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9·魔境的女王陛下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9·魔境的女王陛下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9·魔境的女王陛下

田中芳树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1111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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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有一天,在森林裡……

今年的熱浪以近乎殘暴的強力灼燒著整個日本,不過進入十月下半月以來,似乎也要偃旗息鼓了,大抵也會有點涼爽的清風拂過街頭巷尾吧。 只能說“大抵”,因為我本人現在並不在日本——自然,這話的意思是我在國外。遺憾的是,我的所在地既不是倫敦也不是巴黎,既不是夏威夷也不是巴厘島,不是首爾也不是上海,而是……幅員遼闊、寬廣空曠的歐亞大陸。周圍環繞著群山、森林,零星可見小小的鄉村農舍。掃過臉頰的風像從冰箱裡吹出來一樣冷,氣溫只有5攝氏度,比三天前東京的正午低了26攝氏度。 “跳過秋天直接進入冬天了啊!” 我嘆了口氣,一團小小的白霧籠罩著我的臉。 我名叫泉田準一郎,現年三十三歲,職業是條子——更準確地說,我是一名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府的警部補。

日本的警察,因為冤獄、黑錢等事端連連發生,作為一個組織體屢受詬病,不過在社會上說到“警視廳的刑警先生”,還是有一定社會信用的。當然,眼下這個場合亮出警察手冊也沒什麼意義。 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泉田君,怎麼那麼頹?在這麼寬廣的大地上,洩了氣勢可會被流放犯看穿的哦!” 不用轉過去看也知道這聲音的主人是誰,當然,我可不敢不轉過去。 抱著手臂站在我身後的,正是我那位上司大人——藥師寺涼子,女性,年僅二十七歲,已經冠上了警視頭銜——即所謂“CAREER精英官僚”是也。藥師寺警視可謂智勇雙全、文武兼才,而且擁有堪稱絕世傾城的美貌。人送外號“辟邪大神涼子”——這“辟邪”指的可不是那種呆頭呆腦、圓圓胖胖的傳說中的動物,而是“一切邪魔鬼魅都要退避三舍”的意思。不僅如此,她還是超大規模企業JACES的大股東、所有權人兼總裁家的千金小姐。

(譯者註:關於涼子的外號“ドラよけお涼”,最早的翻譯一直是“驅魔娘娘”,含義是“連吸血鬼也有退避三舍”,但其實我一直不滿意這種叫法。而且這次田中耍了個冷,這段話的原文如下:“ドラ”可不是“多啦A夢”的意思,而是“德古拉也要退避三舍”。中文沒法翻譯這種諧音,因此從權改做如上譯法。) (PS:呆頭呆腦、圓圓胖胖的傳說中的動物……) JACES這家公司創立的時候,主營業務只有警備保障和偵探調查這兩大類,後來,以“平安社會、安心人生”為口號,逐步擴大業務範圍,現在已經包含醫院、老人之家、護理學校、氣象信息服務、防災物資產銷商、傷害保險公司、女性專用公寓、女子防身術教學、計算機安全保護等數不勝數的分支業務板塊,勢力早已擴張到海外。

拜其所賜,退役的警察官僚階層獲得了大量再就業的機會,因此無論是精英聚彙的高層階級,還是一輩子當交警的資深巡警,在JACES的下任所有者涼子麵前都硬不起腰桿來。當然,明里暗裡給她使絆子的大有人在,但早晚都會為之付出代價,最終只能在地獄的深淵中等待她施捨的救命稻草。 不僅如此,“辟邪大神”涼子還以強硬的作風手段解決了無數陰暗怪奇的案件,功績斐然,在警察組織內部早已鋪開了隱秘的勢力。 正是這位涼子大人。她問我: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俄羅斯的領地,西伯利亞平原的腹地。” “以西伯利亞平原整體看來,這裡只是東部末端哦。” “哦……” “從行政區劃來說,這裡並不是西伯利亞,而是俄羅斯遠東聯邦管區的哈巴羅夫斯克地區。只要翻過一座山就是薩哈共和國了。”

