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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貳拾壹雨打風吹都似此

雲荒·雲泥變 丽端 8742 2018-03-11
朔方城號稱西荒第一重鎮,也是西荒最繁華人口最稠密的城市。赤水的一條主要支流從城邊蜿蜒而過,給這個坐落在廣袤綠洲上的城市帶來了充足的水源和航運便利。特別是附近的金礦和鐵礦相繼開采之後,原本作為西荒商業中樞的朔方城更是取得了空前的繁榮。 開採礦藏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可是這種活計既勞累又危險,普通空桑人若非走投無路,絕不願到礦場做工。於是主管採礦的工部官員迫於無奈,加之看到冒險來此的冰族勞工吃苦耐勞工錢低廉,從夢華朝初期就奏請伽藍帝都准許冰族人在此合法做工,至今已成慣例。 冰族人自從數千年前被空桑人奪取政權趕入大海之後,一直苦於漂泊,生活無著,雖然趁著蒼平前朝空桑靈力衰微策劃過反攻,卻被出身草莽的風梧帝一擊而潰。等到風梧帝建立夢華朝,恩威並施,冰族人入主雲荒大陸的夢想更加渺茫。因此哪怕礦場條件低劣,前朝海禁之時依然有大批人冒險來到朔方謀生,更何況如今在此做工已獲朝廷准許?自前朝以來一百多年間,儘管有無數冰族人在礦場上死去,冰族仍舊在朔方繁衍出不少人口,他們聚居的貧民窟也不斷擴大,讓朔方成為雲荒大陸上冰族人最多的城市。

此時此刻,在朔方西北角一座簡陋的房子裡,正聚集著十來個年輕人。他們一律有著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眸子,面容沈毅地圍坐在一起,身體因為內心的緊張嚴肅而繃得筆直。 “淨水聖使若是真來了,說不定真的會瓦解冰族人的鬥志,不願意再參加我們的暴動。”一個年輕人焦急地道,“盟主,我們得想個對策。” 被稱為盟主的冰族男子大約三十多歲,正是一個人的經驗和精力之和達到頂峰的年紀。他的面容英俊剛毅,坐在上位一手撐著椅子扶手,一手輕輕在桌子上叩擊,那是他思考之時慣有的姿勢。 “是啊,不少族人聽說他要來和傅川會面,都存了觀望之心,一心指望他能再給冰族人爭取些權利呢。”另一個人附和道。 “他要和傅川見面?”盟主的手指猛地停留在桌面上,低低地笑了笑,“看不出,他膽子還挺大。”

“是啊,所以木蘭宗人很多都憤憤不平,覺得淨水聖使這種妥協的姿態丟了他們的臉。” “這對我們,倒是個機會……”盟主沉吟著道,“我們不妨趁著木蘭宗的火氣,再添幾把柴。” “可是……”先前的年輕人有些猶豫地道,“空桑人雖然是我們的死對頭,可淨水聖使倒真像是同情冰族人的。上次的暴動,若不是他取得了空桑官府的寬大赦令,只怕冰族在朔方和西荒的日子會更難過……” “他確實同情冰族人,可是他再同情我們,也不能給予我們最想要的東西。七海冰盟的最終理想是什麼,你們難道忘記了嗎?”盟主看著在座的眾人,緩緩地道。 “讓冰族同胞擁有陸地,再不用在海上漂泊。”年輕人被盟主盯得有些緊張,連忙回答。 “對。只有擁有土地,冰族才能做自己的主人。”盟主眸光一閃,“可是這一點,你覺得淨水聖使能夠幫助我們嗎?”

