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6·夜光曲

第6章 第六章文人總監的手段

打破沉默的是刑事部長。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更為故意地橫了公安部長一眼:“新宿御苑也好,玉泉園也好,還有都知事公館,都是公安部控制著,卻沒有任何像樣的成果。能不能解除市民的不安可成問題啊。” 公安部長翻著眼白反駁道: “才第三天而已,重大的案件才要慎重的搜查啊。” “哼哼,慎重啊。這可不像公安的風格,恐怕早就開始監視審查了吧。” “不幸我們處理的可不是像刑事部那麼簡單的案件啊。” 不意間總監突然吟詠了一句:“關係和睦何其美滿,彷彿梅雨之空。” 刑事部長和公安部長沒話說了,總監把雙手手指在肚子上交叉起來,看著涼子說: “按說也不能操之過急,但是都知事都住院了,外部的聲音很嘈雜。聽說副都知事們嫌警察的作法礙事,還擅自動用'首都戰士東京'進行搜查呢。”

“首都戰士東京”是個很沒品的名字,不過是由都知事做後盾的自發警備團體。他們穿著橙色和綠色樣子好像喪服的製服,夜間在繁華街道上集體巡邏。由於他們會管制像醉酒鬧事、趁黑燈瞎火飆車等等的問題,在市民中很受歡迎。不知道是怎麼做的,不過確也曾在警方行動之前抓住過縱火犯和毒販子什麼的。 最開始他們做出“請讓民間人士協助警方”的低姿態,接受電視和雜誌的採訪後格外地有人氣。慢慢地態度就改變了,現在開始聲稱“連警察都要靠我們呢”,似乎使警視廳首腦人士相當不快。 涼子應聲答道:“不需要首都什麼東西這些外行人插手多嘴,我已經掌握了這一連串案件的犯人和動機了。” “你連動機都知道了?” “是啊。”

“既然知道,就告訴我們吧。” 公安部長說,那眼神分明是要橫奪他人功勞的樣子。涼子的回答斷絕了他的春秋大夢: “免費的?” “免、免免費是、是……” 公安部長翻著白眼,刑事部長無話地仰望天空。警視總監輕輕動了動交叉在肚皮上的手指。 “藥師寺君,我認為有關犯罪者的情報是搜查當局共有的——這怎麼說呢——是理所當然的,而且也是正確的嘛……” “哦呵呵,我當然知道。開玩笑啦。情報這種東西不管多珍貴,也希望您能笑納啊。” 到底有什麼好笑納呢? “那,'第一大屁'的犯罪動機是什麼呢?” 公安部長第二次用謙卑婉轉的聲音問道。美麗的魔女立刻回答: “是複仇哦!”

“復仇……” “並不是預習複習那個複習啦(譯者註:復仇和復習在日文裡發音相同,都是fukushuu)。用低俗的英語來說,是revenge。” “這我知道……但是,'第一大屁'是針對誰、為什麼進行複仇呢?” 涼子流利地回答了總監的問題,內容是我已經知道的。言談中出現黑林道義這個名字的時候,三位精英警察官僚交換了一下目光,彼此都搖了搖頭。看來就算這人上了警方的黑名單,還不到上達天聽、讓這幾位都曉得的地步。 涼子講的告一段落之後,公安部長嘖著舌說:“簡單來說,就是瘋狂科學家(mad scientist)型的恐怖分子吧。這可難收拾啊。” “哎呀,他可不是恐怖分子,是憎恨恐怖分子的愛國者嘛。”