“哦,受教了。” “說什麼傻話。” 涼子眼神中帶著不滿瞪了我一眼。 ——當然這也是常事兒了。 “啊不,其實我從來沒想到我這輩子竟然有緣來到這樣的地方呢。” “人生之中和大自然界,發生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都不奇怪哦。” “您說的是啊。” ——其實九成以上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是涼子害的,不過我作為一個敦厚善良的人,並沒有把這話說出口,只是抱住自己穿著防寒外衣的肩膀。 “您穿成那樣不冷嗎?” “不冷啊。這可是跟NASA使用的宇航服同樣材料製成的外套,隔熱效果超好的。” 外衣的材料由兩層透明聚乙烯薄膜、一層鋁合金屬細網、一層無紡布一共四層構成,可以充分反射人體散發出來的紅外線。因此熱量不會散發,在零下十幾度的氣溫下,體感溫度也能有二十三攝氏度左右。

有這樣的材料已經很充分了,但是這身剪裁過於強調身體曲線的緊身裝看起來簡直跟泳衣一樣。好歹再外面披件薄外套嘛——對我這當部下的來說,盯著她看一定會惹她生氣,不看又好像很虛偽,左右為難,簡直是種折磨。 JACES公司向遭受重大地震災害的地區捐獻了一萬件這種材料的防寒毛毯。無論這位下任公司老闆出於什麼動機,這件事本身都稱得上善行。除此以外,JACES還將災區送了很多淨水劑、營養食品、乾電池、急救包等應急物品,甚至送公司志願者員工到現場,比政府更快一步建起了臨時居住區。這件事讓企業形像大幅提升,堪稱這位下任老闆的得意之作。 其實公平地說,涼子這個人,越是遇上強硬的對手,她的惡意越重,手段也更毒辣。倒是對身處困境或弱小的人,她不僅不會算計,反而會善待對方。大概她覺得對這些人揮灑邪惡也沒什麼好驕傲的吧。

閒話少說。其實美貌而邪惡的上司和我,在天氣終於涼爽舒適的時候(據推測……)離開祖國,跑到西伯利亞的盡頭飽受冷風吹,當然是有理由的——這理由說起來就讓人生氣,簡直氣得人熱血噴張。 四天前,星期四的時候—— 身為警察,休息日並不一定是每週的周六週日。常有出勤四天休息一天,或者出勤六天休息兩天,甚或連軸轉個二十天接著一口氣休個十天的大假的時候。當然,也有休假期間又被叫去出勤的,並不是什麼有趣的體驗。 在我個人而言,職務上一般並不需要到現場去摸爬滾打(理論上來講)。與此相對的是,我要遵守上司的心意,隨傳隨到——甚至有時候她只是把我叫去,反過來又問我“接下來幹什麼呀?”,真是讓人頭疼。 我這位上司大人,只要她高興,區區部下就像飛鏢比賽中的飛鏢一樣隨她的心意扔來扔去,只不過這類例子要是一一列舉起來,簡直能說成一部比《南總裡見八犬傳》(譯者註:《南總裡見八犬傳》是日本古典文學史上最長篇的作品,以連載的方式問世,首度出刊於1814年(文化11年),直到1842年(天保13年)才完結,前後寫了TM28年。全書共98卷、106冊。)還長的書,索性不提也罷。只不過,即使這位上司大人也是有上司的,甚至還稱得上一位人所敬仰的精英警察官僚——只可惜因為有這麼一位橫衝直撞膽大妄為的下屬,其管理能力總是被人質疑。

讓我頭疼的是,每當涼子被刑事部長叫去,她還非要拉上我一起陪綁。雖然偶爾也有老警察丸岡警部陪同的時候,但我基本上是逃不掉的。 四天前也是這樣的,刑事部長還是老樣子,為了避免與涼子視線接觸,眼睛似乎瞟著我問道: “你知道日下公仁吧?” 我沒有立刻回答,涼子就趾高氣揚地命令: “快回話呀,泉田警部補,這可是部長大人不恥下問哦。” 既然被直接上司命令了,我就不管僭越不僭越,直接向警視長級別的大人物回話了: “是的,屬下當然知道。” “哼,也是啦,不用問你也知道。” 日下公仁。名字聽起來就相當偉岸,實際上也是名門之後。這位少爺從名校湘南大學畢業後,直接以董事身份進入父親經營的房地產公司。公司的員工都稱他“少主”。

這樣前程遠大、光明燦爛的人生並不是故事的全部,不久之後,這位少主的名字就為所有的警察和幾乎所有日本人所熟知——在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伴隨著皺緊的眉頭和滿身的雞皮疙瘩。 “哪,那個變態殺人狂怎麼了?莫非已經成功逮捕了?” “這個嘛,很遺憾……” “我就知道。要是隨便就能被逮捕的沒種男人,那傢伙不早就掛上'死刑犯'的榮譽榜了。” 對自己所屬的組織,涼子從來不吝惜無禮的諷刺,刑事部長只是置若罔聞。無論是他那樣的精英,還是我這樣沒出息的NON-CAREER,大家的處理辦法倒是一樣一樣的。 日下公仁,如同涼子和部長對話中所說的一樣,正是尚未逮捕的殺人狂。如果不能把他捉拿歸案,整個日本警察的威信也好名譽也好榮光也好,全都會付諸笑談吧。

