚恐地回過頭。一騎從身後飛馳而來,“倉啷”一聲,始畢的頭顱飛了出去,懷裡的包裹“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一陣大風吹過,把包裹吹開,露出了裡面的多寶珠。 城堡裡,李元芳與“蝮蛇”對峙著,二人一動不動。好久,“蝮蛇”從袖管中抽出一方手帕,輕輕擦了擦手,而後扔在地上。手緩緩拔出了腰間的寶劍。李元芳雙手空空,靜靜地望著他。 “蝮蛇”悠閒地將劍背到身後,輕聲道:“動手吧!”李元芳仍然沒有動彈。 突然寒光一閃,李元芳的攻擊開始了,“哧啦”一聲,“蝮蛇”的左肩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徐徐滲出。 李元芳靜靜地望著他,手裡出現了一柄其薄如紙的輕鋼刀。 “蝮蛇”似乎很高興:“多少年了,我從沒遇到過對手。我真的很高興。”說著,他悠閒地挽了個劍花,劍緩緩向李元芳前胸刺來,李元芳既不擋架也不閃避,掌中刀猛地一顫,直奔“蝮蛇”咽喉斬來。 忽然,“蝮蛇”手中那柄慢悠悠的劍,閃電般動了起來,“倉”的一聲響,李元芳的刀被劍尖點在了一旁;“嚓!”李元芳的後背出現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汩汩流出。李元芳飛快地轉過身來,“蝮蛇”已經不見了,靜夜中傳來一聲長笑:“你不錯,很不錯!”聲音越來越遠。 一塊白色的手帕靜靜地躺在地上,李元芳走過去把它拾了起來。
李元芳長嘆一聲:“他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人!” 狄公道:“剛才你說到了那方手帕……” 李元芳一愣,繼而露出了微笑:“大人的精明謹細真是世間少有,用我言辭中的細節,試探我所說的是真還是假。” 狄公也笑了:“話雖不錯,但稍稍有一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方手帕是唯一的證物,我想看看。” 李元芳點點頭:“它現在就在卑職身上。”說著,伸手入懷,掏出手帕遞了過去。狄公伸手接過來,仔細地看著,手帕是上好的湖州真絲製成,右下角繡著一條小小的蝮蛇。狄公望著手帕沉思了半天,忽然抬起頭問道:“他為什麼要放你走?” 李元芳道:“我現在明白了,他們是要把串謀殺害突厥使團的罪責嫁禍在我的身上。果然,朝廷下了海捕文書,我本想藏匿起來,待風聲過後再向上官說明原委,討回清白;可想不到的是,就像是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看著我,不管我躲在哪裡,那些想領賞格的江湖人物和公門中人就出現在哪裡。到今天,卑職已經過大小十數戰,身負重傷,無奈之下,今天才來見您。” 狄公雙目如電,望著李元芳,忽然“噗嗤”一笑:“不是你想來見我,是他們讓你來見我!” 李元芳大吃一驚:“什麼意思?” 狄公冷笑一聲:“你是怎麼知道我奉旨回京查案?又是怎麼知道我的落腳之處?這些都是朝廷機密,你一個落難之人怎能得知?嗯?” 這幾句話問得李元芳張口結舌:“我、我……” 狄公道:“是有人指引你來的。是誰?” 李元芳大驚失色:“是,是……是這樣,幾天前,卑職潛入靈州治傷,不想被公門捕快發現……” 狄公道:“於是,你在夜裡殺死了抓捕你的公門中人……” 李元芳道:“捕快不是卑職殺的。” 狄公冷冷地道:“哦,那是誰殺的?” 李元芳道:“是個奇怪的人,他站在窗外告訴卑職只有找到狄大人才能活命,而後就消失了。卑職出房間一看,捕快的屍體躺了一地,就連店家也被他殺死了。” 狄公那雙鷹一般的眼睛直視著李元芳,似乎要看到他內心的每一個角落。李元芳咽了口唾沫,他第一次感到了緊張:“卑、卑職所說句句是實。” 狄公不置可否,笑了笑道:“你用什麼武器?” 李元芳一愣:“卑職用刀。” 狄公道:“給我看看。” 李元芳趕忙從身後拔出鋼刀,遞了過去。狄公接過來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說道:“這把刀跟著你很多年了吧?” 李元芳道:“是呀,從卑職在涼州服役,它就跟在卑職身邊。” 狄公點了點頭。 