“盟主說得對。”另外有人點頭道,“可是我們怎樣才能讓普通的冰族人覺醒,讓他們不要再沉迷於對淨水聖使的幻想之中呢?” “我們以前就說過,如果洪水能夠喚醒冰族人,就讓洪水來吧;如果鮮血能夠喚醒冰族人,就讓鮮血流淌吧;如果只有更重的壓迫能夠喚醒冰族人,我們就來引發更重的壓迫!為了所有冰族人能夠自由地在雲荒大陸生活,總會有人要付出犧牲。”盟主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猛地握成了拳頭,“我們務必要讓所有心存僥倖的冰族人看清楚,淨水聖使是不可信任的,他們唯一能夠走的路,只有靠武力奪取土地。” “盟主的意思是,要我們……” “不錯。城外的冰盟弟兄們正在集合,等到約定之日,大家裡應外合,一定要佔領朔方!”盟主堅定地道,“我們要讓伽藍帝都和整個雲荒看到我們的力量!”

淳熹三十二年九月初五日清晨,塵暉來到了朔方城下。他依然穿著弊舊的灰色長袍,脖子上圍著一條黑色的圍巾,眉間的雙輝珠在朝陽的映射下閃動著微弱的光。 此刻的朔方仍然一片沉寂,絲毫看不出在冰族苦力集體衝破礦場的防衛後,帶著他們搶奪來的武器和金子隱藏在朔方城內外,醞釀著新一場的暴動。一旦他們奪取了這座城市,就可以通過赤水支流奪得星宿海的入海口,進而控制格林沁荒原西岸的大片綠洲。 往日絡繹不絕的商隊和運送金鐵的官船此刻都不見了踪影,城外的沙地上,似乎只有塵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朔方城的陰影裡,面對著這座危機四伏、隨時都可能像一顆巨大的爆竹般炸裂的城市。 城樓上的軍校認得塵暉,在禀明了長官之後,塵暉面前封禁了多日的巨大城門終於緩緩打開,彷彿一隻冬眠醒來的蟒蛇,張大了它飢餓的巨口。他走了進去。

穿過陰暗的門洞,迎面是一片刺目的光線。還不等塵暉適應過來,他就听到了一陣巨大的歡呼。 “淨水聖使來了,朔方有救了!”數以千計的人們如同潮水般湧過來,頃刻間將塵暉圍在當中。他們之中有空桑人、有冰族人,甚至還有不少西荒薩其部霍圖部等土著族人。他們奮力擠到塵暉身邊,熱切地想要摸一摸他的手,或者哪怕碰到他的一片衣角都好,各種嗓音的招呼、訴求、甚至質問交織著在塵暉耳邊響起: “您再不來,我們都想冒死逃離這裡了!” “夜裡都不敢睡覺啊……” “四仁坊的水井裡被人投了毒,會不會是空桑人幹的?” “這一次,你會站在哪一邊?” …… 面對這些話語,塵暉只能向無數閃動在身邊的面孔微笑示意,用他能發出的最大聲音說:“我們一起祈禱,讓平靜安寧重新降臨。”

“平靜安寧重新降臨?”人群裡忽然有人高聲喊道,“這裡從來就不曾平靜安寧過!以往那些平靜安寧的假象,不過是冰族人被空桑人欺壓得無法出聲罷了!” “誰不讓你們出聲了,是你們自己貪得無厭!”人群裡又有人憤怒地反駁。 “冤枉啊!”一個人影忽然衝到了塵暉面前,撲通撲倒在他的身前,卻是一個空桑老人,“我兒子是被冰夷活活打死的,淨水聖使一定要給我做主啊!”這個陣勢,居然像對官老爺攔轎喊冤一般。 塵暉愣了愣,連忙俯下身將老人扶起來,還不等他開口,已有冰族人大聲喊道:“他兒子是礦上的監工,打死活該!” “他只是礦上的車夫,他沒做過壞事!”憤怒的老人掙脫了塵暉,向著人群裡說話的冰族人衝過去,舉起手杖就打,而幾個冰族人也挺身迎了上去。驟起的混亂之中,受驚的人群呼啦一下散開,將塵暉沖開了幾步,他正想擠過去阻止,遠處的人群裡又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呼,“殺人了!”隨即更大的人潮湧過來,裹得塵暉身不由己地向城內衝去。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混亂超過了人們的想像,幸虧還有幾個人牢牢地扶住塵暉,他才沒有被洶湧的人流擠倒。好不容易站穩了,身邊又簇擁起一批驚慌失措的民眾。塵暉正開口勸導大家疏散回家,忽然又有人從街邊的閣樓上探出頭,居高臨下地喊道:“你們跟著他做什麼,他保護不了你們,他什麼都做不了!” “淨水聖使,趕緊阻止朔方的混亂吧!”一個中年冰族婦人哭泣著向塵暉叫道,“我怕我的兒子會去殺人,更怕他會被人殺掉!” “我會的,請給我一點時間。”塵暉竭力大聲道。 “他騙你們的,他憑什麼可以阻止?”又有人高聲喊了出來,洪亮的聲音輕而易舉地壓過了塵暉,“他已經投靠了空桑朝廷,勾結了空桑軍隊!他把你們穩住之後,軍隊就會來把你們殺光!”

