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神探狄仁傑2

第8章 第七章內外勾結逆黨謀反

神探狄仁傑2 钱雁秋 17470 2018-03-16
晨曦微露,賀蘭山中迷霧茫茫。一支馬隊向崎嶇的山路奔來,正是狄公一行。跑在最前面的嚮導猛勒坐騎高喊道:“先生,再走幾十里就是咱們崇州的管界了!”狄公長長地出了口氣,身後的如燕和八大軍頭個個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狄公身旁的趙文翽突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 狄公回過頭問道:“趙將軍,怎麼了?” 趙文翽道:“怎麼,這裡是崇州?” 一句話,把大家說得莫明其妙,如燕等人面面相覷。狄公道:“正是,趙將軍不知道?” 趙文翽張大了嘴:“可、可我們是在突厥境內被伏擊的呀……” 狄公沉吟片刻道:“想必是敵人在突厥境內將你們全殲,而後,才將你押解到了此處。” 趙文翽搖搖頭:“絕對不會。我們的大軍就是在這附近被殲滅的!”

狄公登時驚呆了:“什麼?” 趙文翽道:“沒錯,大人。全軍覆沒後,末將被俘,敵人將我押解回營,總共用了還不到半個時辰,怎麼可能是從突厥到契丹?” 狄公的臉色變了:“你說的押解回營,指的是昨夜我們救你出來的那座軍營?” 趙文翽點頭:“是呀,末將自從被俘後,就待在那裡。末將一直認為自己是在突厥境內。怎麼、怎麼竟然會在崇州?” 狄公倒抽了一口涼氣:“塘報說,你們消失在突厥的境內,可是……你能肯定大軍是在這裡遭到伏擊的嗎?” 趙文翽點頭:“肯定沒錯。” 狄公道:“你們藉道突厥境內向東硤石谷迂迴,怎麼會到了這裡?” 趙文翽瞪著兩眼迷茫地道:“是呀,末將也覺得萬分蹊蹺!” 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氣:“也就是說,你們繞道突厥卻走進了契丹的境內,之後才遭到了伏擊。”

趙文翽搖搖頭:“這、這怎麼可能,軍中有十幾輛指南車呀!大軍行進之時,全靠地圖和指南車配合,怎麼可能走錯!” 狄公抬起頭來:“趙將軍……” 趙文翽看了看狄公,囁嚅著道:“大、大人,末將不是趙將軍!” 狄公驚呆了,在場眾人也都傻了。 狄公兩眼盯著他:“哦,那你是誰?” 趙文翽道:“末將是趙將軍的副將,黃真。” 眾人對視著,一時之間驚得說不出話來。 蒼茫的金山沐浴在悲涼的陽光中。山巔,朔風怒號,發出一陣陣震人心魄地轟鳴。一隊突厥騎兵靜靜的屹立在山巔,為首者正是吉利可汗,身旁的馬上坐著太子默啜和大將軍達勒哈。 吉利可汗的面色異常嚴峻,雙目炯炯,靜靜地盯著下方的山坳之中。山坳裡,萬餘具屍身橫陳於亂石雜草中,景象慘不忍睹。大軍棄置的甲仗錙重散佈在山野之間。突厥軍士以小隊為單位,四下點查屍體,不時有一兩聲叫喊隨風傳來。

吉利可汗目光望向身邊的默啜,默啜搖了搖頭,輕聲道:“父親,事情不妙啊!” 吉利沒有說話。馬蹄聲響,一騎斥候飛奔上岡,翻身下馬:“可汗,已經查清,屍體共有一萬五千具,都是大周軍人的裝束。內中有一具屍體身穿周軍大將軍服色,驗看屍體身上的文牒,此人乃是營州都督趙文翽。” 吉利可汗倒抽了一口涼氣:“趙文翽!” 斥候道:“正是。” 吉利的聲音有些顫抖了:“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默啜道:“父親,一個月前,趙文翽派人下書,向我們藉道,要從突厥過境,迂迴到東硤石谷……” 吉利緩緩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可、可他們的屍體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默啜嘆了口氣:“當時我就說過,借道會給我們帶來無窮的麻煩,可您卻說狄公對您有救命之恩,這個忙不能不幫。怎麼樣,麻煩終於來了!”

吉利的目光直逼身邊的這個年輕人:“默啜,這不會是你幹的吧?” 默啜笑了:“父親,主力大軍掌握在您的手裡,我怎麼可能有權調動?您看見了,除了我突厥主力之外,還有誰具備這樣的實力,能夠全殲如此龐大的隊伍?” 吉利的臉色緩和下來:“全殲一萬五千人,是一個不小的戰役,發生在我們眼皮底下,我們竟然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這太不可思議了!” 他回過頭:“達勒哈。”身旁一員大將縱馬來到近前。吉利問道,“最近,突厥境內可有戰事發生?” 達勒哈道:“從未有過。而今已經入冬,軍隊正在休養生息。” 吉利緊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默啜道:“父親,現在的問題不是誰殲滅了大周軍隊,而是一旦此事為大周朝廷所知,我們可是百口莫辯啊!”

吉利一驚,抬起頭來:“你的意思是……” 默啜道:“趙文翽部被全殲在突厥境內,您能讓大周天子相信這不是我們突厥軍隊所為?” 吉利登時驚呆了。半晌,他問道:“那,依你之見呢?” 默啜道:“父親,這種事想藏是藏不住的,早晚會洩露出去,當今之際,應當命虎師立刻停止休養,在邊境布防,以備不測。” 吉利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就意味著對大周宣戰,我與狄公的友誼換來的和平便將就此結束!” 默啜道:“父親,我們是萬不得已呀!” 吉利搖搖頭:“不,不,狄公不管是於我,還是於我突厥,都可以說是恩深義重。我曾鄭重發誓,今生今世絕不與大周為敵!默啜,我不能背棄誓言,出賣朋友,我絕不能這樣做!” 默啜失望地長嘆一聲。吉利驀地回頭,命令道:“達勒哈,立刻命人傳書,將此情形告知大周朝廷!”

與此同時,崇州帥府正堂上,狄公猛地轉過身,問黃真:“你是說趙文翽將軍單騎殺出了重圍?” 黃真點點頭:“正是。大人,當時我軍行進一片峽谷之中,伏擊突如其來,顯然敵人是早就做好了準備,在那裡等待我們。” 狄公點了點頭。黃真繼續道:“轉眼之間,前軍與後軍便被山崖上滾落的巨石隔開,緊接著,敵軍騎兵蜂擁而至,我軍措手不及登時大亂,不到半個時辰,便被敵軍殲滅殆盡!當時情形萬分危急,大將軍對我說一定是有內奸將我們的行動通報給了契丹人。他命我趕回崇州向王孝傑將軍禀告此事。末將不肯,大將軍急了,對我說以此情形看來,崇州的形勢肯定也是萬分危急,一旦內奸與契丹相互勾結,那麼東硤石谷的大軍便危在旦夕!他命末將一定要突出重圍,到崇州報信!”