狄公將刀遞給了李元芳。李元芳道:“大人還是不相信我?” 狄公淡然一笑:“靈州傳來的文書上說,仵作驗屍的結果表明,捕快們是被劍殺死的。” 李元芳笑了:“大人真乃神人也!” 狄公笑了笑:“你藏到哪裡,那些追殺你的人就會出現在哪裡,個中原因你知道嗎?” 李元芳搖搖頭。狄公道:“因為,他們不想讓你藏起來。也就是說,不管你到哪兒,你一直被人跟踪,當然,到這裡也不例外。”李元芳絕望了。 就在此時,院里傳來一陣喧嘩,緊跟著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狄公猛地回過頭。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有人喊道:“狄大人。狄大人!” 狄公問:“是誰?”門外回答道:“大人,京里的千牛衛前來傳旨!” 狄公不禁一驚,向李元芳一努嘴,李元芳迅速躥進里屋。 狄公走過去打開房門。門前站著四五名千牛衛,正中的首領手托聖旨:“請狄大人接旨!” 狄公雙膝跪倒:“臣狄仁傑接旨。” 千牛衛首領展開聖旨讀道:“京中巨變,朝內惶惶,使團遭戮,逆黨猖獗,卿奉前旨北來,鞍馬勞頓,朕本應顧念,然則,朝事緊急,無敢因循貽誤,著即隨千牛衛連夜赴京,不可遷延枉顧。欽此。” 狄公叩下頭去:“臣領旨謝恩。”他的目光落在了首領的快靴上。首領遞過聖旨,狄公伸手接過。 首領道:“大人,馬車已經備好,就在門外。” 狄公道:“隨我同來的欽差和隨從衛士們是不是也要一起走?” 千牛衛首領道:“聖意急迫,就不必等他們了。請大人馬上隨我們赴京。” 狄公點了點頭:“請貴使稍候,容我略略收拾一下。” 千牛衛首領道:“我們在外面等您。” 狄公微笑道:“將軍是幽州人吧?” 首領一愣,趕忙道:“啊,卑職是山東人。” 狄公點頭:“是這樣。” 首領向院外走去。狄公關上了房門,李元芳從里屋走了出來。 狄公微笑道:“我能信任你嗎?”李元芳點了點頭。 千牛衛侍立驛館門前,靜靜地等待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狄公身披斗篷,頭戴風帽,快步走出來。千牛衛首領上前打開車門,狄公坐了進去。首領關上門,衝衛士們一揮手,眾衛士飛身上馬,馬蹄聲聲,車輪挫地,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千牛衛騎兵簇擁著馬車一路飛奔,衝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頭前的首領伸手用力一揮,馬隊停止了前進。首領飛身下馬,身後眾侍衛也跟著紛紛下馬。十幾個人將馬車團團圍住。首領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接著,閃電般拔出腰間鋼刀一聲大吼:“動手!” 轎旁的衛士們迅速出手,十幾柄鋼刀幾乎是在同時刺進了轎中。 “嚓嚓”之聲不絕於耳。奇怪的是轎內竟然沒有任何聲響。首領一揮手,衛士們立即住手。他慢慢走到轎旁,小心地挑起轎帘。轎內亮起一點寒光,伴隨著“嚓”的一聲響,首領的人頭飛了出去,鮮血標射而出。說時遲,那時快,車廂“砰”的一聲四散崩裂,一條人影凌空飛出,正是李元芳!衛士們大驚失色,一擁而上,將李元芳圍在了當中。李元芳的身體飛快地轉動著,每次出手都有一名衛士的咽喉被割開,轉眼之間,十幾名衛士屍橫當地。 李元芳鋼刀反轉,閃電般架在最後一名衛士的脖頸上。衛士的眼中閃爍著恐懼的光芒。這時,小巷的盡頭傳來一陣馬蹄聲,狄公催馬來到李元芳身旁,翻身下馬,走到衛士面前。李元芳望著那名衛士冷冷地道:“要死還是要活?”衛士顫抖著,一言不發。 狄公微笑道:“只問一個問題,說了就放你走。”衛士看了看狄公,又看了看李元芳,慢慢點了點頭。 狄公問:“你們在縣城外埋伏了多少人?” 李元芳一愣,目光望向狄公。衛士的面色陡然大變,臉部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狄公逼問:“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衛士渾身顫抖。