“住口!”塵暉憤怒地朝那個說話之人走過去,“你為什麼……”然而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強烈的震驚和憤怒讓他嘶啞的嗓子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聖使,我們相信你。你說什麼,我們都信!”先前那個冰族婦人徒勞地拍打著塵暉的後背,焦急地喊道。 “你敢說,你不和傅川舉行秘密會談?”人群裡的聲音不依不饒地喊道,“你們到底要商談什麼?怎樣把冰族人騙得乖乖聽話,否則就趕盡殺絕是嗎?” 塵暉使勁地用圍巾擦去咽喉裡咳出的血腥,忽然無比痛恨自己這具破敗的軀體。他抬起頭,不顧嗓子撕裂般的疼痛,奮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被所有的人聽見,“不錯,我是要見傅川,但這本就不是秘密,我會……” “會聽取所有人的意見,然後把會談的結果都告訴大家!”一個響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伴隨著由遠而至的馬蹄聲,“宵小之輩不要在這裡裝神弄鬼,會談的消息,原本就是淨水聖使讓我公諸於世的!”

是勵翔。塵暉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然而他甫一轉身,微笑便凝固在臉上,繼而消失得無影無踪。 此刻的勵翔,正衣冠整齊地端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恢復了他以往富家子弟的神采。而他的身後,則是一隊全副武裝的空桑士兵。 “大哥,終於找到你了!”勵翔勒住馬,焦急地看著塵暉被扯亂的衣衫,“這裡太亂了,你趕緊上馬跟我們走吧。” “去哪裡?”塵暉冷冷地問。 “去安全的地方啊。”勵翔興奮地道,“這些士兵都是太守府派來保護你的呢,這樣就不怕暴民會傷害到你了。璃水姐姐的令牌真是管用!” “看到了吧,這個人原本就和官府勾結在一起,冰族人千萬不能相信他!”人群中,又有人高聲喊了起來。 “誰在放屁?”勵翔惱怒地催馬就朝人群裡衝去,“你敢侮辱大哥?”