日下從父親那裡得到了數以億計的生前贈與,再利用父親的名望,創設了投資基金。這類事業大抵都是失敗告終,日下倒好像在金融工程學科上頗有天賦,短短五年時間,竟然獲利上百億。 “所謂金融工程,我到現在也不太理解,到底是怎樣一種學問呢?” “根本不是什麼學問,不過是把潑皮無賴的賭博必勝法用數學的方式加以利用的下三濫手段罷了——體系化的欺詐,蒼蠅盤旋的腐爛垃圾,資本主義慣用的伎倆而已。” “這樣啊。” 反正我也沒有可以投資的錢,愛怎麼說怎麼說吧。而且日下並不是投資失敗才身敗名裂的,其罪名是殺人罪。 把這些過程一一詳述起來簡直比《太平記》還長,總之,在日下坐著豪華遊輪優雅從容地巡遊在加勒比海上的時候,他那位於麻佈區的豪宅來了一位新傭人。這位新傭人並不能帶來什麼引人入勝的遐思,而是一位家政服務經驗四十年以上的年長女性。當然,她的專業意識很強,清掃編了屋子的角角落落。她看到地下室牆上掛著一副俗爛的富士山的繪畫,為了擦拭畫框的上簷,特地搬了椅子站上去,換了幾個角度認真擦拭。突然,裝有感應器的牆壁一角向旁邊滑開,她看了一眼就嚇軟了腿跌倒在地。

那副情景真是把人嚇癱了也不稀奇——不到15平米的密室裡,竟然有十一具屍體。既有已經完全白骨化的,也有剛剛開始腐爛的。 警察進入現場,一口氣搜查出來一系列令人髮指的罪證——染血的繩子和長凳、刀子、女性的衣服、斬斷的手指、頭蓋骨上被敲了釘子的遺體……修葺得比核輻射避難所還嚴密的地下室,竟然是凡間的地獄,殺人淫樂者的天堂。 警察立刻發布了日下的逮捕令,但不知怎麼他已經察覺了,本該在牙買加首都金斯敦靠港的巡航遊輪上並沒有發現日下的身影。同時發現他已經從瑞士、英屬維京群島的銀行賬戶裡提走了上千萬美元的存款。當然,國際通緝也立刻發布了。但是至今為止尚未發現日下的行踪。 刑事部長深吸一口氣,口氣沉重地說: “我們得到最新消息,那個日下,現在正在俄羅斯境內。” “俄羅斯?!” 涼子和我竟然異口同聲。按說,從加勒比海銷踪匿蹟的日下藏身在南美的某個國家倒可以理解,怎麼會…… 涼子提出理所應當的問題: “為什麼跑去俄羅斯了呢?” “顯然,我們是聽不到他本人的解釋了,也只是推測啊……” 根據部長的介紹,日下與俄羅斯的新興財閥聯手,正打算進軍與日本距離較近的西伯利亞遠東地區經濟開發事業。該地區資源豐富,數量巨大的天然氣、石油、稀有金屬、黃金等珍貴礦產儲藏都有待勘探和開發。他甚至還想以中國的富有階層為目標,開發冬季休閒娛樂場所…… 俄羅斯政局詭譎,一直以作風強硬、權勢赫赫而自豪的總統先後因醜聞而下台,反而讓總理的勢力得到擴張,再加上新興財閥的腐敗事件連連發生,在民眾間引起了強烈反感。美國和歐洲各國對政府反對黨派持支持態度,保守派則不斷鎮壓,地方上的獨立運動激進分子乾脆演化成了恐怖行動。除此以外,還有舉世聞名的俄羅斯黑幫從中作梗。各方面因素疊加起來,這個領土、軍事力量均屬超一線的大國,已經像一頭傷痕累累的恐龍一樣了。在這些傷痕之上,侵入一個名叫日下公仁的細菌,想來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可是這樣一來……我正在內心裡咋舌,涼子已經微笑著迎上部長的目光: “我明白了。那麼請立刻安排我們飛往莫斯科的手續……” “啊不,也不用非得跑去莫斯科了啦。那麼遠,再說也沒預算哪。” “不是有小金庫嘛。” “那是前任長官為了下屆選舉準備的……不不,哪裡,長期以來都經濟不景氣,預算總是削減,警察也要勒緊褲腰帶……” “是~~嘛,昨天您不是剛和各位長官幹部在赤坂吃過人均三萬日元的法國大餐嗎……” “你、你怎麼知道……啊不不,那不過是普通的懇親會而已啊。要招待協助警方的各界文化人士嘛……” “不說這些。”涼子突然冷冷地轉換話題,“日下相關的信息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 “是駐哈巴羅夫斯克總領事館發來的消息。所以與其說是俄羅斯,其實應該叫西伯利亞地區啦。” “消息可靠麼?” 這也是她一貫的無禮口氣。 “向總領事館通風報信的,是哈巴羅夫斯克地方市長。他是反總統黨派人士,也是親日派。他想向日本賣人情搭關係,以此博取上位呢。” 這之後會談又進行了三十分鐘左右,結果,涼子獲得了部長的指示,打算前往西伯利亞。部長似乎鬆了一大口氣,甚至特地送我們到門口,滿臉堆笑地目送我們離開。他竟然沒有山呼萬歲,還真是出人意料呢。 走出部長辦公室到走廊上之後,我這個忠實的部下忍不住提出意見: “那麼不靠譜的事兒,不至於為了這個就專門跑趟西伯利亞吧?我們好不容易趕到俄羅斯,他們這邊來個上樓抽梯,不是虧大了?” “就憑他們,也想抽我的梯子?” 就連冷笑的時候涼子都是艷麗多姿的。 “有本事抽就抽走試試啊。老娘從二樓跳下去,一定能用鞋跟踩在他們臉上著陸呢。” 涼子說這話也算不上誇下海口,只是對我來說,懷疑和恐懼的感覺更加揮之不去。 “又不是政治犯,既然對方在俄羅斯,似乎應該是公安部出手比較合適吧?要不然就是警察廳的打擊有組織犯罪部門?再說我們並沒有在俄羅斯境內的搜查權,應該是俄羅斯方面把他逮捕,讓我們把他引渡回來還差不多。” “不過是個引渡,那麼無聊的工作我才不干呢。少囉嗦跟我來吧。