忽然他一張嘴,一點寒星,直奔狄公眉心,由於距離過近,狄公根本沒有反應。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李元芳一舉刀擋在狄公面前,“鐺”的一聲,棗核釘射在刀身上,反彈出去。 那衛士又閃電般地拔出腰間短刀,向狄公腹部刺來。危急之下,李元芳手腕一轉,鋼刀下劈,隨著一聲慘叫,衛士握刀的手臂落在地上。他雙眼通紅,和身向狄公猛撲過來,李元芳反手一刀,衛士的人頭激飛出去,在地上不停地翻滾著…… 李元芳驚魂方定,問:“大人,您沒事吧?” 狄公反倒非常鎮定,他搖了搖頭:“好凶悍的殺手啊!” 李元芳好奇地望著狄公:“大人,您怎麼看出這些人是假欽差?” 狄公笑了笑:“說穿了不值一提,宣旨的衛士腳上穿的是快靴。可千牛衛的標準服色應是飛熊服、紅中衣、腳下穿虎頭攢金靴。這是朝制,不可能更改,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宣旨之人明明是幽州口音,可他卻矢口否認。第三,皇上並不知道我已到絳帳,更不會宣我連夜進京。” 李元芳驚訝不已:“我終於明白了,他們殺死靈州捕快,引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殺死大人,嫁禍給我!” 狄公道:“這一次,不光是嫁禍,連你也要死!” 李元芳一愣。狄公道:“還不明白?他們已在城外設下了埋伏,只要你出城,立刻就遭毒手。這樣,一個故事就產生了,李元芳率歹徒假傳聖旨殺死辦案大臣狄仁傑,在出城時,遭遇仇家襲擊身亡。於是,突厥使團被殺案涉案的第一號通緝犯與辦案大臣同歸於盡,再沒有任何人證、物證!此案即成懸案,旁人即使想查,也無從下手,因而就不了了之。” 李元芳咬碎鋼牙:“好歹毒的計策!” 狄公冷笑一聲:“他們只是算錯了一點。” 李元芳問是什麼,狄公道:“他們要對付的是狄仁傑!” 李元芳道:“大人,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們馬上回到館驛,有衛士們保護,諒他們也不敢造次。” 狄公沉吟著搖搖頭:“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們絕不會放我們離開絳帳。這些亡命之徒,定會孤注一擲,回到館驛,不但你我性命難保,還要連累那些無辜的衛士。” 李元芳吃驚:“您是說,他們會攻擊館驛?” 狄公望著他:“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暴露,除此之外,他們已經別無善法。” 李元芳焦急地問:“現在怎麼辦?” 狄公道:“金蟬脫殼。” 夜,絳帳城外的樹林中,貓頭鷹發出一陣陣梟啼,令人毛骨悚然。 一條黑影如大鳥般從樹頂落在了地上,正是於風。他一聲口哨,樹上飛快地滑下了幾十個蒙面人。於風低聲問道:“李元芳怎麼還沒來?” 身旁一人答道:“算時間早就應該來了。” 於風渾身一抖,顫聲道:“會不會出事了!”而後一揮手:“跟我來!”說著,於風一夥飛奔入城,來到小巷。迷茫中,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十幾具假千牛衛的屍身,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於風和殺手們靜靜地望著這般景象。一名殺手問怎麼辦,於風俯身摸了摸地上的屍體,咬牙切齒地道:“絕不能讓他們逃走,尤其是狄仁傑,否則,我們的處境就會非常不妙。屍體還是熱的,他們跑不遠,給我追!”說著,他一揮手,身體鷹一般飛掠出去,身後眾殺手迅速跟上,轉眼間,消失在夜色中。 地上那十幾具屍體中,忽然中間的兩具蠕動起來。 “唰”的一聲,其中的一具飛快地彈起來,月光映在他的臉上,正是李元芳!他伸手扶起身旁的狄公,急促地道:“大人,現在怎麼辦?” 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氣,定了定神:“馬上出城!” 武則天在武三思和內侍的陪同下,在御花園裡漫步。秋風蕭瑟,木葉飄零。武則天忽然大發感嘆,吸了口氣道:“夫秋,刑官也。