狄公問:“那後來呢?” 黃真道:“後來,末將說服大將軍將鎧甲換給了我,而他則穿上士兵的服色突圍回崇州報信。從那一刻起,末將便假扮趙將軍發號施令,直至被俘。” 狄公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黃真,你是親眼看到趙將軍突出重圍了嗎?” 黃真道:“正是。末將率衛隊一路截殺,將大將軍送出了峽谷。” 狄公點了點頭:“可是,沒有人看到趙將軍返回崇州呀!” 黃真愕然:“什麼,趙將軍沒有回來?” 狄公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輕聲道:“趙文翽率軍繞道突厥,卻誤入契丹境內;趙將軍突出重圍,卻未見迴轉。這是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吉利可汗在牙帳內不安地徘徊著。腳步聲響起,太子默啜和大將軍達勒哈快步走進房內。二人單膝跪倒行禮。

吉利轉過身來:“怎麼樣,查到什麼沒有?” 默啜道:“父王,我查遍了突厥下轄的各個部落,除焉耆部最近曾與高昌發生了一些摩擦,並未有大軍征伐。” 吉利道:“焉耆部兵不過五千,絕不可能有消滅大周軍隊的實力!” 默啜點點頭:“孩兒也是這麼想。” 吉利問:“達勒哈,你那邊呢?” 達勒哈道:“可汗,突厥衛下三個虎師,十六個豹師,三十二個鷹師共五十二萬人,從未調動一兵一卒。” 吉利可汗狠狠一拍桌案,厲聲喝道:“部落未動,大軍未動,那金山中的屍體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自己飛來的!” 默啜和達勒哈雙雙低下了頭。吉利深吸一口氣,憤憤地說道:“邊境和平,來之不易,那是用數十萬將士的鮮血換來的!而今,突厥國內有那麼一股勢力,千方百計要挑起與大周的戰爭,竟不惜撕毀盟約,置我突厥百姓於水火之中!”

他的目光電一般望著默啜:“契丹李盡忠竟不顧盟約公然與大周為敵,這和我國內某些人的暗中支持是分不開的吧?” 默啜一驚抬起頭。吉利可汗雙目炯炯,正死死地盯著他。默啜趕忙低下頭去。吉利可汗重重哼了一聲:“你們以為戰爭是兒戲?你們以為大周的軍隊就那麼好對付?啊?自隋、唐至大周,大小數百戰,有哪一場戰爭是我突厥人最後獲得了勝利?你們說!” 默啜道:“父王所言極是。” 吉利道:“我們以彼此的誠信,換來了兩國邊境的和平,這是雙方百姓都願意看到的結果。難道就因為某些人的一己私利,便要將之毀於一旦?這麼做,與幾年前殺死使團,企圖挑起兩國戰火的莫度有什麼區別!” 默啜趕忙道:“父王英明,孩兒衷心擁戴。”

吉利訓斥道:“說擁戴就要用實際行動,不要陽奉陰違,否則,會自食惡果!” 默啜嚇了一跳:“孩兒不敢!” 吉利道:“好了,你們起來吧。”默啜和達勒哈站起來。 吉利道:“此事定有奸人作祟,你們要嚴加調查。” 二人齊聲應道:“是!” 吉利下令:“達勒哈,你持我大令,深入各師詳加查看,是不是有人私動大軍,妄開戰端!” 達勒哈躬身道:“是!” 默啜臉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深夜,洛陽南城門在轟鳴中開啟,一騎驛馬飛奔而入,頃刻來到中書省。議事堂的門“嘭”的一聲被打開,裡面的李昌鶴站起身來,接過塘報。張柬之聞聲快步走進來,急促地問道:“昌鶴,出什麼事了?” 李昌鶴顫抖著將塘報遞了過來:“閣老,這是突厥傳來的牒文,您看看吧,出大事了!” 張柬之接過塘報,看了一遍,登時臉色大變,連退兩步。二人當機立斷,決定立即進宮向武則天禀報。 武則天看罷塘報,霍地站起身來,臉色鐵青,身體不住地顫抖,厲聲喝道:“背叛!無恥的背叛!” 下站的張柬之、李昌鶴心中忐忑不安,面色異常緊張。 武則天急促地徘徊著,猛地,她停住腳步,恨恨道:“說什麼趙文翽神秘失踪,原來是突厥人幹的好事!三年前,突厥吉利可汗與朕執手為盟,兩國修好,永不言戰。然而此刻,他竟然與契丹勾結,率軍伏殺我大周軍隊,真是罪該萬死!” 張柬之踏上一步:“請陛下息怒。臣以為事有蹊蹺!” 武則天轉過身:“什麼蹊蹺!” 張柬之道:“如果吉利可汗真的率軍伏殺我部,又怎麼會派人具表將此事告知朝廷?” 武則天大不以為然,怒喝道:“這種事是能夠隱瞞的嗎?吉利可汗這樣做無非是假仁假義,做個姿態罷了,你怎麼還不明白!” 張柬之堅持道:“陛下,臣以為事實真相絕非如此!” 武則天怒吼道:“可事實就是,突厥已與契丹相互勾結,共同與我天朝為敵!” 張柬之道:“陛下請想,如果吉利可汗真想與我大周開戰,那麼他在殲滅趙文翽後為什麼不同契丹共同出兵?再退一步,王孝傑部被全殲,崇州危急,如果吉利可汗真想開戰,那麼他定會利用這個機會出兵協助契丹攻打崇州,更會趁此時機攻陷離突厥最近的營州、雲州和代州。然而,就目前的情況看,與突厥的邊境非常平靜,未聞金鼓之聲。” 武則天怒不可遏:“柬之,你這是在為突厥人、在為吉利可汗開脫嗎?!” 張柬之一驚趕忙道:“微臣不敢,只是據理辯白,望陛下明鑑。突厥虎師精銳之旅,一旦我們不慎將其逼反,那麼我崇州就將面對契丹和突厥聯軍五十萬眾,此事非同小可,請陛下慎思!” 李昌鶴也輕聲道:“陛下,張閣老所言有理呀,請您暫息雷霆之怒,從長計議。” 武則天的目光從二人臉上掃過,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朕從不輕言用兵,然而事關天下安定,就是再危險,朕也絕不退縮!” 張柬之輕聲道:“陛下,以臣愚見,狄大人現在崇州,而且他與吉利可汗的關係非同一般,是不是將此事先告之狄公,命他調查清楚。如果真是吉利可汗違背盟約,我們再戰不遲。” 武則天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坐在龍書案後。她沉吟了半晌,最後點了點頭:“好吧,柬之,事關重大,你親自前去崇州面見狄懷英!” 張柬之應道:“是”。 武則天站起來:“然而,對於突厥,我們也不能毫無防備。李昌鶴!” 李昌鶴趕忙踏上一步:“臣在。” 武則天命令道:“你即刻傳旨,封閉與突厥的所有邊境,調左右龍武衛主力開赴邊境,以防不測!” 李昌鶴應道:“是”。 張柬之一驚:“可陛下,這就相當於對突厥宣戰呀!” 武則天一字一頓地道:“你轉告狄懷英,他的時間不多了。”說完,她轉身大步返回寢宮。 深夜,崇州城萬籟俱寂。狄仁傑坐在帥府正堂上,拿起那枚象徵突厥可汗至高無上權力的虎頭飛鷹戒指,看了好久。戒指在燈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最後,他抬起頭來,閉上雙目,當年的一幕在他眼前重現——