“就算這麼說啊……” 刑事部長一臉苦相地說:“本來恐怖分子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深信自己是愛國者嘛……” “就取締恐怖行動這方面而言,倒是彼此彼此嘛。” 涼子諷刺的毒舌太強了些,三位精英官僚很不爽地陷入沉默。涼子在沉悶氣氛加重之前將其打破了: “不管怎麼說,需要三位放開手啊。包括搜查費用在內,也都由我負責吧。” 藥師寺涼子不管幹什麼都能得逞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掏腰包”。 幾十億的內部費用都乾什麼了?要是真花在搜查上了還差不多,但並不是這樣,而是按照頭頭們高興的那樣花,用在高爾夫球、麻將和買宴會贈品上了,全都是為了在內外安插人脈,製造派別。與此相比,涼子還更高尚一些,哪怕是錯覺也好。

總監很心疼似的深深嘆了口氣: “藥師寺君能為了犯罪搜查,不惜投入個人財產,真是難得啊。畢竟眼下不景氣,預算不足也是一方面原因啊。巡邏車也不能增派,交通秩序也維持不好,真是讓人頭疼。” 三位精英警官奏響“嘆息三重奏”。我想說的話簡直堆山填海一樣多,還是閉著嘴保持沉默。反正就算我不說,涼子早晚也會說出口吧。正想著,涼子果然如此: “但是我有條件。” “又來了啊。” 公安部長和刑事部長又二重唱了一次,卻被涼子的高笑聲粉碎了:“隨著局面的變化,條件也會變化。這是當然的嘛,哦呵呵呵呵。” 怎麼看這都是壞人才有的言語舉動。涼子茶色的秀發在我眼前靈動地飄著。 總監嘆完了氣問道: “什麼條件呢?”

“警備部的參事官裡,有個叫室町由紀子的吧?” “啊,有的。跟你是同期嘛。” “請把它派到我手下。” 總監他們互相望著。我卻出乎自己意料地行動了,手抓著沙發備俯身到涼子臉側悄悄說: “請不要這樣,警視。” “為什麼?” “以特命為名義讓同期的人當手下,這樣不公平啊。” “哎喲,這是我對由紀的能力的高度評價嘛。所以才一定想讓她來輔佐我。你以為我別有居心嗎,把人想歪了也要有限度啊!” 涼子看了我一眼,垂下頭去。那表情不像是邪惡的陰謀家,真像被人欺負的小孩子一樣。 三位警察官僚把臉湊在一起商量,幾乎不出聲,連嘴巴的開合也在最小限度之內。不過到出結論為止並沒花太長時間。

“嗯……藥師寺君,儘管這是個特例,但是為了搜查、為了解決案件、為了保衛社會秩序、為了警察的威信……” “剛才的條件OK是吧?” “是,是啊。讓警備部的室町警視來協助你。她也是優秀的具有公僕精神的人,對協助你的事一定不會推辭的。” 為他人的犧牲而惋惜,這在本國的精英群中是不可能的。 涼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故作正經地敬了個禮。室町由紀子的不幸就這樣決定了。 涼子走出門,我正要跟著走出去的時候—— “啊,泉田君,你留一下。也沒什麼特別的話,只要一會兒就好。” 為什麼總監會叫我的名字呢? 門一關上,我立刻就被三位精英警察官僚包圍了。可是他們三個人,對我一個NON-CAREER也太過分了吧?