好一派肅殺之像啊!” 武三思問:“陛下,還在想著突厥特使被殺案?” 武則天道:“兩國修好,來之不易。突厥內部也有兩股勢力,以始畢可汗為首的主和,以莫度可汗為首的主戰。兩派明爭暗鬥,此次吉利聽從始畢的建議,派遣始畢前來議和,想不到竟會被害死在石河川。一旦吉利得知此事,莫度派勢力立刻就會抬頭,兩國的前景黯淡呀!” 武三思道:“哼,陛下,難道我堂堂天朝,還會怕他小小的突厥不成!” 武則天看了他一眼:“戰火重燃,黎民塗炭,那些企圖恢復李唐天下的逆黨更會興風作浪,藉機起事,國家再無寧日,這些你都想過沒有?虧你還是堂堂的宰相!” 武三思嚇得趕忙躬身道:“是臣失言。” 武三思系武則天之侄,封梁王,參與軍政要事,官居宰相。此人嫉賢妒才,結黨營私,仗著武則天的權勢,作威作福,專事排斥張柬之等直臣,唯對武則天忠心耿耿。武則天看在眼裡,對他既愛之,又惡之,恨鐵不成鋼。 武則天哼了一聲,問道:“狄仁傑還沒到?” 武三思道:“還沒有。” 武則天道:“這個狄懷英,怎的如此遷延,真是豈有此理!” 武三思趕忙道:“陛下,臣不明白,為什麼非要狄仁傑回來?” 武則天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要不,朕把此案交給你處理,限期三個月,逾期嚴懲!” 武三思渾身一抖:“這……” 武則天笑了:“你沒有這個能力,所以,我不會難為你。前朝的宰相魏百策曾經對太宗皇帝說過一番話:開國之臣,但凡有一技之長,即可用之,可以不考慮其品德;而治世之臣,則要品才兼優方可。狄懷英的才具品格,為世人稱頌,這一點是你比不了的。” 武三思碰了一鼻子的灰,非常狼狽,尷尬地道:“是。” 武則天看了他一眼:“你很忠心,這很好,但是你要明白,絕不能妒賢嫉能,你身居宰輔之位,要替國家著想,替朕分憂。不能總是想著結黨弄權,清除異己。現在有朕做主,沒有人敢動你,然而,朕百年之後,你該怎麼辦?到了那時,我看你這顆腦袋遲早要搬家。” 幾句話說得武三思渾身大汗,連聲道:“是,是。三思明白。” 武則天長嘆一聲:“而今的局勢異常緊迫,除狄懷英外,朝中沒有任何人可擔此重任。” 話音剛落,一名常侍從後面快步趕上來,躬身道:“陛下,張柬之大人求見。” 武則天停下:“叫!” 張柬之急步趕來,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疑懼和驚慌。武則天笑道:“柬之,是不是狄懷英到了?” 張柬之躬身道:“陛下,出事了!” 武則天猛吃一驚:“哦?” 張柬之道:“今晨,絳帳縣送來緊急公文報告,昨夜京中千牛衛到絳帳館驛傳旨,帶走了狄大人。” 武則天倒抽了一口冷氣:“朕並不曾命千牛衛前去傳旨呀!” 輪到張柬之大吃一驚了:“什麼?千牛衛不是皇上派去的?” 武則天道:“當然不是!到底怎麼回事?” 張柬之道:“哦,今天清晨,絳帳縣衙役發現前去傳旨的十幾名千牛衛全部被殺,狄大人失踪!” 武則天一聲驚叫,連退三步,武三思也驚呆了。 再說於風一夥沒有找到狄仁傑,回到山洞去見金木蘭。金木蘭冷冰冰地道:“狄仁傑解決了?” 於風低下頭:“屬下無能,狄仁杰和李元芳不知去向。” 金木蘭霍地站起來,氣急敗壞地吼道:“連一個糟老頭子和一個身負重傷的廢人都對付不了,要你們有什麼用!現在,一切都暴露在狄仁傑眼前,嫁禍李元芳更是無從談起,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於風雙膝跪倒:“於風知罪,請主人處罰。” 金木蘭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算了。事已至此,處罰你還有什麼用。萬幸的是,狄仁傑並不知道我們的身份,現在名單到手,此次出擊的任務也可以說圓滿完成。立刻下令銷毀一切痕跡,所有的人都撤回幽州,沒有我的命令絕不能擅自行事!” 於風趕忙答應:“是。”金木蘭道:“沒有任何痕跡,狄仁傑再能也破不了這個無頭公案!” 夜,武則天靜靜地坐在大明宮內的書案後沉思著。張柬之和虎敬暉快步走進殿來,一見武則天正在沉思,二人趕忙停住腳步,站在門前。武則天抬起頭來:“柬之,怎麼樣?” 