夜,幽州都督府內,吉利抓住狄公的手:“狄大人,大恩不言謝。吉利在此,以我先人之名發誓,今生今世絕不與中華為敵。若違此誓人神共棄!”說著,他伸手摘下那枚戒指放在狄公手中:“突厥男兒說話,一向是擲地有聲。這枚戒指送與大人,從今日起,凡突厥國中任何人見大人如見吉利!” 狄公的眼圈紅了,緊握吉利的雙手動情地道:“陛下,人老多情,但願臣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陛下。” 吉利重重點了點頭:“會的。會的。”
狄公的眼圈濕潤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叔父,這是什麼呀?”狄公轉過身,如燕站在他的身後。 狄公笑了笑道:“這是一枚戒指。” 如燕笑道:“這麼奇形怪狀的戒指,還真是第一次見。” 狄公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道:“這可不是個普通的戒指。你看到了嗎,這是三個虎頭,代表突厥國內最精銳的三個虎師,上面是一隻飛鷹凌駕其上,代表了突厥可汗至高無上的權力。” 如燕傻了:“這、這戒指怎麼說的都是突厥的事兒呀?” 狄公笑道:“因為,這是突厥吉利可汗的戒指。” 如燕吃驚地道:“可汗,就是突厥皇帝?” 狄公點頭:“可以這麼說。” 如燕道:“那怎麼會在您的手裡?” 狄公道:“這是多年前在幽州,他送給我的。” 如燕敬佩地道:“叔父,您真了不起,突厥皇帝把自己的戒指都送給您了。” 狄公笑了:“我們是好朋友。” 如燕道:“啊,我明白了,前天夜裡,您之所以能夠順利地進入突厥人的大營,就是因為這枚戒指!” 狄公點了點頭:“是呀,這枚戒指就相當於我大周皇帝手中的御璽,代表著吉利可汗在突厥軍中的威儀。哎,如燕呀,這麼晚了還不睡,有事嗎?” 如燕笑道:“您猜猜。” 狄公笑了:“你這丫頭,讓我老頭子憑空猜測,是不是拿我當成神仙了。” 如燕笑道:“就給一次機會。” 狄公看了看她的臉色,忽然抬起頭來:“元芳醒了!” 如燕一下子跳了起來:“叔父,您真棒,是的,他醒了!” 狄公長長地吐了口氣:“走!” 二堂上,李元芳靠坐在榻上,他的眼窩深陷,雙頰瘦削。曾泰坐在榻旁與他說著什麼。丘靜、李楷固站在一旁,不時地補上一兩句。 狄公和如燕推門進來。李元芳喊聲“大人!”。 狄公奔到床邊,一把拉起了他的手:“元芳!太好了,太好了!你、你……”熱淚禁不住滾滾而下。 元芳微笑道:“大人,別難過,我挺好的。只是些皮肉外傷,過不了幾天就會好的。” 狄公點點頭:“元芳啊,我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此事到現在還是一片混沌。” 元芳笑道:“以大人之能,就是沒有元芳也必能在混沌之中發現光亮。” 丘靜道:“李將軍真是大義大勇之人呀,若是沒有他,恐怕我和楷固已陳屍客店門前了。” 李楷固道:“元芳兄弟,我李楷固沒佩服過誰,就是對你,那真是打心眼兒裡就一百個佩服!” 元芳笑道:“行了,楷固兄,別再捧了,我這渾身直發冷!” 大家開懷大笑。曾泰道:“恩師,我已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對元芳講了一遍。” 狄公點了點頭道:“而今,事態的發展越發錯綜複雜,竟然將突厥也牽涉在內,此事一旦處理不好,會釀成大禍呀!” 元芳點點頭:“是呀,大人,現在應該怎麼辦?” 狄公沉吟道:“恐怕我要去一趟突厥。”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曾泰道:“去突厥,那崇州怎麼辦?” 狄公笑了笑,目光望向丘靜:“丘大人,你是原崇州刺史,這裡的民生政事、軍務城防你都非常熟悉,我走之後,崇州就暫交你來代管。” 丘靜躊躇道:“大人,這……卑職是個犯官,沒有朝廷赦免的旨意恐怕是不敢擔此重任,否則,於大人不利啊。” 狄公寬慰道:“本閣有皇帝所賜'便宜行事'聖旨一道。今日本閣就以此為憑,免爾之罪,代行崇州刺史之職,明日到任,不得遷延!” 丘靜嘴唇顫抖著,淚水沾濕了雙眼,他徐徐跪倒在地:“謝大帥信用之恩,丘靜感激涕零,萬死難報!” 狄公將他攙扶起來:“大人請起,你受委屈了。只要突厥一事停當,本帥就具折進京替你脫罪。” 丘靜道:“多謝大人。” 狄公的目光轉向李楷固:“李楷固,你率兵譁變,已犯軍律,罪當斬首……” 李楷固低下頭:“末將知罪。” 丘靜、如燕大驚失色,眼睛望著李元芳,只見李元芳和曾泰對視一眼,露出了微笑。 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念爾為義所趨,情有可原,且於破獲王孝傑逆黨有功,因此,便免去死罪,暫留帥府聽用!” 李楷固雙膝跪地:“謝大帥!” 狄公點了點頭:“明日將崇州之事處理完畢,便立刻趕往突厥!” 天交四鼓,崇州城北一片漆黑,只有貼近城根的一所小院還亮著燈火,院子里站著七八個黑衣人。 一名腳蹬紅皮靴的年輕女子用低沉的嗓音問道:“大姐在嗎?”黑衣人道:“正在等您。” 門聲一響,那個早就在東柳林鎮被元芳所殺的蘇顯兒走進門來,她依舊是一身紅衣,紅巾蒙面。 “大姐”急切地問道:“顯兒,怎麼樣了?” 顯兒道:“狄仁傑已經回到了府中。大姐,事情有些不妙啊!” “大姐”狠狠地一拍桌子:“狄仁傑怎麼能夠找到青石谷,真是奇哉怪也!