我一定會把事情攪大,讓你也充分享受其中的樂趣!” “不敢當,屬下敬謝不敏。” “哪裡那麼多話,趕緊準備護照吧。難道你不想逮捕日下嗎?” “這個嘛,如果能親手逮捕他的話……” “沒錯吧?既然這樣就早作準備!” 就這樣,我們從東京乘坐新幹線到新潟,又從新潟飛到哈巴羅夫斯克。原先在這裡面見日本總領事,沒想到,領事大人竟然不在。他只是把相關的資料放在那,同時就因為“重大要事”外出了。 這一舉動惹火了涼子,她揪著領事官員的脖領子質問: “什麼要事?去哪了?!” “這是國家機密——外交上的機密……” 領事官員只能以機密為托詞,但是遭受涼子的視線直擊之後,立刻放棄了什麼保密義務,趕緊坦白說,是因為有個最重要人物經由海參崴來到了哈巴羅夫斯克,必須得去迎接。這位重要人物名叫島倉剛夫。 這可是個人物,頭銜包括參議院議員、關東電力株式會社社長、日本電力產業聯盟會長、日本大企業聯合副會長、世界原子能聯盟副會長、愛國學院大學理事長、日本核能研究開發機關總裁……列舉下去還能說上一大串,不過對我來說已經知道的足夠多了。 “哈,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啊。光接近他我都不勝惶恐了。” “那倒也不是啦。” “啊?” “我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啊,你啊,不是也坦然跟我'交往'了嗎?” 哪裡坦然了,再說也算不上“交往”,不過,她確實稱得上“高高在上”就是了。像我這種非精英的普通人,按說只能遠遠地望著她罷了。不知道這位高達雲端的大人物為什麼非要俯就我這樣的平民百姓,連躲都躲不及。 “不管怎麼說,已經找了一個對本地情況很了解的人來當嚮導,請只管把他當催巴兒來使喚吧。” “好吧,我們也有要事在身,接下來無論什麼事兒您就找那位嚮導好了。” 兩個外交官匆匆忙忙地逃離了魔女的怒火之峰。 被派給我們頂缸的領事官員是在當地僱傭的俄羅斯人,亞烈克桑德魯·亞列克桑德羅維奇·貝托洛夫斯基——名字聽起來真是氣派。三十多歲的年紀,圓圓的臉,看上去倒有種在東京街頭隨處可見的親切感。 “我母親是布里亞特族。所以的說,我是有一半亞洲人的血統。我的名字很長的,請叫我貝託吧。” 他的日語基本上還通順,用這樣一段話做開場白。他摘掉帽子,露出與年齡不符的禿頂: “這個嘛,很遺憾,是我父親的遺傳。我的父親,經常被人誤以為是尤里柏連納呢。” 他突然說到這個舊時代的國際巨星。真的假的啊…… “俄羅斯現在經濟還算景氣,不過也只有一部分人生活不錯了。特別是東部地方,人口在減少,也沒有什麼就業機會,發生了不少社會問題。我要是被領事館開了,全家六口可都要走投無路了。所以的說,請不要引起什麼問題。” 他禮貌地行了個禮,頭頂像新鮮的蘋果一樣亮亮光光的。又沖我們笑了一下,這位貝托洛夫斯基先生便戴上帽子離開了房間。 “正是這種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男人,才是秘密警察的先鋒呢。” 涼子的話倒也並不一定是亂說的。無論是國際政治還是外交戰略,背地裡都比三流電影裡的世界更無恥更骯髒。本來被稱作“國家機密”的那些東西,百分之九十九都不過是政府的謊言和挪用血汗稅金的藉口罷了…… “我並沒有這麼想啊!不要在我耳邊悄悄嘀咕什麼奇怪的言論……” “我哪有跟你嘀咕什麼,這是心電感應啦,心電感應!” “就算您有心靈電波的發射能力,我也沒有接收能力啊!” 我本來只是隨便調侃地反駁了一句,沒想到涼子真的眼露凶光地瞪著我: “你這傢伙,修行得還不夠啊!” “對不起。”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副態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個歉糊弄過去再說,是不是?!” 涼子的指責一點都沒錯。我的態度就是,好歹形式上道了歉就好,實際上算不上誠懇。可是,要是不這樣的話,怎麼才能順了上司的意呢…… 不管怎麼說,我們一行離開了哈巴羅夫斯克,繼續北上。雖然既沒見到市長也沒見到地方長官,不過具體的資料都由那位自稱“跟尤里柏連納一模一樣的人之子”的嚮導帶來了,據說,有形似日下的男人潛藏在前蘇聯時期遺留下來的位於斯塔諾夫山脈中的秘密城市裡。 “據說直到現在,還有十五個蘇聯時期的秘密城市沒能找到呢。當然這個數本身準不准也不知道啦。” “現在的俄羅斯政府還繼續隱瞞著嗎?” “不一定,說不定還有俄羅斯政府都不知道其存在的秘密基地呢,又或者是發覺了其存在,卻覺得收拾起來太麻煩索性就不管了。