“你應該明白吧,泉田君?你在警視廳所屬的幾百個警部補裡,從事著最重要的工作啊。” “啊……” “你要對可能動搖警視廳的危機保持高度警惕啊!” “我想,那位引起的是'麻煩'而不是'危機'吧……”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危機呀。” 總監突然這麼一說,我便沒的反駁了。不管多白痴的傢伙,自身也會有危機感的。可別小看了我啊——我暗想著,不過沒必要說出來。我在警視廳供職十年了,似乎越來越遠離當年的初衷了——這話對我眼前的大人們則有不同的意義。 公安部長用極其陰險的口氣繼續說: “以毒攻毒,這才是達者該採用的手段哪。泉田君,你明白嗎?” “啊……”

“你明白吧。你可不能不明白呀。要把犧牲……不……”他意識到不妥,改口說,“……把負擔減到最小限度嘛。” “不過,這麼說的話,我就是用來克毒的那個'毒'啊?” 還以為諷刺一句總能讓他們反應過來,沒想到在三位精英面前根本行不通。 “不,你是……對,就好像黃鶯嘛。” “黃鶯……嗎?” “嗯,你知道的吧?喏,就是二十世紀末的時候,搜查邪教團體的機動隊員為了防止有毒瓦斯,不是帶著黃鶯行動的嗎?” 原來如此啊。這下我可以體諒了——就是說,大怪獸驅魔娘娘涼子吐出有毒瓦斯的時候,我就首當其衝的倒下,看到這一情景的高層們就好快快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真是個相當了不起的好計劃,不過他們似乎看漏了一點,那便是——我是不是已經有了對毒性的抵抗力。我倒是好好地呆在涼子身旁,可離得八丈遠的總監和部長早已砰砰地倒下,這種情形可不是沒可能呀。

當然我沒把這一層想法說出來。無奈的NON-CAREER們,這一點處世之道還是懂得的。我用非常謙恭的態度回答說: “儘管我力量綿薄,還是希望能夠求得最好的結果。” “嗯,那,可就拜託你了啊!” 總監點頭首肯,接著刑事部長也流露出乞求的目光說:“可真是要拜託你了呀!” 估計他心裡真正想的是:我可負不起所託非人的責任呀! “那我就先告退了。” 我敬了禮轉身走開。一邊感覺到身後集中的視線如芒刺在背,我一邊盡量自然地打開門,走到過道上。 儘管控制住自己沒有長出一口氣,可是肩膀還是僵硬了一陣子。我一邊敲打著肩膀一邊往電梯走,涼子正交叉著雙手等在半道上。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怎麼,那些傢伙許給你特別獎金了?” “不,完全沒這回事……” “一群小氣鬼。這轉過年了,內部小帳不是挺充裕嗎?” 涼子踏響高跟鞋走著,我相差半步跟著她。本來是完全無意地側了一下肩膀,卻有人慌慌張張地把總監辦公室的門關上了。似乎剛才有偷偷打開,從裡面觀察我和涼子的情形。 為什麼呢? 藥師寺涼子是掛了號的危險人物,這倒沒錯。可即便如此,連我都要警戒就沒道理了。 總監他們到底有何真意? 如果涼子成功了,身後就會貼上一群尾巴分她的功勞;反過來如果失敗了,沒說的殺牠個乾乾淨淨。全部責任都壓到涼子身上,上峰還能不髒自己的手就除掉這極端危險的“驅魔娘娘”。真是可喜可賀啊! 乘上電梯以後,我低聲問道:“我只是以防萬一問一句,您這樣可以嗎?” “'這樣'是哪樣啊?” 聽我簡短地說明了總監他們的意思,“當然沒問題了!”涼子乾脆地斷言道。 “首先,我不會失敗的!” “啊……” “第二,就算他們想利用我,讓他們享受一點幸福感也沒什麼不好嘛。” 