然而他的馬韁繩忽然被人拉住了,低下頭,勵翔只看見塵暉攔在自己身前,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回去。否則侮辱我的人,是你。”說著,他徑直朝著人群深處走去。 圍觀的人群在他面前自動地裂開一條口子,隨後又密密實實地合上了。只留下坐在高頭大馬上的勵翔,呆呆地看著塵暉消失在人群之中,彷彿一滴水歸入了大海。 如果說冰族人聚居的西北角是朔方的貧民窟,那麼這片棚戶區就是貧民窟的最底層。密密麻麻的草棚彷彿燒灼出來的駭人傷疤,一片片刺人眼目,由於沒有下水設施,污水就在不能稱為街道的草棚之間流淌。 此刻,塵暉就坐在一間搖搖欲墜的草棚內,低低地咳嗽著按摩自己腫脹的腳踝。 “昨天一夜都在趕路吧……”一個冰族老婆婆走過來,在塵暉面前的草蓆上放下一個碗,“先喝口水潤潤嗓子,我去看看哪家能藉點蜂蜜,老這麼咳不是事啊……” “餘婆婆,不用麻煩,都習慣了。”塵暉往牆邊又擠了擠,笑著拍拍身邊的席子,“您讓大夥兒都進來吧。” 他這麼一說,原本聚集在門口偷窺的幾十個男女老幼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陸陸續續有人大著膽子進了屋,挨挨擠擠地坐在塵暉身邊,兩個小孩子還悄悄地伸手摸了摸塵暉,頗有些失望這個人並沒有想像中的三頭六臂。而更多的人,則因為屋子的狹小而不得不繼續候在門外。 “朔方的情況,怎麼會成這樣?”塵暉開口問道。三年前他就住在這個最為貧苦的冰族家庭裡,對略認得幾個字的餘婆婆充滿信任。 “三年前靠著淨水聖使,朔方總算安生下來,官府取消了一些對冰族人的限制,礦場上也加了工錢,本來還說好,要給我們這裡修排水溝的……”餘婆婆坐在塵暉身邊,開口道,“可是後來有人……對,就是叫做七海冰盟的,告訴我們,空桑人不挨打就不會吐出食來,所以我們要想過上好日子,還得接著打。” 她見塵暉聽得很認真,又繼續道:“其實我們都是老實人,只想過過平安日子,對七海冰盟的話也不怎麼聽得懂。可是不知怎麼的,宋太守去礦場巡視的時候,卻被人殺了,還有一個工部的官兒也死了……” “你是說……宋行舟太守死了?”塵暉一驚,忍不住握緊水碗,卻依然潑出一片水漬。三年前,正是他說服了宋太守和他一起面對朔方的暴亂,最終兵不血刃地恢復了此地的安寧,然而後面三年他遠走於西荒的偏僻之地傳播淨水之法,竟然連他的死訊都不知道。 “是啊,宋太守死後,朝廷又派了新太守來。他們說冰族人是兇手,開始到處抓人,礦場上也看得更緊。後來,不知怎麼的傳出礦場監工打死冰族人的消息,於是苦力們就搶了金子和兵器,大部分不知逃去了哪裡,一些又躲回了城裡來……現在天天都有可怕的消息,一會兒聽說誰誰死在路上,一會兒聽說誰誰家被滅門,卻還不知道後面會亂成怎樣……”餘婆婆說到這裡,屋內所有的冰族人都擔憂地低下了頭,有幾個人還用眼角偷偷地瞥向塵暉。 “我明天去見新太守,想辦法先阻止兩族間報復性的殺戮。”塵暉想了想,又道,“還有七海冰盟的首領,我也想見一見。” 進入朔方的第一夜,雖然已經疲憊欲死,塵暉卻仍然無法入睡。他躺在餘婆婆家冷硬的草蓆上,回想著白天從冰族人和空桑人口中聽來的一切,一遍遍地琢磨自己接下來能做的事情。 可惜,這一次的情況,遠遠比他所預料的還要困難得多。 半夜裡,他不得不起身,拖著腫痛的腳踝跑到冰族聚居區的入口,勸退了一些急於衝進來報仇的空桑人。 太守府前,新任太守對他閉門不見,只有璃水走出來埋怨道:“主人本來想和你秘密見面,我只道你沉默寡言便沒有提醒你保密,可料不到你居然鬧得天下皆知!” 神殿外,一向敵視他的木蘭宗主祭凌迅派出弟子冷冷地拒絕了他的請求,說此時他們的神殿除了保護木蘭宗人,無法接納更多的百姓避難。 “凌迅主祭還說,淨水聖使不是要和傅川見面麼,那乾脆趁機殺了那個叛徒洗刷自己好了,否則——”年少的弟子把凌迅的口氣學得惟妙惟肖,“木蘭宗枝葉稀疏,容不了淨水聖使這隻金鳳凰,還是另攀高枝兒去吧。” 冰族人的集會上,號召族人們拿起武器攻占朔方城的年輕武士面對塵暉的公開要求,只報以敵意的一笑,“你想見我們七海冰盟的盟主?可你什麼都不是,盟主憑什麼見你?”隨後,他霍然轉身對著台下的人們大聲道,“不要信他的鬼話,就是這個所謂淨水聖使,居然說鮫人和冰族是同類!原來他心裡,我們冰族人和那些半截尾巴的奴隸們沒有區別!” “真的嗎?你心裡覺得冰族人就是奴隸?” “有種就給我們解釋清楚!” “空桑人沒有一個好人,殺了他們!” 眼看塵暉張了張嘴,卻最終一言不發地走下高台,此起彼伏的叫喊從人群的各個角落裡響起,甚至有人憤怒地衝過來,試圖拽住他要個說法。大多數冰族人則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復雜地看著塵暉漸漸遠去。 他們的心裡,就算還沒有對他完全絕望,卻已經深深失望了吧。眼前閃過一張張充滿疑惑和期待的臉,塵暉五內如焚,可奔波了一天之後,撕裂的嗓子已再說不出一個字來。何況就算說得出話又怎樣呢?鬥志激昂的吶喊永遠都比喑啞低沉的勸說更鼓動人心,他不是神,無法一瞬間降下霹靂,將積累了數千年的仇恨化為灰燼。 “大哥!”紛亂中有人緊緊扶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疲倦得幾乎栽倒的身子扶穩。勵翔掏出隨身的水囊遞到塵暉唇邊,帶著哭音道,“大哥,對不起,我忘了你只是代表民間,根本不能和官府沾上關係……” 塵暉說不出話,只是感謝地拍了拍勵翔的手背,接過水囊喝了幾口。他真是渴了。 “哼,不過那些冰族人也確實可惡,你聽聽他們剛才在說什麼?”勵翔憤憤地道,“自己這個處境,還敢瞧不起鮫人,活該被空桑人看不起!” “那不是理由……”塵暉喝了水,總算緩過一口氣,他緩緩掃視身邊簇擁的人群,用力說道,“翼族、空桑、冰族、鮫人……都是創造神的子民,不該有高低貴賤……誰都不該……歧視誰……” “空桑冰族和鮫人,我能想明白。可是翼族是神族啊,我們怎麼能跟他們相提並論?”勵翔疑惑地問。 “尊敬或者蔑視,看的是行為,而不是……出身。”塵暉說到這裡,將水囊還給勵翔,繼續往前走去。 他此行的目的,是聽說在太守嚴禁出城的律令下,空桑人聚居的街坊也仿造冰族人組織了保民營,他們抓獲了幾個和空桑人衝突的冰族人,綁在坊口的牌樓下。於是塵暉希望能見見保民營的首領,在他四處碰壁的朔方城中打開一個缺口。 由於三年前的聲望,塵暉無論走到哪裡,總會有人認出他來,招致周圍的人聚集圍觀。勵翔心裡十分厭惡這些看熱鬧的人們,卻又不能驅趕,只好招呼著十幾個忠誠的追隨者簇擁著塵暉往前走。 等到終於看到那幾個被綁在牌樓柱子上滿身是血的冰族人,塵暉向看守問道:“他們犯了什麼罪?” “他們打傷了我們的人。”看守認出面前的人是淨水聖使,不由有些怯怯地退縮了一下。 “你們也同樣打傷了他們。”塵暉轉頭對勵翔道,“放他們下來治傷。” 勵翔答應一聲,帶著幾個人就要上前,牌樓前卻突然衝出來一個老人。他鬚髮散亂衣衫破碎,揮舞著手中的拐杖叫道:“誰敢放了冰夷,我跟他拼命!” “老人家,您……”勵翔見這個老者滿目血紅,有些癲狂之相,連忙走上去想將他攔住。 然而老人竟然一把推開勵翔,徑直衝到塵暉面前,大聲叫喊著:“冰夷殺了我兒子,殺了我兒子!可你為什麼一直都站在冰夷那邊,為什麼一直阻止我們復仇,你忘了自己也是空桑人嗎?”說著,一拐杖就向塵暉腿上掄去。 “老人家,聽我說……”塵暉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見老人撲了個空幾乎摔倒,連忙伸手去扶。 “你是個騙子……”老人血紅的眼珠,忽然定定地對上了塵暉的視線。 