張柬之趕忙上前道:“陛下,欽差衛隊和羽林軍搜查了絳帳縣周圍一百里的所有鎮甸和村落,沒有狄大人的下落。” 虎敬暉道:“臣遍查千牛衛,昨夜無人出京。看來,那些千牛衛是假的。” 武則天不禁搖頭嘆息:“看來,狄懷英已經遇害了。” 張柬之也長嘆一聲:“想不到,狄懷英一代名臣,竟然死於宵小之手!” 武則天道:“是朕考慮不周呀,誰能想到這些逆黨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張柬之道:“他們連突厥使團都敢假冒,還有什麼不敢做呢!” 武則天道:“可笑的是,我們竟然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張柬之道:“臣等無能,令陛下殫精竭慮。” 武則天嘆了口氣:“這也不能怪你們。看來,要準備好對突厥作戰了!柬之,先下手為強,我們要主動攻擊。” 張柬之點點頭:“事已至此,恐怕也別無善法了。” 武則天沉吟片刻,道:“你立刻擬旨,封左豹韜衛大將軍丘神勣為西北道行軍大總管,調左右威衛主力前赴涼州,入冬之前展開進攻,務求速戰速決。” 張柬之道:“是!還有,陛下,三日後赴圓覺寺進香,是不是要改期?” 武則天搖搖頭:“照舊。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與此同時,狄仁傑與李元芳突然出現在長安城土窯廢墟上。這裡曾是關押劉金的地方,現在已被大火燒成一片殘垣斷壁。兩人靜靜地站在瓦礫堆中,狄公的一雙鷹眼搜索著蛛絲馬跡:瓦礫、磚塊;坍塌的窯口;磚塊上斑駁的血跡。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殘瓦下的一絲白點兒。他慢慢走過去,手輕輕搬開殘瓦,露出了下面壓著的“白點兒”——那是被燒得只剩下一角的白色絲織品。他把它撿了起來。 不遠處,一雙眼睛靜靜地註視著二人。 狄公回到客店後,把剛撿來的白絲殘角放在桌上,隨後將“蝮蛇”用的白絲手帕放在旁邊,互相對照:兩者的質料竟然一模一樣!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李元芳進來,回身關上房門。狄公道:“怎麼樣,有什麼消息?” 李元芳道:“皇上三日後要到圓覺寺進香。” 狄公點點頭,指了指桌上的殘角和手帕:“看看這個。” 李元芳走到桌前仔細比對著,忽然他抬起頭來:“兩者質料完全一樣,都是'蝮蛇'用過的手帕!” 狄公道:“是的。現在,有幾點可以肯定:第一,土窯失火絕不是意外;第二,使團被殺與土窯失火為同一元兇——'蝮蛇',因此兩案歸一……” 說著,他走到桌前,提起筆在紙上畫著:“殺使團——假冒使團進京……” 他停住了手,抬起頭道:“第一個問題出現了:'蝮蛇'為什麼要甘冒奇險,襲殺使團,而且要冒充進京?” 李元芳一愣:“一定有目的。” 狄公點點頭:“這一點是肯定的。我們用排除之法,第一種可能性,他們這麼做,是為了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火。” 李元芳搖搖頭:“那他們只需要殺死使團就夠了,根本不用冒充進京。” 狄公點點頭:“有道理,這一點可以排除了。第二種可能性,為了利益。冒充使團進京可以得到很多的賞賜。” 李元芳又搖搖頭:“那樣的話,他們大可不必放我逃走;更不會殺害郡主、暗殺大人。” 狄公點了點頭:“嗯,這一點也排除了。第三種可能性,利用使團身份為掩護,進入京師,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元芳沉思良久,抬起頭來:“這是最有道理的假設。” 狄公點了點頭:“是的。也只有這一種解釋是合理的。那麼,那個不可告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李元芳靜靜地思索著。狄公笑著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了“攻擊土窯”四個字。