她嘲諷地掃了一眼電梯裡的監視攝像頭,“擋道的傢伙就要踢飛,不過,跟那些小玩意共存也是人生必經之路嘛。反正到建立我理想中的世界為止,先將就一下好啦!” 美女眼睛發亮的時候常常被形容為“星眸”,在涼子來說,眼睛裡閃爍的簡直就是要爆炸的“超新星”——危險,但是人拿它沒轍。 電梯停下了。開門的時候有個不等裡面人出來就急著進去的無禮之徒,被涼子一瞪就畏畏縮縮地退後了。我們下了電梯繼續談著。 “這麼說,您理想中的世界是怎麼樣的?” “這個嘛,至少每兩個禮拜就得有那麼一起天下大事呀、關係到日本生死存亡的危機呀,讓我玩個痛快!” 那日本國怎麼受得了——建國以來,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吧,躲避了多少坎坷曲折才迎來二十一世紀,總是努力向著“存”而不是“亡”的道路行進。 “不過,眼下這點小騷動,我決定在今天搞定。泉田君你也要準備好了喲!” 涼子說著,我敲了敲敞開著的參事官室大門。 少女金森吾友坐在一角的椅子上。貝塚聰美巡查陪著她,好像在翻看什麼相冊聊著天,兩人都很活躍。看來她放下了心事,總算打起精神來了。 “辛苦了!” “啊,這孩子有希望呀,警部補。” “有希望?” “看到香港電影七十二大明星的相冊,她能知道一半以上呢!剩下的也一下子就記住了。” “你想培養香港愛好狂的後繼人嗎?” “哪裡是後繼人,已經夠當對手了呢!” 聽貝塚聰美有點誇張地讚歎,金森吾友臉上綻放燦爛的笑容。我注意到室町由紀子不在場,就問:“室町警視去哪了?” “已經回警備部去了。” “真沒責任感。”涼子不近人情地批判說。 “警備部那邊本來就有工作,沒辦法呀。對了,那邊是不是打她手機來著?” 少女的後半句話是問貝塚聰美的。她搖搖頭說,“不,她看到岸本警部補來這邊找她,就一起走了。” “岸本?!” 我下意識地大叫一聲,貝塚聰美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怎麼了嗎?” “啊,不,對不起,那個……什麼來著。” 我說的含含糊糊的,雖然是敷衍的回答,其實是因為我一時間還沒明白過來。我在這個時候會突然大叫一聲,是因為看漏了涼子的一個表情。 跟涼子道過別後,金森吾友回家去了。她的表情明顯比剛來警視廳的時候晴朗了許多,讓我們很是欣慰。 不過,最多也就是完成了作業迎接週末那樣的心情罷了。如果不能滿足少女殷切的期望,就又要失去一位市民對警察的信賴了。對警方來說,這才是最重大的損失吧。 “我可是從來都沒失敗過的。”——我也只有相信驅魔娘娘這句話,盡全力協助她了。 離開涼子的辦公室,我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桌上堆著之前幾起案件的審理材料,有兩三件需要處理的,可我無論如何也沒法集中精神。昨夜就牽掛在我意識深處的某種東西,使我對岸本的名字有所反應。為了捕捉這種小小的奇異感覺,我下了好幾次決心,但此刻感覺到,如果再放走機會就會徹底失敗了。 因此我立刻付諸行動: “貝塚君,能不能幫我把岸本那傢伙叫出來?請你想個適當的藉口。” “是為了工作,還是您的個人愛好呢?” “我跟那傢伙才沒有共同愛好呢!” 聽我這麼抱怨,貝塚聰美快快地小聲說道:“是嘛……那我盡量找個恰當的理由吧。馬上就要嗎?” “拜託馬上吧。” 我一邊看著貝塚聰美打電話,一邊暗地裡盤算自己這種行動是否合適。即使沒有任何成算,我也必須要詰問岸本。