而且,這些笨蛋竟相信狄仁傑是吉利可汗的使者,這、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顯兒道:“那是因為狄仁傑手中有吉利可汗贈給他的那枚戒指。” “大姐”重重地哼了一聲:“真沒有想到,破綻竟會出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顯兒嘆了口氣:“大姐,狄仁傑這個人太難鬥了,他可以從每一個最細微的末節上尋找我們的破綻,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大姐”深深吸了口氣:“是呀,在幽州我們就是這樣失敗的,這一次絕不能再重蹈覆轍!顯兒,此事已露,我要馬上趕回突厥面見默啜商量對策,這些日子你要通知每一個人蟄伏待機,萬萬不可露出馬腳,一切等我回到崇州再說。”顯兒答道:“是。” 石國大倉庫是一個存放兵器甲仗的所在。院子很大,裡面堆滿了大周軍隊的旗幟帳篷、甲仗物資、攻城車、發石器,還有數輛摔爛了的指南車。突厥軍士們分成幾隊正在清理這些物資。馬蹄聲響,吉利可汗率衛隊飛奔而入。軍士們一擁上前,單膝跪倒:“恭迎可汗陛下!” 吉利點了點頭,翻身下馬來,檢視著地上的物資。一名軍長道:“可汗,這就是在金山中發現的趙文翽部所有錙重甲仗。” 吉利道:“把這些東西保管好,派專人看管,一旦大周需要,即刻派人送還!”軍長應聲“是”。 門外馬蹄聲響,大將軍達勒哈率幾名副將飛馬而至。他翻身跳下坐騎,走到吉利身旁,叫了聲“可汗”。吉利問道:“怎麼樣,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達勒哈點了點頭,輕聲道:“豹師的巡防隊長告訴我,一個多月以前,他率巡防營在我突厥與契丹的邊界附近巡哨,發現有大軍移動的跡象。” 吉利可汗雙眉一揚:“哦?”達勒哈點了點頭:“正是。這個巡防隊長曾將此事禀明了當時的統帥默啜太子。” 吉利道:“哦?果然是默啜!” 達勒哈道:“聽說此事後,我馬上查看了契丹邊界附近的所有駐軍,只有哈日勒將軍的一支鷹師駐紮在那裡。” 吉利一愣:“哈日勒?”達勒哈道:“正是。” 吉利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記得不錯,哈日勒好像是默啜的姻親,他的妹妹嫁給了默啜,是嗎?” 達勒哈道:“可汗的腦子真是好極了,正是如此。” 吉利輕聲道:“不要打草驚蛇,你立刻率人前往哈日勒的鷹師查看,有什麼情況,立刻回報。”達勒哈應道:“是”。 崇州城的鐵閘在轟鳴中緩緩升起,一隊由千牛衛護衛的馬隊飛馳進城。狄公一行回到帥府,正快步向正堂走去,站在門前的曾泰趕忙迎上。 狄公問道:“欽差呢?”曾泰道:“正在堂上等候。”狄公點了點頭,快步走進正堂。 張柬之在正堂上焦急地徘徊著。狄公走了進來,驚訝地喊道:“柬之,是你!” 張柬之快步迎上:“懷英兄,出大事了!” 狄公一怔:“怎麼了?” 張柬之拿起聖旨:“這是皇帝的密旨,你看過後就明白了。” 狄公接過密旨,打開迅速看了一遍,登時連退兩步:“我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張柬之道:“而今事態是萬分嚴峻,皇帝已下旨命左右龍武衛主力開赴邊境,戰爭一觸即發!” 狄公雙掌狠狠一擊:“柬之,這是不明不智之舉呀,你身為宰輔為何不諫?” 張柬之道:“哎呀,懷英兄,若不是我和李昌鶴在聖上面前據理力爭,只怕現在兩國的戰事已起!” 狄公倒吸了一口冷氣。張柬之道:“而今龍顏震怒,什麼話都聽不進去。我這才想出了這個辦法,請皇上將此事交與你來處置,她才算勉強答應。” 狄公搖搖頭:“一旦將突厥捲入戰爭,那後果將不堪設想!突厥自高昌、焉耆起,東至大海、西達大漠,南接波斯,國力強盛,軍容壯大,非契丹可比。它一旦參戰,必將爆發北地的全面戰爭,大規模主力會戰在所難免,戰火所至,黎民遭災,生靈塗炭。大軍調動,輪輸轉運,國力耗損,庫府虛竭,朝廷勢必將以重賦徵天下銀錢。而一旦國內變亂,根本動搖,那就是內憂外患,我大周的天下可就搖搖欲墜了!” 張柬之急得兩手連搓:“懷英兄,事到如今,要趕快想個辦法,否則事情一發便不可收拾了!” 狄公咽了口唾沫道:“想幽州案時,我們花費了多麼大的心力,這才促成兩國和議。和平來之不易呀!而今,眼看著多年的心血就要毀於一旦,這、這怎能令人心甘?” 張柬之道:“懷英兄,如今誤會已經產生,如不盡快澄清,兩國戰火便將重燃!” 狄公痛心地道:“十年前,宰相宗楚客接受突厥將軍忠節賄賂的七百兩黃金,請他在朝中作為內應,於是,宗楚客私自遣人傳旨,造成了娑葛的誤會,致令其公然起兵攻打幽州,戰爭持續了五年之久。前車之鑑,難道還不足以為戒嗎!” 張柬之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猛地,狄公抬起頭來:“柬之,宗楚客的歷史絕不能在你我手中重演。我馬上起程趕往突厥,你立刻返回京中,勸服皇帝請她等我的消息,並嚴令左右龍武衛主將不得浪戰!” 張柬之道:“好,我今日就返回京城!” 狄公語重心長地道:“朝中全靠柬之了!” 張柬之握住狄公的手道:“千斤重擔都落在你的身上,懷英兄,你要多保重啊!” 狄公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花園中,李元芳披著外袍坐在石凳上,觀看八大軍頭演武,如燕、曾泰、狄春、吳大憨、王鐵漢在一旁相陪。 八大軍頭練得虎虎生風,李元芳時不時出聲指點。吳大憨則不停地拍手,發出一陣陣傻笑。腳步聲響,狄公快步走了過來。李元芳趕忙揮手打斷了張環等人,迎上前去,喊聲“大人”。 狄公道:“而今事態是萬分嚴重,我必須立刻趕往突厥!” 元芳一驚:“怎麼了,大人?” 狄公長嘆一聲:“朝廷接到吉利可汗發出的塘報,趙文翽大軍的屍體在突厥境內的金山被發現。皇上懷疑是吉利可汗與李盡滅勾結,將我大軍誘入突厥境內而後殲之。” 在場眾人猛吃一驚,面面相覷。狄公道:“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我終於明白了他們最終的目的是什麼。” 元芳點頭:“夥同契丹將突厥捲入戰爭,造成北地大亂的局勢,他們好從中漁利,亂中奪權。” 狄公點點頭:“這是個前所未有的巨大陰謀,一旦得逞,戰火便將重新燃起,百姓將遭塗炭。