跟維持原狀相比,拆除起來才更花錢呢。” “這樣太不負責了吧。” “日本不也有嗎,剛修好就閒置了的大壩呀高速公路什麼的。” “呃,這倒也是……” “還有專門做開發荒村旅行、廢墟旅行生意的公司呢。” “……是JACES的子公司嗎?” “你怎麼知道?” “不不,我是覺得像JACES這麼卓越的企業集團,有這點小產業也是當然呢,呵呵……” “哦?”涼子別有意味地目光一轉,“既然這樣,就讓泉田君你去當公司的副總經理吧?” “我心領了。” “說什麼呢,真奢侈啊你。接下來幾十年,日本這地方可前景越來越慘淡,有個工作可以做就要謝天謝地了。而且我交給你的可是眾人呀,你竟敢拒絕,要遭天譴的!” 說不定真是該遭天譴吧,只不過,這樣的時代做什麼荒村旅遊的營生,真的能存續下去嗎? “警視!警部補!” ——一個粗重的男聲,還有一個年輕女性清脆的聲音。回頭一看,一個嚴嚴實實裹著防寒服的大漢,和一個只有他體型一半大小的年輕女子正向我們走來。 貝塚聰美是名很優秀的警察,不過外表看起來簡直跟高中生沒有區別,而且還是高一年級的學生,這導致她穿個人便裝的時候被同行叫去輔導談話或者訊問的次數簡直數都數不過來。 阿部真理夫,同樣也是優秀的警察,同樣也有外表與職業完全不符的情況。怎麼看都像是轉乾黑社會的專業摔跤手、對社會秩序抱有攻擊性的那類人物。 說了半天只說了我自己的情況,真是不好意思。除了我以外,這兩位也是為了藥師寺涼子的西伯利亞之行來接應的。 不過因為飛往哈巴羅夫斯克的飛機滿員了,阿部巡查和貝塚巡查只好搭乘晚一班的飛機,所以現在才到。 互相打招呼見過禮之後,我們展開地圖,討論接下來的形成。地圖相當粗略,GPS也用不上,怎麼想都不靠譜,還真是讓人擔心。 “蘇聯時期故意製作了很多假地圖呢,為了不讓人知道軍事基地和強制收容所的所在地。” “不過,日本以前也有'地圖上不標註的島'和'城市中心的空白'呢。” 何止是蘇聯,任何軍國都一樣,掌握著龐大的軍事機密,最終都會被其沉重壓垮。太平洋戰爭時,日本連天氣預報都禁止了。據說是擔心一旦播報天氣晴朗,美軍就會趁機派遣轟炸機來襲擊——不得洩露軍事機密,這就是禁止天氣預報的理由。 我將視線移向窗外。透過落著一層薄灰的窗戶玻璃,可以看到青灰色的山脈輪廓。那就是斯塔諾夫山脈,中文稱作“外興安嶺”。在滿清帝國全盛時期,那座山脈是中國與俄國的國境分界線。我記得在世界歷史的課上學過尼布楚條約和璦琿條約的知識——只要不追究其真實性正確性的話。 涼子的視線也掃向窗外: “雖然兩千米左右高度的山多得數不勝數,但其實有人登頂山峰非常少呢。” 說起來,俄羅斯也是運動大國,但很少聽說有俄羅斯籍的登山家。常聽說的倒是因為自己國內沒有高山,不得不跑到國外去登山的英國人——大概正是因為本國沒有,才對喜馬拉雅、阿爾卑斯山脈格外憧憬吧。 哎哎,現在可不是比較什麼國民性的時候。這數都數不過來的無人踏足的山峰之間,似乎連原著居民的踪跡都沒有,如果前蘇聯的秘密都市藏在樣人煙罕至的地方,我們搜查起來完全可能不著邊際。斯塔諾夫山脈在俄羅斯還算是比較小的,可是那面積也相當於日本本島的一半左右呢。要是藥師寺涼子及其同黨(?)就這樣迷失在深山荒野裡再也出不來,日本警察的高層們會有多開心啊。 由於日本是個細長的島國,即使從海岸線到最深的山里,那深度與大陸也是沒法比的。據說日本距離海岸最遠的地方就是長野縣的佐久市——所謂最遠,也不過一百五十公里左右。 然而另一方面,我們現在所處的這片土地,距離鄂霍次克海700公里,距北極海域1800公里。 “對了,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城市叫什麼?” “這個……” 我慌忙看向貝塚聰美。她指尖靈巧地在平板電腦上操作著: “這個,叫托羅依……托羅依茨克培徹魯斯克·納·烏里雅夫阿魯坦,的樣子。” “什麼鬼名字,這怎麼叫得出。”涼子嘖嘖舌,看了眼手錶,“你們幾個,先找個快餐店什麼的吃午飯吧。我有事要跟那位貝托洛夫斯基大叔談談。” “明白了。” 我覺得讓她單獨行動準沒好事,可是她並不是說了就會聽的那種女性。目送上司離開後我們沿著城裡的道路慢慢走著,但是立刻就覺得行動不便——街上的招牌全都看不懂。 俄語字母,又稱西里爾字母,無論是發音還是意思我一竅不通。 “我覺得到底還是應該讓外事部的那些傢伙出這趟差啊,他們至少能用外語點餐吧。” “要是香港的話,我倒能派上點用場呢。”貝塚聰美似乎很抱歉似的低下頭。 “這又不是貝塚警官的錯。要是西伯利亞也是香港地區領地就好了——這一天的到來大概連想像都不用想吧。” 文字語言不通,這一點讓我們幾個人很心虛。好些店的店面都是半掩半閉,即使開著的店裡面也是漆黑一團。要說路上的行人,要么是頭上包著厚圍巾、彎著腰蹣跚的老太太,要么是靠在破舊的電線桿上嚼著煙草、不懷善意地瞪著我們這些外國人的中年體力勞動者,怎麼看都不像是能通日語的人。這時,突然—— “啊!!” 我們三人的手指同時指向一處。