把數個疑問和可疑的片斷,用岸本這個粘合劑拚湊起來試試,說不定能拼出了不得的驚人圖像呢,再說即使得不出任何結果也沒什麼損失。 貝塚聰美放下電話說:“岸本警部補馬上就來了。” “謝謝你,這樣就行了。” 我向貝塚聰美道過謝後,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 “那個,你說了什麼把他叫出來的?” “我說有'大正浪漫撫子飛行船隊'的主要成員全體的旗袍裝版……” “等等,這玩意是什麼動畫嗎?” “今年夏天開始會動畫化的,不過現在只有舞台形式。音樂劇的觀眾非常多呢!全套七位女主角的旗袍版手辦售價五萬日圓,已經賣出去三萬套了呢!” “真了不起。”除此之外我無話可說。看來號稱天下無敵的“緊身衣戰士”,終於也出現了強勁的對手嘛。 向落伍的我一一解釋後,貝塚聰美看了看手機畫面,“呀”的輕嘆一聲,把目光投向我說: “泉田警部補,能開一下電視嗎?” “有什麼新聞嗎?” “砲台(譯者註:此處指江戶末期為了海防在海邊建造的砲台)那邊出現了大群蝗蟲,好像已經引起恐慌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蝗蟲追得跳進海裡了呢!” 拿到電視遙控的貝塚聰美又輕叫了一聲:“哎呀,這又是什麼?六本木附近出現老鼠?”——“啊,好可惜。” “什麼可惜?” “不是老鼠,而是倉鼠(hamster)呀。” 電視上播放的是正午之前的新聞,卻是關於某家企業電腦裡保存的個人信息被盜的內容。而等這則新聞完了,就出現了六本木街頭的畫面。我上了個廁所回來,貝塚聰美報告說: “六本木的路上可了不得了!被車撞死的倉鼠屍體覆蓋了路面,滿街都是血和油脂。有些女性受惡臭的氣味刺激暈倒,小孩子噁心嘔吐,還有汽車因為看到血和油脂,緊張得操作失誤撞進餐廳的。” 貝塚聰美搖著她的小腦袋:“老鼠、倉鼠、食人螢火蟲,還有蝗蟲……這些東西到底是哪裡飼養的啊!” 我忍不住問:“'飼養'……那麼貝塚君你不認為這是自然現象的嗎?” “嗯……蝗蟲還罷了,倉鼠怎麼可能是自然現象嘛。” “就算是蝗蟲,眼下這個時候出現也太巧合了。” 阿部巡查發表他的意見。我也認為他說的沒錯。這麼說來,這些全都是“第一大屁”黑林道義幹的好事了。 我感覺,與其說是不分對象的生物武器恐怖分子,他更像是毫無憐惜以作樂為目的的犯罪分子。但是經過這一連串事件,死傷者已經超過百人,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同行們的行動呢?” “巡邏車也被倉鼠圍住動不了身,救護車也一樣。這一帶的城市機能好像完全癱瘓了。” 堂堂一個經濟大國的首都,就因為倉鼠而毀滅了嗎?要真這樣倒也算是舉世無雙的奇觀,可這奇觀也太沒出息了吧。 “這不是溝鼠而倉鼠啊。應該不會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消滅掉吧?” “溝鼠要知道這種差別待遇會生氣吧,都有人被倉鼠咬死了呢!” 看著電視畫面,我們閒扯著。突然,室內響起讓人頭皮發麻全身發亮的尖銳金屬音。 一霎那空白之後,所有人都明白了。這震動鼓膜的討厭聲音,是警視廳內的緊急警報。 “著火了嗎?還是恐怖分子?” 丸岡警部看了看四周,地板沒有晃動,可見不是地震。答案馬上出現了,是比叫個沒完沒了的警報更討厭的事實—— “哇,看、看那個!” 貝塚聰美的聲音顯出她也在崩潰的邊緣。 我看到地板在蠕動——不,地板上覆蓋著一層地毯似的東西,是那東西在簌簌蠕動——綠色和茶色的都有,活生生的蜈蚣。