到那時突厥大軍與契丹合兵,不光崇州難保,就連幽州、營州、雲州、代州、涼州也勢必失陷,我大周的大門便被徹底摧毀,真是歹毒之極呀!” 元芳長嘆一聲道:“一旦皇帝下旨對突厥用兵,那麼幾年前我們在幽州所付出的努力就都付諸東流了!戰火重燃,生靈塗炭,老百姓又要倒霉了。” 曾泰、如燕等聽了,人人面色凝重,望著狄公。狄公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道:“有我狄仁傑在,就絕不允許這些佞賊的奸謀得逞!曾泰、如燕、張環、李朗、楊方、仁闊,你們立刻收拾行裝與我同赴突厥!” 如燕又驚又喜:“叔父,你肯帶我去?” 狄公點頭:“趕快去收拾東西吧!” 如燕一路歡叫,飛跑而去;八大軍頭也躬身退下。 元芳道:“大人,此去突厥必定艱險異常,還是讓卑職跟在您的身邊吧。” 狄公道:“你的傷口未癒,還是安心養傷要緊,這裡的一切就都交給你了。” 元芳望著狄公,臉上露出了笑容:“大人,我明白了。” 狄公微笑著,目光望向吳大憨:“大憨呀,我走後,你要聽狄春的話,不可胡鬧。” 吳大憨點點頭:“你要走了?” 狄公點了點頭。吳大憨問:“還回來嗎?” 狄公笑了:“當然。”吳大憨道:“早點回來。”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望著狄春道:“狄春呀,你要照顧好大憨。” 狄春道:“放心吧,老爺。” 王鐵漢在一旁聽著,他似乎若有所思。 突厥與契丹的交界之處,是一片荒涼的大山,寸草不生。北風呼嘯著卷地掃過,揚起一道沙牆,頃刻之間,天地混沌一片。 一彪突厥馬隊飛奔而來,為首的正是大將軍達勒哈。他猛地勒住戰馬,回頭問道:“哈日勒的鷹師駐地是在這兒附近嗎?”身後的巡防隊長答道:“正是,就在前面不遠了。”達勒哈點了點頭,一聲吆喝,戰馬嘶鳴著向前衝去。 鷹師駐地,一座座氈帳緊緊相連,可以看出,這是一座規模相當龐大的營盤。大營門前,兩名突厥軍士守衛著;營內出奇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響。遠遠的,達勒哈的馬隊飛奔而來,兩名站崗的軍士一驚,一人轉身飛跑進營報告,另一人快步迎了上來。 達勒哈一舉手中的金批令高聲喝道:“我是達勒哈,哈日勒將軍在嗎?”軍士趕忙道:“正在營中。”達勒哈讓軍士頭前引路。軍士答應著向前跑去,達勒哈催馬跟上。 營中空空洞洞,沒有軍士,甚至連馬匹也沒有,只有數千座氈帳在狂風中“撲嚕嚕”地作響。達勒哈眉關緊皺,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忽然前面出現了一頂獸皮大帳,領路的軍士道:“大將軍,哈日勒將軍就在帳中。” 達勒哈點點頭,翻身下馬,快步向大帳走去。 哈日勒坐在帥案後,似乎早就在等待著達勒哈的到來。此人我們見過,就是狄公在平山頂上發現的那一隊穿契丹軍服的突厥騎兵首領之一。 皮簾一掀,一股強光射進帳中,達勒哈大步走了進來。哈日勒沒有動。達勒哈冷冷地道:“哈日勒將軍,你的鷹師呢?” 哈日勒笑了笑:“大將軍,今天我特意在這裡等你,是想和你談一談。” 達勒哈雙眉一揚:“哦?談什麼?” 哈日勒笑了笑:“當然是談談我們的新可汗。” 達勒哈愣住了:“什麼?新可汗?” 哈日勒泰然地道:“不錯。” 達勒哈冷冷地道:“你指的不會是默啜太子吧?” 哈日勒道:“正是他。” 達勒哈厲聲怒吼道:“大膽哈日勒,吉利可汗陛下對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竟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真是蛇種豺性,忘恩負義,罪該處死!” 哈日勒笑了笑,有恃無恐地道:“大將軍不必激動,請聽我說。吉利可汗對我是很好,但是他太軟弱了。我突厥人是雄獅,可他卻要我們做溫順的綿羊。他對大周一味地委曲求全,奴顏婢膝,喪盡了我突厥男兒的血性。其實,各軍將領對他早已十分不滿。而默啜殿下英勇善戰,深得軍心。大將軍,你聽我好言相勸,不如歸順默啜殿下,我保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達勒哈一聲怒吼:“你給我住嘴!你這個陰險小人,串通默啜做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竟還有臉在本將軍面前大言不慚,煽動造反,企圖加害可汗陛下,真是無恥之極!我問你,是不是你私自出兵殲滅了趙文翽借道的大軍?” 哈日勒供認不諱,坦然道:“正是。” 達勒哈一聲冷笑:“好,今天本將軍就要將你擒回石國,面見可汗陛下領罪!來人!” 門外一聲答應,軍士們一擁而入。達勒哈厲聲喝道:“將哈日勒拿下!” 哈日勒發出一陣大笑:“大將軍,你以為他們會聽你的嗎?” 達勒哈一驚,猛地回過頭來,身後以巡防隊長為首的隨從個個面露獰笑。達勒哈道:“你、你們要幹什麼?還不上前拿下哈日勒!” 隊長獰笑道:“將軍,您醒醒吧,我們早就歸順默啜殿下了!” 達勒哈始料不及,大吃一驚:“什麼?” 哈日勒笑道:“大將軍,你知道你為什麼能夠來到這裡嗎?那都是默啜殿下的計謀,將你誘到此地!聽我好言相勸,交出可汗的金批大令,歸順默啜殿下。否則,此處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達勒哈一聲怒吼,拔出腰刀,為時已晚,身旁十幾名軍士早已全神戒備,十幾把彎刀齊下,達勒哈登時倒臥在血泊之中。 哈日勒走到屍體跟前,從他的懷裡掏出了那支金批令,得意地對帳外道:“默啜殿下真是神機妙算,金批令已經到手了!” 帳簾掀開,默啜應聲走進來,身後赫然跟著那位“大姐”。 “大姐”道:“看來,我們要加快行動了。” 默啜點點頭,對那巡防隊長道:“你立刻趕回石國向吉利可汗禀報。記住,一定要穩住他!”隊長大聲答應著飛跑出門。 默啜對哈日勒道:“哈日勒,是時候了,過幾天,你就可以將鷹師帶回,而後慢慢向石國靠近。”哈日勒點了點頭。 默啜接過金批令微笑道:“我要馬上命人持令調集豹師向石國靠攏。