店招上的字歪歪扭扭不倫不類,但起碼我們三個人都能看懂——“洪家菜館”。 那是寫著漢字的招牌呀! “是中餐館吧?” “我猜也是呢。” “這種鬼地方竟然也……” 既然叫“菜館”,總得是個吃飯的地方吧。能在西伯利亞邊陲這樣鳥不拉屎的地方擺出堂堂的漢字招牌開店的中國人,這份生命力真讓人敬畏。 我、貝塚聰美、阿部真理夫,三人魚貫而入,簡直像被漢字的魔力招了魂不可抗拒似的。 不等我們出聲招呼,立刻看到一個女子。 她看了並不像中國人,金發、褐色的眼睛,個子相當高大。身高大概跟藥師寺涼子差不多,體重大概得多上五成左右。當然,我並不是說她不漂亮,只不過感覺壓迫力蠻大的。 “這,這位就是料理師傅嗎?”阿部巡查問道。 “這個啊……”我也只能胡亂應著。正在這時,身材高大的女子早就開口向後面說了些什麼。 一個男人的臉從她身後露出來,幾乎只能到女子胳膊肘的位置。也許是因為他站在那女子身後吧,身材又很瘦小,幾乎全身都隱藏起來了。月餅一樣的圓臉,細長的眼睛,黑頭髮,正像歐美漫畫中登場的中國人形象。而且他腰上圍著圍裙。 “太好了,呂芳春,該你出馬了!” 貝塚聰美往前走了一步。她是狂熱的香港粉,以“呂芳春”為自己的別名。她喜笑顏開地走上前跟那個像是中國人的男人搭話,很快又換上了失望的表情。 “不行啊,這個人不會說廣東話。” “他說普通話?” “不,他好像是中國東北人。” 這樣的話,即使都說中文也不大能互通。 (譯者:田中畢竟是外國人哪,東北話跟普通話的差異哪有南方那麼誇張……) “寫出來筆談試試吧?” 呂芳春正在說,男人友善地笑笑,右手一揚——手里紅色封面的本子上正寫著“菜單”。他把我們帶到窗邊的座位上。 很快,堆得小山一樣的水餃盛在巨大的盤子裡端了上來。蒸騰而起的熱氣將不可抗拒地香味送過來,立刻征服了我們幾個日本人的食慾神經。哪怕是破破爛爛的桌子、黃漬斑斑的桌布也全不在意。 我們點的菜一份一份端上來。西伯利亞這種地方的食材當然比香港貧乏,但無論是炸鮭魚、素餡餃子還是切細的酸辣土豆絲,都足見下了功夫和辛苦。正在這時,餐館的門打開,上司大人走了進來: “哼,你們果然在這裡啊。” “我們還沒聯繫您呢,您竟然能找到這裡來啊。” 涼子並不介意我們的驚訝:“招牌上的漢字,還有中餐的香味,哪有日本人能抵抗的。要是在香港也罷了,這不是在西伯利亞的荒野嘛。” 突然,一個聲音嚇了我們一跳——店裡的女主人興奮地張開雙臂: “涼子!” “塔梅拉!” 在我們這群瞠目結舌的日本人面前,藥師寺涼子撲過去和那位俄羅斯女子緊緊擁抱。在俄羅斯,同性之間的親吻很普通——我不由得由衷地感謝起貝托先生,幸虧他遵守的是日本人的常識禮節。 “這、這位您認識?” “在里昂認識的啦。” 我明白了。涼子在法國里昂的國際刑警警察機構總部派駐過三年。原來這位身材高大的俄羅斯女子,本名塔梅拉·費多羅維納·帕拉休夫斯卡婭,同一時期也在國際刑警工作。 “這麼說,這位女士也是俄羅斯警察中的精英人士了?既然這樣為什麼……” 跑到這鳥不拉屎的邊境小村莊來呢?涼子代替塔梅拉答道: “因為她受夠了。” 塔梅拉·費多羅維納·帕拉休夫斯卡婭,厭倦了腐敗橫行的警察組織,看穿了無論自己能力多強,也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終於遞交了辭呈。她回到自己的故鄉哈巴羅夫斯克,但是也沒什麼像樣的就職機會,乾脆就自己開始了創業。 她經營的商品就是水。 “以這里為水源地,一年能夠灌裝2省瓶的礦泉水五千萬瓶呢。塔梅拉把那些水賣給中國的富裕階層,一瓶1美元,每年的營業收入就是五千萬美元哦。” “原來她是大富豪啊……” “商業才能了不起吧。” “與其這麼說,說不定是有人向她傳授了智慧吧?” 涼子沒有回答。 “不僅是智慧,那個人大概連啟動資金都藉給她了吧?到底是圖謀什麼呢……” “哼,借錢以施恩,本來就是資本主義的鐵則嘛。” 看來JACES的觸手竟然都伸到俄羅斯來了。日本和俄羅斯之間有著錯綜複雜的外交問題,因此日本人直接到這裡來開創事業相當困難。於是,塔梅拉就成了涼子的代理人,在這裡行動起來了。 涼子和塔梅拉用兩人共通的法語聊著天,我趁機跟貝托洛夫斯基說說話。 “雖然這裡是俄羅斯,不過跟切爾諾貝利相比,離福島可要近得多吧。” 貝托洛夫斯基這麼說,想必是想了解福島核能發電站的事故。可是我也沒法告訴他什麼特別的消息。儘管我們都是日本國民,可是始終也得不到什麼準確的說法。雖然很對不住他,但我也只好岔開話題: “有沒有哈巴羅夫斯克總領事館這邊得到什麼有趣的消息啊?” “這個麼,我是很底層的小人物,哪能接觸到什麼機密,平常都是乾些雜事,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啦。” 他是在當地僱傭的俄羅斯人,這樣難怪。 即使如此,這次出差蹊蹺的事情也太多了。