細長的,有無數隻腳的生物大軍。 是大片的蜈蚣! 我的腳下一瞬間就被這種唇足綱的節肢動物湮沒了。不知道有多少只爬到鞋上,甚至鑽到褲子裡。我抓起桌上的文件拼命往下撥打。 “別碰!有毒的,小心被蟄!” “我才不碰呢,蜈蚣啊!” “噌”地一下跳上桌子,貝塚聰美大叫道。蜈蚣群很快就爬上了她的椅子,一直往桌子的側面和抽屜裡蔓延著。 “混蛋,別上來!不許上來!” 看到呵斥毫無效果,丸岡警部也屏住呼吸跳到桌子上。 我也效仿前輩們,一邊打落蜈蚣,一邊站到桌子上去。一看之下,以阿部巡查為首,所有的同事都無處可逃,跳到桌子上去了。此刻蜈蚣已經鋪了滿地,連地板都看不見了。 “可是,這些東西到底是哪冒出來的?” 聽我這麼一問,阿部巡查指了指連接天花板的牆壁一角——是換氣過濾口。 “那裡!” “天啊……” 我傻了——警視廳大樓的換氣過濾口,具有很高的控制生物化學武器的恐怖襲擊的性能,能使致命性的毒氣和大部分的細菌無力化。可是沒辦法阻擋像蜈蚣這樣的“大型固態物”,只要它們咬破過濾網,就變成了最便利的通道。 綠色和茶色夾雜的瀑布從換氣過濾口上傾洩下來,川流不斷地直落到地面——世上罕見的蜈蚣瀑布!我一輩子也不想見到這種罕景,可是不看不行。 “不對,就算這樣,到底有多少只啊?” 丸岡警部提出了根本疑問。 “請等一下。” 貝塚聰美用右手指尖輕輕點著腦袋側面,似乎正在心算。 “嗯……假設一平米內有一萬隻,光這個房間就有五十萬隻以上。整層得有這一百倍……哇,完了!” 被自己的計算寒到不能行,貝塚腿軟得要坐在桌子上了,可是她發現差點碰到往桌上爬的蜈蚣,大叫一聲又跳著站起來了,她抓住桌上的掃把用力拍打爬上咖啡杯和文件夾的蜈蚣。 就在此刻,我腦海裡突然閃現一個冷酷而殘忍的主意。 我從自己桌上跳過兩米左右的空間,移動到隔壁桌上。就在這個瞬間,我的獵物全身披掛著“滿不在乎”這個形容詞,打開了刑事部參事官室的門。 “貝塚君,你真的有'撫子飛行船隊'的旗袍版手辦?可別騙我啊!” 腳下立刻被無數的蜈蚣埋住,岸本僵在那裡不動了。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映入呆若木雞的岸本眼簾的,是站在他和門之間的我——泉田準一郎。 “哇哇……這、這是!……” 不知道算不算他聰明,岸本一瞬間就發現這裡有圈套。 “貝、貝塚君,太過分了呀!你背叛了我嗎!” “抱歉了岸本警部,這也是上司的命令呀!” 貝塚聰美雙手合十,很認真的低頭道歉,當然還是在桌子上。 “跟同道者的愛比起來,還是命令系統要優先,警察組織就是這麼殘酷呀。真是對不起!” “所以說,岸本警部補,要怪別怪貝塚君,沖我來!” “可、可是為什麼要把我引出來呀!哇,這這……不要啊!” 他玩命抖摟著褲子裡的蜈蚣,雖然是空手,好像也沒有被蟄——但岸本的好運就到此為止了,揮打蜈蚣的手被我一把抓住:“嘿,我可抓住你了!” “哇呀呀,你幹什麼……泉田兄,你要幹什麼啊!” “想知道我要幹什麼嗎?” “想知道……當然了……啊,不不,不想知道,不知道沒關係!” 我把抖成一團的岸本的身體揪上附近的桌子,我自己也跳了上去。 “不想知道我也告訴你——我就是要這樣——” 我蹲下抓住岸本的兩個腳腕,一邊小心著腳底下一邊站了起來。這樣岸本會如何呢……當然是倒吊男嘍!以我的身高加上桌子的高度,岸本的兩手就算加上領帶也夠不著地面。 我盡可能地發出可怕的聲音: “快點,知道什麼都招了吧!