隨後又在紙上畫下:“殺害使團——假冒進京——攻擊土窯……” 李元芳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根據廢墟中撿來的'蝮蛇'手帕推斷,攻擊土窯是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 狄公道:“於是,第二個問題出現了:土窯裡有什麼,致使'蝮蛇'不惜甘冒大險?” 李元芳道:“肯定是一件對他們非常重要的東西。” 狄公道:“好,你說是一件東西,這算是一種假設。但是有兩個疑問,第一,如果是一件東西的話,他們得到之後離開就是,何必要將土窯燒掉?” 李元芳猶豫道:“這……也許,他們怕留下痕跡。” 狄公道:“嗯,姑且算是一種解釋。第二個疑問:千牛衛是皇帝的親勳衛率,由他們守衛的東西一定與皇帝有關,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這件東西放進宮裡,而要放在土窯之中?” 李元芳無言對答。他點了點頭:“有道理,看來,這一點可以排除了。” 狄公道:“如果他們要找的不是一個物件,又是什麼呢?” 李元芳沉思著:“會不會是一個人?” 狄公道:“好,又是一種假設。還是那個問題,如果他們要救這個人,救走就是了,為什麼要燒掉土窯?” 李元芳撓了撓頭。狄公沉思著,良久,抬起頭來:“只有一種解釋,他們要造成意外失火的假象,利用大火將所有屍體焚毀,令查案人員無法辨認屍首,這樣,也就無法斷定這場大火是意外還是人為。” 李元芳一拍大腿:“有道理!” 狄公道:“好!現在我們把前兩個假設綜合起來:這些人要利用使團身份達到自己的目的,而這個目的就是要救走土窯裡的神秘人物。” 李元芳一拍桌子:“這一切就合理了,沒有使團身份,他們即使攻擊土窯,救人得手,也無法將人帶出長安!” 狄公點點頭:“最後一個問題,他們為什麼要殺害郡主?” 李元芳抓耳撓腮:“是呀!” 狄公沉吟著,忽然抬起頭來:“土窯案發,城門四閉。如果說,突厥使團也不能逃過搜查的話,那麼在這個使團中,最不可能查到的是誰?” 李元芳雙眼一亮:“郡主!” 狄公點點頭:“現在可以斷定,那個神秘人物就是坐著郡主的官轎出城的。這也就是他們殺害郡主的原因。” 李元芳雙手一拍:“毫無破綻!” 狄公長長地舒了口氣:“終於明白了!” 李元芳由衷地佩服,說道:“大人真乃神人也!” 狄公微笑道:“現在我們可以面聖了。” 圓覺寺,這是一座百年古剎,寺門前,蒼松翠柏橫臥盤結,林陰蔽日。羽林衛結成隊列,內外相連,將寺院圍得水洩不通。武則天率張柬之、武三思等重臣,在方丈的陪同下漫步寺中。虎敬暉率千牛備身從旁衛護。一行人談談說說,來到了後院方丈的居所。武則天望著眼前這座幽雅的院落,不禁長嘆一聲。 方丈道:“陛下自進寺後,一直愁眉緊鎖,想來心中定有愁煩阻塞,難以開顏。” 武則天笑了笑沒有說話。方丈道:“所謂'心'之一字,乃靈臺方寸,斜月三星。靈臺起火,斜月反背,三星缺一,自然方寸大亂,心中難以順暢。” 武三思趕忙道:“皇上主乾坤於掌上,理萬民於治下,那是何等聖明,豈能方寸大亂?方丈此言謬矣。” 方丈趕忙合十道:“是老僧失言。” 武則天笑了笑,緩緩向前走去。突然她停住腳步,耳旁迴響著方丈剛剛的幾句話:“靈臺起火,斜月反背,三星缺一……”她的雙眼亮了起來。 武三思問道:“陛下,怎麼了?” 武則天一擺手,三思趕忙住嘴。武則天回頭對方丈道:“靈臺起火,斜月反背,三星缺一,那是一個'狄'字。方丈此言不是沒有用意的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愣住了。方丈笑道:“老僧只是隨口說出,並沒有什麼用意。陛下恐怕是心中所思吧,境由心生,一切都在方寸之間。” 武則天聞聽此言,似有所感,目光掃視著院落之內。忽然發現左跨院的門緊鎖著,她看了方丈一眼:“大師,左跨院的門為什麼上鎖?” 方丈道:“老僧不敢說。” 武則天道:“恕你無罪。” 方丈乃道:“院內有一奇人,名曰立帝貨,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老僧怕他出去濫言闖禍,因此將其鎖在院內。” 武則天道:“哦?有這樣的人,朕倒要見見。” 方丈為難道:“這,萬一此人得罪陛下,老僧萬死難辭其罪。” 