塵暉心頭一驚,恍惚中已經看見了老人另一隻手裡閃閃發光的東西,然而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一個人影已從人群裡衝出,一把將老人推了開去。雪亮的短刀丁當一聲落在地上,上面沾滿了血跡。 “他們都是騙子,兒子,你死得好冤啊!”老人奮力掙扎著想要從眾人的手中掙脫,仰起頭大聲哭號起來。 “沫姐姐?”塵暉的視線落在推開老人的女子身上,嘴唇無聲地喃喃了一下,隨即腹部的刺痛讓他踉蹌一步,右手摀住傷口跪倒在地上。 指縫間汩汩而出的鮮血驚住了圍觀的眾人,也如同烈焰眩暈了舒沫的理智。她一步搶上去扶住了塵暉,心中又急又悔——為什麼沒能打掉老人手裡的凶器,為什麼還是讓他受了傷? 塵暉轉過頭避開她的臉,原本撐在地上的左手竟然抬起來,將舒沫攙扶的手推開。冰冷的寒意一瞬間將舒沫凍在原地,下一刻幾個人已經搶上來圍住塵暉,有人則撥開眾人衝了出去,“我去請大夫!” 然而塵暉是不可能等到大夫前來了。原本虛弱的身體遭此重創,彷彿駱駝背上加上了最後一捆稻草,終於無法支撐地倒了下去。迅速流失的鮮血讓他的臉色一片慘白,眉間的雙輝珠也閃了閃,逐漸暗淡下去。 “大哥!”勵翔手忙腳亂地想用衣襟裹住他的傷口,卻無濟於事。極度的驚恐中,他轉頭盯著一旁呆立的舒沫,哭喊道,“你不是很有本事嗎,為什麼不救救他?” “閉嘴!”舒沫忽然驚醒一般朝著勵翔呵斥了一聲,隨後跪在塵暉身前,並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咒訣。一時間,無數細細的綠芒從她瑩白的指尖湧出,她垂下手,將那些閃動的綠芒均勻地灑在塵暉長達五寸的傷口上。 “沫姐姐,原來你已經恢復靈力了?”勵翔眼看著紛紛揚揚的綠芒落入傷口,漸漸止住了塵暉洶湧而出的血流,不由驚奇地叫道,“那你剛才,怎麼沒能阻止那個瘋子?” “找個地方讓他休息。”舒沫沒有理會勵翔,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想要站起來,眼前卻驟然一片黑翳。她生怕別人看出她靈力衰竭的異樣,站在原地不動,又重複了一句,“誰有清靜些的地方?” “去我那裡吧!”一個大夫模樣的人快步奔了過來,俯身對塵暉行了一禮,“聖使還記得我麼?” 塵暉無力地點了點頭,眼裡升起信任的笑意。於是那個大夫也笑著點了點頭,指揮眾人拆來門板,讓塵暉躺下,順帶還將那幾個受傷的冰族俘虜也解下來,一同抬上了門板。 “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明粟把他們帶到塔橋去了。”大夫向看守交代道。 “你叫明粟?你怎麼認識大哥的?”勵翔抬著門板的一頭,好奇地問。 “跟你一樣,我也曾經追隨淨水聖使在西荒修行。”明粟抬著門板的另一頭,一邊走一邊回答。 “原來你也是……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們都吃不了苦跑掉了呢。勵翔咽了嚥口水,將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嗯,我離開聖使之後,就一直在朔方的塔橋里為人診治。”明粟低頭看了看塵暉平靜的臉,又道,“據我所知,前後追隨過淨水聖使的人如今雖然做著不同的事情,可一直都在默默地幫助著所有人。”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一座木橋之上。這座木橋連通朔方的貫城河,也是河水正中的圓形石塔與岸上連接的唯一通道。 明粟打開石塔底層的木門,將塵暉和幾個冰族傷員都抬了進去。見勵翔好奇地四下打量,明粟一邊搬出自己的醫箱,一邊解釋道:“這個石塔原本是用來向過往船隻收稅的,後來荒廢了,我就佔來開了個醫館。” “我的傷不礙了,先照顧他們吧。”