我想也就是十天之內,我那個軟弱的父親大人就要……”他笑了起來,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大姐”也笑了,她走到軍事地圖前,舉起竹節指著地圖道:“只要吉利可汗一死,你立刻發虎師直取幽州、營州、雲州和涼州。我馬上命人傳信給契丹李盡忠,讓他立刻率軍逼近崇州,先將崇州圍困起來。一旦默啜殿下的大軍發動,崇州立刻內應外合,先取崇州,再克代州,這樣,邊境的所有大門便都向我們敞開,關內就變成了一塊唾手可得的肥肉。” 默啜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到時候,我們三方各取所需。啊,真是個天衣無縫的妙計!” “大姐”也笑了:“但是有一點,對狄仁傑大家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否則,很有可能功虧一簣。” 默啜大不以為然,一聲冷笑,口出狂言:“早就听我父親說起過他。哼,我就不信,他有那麼神!只要他敢到突厥,我就會讓他變成一具屍體!” “大姐”警告道:“不要小看狄仁傑,否則,我們會重蹈幽州的覆轍!”默啜滿不在乎地搖著腦袋。 更深夜靜,崇州城裡一片死寂。帥府東跨院兒內,各個房中的燈火都已熄滅。狄春和吳大憨睡在炕上,月光靜靜地灑落下來,將窗櫺的花格投在了狄春的臉上。忽然,他睜開雙眼,跳起身來跑到窗旁向外望去。榻上的吳大憨問道:“怎、怎麼了?你看什麼?” 狄春輕輕噓了一聲道:“躺下,躺下。” 大憨躺下。狄春走到他身旁低聲道:“大憨,今晚肯定會有動靜,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喊叫,聽見了嗎?”大憨點點頭。狄春躺在他的身邊,閉上了雙眼。 外面,一條黑影躥進院中,貼著吳大憨房間的窗戶,舔破窗紙向裡面望去。榻上,狄春和大憨已經睡熟,發出陣陣鼾聲。忽然狄春翻了個身,背向窗戶,面衝大憨。 “砰”的一聲,窗扇飛開,黑影掠進房中,寒光一閃,掌中刀向狄春劈下。狄春縱身而起,飛起一腳,正踢在黑影的手腕上,鋼刀飛了出去,正釘在房樑上。 黑影一扭身拔出靴中的匕首猱身而上,狄春雙掌連錯,身形如電,轉眼間便將黑影手中的匕首打得飛了出去。黑影穩住腳步。狄春冷笑道:“你終於來了,我早就等著你哩!”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一陣掌聲。狄春猛吃一驚,向外面看去。門“砰”的一聲被打開,緊接著,便是八大軍頭的呼喊聲。霎時間,院子裡燈球火把亮如白晝,千牛衛飛奔而入將東跨院兒團團圍住。 狄公緩步走進屋內,身後跟著李元芳、曾泰、如燕、丘靜、李楷固等人。狄春驚呆了:“老爺,你沒走!” 狄公微笑著點了點頭,衝身後一擺手,楊方快步走進門來,扶起大憨走了出去。 狄公走到那黑影身前:“好了,露一露真面目吧。” 黑影慢慢地將蒙面黑布摘下——王鐵漢! 狄公的目光望向狄春。狄春道:“老爺,就是他,幾次三番要刺殺大憨!今天終於被咱們給抓到了。王鐵漢,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王鐵漢沒有說話。狄公點點頭:“是的,幾次三番要刺殺大憨的不是王鐵漢,是你!” 他的手指指向了狄春。狄春猛吃一驚,後退一步:“老、老爺,您說什麼?” 所有人都驚呆了,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房內呼吸之聲相聞。如燕瞠目結舌:“是、是他要刺殺吳大憨?” 狄公點了點頭:“正是,他就是那個屢次對大憨下毒手的刺客!” 眾人無不目瞪口呆,曾泰結結巴巴地道:“不、不會吧,恩師,狄春跟隨您多年,怎、怎麼會是刺客?” 狄公笑了,目光轉向狄春:“他不是狄春!” 曾泰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不是狄春……”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聲,對“狄春”道:“怎麼樣,是你說呢,還是我來說?” “狄春”強笑道:“老爺,小的真的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狄公冷笑一聲:“哦,不明白。好吧,那就讓我從頭說起吧。一年前的洛陽,狄春上街替我辦事失踪,被兩個內衛府的彪形大漢劫持。自那以後,連續一個月狄春沒有任何消息。我命人四處探聽,最後才知道,人是被內衛府抓走的。於是我命元芳拿我的帖子到內衛府要人。” 元芳道:“不錯,我到了內衛府,當時是一個女人接待的我,此人名叫蕭清芳,是內衛府的大閣領,官稱肖將軍……”
李元芳在內衛府正堂等候,一名內衛快步走出來:“李將軍,我們大閣領蕭將軍來了。” 腳步聲響,一位身穿千牛備身服色的女人快步走進堂中,令人吃驚的是,此人就是那個曾在小廟里以及突厥境內都出現過的“大姐”。李元芳一愣,趕忙拱手道:“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蕭將軍竟然是位女子。” 蕭清芳拱手微笑道:“哪裡,李將軍過譽了,請坐。” 李元芳點了點頭,二人落座。蕭清芳道:“李將軍,事情我都聽說了,剛剛我查問下屬,他們支支吾吾道出了真相,說是抓錯人了。” 李元芳奇怪地道:“抓錯人?” 蕭清芳道:“正是。同名同姓又沒有認清長相。實在是抱歉,請您回去上复狄大人,此事確實是衛府之過,望他見諒。” 元芳點點頭:“那,狄春現在何處?” 蕭清芳道:“請李將軍放心,我們馬上放人。” “吱呀”一聲,內衛府森嚴的大門打開了,李元芳攙扶著遍體鱗傷的狄春走了出來。狄春嘶啞著嗓音輕聲道:“李將軍,謝、謝謝您。” 李元芳心疼地道:“這幫內衛真是豈有此理,怎麼會把人打成這個樣子!” 狄春苦笑了一下:“他們拿熱油灌進我的嗓子,拿烙鐵燙我的前胸和後背,非要我交代私通契丹的事。” 李元芳一怔:“契丹?” 狄春點點頭:“我、我就是編也編不出來呀。” 李元芳氣憤地道:“這些人真是無法無天,我要到皇帝那兒去告他們!”