武則天笑道:“公然抗旨,一樣是萬死難辭其罪。” 方丈道:“既然陛下這麼說,老僧就只得遵旨了。”說著,他走到院門前,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武則天率眾人慢慢走了過去。方丈道:“陛下,貧僧斗膽請陛下一人進去。” 武三思道:“老僧不知進退,陛下一人入內,萬一出事,誰敢承當!” 武則天一揮手,打斷了他:“好吧,朕就一個人進去。”說罷,武則天在方丈的陪同下緩緩走進院裡。 小院內幽篁森森,清淨雅緻。武則天與方丈走在小徑中,眼前出現一座禪房,武則天停住腳步。方丈微笑道:“此人就在僧房之內。” 武則天點點頭,伸手推門走了進去。這是一正二偏的禪房,屋內檀香裊裊。南房內傳出一陣木魚聲,武則天緩步走進南房。一個人背對房門而坐。武則天輕輕咳嗽了一聲,那人轉過身來,雙膝跪倒:“罪臣狄仁傑叩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驚訝得目瞪口呆:“懷英,真的是你!” 狄公道:“臣欺瞞陛下,罪該萬死。” 武則天上前一步,雙手攙起狄公:“懷英,快起來。” 狄公站起身:“陛下龍體清健,是臣之幸,天下之幸,萬民之幸。” 武則天微笑道:“好了,你我之間就不必來這套虛文了。” 她輕輕拍了拍狄公的雙手:“老傢伙,幾年不見,可真有些想你呀!” 狄公的眼眶濕潤了,淚水輕輕滑落。 武則天笑道:“你可是老了,臉上的皺紋又多了幾道。不過,狄懷英就是狄懷英,狡猾的老狐狸。我一直就不相信,你真的死了。” 狄公也笑了:“知臣者陛下也。” 武則天緩緩坐在椅子上,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狄公道:“陛下,能不能容臣先問陛下一個問題?” 武則天點點頭:“你問吧。” 狄公道:“土窯裡的那個神秘人物究竟是誰?” 武則天一驚,抬起頭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狄公道:“分析。” 武則天淡然一笑:“只有你說出這兩字我能相信。看來,你已經找到了答案。” 狄公點點頭:“是的。” 武則天點點頭:“十年前,以越王李元軌和黃國公李靄為首的逆渠曾在襄陽召開了一個秘密會議,召集李唐的親王故臣,謀反逆天,參與者竟有一百三十餘人。這份名單在李靄記室劉金的手中。” 狄公道:“我曾聽說過這份名單,名單中的很多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越王騙到襄陽的。” 武則天點點頭:“這一點我也知道。可劉金這逆賊卻利用這份名單興風作浪,串聯與會之人起兵謀反。起初,很多人不想反,也不敢反,可劉金要挾他們,如不附逆,便將名單送往朝廷,抄家滅門,這些人恐懼之下,只得跟隨。” 狄公點了點頭:“此計很毒啊!把這些人逼上了絕路,反也死,不反也死,不如孤注一擲。” 武則天點了點頭:“越王之亂被平定後,逆賊劉金僥倖逃脫。他賊心不死,持此名單四處奔波,威逼利誘,又串聯了一批逆賊,以徐敬業為首,公然起兵反叛,亂平後,這個劉金竟再次潛逃。” 狄公長嘆一聲:“看來這份名單為禍不淺啊。” 武則天道:“正是。一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劉金在幽州被擒,被秘密押解來京。開始,他被關在天牢之中,我命千牛衛嚴刑審訊,要他交出名單,然而,此賊甚為強橫,抵死不交。而外面的反賊,為得到名單,不惜一切進京營救,兩個月之內,竟然有十幾撥反賊闖入天牢。鑑於此情,我假意下詔將劉金處死,行刑那天找了個替死鬼砍下腦袋,暗中將劉金秘密轉移到長安城內一個不起眼的土窯中,派重兵看守。這樣,外面的反賊以為劉金已死,便不再前來。沒想到……” 她長嘆一聲。狄公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陛下,這個假突厥使團就是為了營救劉金而來!” 武則天大驚失色:“什麼?” 狄公從懷裡拿出一份奏章,雙手遞了過去:“請陛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