塵暉躺了一陣,感覺精力奇蹟般慢慢恢復過來。他向忙碌的明粟和勵翔擺了擺手,扶著牆壁站起身,走到塔外的橋面上。 石塔窄小,於是尾隨而來的人們都靜靜地等在橋下,看到塵暉出現,都歡呼起來。 塵暉笑著向他們招了招手,目光卻悄悄地搜尋著某個身影。披著那條無依谷裡帶來的披巾,舒沫看上去就和普通的西荒婦女類似,然而若不是她,只怕自己真的會死在那個癲狂的空桑老人手中。 可是她已經不見了。是他親手將她推開的。 伸手摀了捂肋下,傷口已經痊癒了,可是心裡的傷,卻似乎還在滴著血。塵暉正有些恍惚,冷不防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在朔方上空轟然炸響,驚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抬頭看去,卻只能見到幾點白光從半空中散落而下,繼而消失不見。 這是——煙花?可是大白天裡,誰會放煙花呢?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遠處便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嚶嚶嗡嗡聽不分明,卻氣勢奪人,彷彿醞釀已久的潮水忽然衝破了堤岸,勢不可擋,將眾人的心頓時提了起來,對即將到來的一切驚恐不安卻又不知所措。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聲音尖叫著打破了沉默:“冰夷攻城了!” “冰夷攻城了!冰夷攻城了!”彷彿要回應這句話,接二連三的聲音從城牆那邊傳了過來。人群像是突然被噩夢驚醒的孩子,愣了一會,方才哇地大哭起來,四散著想要奪路而逃。 “跑不了了,城內的冰夷就是內應!”消息從人群的前方傳回來,一個比一個讓人心驚膽戰: “宣德坊起火了,冰夷軍隊正在攻打太守府!” “城牆上都在肉搏,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街頭已經開戰,路人一律會被亂兵殺掉!” “聖使,我們該怎麼辦,救救我們吧!”一個空桑女人忽然跪在塵暉面前,接著呼啦啦地越來越多的人跪了下來。之前他們還在懷疑這個三年前的恩人究竟是何居心,可當潑天的兵火降臨之時,他們發現還是唯有他可以寄託最後的希望。 “大家不要驚慌,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安全。”塵暉高聲道,“我們先找個穩妥的地方躲一躲。” “若論易守難攻,我覺得這座石塔最為合適。”出來查看動靜的明粟忽然開口。 “可是,石塔太小……”塵暉看著面前黑壓壓的人群,心急如焚,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咳嗽起來。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實在不行,就強行佔領城內最為寬敞的神殿,拼著徹底得罪凌迅主祭身敗名裂,也得讓這些無辜的民眾有個安身之處。 “聖使,這是一個漂亮姐姐給你的。”一個男孩子忽然走到塵暉面前,將手裡的東西遞過來,“她說,這個不光可以放神像。” 乾坤袋,可以容納萬物收放自如的寶物。塵暉抓緊了手中金黃色的布袋,心裡忽然透亮開來。 “她在哪裡?”他摸了摸男孩的頭髮,吃力地問。 “她到那邊去了……”男孩伸出手指,盡頭是一片冒著火光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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