不然就讓你跟蜈蚣大軍熱吻!” “哇……不行啊,拷問是憲法禁止的!” “這種話在法治國家說去。這個國家可是首相帶頭違憲的!” “泉、泉田兄,你簡直是涼子大人附體了……” “混蛋,你還真敢說啊!” 我搖了搖岸本的兩個腳腕,倒掛著的年輕精英警官“哇”地哭叫著。離我不遠的其他桌子上,丸岡警部和貝塚聰美巡查他們眼睛都瞪得滾圓。 我對將來岸本明飛黃騰達以後找我報復有充分的意識,也不是不怕。即是如此,我也要進行“詢問”。不止如此,岸本的態度更加深了我的確信:這傢伙知道不能讓我知道的事情。我非得打聽出來不可,痛下決心之後我又說:“餵,岸本!” 銳利的叱吒聲像鞭子一樣在耳邊響起,我和岸本同時去看聲音傳來的方位—— “泉田君,你幹什麼呢!沒有上司的許可,這算僭越啊!” 涼子出現了——從哪裡?辦公室的門敞開著,我的上司像女將軍一樣威風凜凜地站在洛可可風格的桌子上。儘管只是雜物間裡的常見物品,可掃把這東西矗立在她桌上就好像機關槍一樣。仔細一看,辦公室的地板也被蜈蚣的海洋佔領了。 “岸本!你多話會怎麼樣,可做好準備了嗎?” 涼子手裡的掃把指向岸本。岸本發出痛苦的聲音:“啊!前門是涼子大人,後門是泉田兄,沒有比這更進退兩難的了!” “看來你還挺悠閒嘛。看,你下面流淌著蜈蚣的河流哪!” “哇哇哇哇,不要不要啊!領帶上有蜈蚣……蜈蚣……呀~~!” 岸本拼命揮舞著短短的手腳。涼子用掃把打掉了十幾隻桌子上的蜈蚣,瞪著我說:“泉田君。” “什麼事?” “放了岸本。” “我拒絕。” “這是上司命令喲。” “……” “上司命令!” 涼子提高了聲音,用掃把的柄捶著桌子表面。 我說,這副情景簡直可以入畫了。涼子是萬人公認的傾國美女,迷你裙下伸出的腿線也是國寶級的。這樣的美女高跟鞋下踏著桌子,像圓桌騎士揮舞槍支一樣揮舞著掃把,把成群結隊的蜈蚣趕到空中。 也不止一次兩次了,我把涼子形容為二十一世紀的魔女。魔女手持掃把倒不奇怪,可在涼子手裡就不像用來騎乘的,而像凶器——果然人有人品呀! “沒聽見嗎,泉田君!” “我聽見了。” “那還不趕快……” “馬上放手的話,岸本警部補就掉下去變成蜈蚣的大餐了呀。” 岸本像看見老虎的猴子那樣慘叫著。涼子嘖嘖舌說:“我知道啦!呆回我自己跟你說明,就別欺負岸本了吧。” “我明白了。” 這次我立刻就答應了。徹底陷入恐懼的岸本沒準會在人前慘絕人寰地叫喚,還是現在罷手的好。不過,我這胡來的賭注下對了,證明涼子在這一串事件裡有事情瞞著我,而岸本知道這些事。 我把岸本放到桌子上。 涼子看我放手後大叫道:“泉田君,水!” “啊?” “把水管接到消防栓上!用水沖走蜈蚣!” 真是意想不到的主意。涼子看著湮沒了地板的蜈蚣大軍說:“其實放火燒乾淨了最好,可惜不能這麼幹。蜈蚣的生存權作為日後的課題,現在先把他們沖走了吧。” “可是有個問題啊。” “什麼嘛,你有意見?” “用水沖走的話,蜈蚣只會跑到下一層樓去啊。其他部門會有麻煩的吧?” “那又怎麼樣。刑事部只要考慮刑事部就行了。公安部和生活安全部也應該絞盡腦汁用不存在的智慧來想想自衛對策吧。連自身都難保的話,怎麼保護一般市民?怎麼樣,我說的有錯嗎?” 說不定是沒錯,可是也太過激了。即是如此,眼下也沒功夫多想。 “阿部君,幫我一下。” “是!” 這種時候能發揮作用的就是堅強認真的阿部巡查了。我小心翼翼地從桌子上落腳到地面。岸本的身體在桌上蜷成一團,翻著白眼,好像因為驚嚇回到嬰兒狀態似的。這樣不怕他逃跑,倒也不錯。 不知道踩死了幾百條蜈蚣,更打掉了好幾倍多的數目,我終於來到消防栓跟前。