關於日下的所在的情報根本就像癡人說夢。但是就憑著這一點模糊的情報就被命令到海外出差,而且涼子還亦步亦趨地接受了這個命令。簡直蹊蹺之極。要是能揭開這層謎團就好了。 突然,我似乎意識到了一個答案。趁涼子跟塔梅拉的對話告一段落,我問她: “警視,即使抓不到日下,您是想抓到與他相關的人,從他口中得到什麼對警方不利的事實吧?!警方犯下了數都數不清的錯誤,總是想要封口,一定是有不少見不得人的秘密吧?” “哼,算你得八十分。” “扣二十分是為什麼?” “就算不是事實又有關係呢。” “啊?” “只要有嫌疑就足夠了。這樣的話,經我的手加工,一定能夠變成事實。” “您、您等等……” 涼子完全無視我,又跟塔梅拉說起話來。塔梅拉也一直回答她。因為兩人說法語,很不幸,我一個字都不懂。後來從涼子那聽說,她們的對話大概是這樣的: “你能不能弄到直升機和四驅車?” “只要有錢什麼都能弄來。” “啊,錢當然不用擔心。” 涼子不懷好意地點點頭,“哈巴羅夫斯克的日本總領事館會老老實實付錢的。就算命懸一線,好歹也是世界第三大經濟大國呢。” “是啊,那就趁還沒變成第四,趕緊行動吧。” 塔梅拉離開後涼子問我: “餵你說,總領事館那些傢伙,會怎麼選擇?是為了避免觸及自己的痛處掏腰包付錢呢,還是堂堂正正地揮出人生之拳反擊?” “大概是前者吧。” 我可不希望對方“揮出人生之拳”堂堂反擊,只不過從事外交的官員們,可像警察組織的人一樣了解涼子的恐怖之處? “那麼,找到日下要逮捕他吧?” “即使逮捕也是俄羅斯的警察去實施。還都是些民警。我們也只能站在旁邊監督啦。” “只為了站在一邊監督,就跑到西伯利亞腹地來嗎?” “這裡是邊陲啦。只是邊陲。” 以俄羅斯這樣的大陸國家為基準,邊陲是什麼概念呢?很不幸,說到底我只是個出生在狹窄的島國上的人,對大陸級別的廣闊根本沒概念。再說,現在是個擔心今後人口減少的奇妙時代。 “可是,即使不專門監督,俄羅斯民警也會逮捕日下吧。他又不是政治犯,只是純粹的殺人犯,也沒有理由庇護他啊。” “庇護當然不至於。不過,我可不覺得他們會積極努力地展開搜捕。又不是在俄羅斯境內的犯罪。大概只會在西伯利亞腹地胡亂搜一搜,走一下過場就算了。” “您不是說這是邊陲麼……” “你是成心跟上司過不去是不是?” “您這種事兒乾得還少啊……”當然我可沒勇氣把這句反駁的話說出口,只是聳聳肩表述恭順的意思。 我突然想到東京的情況。終於有涼爽的清風吹拂著東京都千代田區霞之關,而刑事部長想必正一邊吃著上等的三文魚套餐一邊向神明祈禱吧——“但願辟邪大神消失在西伯利亞深處,再也不要回來了!”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過我怕殃及池魚,可不想從他老人家的念頭。 扯著先後,我們從洪家菜館走出來,沿著空寂的道路走了三分鐘左右,來到一座二層小樓前。這房子看來相當破舊,只有綠色的油漆比較新,而這就是鎮政所了。市政所旁邊是座小小的洋蔥頭形屋頂的東正教教堂。 在俄羅斯對桌子的擺放似乎有獨特的習慣。一張桌子背對屋子一角,朝著對角線的方向與整個房間成四十五度角。不知道這是為了體現屋主的威嚴呢,還是處於安全的考慮。 不管怎麼說,鎮長就在桌子旁,站起來迎接涼子。他張開雙臂似乎想要上前擁抱,涼子卻猛腿一部,伸出右手,一臉不情願地與對方握手。 “кpacивый——”對方翻來覆去地說著這個詞。後來聽涼子解釋,似乎是“太美了”的意思(譯者註:原文此處對方說的話是片假名。我覺得日文片假名音譯的俄語發音再音譯成中文實在沒什麼意義,所以根據後文的意思反查回俄語寫在這裡,但我並不確定這個俄語詞對不對。很顯然,俺不懂俄文……) 擁抱被拒絕而不得不握手的鎮長,熱情地抓著涼子的手握了完全超過必要時間長度那麼久。由塔梅拉在二人之間擔任翻譯,而他們似乎又做出了什麼我所不知道的決定。 東正教的教堂裡不設立體塑像,只是裝點著聖像壁畫。大大小小幾十張聖像掛滿牆壁,除此以外,連地板和桌子上也擺滿了立像、雕刻和小雕塑。 色彩以金黃、鮮紅和濃紫為主,沒有空白的存在。以日本人的審美觀來看,似乎過於濃烈喧鬧,不過這也只是我自己多事罷了。所謂宗教,只要能表達各自的信仰即可。 希望阿部巡查能夠超越宗派的不同彼此相安無事,而我們這些異教徒也雙手合十,多少表示一下敬意。 走出教堂,感覺一個圓圓的球狀物朝我們晃過來——正是自稱“酷似尤里柏連納之人之子”的那位。貝托洛夫斯基深吸一口氣,向涼子行了個表示敬意的禮。 “哎呀,真是糟糕了。本來共青城(Komsomolsky)應該到哈巴羅夫斯克支援搜捕的……” 貝托洛夫斯基本想快速地向我們講述,但是對他來說日語畢竟是外語,說起話來總是慢悠悠的語氣。 “因為莫斯科地鐵發生了爆炸恐怖事件……” 聽說有三十人以上的被害者。 “像這種西伯利亞邊疆之地來了個外國人犯罪者之類的事情,不會有人放在心上的。” “這麼說,根本就沒有支援隊伍嗎?!” “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的確,大概也就是這樣了。這樣想雖然很對不住恐怖行動的被害者,不過如果莫斯科當局事務纏身照顧不到東部地區的話,藥師寺涼子行動的自由度就增加了。至少,她本人一定會欣然作此解讀。 “知道了,事到如今抱怨恐怖分子也沒用。還是按照手頭能調動的戰鬥力來考慮吧。貝托先生,你懂本地原住居民的話嗎?” “啊,這個,我不懂啊。”對方說道。 要跟原住民交流,須得把原住民的話翻譯成俄語,再譯成日語。如此看來貝托洛夫斯基並不是能夠勝任這種雙重翻譯工作的人才。 “這附近的森林裡的居民多半不是鄂溫克族就是鄂倫春族,語言不通的話事情可麻煩了呢。” “您說得好像什麼翻譯遊戲一樣,真的沒事嗎?” “說的也是啦。”涼子聽我說著,嘖嘖舌說,“哼,回到哈巴羅夫斯克之後,一定要讓領事館那些傢伙後悔至死,誰讓他們不竭盡全力為我們服務的。” “就他們那些人,至今為止還沒有向日本來的VIP提供過全力服務的經驗吧。” “不是有從海參崴過來的人嘛。” “真是特別的通道啊。” “過去這種交通可一點都不少呢。” “哦,這樣啊。” 無論是好是壞,二戰前的日本跟歐亞大陸的淵源比美國更深。想要登陸歐洲的人,都是從位於敦賀或者舞鶴的日本海海港乘船,經海參崴登陸,換乘西伯利亞鐵路。如果不這樣,就要從長崎乘船,經上海、香港、新加坡等港口到蘇黎世運河。 在“飛機旅行”不存在的年代裡,日本海海岸就是旅行、流通的玄關通路了。 “不說這些,泉田君,你跟我到森林裡走走吧。” 涼子指示阿部巡查和貝塚巡查到洪家菜館待命,帶著我慢悠悠地溜達起來。離開這個大概有百戶人家左右的小村莊,很快就來到一片被稱作“泰加林”的森林地帶。貝托洛夫斯基就此跟我們解釋起來。 “泰加林是專指針葉樹樹林吧。” “也有闊葉樹的泰加林哦。像這一帶的泰加林都是泥柳樹。針葉樹泰加林裡是沒有蜱蟲和蚊子的,但闊葉樹林裡有,請務必小心。” 據說是因為針葉樹散發的某種成分有殺蟲劑的功效。 “如果能把這種殺蟲的成分提取出來製成藥品,一定能對人類做出不少貢獻吧。” “您的意思不是製成藥品,是製成商品吧?” “這不是一回事嘛。你這人,總是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 闊葉樹泰加林中,樹葉落盡,反而格外明亮開闊,要一直再往上走才能到針葉樹林。這就是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的永久凍土。不知什麼鳥的身影在天空掠過,而不學如我,當然分辨不出是什麼鳥。鬱鬱蔥蔥的樹林中,能聽到淙淙的溪流聲音。 要是踏著枯葉行走,感覺一定不錯。但是這一帶空氣相當潮濕,地上非常泥濘。 涼子仍像在銀座或者六本木一樣闊步昂首前行,步伐一點兒都沒有改變。無論是泥濘還是水窪,在她的長靴下都像貴賓專用的紅毯一樣鋪開,只有俯首等待她的踩踏。而凡人如我,靴子已經髒污不堪,只能勉強跟上她的腳步。 走了二十分鐘左右,涼子看到一塊像沙發一樣又平又寬的大岩石,欣然走過去坐下。我也站到她身旁。 “別呆著啊,你也坐。”女王下令了。 我點頭致意,遵命行事。如此看來,女王陛下是有問題下問。 “我們走得併不多,不過你感覺怎麼樣,泉田君?” “啊,這樣看來,沒有車果然不行。” “明白了吧。” “屬下是切身體會到了。” “知道就好,今後你可要好好對待我這最有先見之明的上司大人啊。” 本來就是這樣嘛——我這想著,但不知為何,胃裡好像有種蠕蠕而動的氣體生物在聳動的感覺。 “不詳的預感”、“莫可名狀的不安”、“事後想起來就後悔”——大抵就是這一類生物吧。 說的好像我有什麼特異功能似的,其實很遺憾,根本不是這樣。只不過藥師寺涼子所到之處,有風的地方就會變成颶風,有雨的地方就會變成暴雨,這純粹是我的經驗之談罷了——對此刑事部長大概也能理解吧。 意識到在森林中行動一定得有適當的車輛之後,我們打算回到村子裡去。從岩石上站起來的時候,似乎聽到了興奮的人聲。 時間跳過到三十分鐘後。阿部巡查和貝塚巡查從洪家菜館奔出來迎接涼子和我,但剛跑出來就呆立住了——他們面對的是一群十人左右的原住民獵人,而我們兩個走在人群最前頭。我見他們出來立刻大喊: “貝塚君不要看!” 我也是強壓著嘔吐感。貝塚聰美停住了腳步,臉色蒼白地將視線掃向周邊。有我和阿部巡查的身體在前面遮擋,希望貝塚聰美沒有看到吧。 ——那是一個好像腰部以下被怪力撕扯、只剩下血淋淋的上半身的不幸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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