李元芳道:“就這樣,狄春回到了我們身邊。但我和大人都發現,他有一個巨大地變化,那就是嗓音變得非常沙啞,而且,就連說話的語調也變了。” 狄公點了點頭:“是呀,當時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內衛用熱油灌進他的嗓子,他感覺整個脖子都要熔化了,從那兒以後,就再也發不出聲音。我說得不錯吧,你當時是這樣對我說的嗎?” 狄公的目光望著“狄春”。 “狄春”咽了口唾沫,點點頭。 狄公接著道:“起初,我們並沒有懷疑,都認為他受了這麼重的刑罰,吃了那麼大的苦頭,有些變化也是合理的。雖然如此,我仍然隱隱地感覺有些奇怪,內衛一向組織嚴密,行事嚴謹,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抓錯人?但當時想了想,內衛們也確實沒有理由欺騙我。我沒有想到的是,從這時起,狄春已經被換掉了!” 此言一出,眾人發出一片驚呼。曾泰結結巴巴地道:“換、換掉了,他、他是假的?” 狄公點點頭:“正是。大約過了三個月,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因為假的就是假的,總會露出很多破綻。本來他們想得很好,讓我先見到一個受了重傷的狄春,既然受了重傷,就肯定有很多地方和從前的那個狄春不同。他們想的是我會逐漸適應這個假的。但是他們恰恰忽略了一點,狄春不僅僅是我的管家,還是很多機密的收藏者,可以說我斷過的每一樁案子,他的心裡都清清楚楚。於是,幾次不經意地談話,我發現這個狄春面對我的問題,經常難以回答,或者是說他忘記了。儘管當時他掩飾得很好,卻不禁引起了我的懷疑。” 假狄春長嘆一聲,搖了搖頭:“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天衣無縫了,誰想到還是露出了馬腳!” 李元芳冷笑道:“你總是那麼愚蠢地自信。實話告訴你,從那天在賀蘭山中的石洞裡營救李楷固,我就認出了你的聲音。” 假狄春登時渾身一抖,後退了一步。如燕、李楷固發出一聲驚叫:“那個扮成李楷固的殺手,就是他?” 李元芳點了點頭:“正是。”假狄春低下了頭。 李楷固聽到這裡,咬牙切齒地道:“這個狗賊,早晚有一天,叫你死在我的手裡!” 狄公微笑著道:“從此以後,我和元芳就對你加倍留意。果然,你露出的破綻越來越多,最終我斷定你是個假狄春。然而,我並沒揭穿你,因為,一旦將你揭穿,真狄春馬上就會有生命危險。第二,當時我百思不得其解,內衛府為何要無緣無故地換走狄春,他們到底想做什麼?於是,你在我身邊一年多,我始終隱忍不言,直到在東柳林鎮,你放走了信鴿……”
夜,東柳林鎮院中,狄公與曾泰在正屋說話;另一間房中,吳大憨蹲在牆角。窗外,狄春靜靜地看著吳大憨,忽然,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道:“是他!” 院子裡的磨盤上放著一隻鴿籠。 “狄春”走到籠邊,打開籠子,找到一隻鴿子,將手裡的紙條綁在它的腿上,將它放飛。而後,又將餘下的三隻全部拿出放飛出去。他望著鴿子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狄公繼續道:“其實,你放飛信鴿招來殺手,並不是要對付我的,你的目的是吳大憨。” 假狄春深吸了一口氣。狄公繼續道:“本來,在這之前我並沒有把假狄春與崇州案聯繫起來,然而你的這一次出手,終於使我明白了你為什麼要潛入我的身邊。” 曾泰道:“為什麼?” 狄公道:“他們需要有個內線,隨時提供我的動向。因為,這些人都是當年幽州案時的老對手,對我的推理斷案能力非常忌憚,也非常明確,一旦發生瞭如此大案,皇帝一定會交由我來處置。因此,當他們開始策劃這個大陰謀時,如何對付我就已經在他們的考慮之列了。” 曾泰張大了嘴:“恩師,您是說,他們、他們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想好了怎麼來對付您?” 狄公淡然一笑:“恐怕還要早。我想,這是他們基於幽州案時的經驗而來。當時虎敬暉潛入我的身邊,很快就被挖了出來,這使他們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新進之人容易暴露,如想成功臥底,只有扮作我身邊的這些熟人。而元芳他們對付不了,曾泰又不常在我身旁,於是他們選擇了狄春。”曾泰和如燕一聽,如夢初醒。 假狄春長嘆一聲道:“計劃精巧到這種份上,都能夠被識破,我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對付得了你。” 李元芳笑道:“要對付大人,只有三個字:說真話。” 假狄春輕輕地搖了搖頭。狄公繼續道:“自從大憨跟在我的身邊,我就發現你對他很感興趣。無獨有偶,當天晚上我就在東跨院兒內,發現了一些可疑的跡象。事後我仔細模擬推斷了一下當時的情景,終於得到一個結論,吳大憨在房內被人襲擊,因此渾身鮮血逃出自己的房間……”
夜,吳大憨躺在院里大喊大叫。 “狄春”從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大憨,你又喊什麼?”他快步向吳大憨走來,“噌”的一聲,“狄春”手上出現了一柄短劍,臉帶獰笑。吳大憨猛吃一驚,跳起身來,蹦蹦跳跳地回到屋裡,“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狄春”敲門:“大憨,開門!”吳大憨用身體死死頂住屋門,嘴裡傻笑著,手緊緊地摀住胸口,鮮血從指縫裡溢出來。 “狄春”舉起手裡的短劍,透過窗紙刺殺房內的吳大憨。 忽然身後一聲門響,西廂房的王鐵漢快步走出來。 “狄春”趕忙收起短劍,重重地推了幾下門,對屋裡的大憨喊道:“不許再喊了,聽到沒有?” 吳大憨答應:“聽到。” 王鐵漢走到“狄春”身旁,問怎麼了。 “狄春”笑著指了指屋裡,低聲道:“又犯病了。” “狄春。”“狄春”回頭,狄公帶著張環、李朗站在東跨院兒的月亮門前。 “狄春”趕忙止住笑聲和王鐵漢一起跑了過去。 狄公問出了什麼事,“狄春”笑道:“沒事,大憨又大喊大叫,我們跟他逗著玩呢。” 狄公點點頭,向大憨的屋子走去。忽然,地上的一點血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猛地停住腳步,凝目望去,鮮血,還未凝固。他的目光望著屋裡,輕聲問道:“大憨,你沒事吧?” 屋里傳來吳大憨似哭似笑的歌聲。