阿部巡查全力用手肘一擊,打碎了消防栓的玻璃。我避開粉碎成球狀的特殊玻璃片,拉出水管。 “我一接上水管就對著蜈蚣猛衝!” “是!” 阿部巡查的手腳像風車一樣轉著,我在他身下接上水管,打開消防栓。 “阿部君,你也拿住水管!” 從肩膀到手腕傳來一陣衝擊,比開槍射擊的時候還要強,重量就更沒的比了。數万只、數十萬隻的蜈蚣群立刻遭到洶湧水流的襲擊,這道人工瀑布傾洩到地板上,蜈蚣跟水花一起飛濺著。開到最大限度的水流打著漩渦膨脹著,裹捲著蜈蚣群沖向外面。 “好啊好啊,太成功了!” 貝塚聰美叫著,好像恢復了精神,但我和阿部巡查都拚著命使勁。持續高壓放水的水管好像暴走的巨蟒一樣,即使我們兩條大漢用力抓緊,也要跟用盡全力才能控制住。要是不小心撒了手,水管彈起來可能會打到房間裡的人,結果可能不止肋骨折斷而已啊。 現在地板完全被水湮沒了,蜈蚣都漂在水面上,被渦流帶走。雖然桌子沖不動,椅子和垃圾桶什麼的都被漩渦捲起,打著轉兒的漂走了。 我突然聽到人聲。打開的門那邊,有幾個濕透了的男人泡在水里大叫大嚷著。看來是在抗議這種過激的行動。 “這幫傢伙真煩。泉田君,你假裝失控,也讓他們嚐嚐激流勇進的滋味。” “被水流直擊可能會死呀!” “才不會死呢,越蠢的傢伙越長命。快點,再不動手的話,目標可就移動啦!” 沒辦法我只好搬動水管,用這股激烈的水槍射到“目標”身前二三十厘米的地方。那些男人沐浴著白色透明的水花,彷彿在瀑布里修行的苦行僧一樣。他們大怒,好像在叫喊著什麼,但被水聲阻住,我完全聽不到。 涼子嘖了好幾次舌,瞪著我說:“你故意射偏的吧?” “不,是我操縱不好……” “才沒必要憐惜這些對跑上戰場送命的傢伙呢。不過,那些人不是警視廳的人哦。” “好像是民賣報的記者。” “民賣報”發行量達一千萬,自稱世界上最大的報紙。該報是從“有料政府公報”改變而來,以權力至上的論調和對恐怖分子的強硬姿態著稱。順便有時候也有違反學生棒球憲章啦、違反電視台廣播台股份制法令之類的玷污了他們筆桿子的批判。其中還有在警視廳內享有特權的記者俱樂部“六社會”的成員。 涼子冷笑著:“哼,民賣報啊。那他們說不定希望跟蜈蚣一起衝到地下去吧。'不向恐怖分子屈服,不怕犧牲,不反抗老闆,棒球就是金錢和權力',這不是那家報紙的金科玉律麼。” 姑且不論棒球和蜈蚣之間有什麼關係,民賣報的記者好像就張著大嘴被沖到樓下去了。我沒有一直盯著看,也不能下斷言。 樓上一層也有恐怖的蜈蚣大軍隨著電梯降到這一層,被洶湧的水流裹卷,直接源源不斷地流到樓下去。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警報停了。我發現之後才停止放水。參事官室也好,涼子的辦公室也好,從天花板到地板,所有的家具什物都泡在水里。樓道裡也一樣,還有溺死的蜈蚣堆得到處都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問我那位年輕的同事:“阿部君,你不是怕腳多的蟲子嗎?” “啊,要是腳能數得清的,我就害怕得很。蜈蚣這樣的就無所謂了……” “是嗎,不管怎麼說辛苦你了。” “不,沒什麼。” 警視廳內的喇叭裡,又播放出了總監大人的詩句: “瀑布啊,水流蜈蚣的聲音。” 這是在正午前二十分鐘左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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