狄公緩緩轉過身來,對身旁眾人道:“此事之後,我斷定這個吳大憨的身份定然是非同尋常;而前來刺殺他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個假狄春,因為,只有他和大憨的距離最近。” 假狄春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狄公道:“於是,我暗中命王鐵漢監視大憨的房間,保護他的安全。果然,王孝傑叛逃那天夜裡,你又一次出手想要除掉大憨,不想卻被大憨射傷。當夜,鐵漢向我禀報,為了徹底弄清事情的真相,我故意讓你搬去與大憨同住,果然,當天夜裡,你趁大憨熟睡之際,緩緩舉起掌中短劍,對準大憨的後心。可你不曾想到,王鐵漢正在窗外向裡面望著,他一步躥到門前,敲了敲門喊道'大憨'!你一驚,馬上收起短劍,打開門。” 假狄春低下頭去。狄公繼續道:“我從平山山坳回來,鐵漢就向我禀報了此事。於是,我便與元芳定下了這個捉賊的計劃……”
——夜,王鐵漢趴在大憨窗外,舔破窗紙向裡面望去。榻上,狄春和大憨已經睡熟,發出一陣鼾聲。王鐵漢深深地吸了口氣,靜靜地望著。 裡面,狄春翻了個身,背向窗戶,面衝大憨。他的手輕輕舉起一根無影針向大憨刺去。外面的鐵漢飛起一腳踢開窗戶,躥進屋內,與假狄春交起手來。
狄公長長地出了口氣:“這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怎麼樣,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真狄春在哪兒?你的主子是誰?你們為什麼要屢次追殺吳大憨?他到底是什麼人?” 假狄春點點頭:“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但卻不是最明智的人。” 狄公冷笑一聲:“哦,我倒想听一聽。” 假狄春冷冷地道:“而今,李元芳身負重傷,我真的想不出現在你身邊還有誰能夠留住我。而且,你沒有發現嗎,在這個距離,我可以隨時殺掉你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狄公點了點頭:“元芳說你自作聰明,真是一點也不錯。” 說著,他大步走到假狄春面前。一旁的如燕和曾泰驚叫道:“小心啊!” 狄公伸出手一把抓住假狄春的左臂,假狄春冷笑一聲:“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 突然,他的臉色驟變,手臂輕輕振了兩下,卻沒有使出任何力道,冷汗登時從額頭滾落下來。 李元芳緩緩走過來:“你這個自作聰明的毛病,最終斷送了你自己。”說著,他舉起手裡的一個小木盒道,“這個東西你應該認識吧,專門發射無影針的套匣。這是我的好朋友虎敬暉曾經用過的,也是你們非常熟悉的一門暗器。剛才你與鐵漢交手之時,我便用無影針射穿了你全身上下的幾個穴路。現在你不要說想殺人,恐怕就連動一動,都很困難吧!” 假狄春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動著。狄公一聲冷笑,狠狠捋起他的衣袖,左臂上赫然出現了一朵梅花刺青。 曾泰等人快步走上前來,登時目瞪口呆:“梅花刺青,你、你真的是內衛?” 假狄春臉如死灰,緩緩低下頭。如燕問道:“內衛,這、這什麼意思呀?” 丘靜低聲道:“內衛是直屬皇帝的秘密機構,小姐就別多問了。”如燕暗驚,連忙閉上了嘴。 曾泰倒抽一口涼氣,目光望向狄公。狄公道:“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你的真面目吧!”他一伸手抓住“狄春”臉部邊緣的皮膚狠狠向下一扯,隨著眾人一陣驚呼,假狄春的面龐下,登時顯出了一張清癯瘦削的陌生的臉。 狄公道:“你是誰?” 假狄春長嘆一聲:“我沒有名字,我永遠是別人的影子。如果願意,你就叫我影子吧。” 狄公輕輕地哼了一聲:“我再問你一遍,狄春在哪兒?你的主子是誰?吳大憨到底是什麼身份,你們為什麼要不惜一切追殺他?” 影子冷冷地道:“想見狄春,到陰曹地府吧!我既然落入你們的手裡,要殺就殺,不必多問了!” 狄公冷笑一聲:“來人!”八大軍頭飛奔而入。狄公吩咐道:“將此賊關入大牢之中,命欽差衛隊嚴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 眾人齊聲答“是”,給影子戴上了刑枷。 帥府正堂上,吳大憨正焦急地徘徊著,他的臉上一掃呆傻之氣。忽然他停住腳步,抬起頭來,眼中發出恐懼的光芒。門聲一響,狄公快步走進來,身後元芳、曾泰、如燕、丘靜、李楷固等人也跟隨而進。吳大憨望著狄公慢慢地低下了頭。 狄公走到他面前,雙目如電直逼他的雙眼:“你不叫吳大憨,當然更不是傻子。你就是十二月二十二號從崇州西城泅水攀城而進的奸細陳有龍!” 吳大憨猛地抬起頭,他的雙目含著淚水,嘴唇輕輕顫抖著,似乎要說什麼,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有頃,他輕嘆一聲道:“不錯,我……就是陳有龍。” 狄公點了點頭,目光望著丘靜:“丘大人,當時你捕獲的那名奸細陳有龍,就是此人吧?” 丘靜點了點頭:“回大人,正是。” 狄公道:“陳有龍,你為王孝傑帶來了什麼消息?” “吳大憨”笑了笑:“狄大人,說了也是死,不說也是死,我不會透露任何消息,你殺了我吧!” 狄公猛地抬起頭:“哦?” “吳大憨”緩緩閉上了雙眼。丘靜道:“大人,當時卑職審問他時,此人也是這個口氣。” 狄公點頭,一字一句地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吧,王孝傑已經事敗,叛逃到契丹去了!” “吳大憨”霍地抬起頭來。狄公道:“所以,現在繼續隱瞞真情,已毫無意義。說吧,你和孫副將深夜會面,都說了些什麼?” “吳大憨”笑了笑:“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透露任何消息,你們殺了我吧。” 狄公望著他,臉上出現了一絲疑惑之色,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轉向李元芳,李元芳也正看著他。狄公緩緩望向曾泰,曾泰彷彿想起了什麼,走到狄公身旁,附耳說了一句話,狄公回過頭:“哦?”曾泰點點頭,低聲道:“張康是這麼說的。” 狄公對王鐵漢道:“鐵漢呀,你把他帶下去,仍居東跨院兒中,要嚴密看護!” 鐵漢應道:“是,請大人放心!”說著,他拉著“大憨”,快步走出門去。 元芳輕聲道:“這個吳大憨的表現似乎不太合乎情理呀!” 狄公點點頭:“以我的觀察,他絕不單單是個契丹奸細那麼簡單,而是肩負著一個非同尋常的使命。” 元芳雙眉一揚:“哦?” 狄公點頭,靜靜地思索著。忽然他抬起頭道:“明日再探東柳林鎮!”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