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殺手

第6章 第六章凱勒英雄救美

殺手 劳伦斯·布洛克 14166 2018-03-16
電話鈴響時,凱勒正要填完《紐約時報》的填字遊戲。看來碰上他有辦法填好所有格子的那種日子了。這款事算是頗常發生,不過一個禮拜總有個一兩次他會踢到鐵板。四個字母的一種巴西樹木會跟五個字母的一種歐陸有袋動物交叉而過,於是他就卡住了。填完了他的日子不會因此好過,沒填完他的日子不會因此難過,不過總是件他會上心的事。 他放下鉛筆拿起話筒,然後桃兒說:“凱勒,幾百年不見了。” “我馬上過去。”他說,然後切斷通話。她說的沒錯,他想著,她好幾百年沒見到他了,也該到白原鎮走一遭了。老頭好幾個月沒給他工作,整天無所事事只能玩填字遊戲,人還真會銹掉。 錢仍然很多。凱勒過得挺好——坐擁第一大道上有昆斯博羅橋景觀可看的好公寓,衣服品質好,上的餐館棒。不過可從來沒人把他錯認成喝醉的水手,事實上他還習慣把錢省下塞進保險櫃,也會登記其他的名字開戶存款呢。哪天要是下雨了,他隨身一定會有雨傘擋。

可話說回來,你不會因為有了保健卡就急巴巴地想生病。 “乖狗狗,”他告訴納爾遜,伸手搔它耳後。 “你就等在這兒。保衛家園,好不好?” 他才打開門,電話又響了。隨它響吧?不成,最好接去。 又是桃兒。 “凱勒,”她說,“你剛才幹嗎掛我電話?” “我以為你講完了。” “怎麼會那麼想?我說了哈嘍,沒說再見。” “你沒說哈嘍。你說你好幾百年沒見到我。” “這可比較像是哈嘍而非再見吧。好啦,算了。重要的是,我趕在你出門前逮到你。” “差一點,”他說。 “我剛剛已經一隻腳踏出門外。” “原本我是馬上要再打,”她說,“可媽的想找枚兩毛五硬幣還真難。在這兒給人一塊請換零,人家都當你別有用心一樣盯你瞧。”

兩毛五硬幣?她要硬幣幹嗎? “我說啊,”她道,“離你家大約四個路口有一家意大利小店,名叫吉賽普喬。可別問我是哪條街。”“我知道這地方。” “它的外邊遮陽篷下頭擺了桌子。好美的春日。你何不就牽著狗狗散個步,晃到吉賽普喬轉一轉。看看可有你認識的人在。” “說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納爾遜嘍,”桃兒說。 “好個俊俏的小魔頭是吧?看來它挺喜歡我。” “它唯一不喜歡的人,”凱勒說,“就是中國餐館那個送貨員。” “味精吧,也許。” “它會跟他吠,而納爾遜可是幾乎從來不吠的。它這品種有澳洲土狗的血統,所以習慣不聲不響。” “神奇狗狗納爾遜。怎麼了,納爾遜?你不喜歡木須肉嗎?”她輕輕拍了下狗。 “我以為它還要更大呢。澳洲牧牛犬,你會想到牧羊犬塊頭好大,而牛可又比羊啊什麼的大。不過它這大小正好。”

如果不是特意過來找她的話,凱勒有可能認不出桃兒。他從來沒在老頭湯頓廣場那棟房子以外的地方見過她——老穿件寬鬆洋裝或者家居服在那兒閒蕩。這天下午她穿了件定做的套裝,而且頭髮也特別處理過。看來像個賢淑的郊區大媽,凱勒想著,進城大肆採購。 “他以為我是來這兒採購夏裝,”她說,好像讀出他的心思。 “我根本不該在這兒的,凱勒。” “噢?” “最近老做不該做的事,”她說。 “閒著沒事的結果。你呢,凱勒?死寂了好長一陣子。你閒著沒事搞出什麼名堂來?” 凱勒看看他的手。 “沒搞出什麼。”他說。 “錢怎麼樣?” “還夠用。” “不過有工作你也不介意。” “不,當然不介意。” “所以你才等不及要掛我電話趕火車。”她喝了些冰茶皺起鼻子。 “這種垃圾兩塊錢一杯而且還是粉泡的。我不常進城你又有啥好奇怪呢?不過嘛,像這樣坐在外頭的桌子旁邊也不錯。”

“怡人。” “你也許常來這套。遛狗,買份報紙,停腳喝杯咖啡。閒閒地打發時間。對吧?” “偶爾。” “你很有耐性,凱勒,這我得承認。我花了一整天時間要來跟你說重點,可你就坐在那兒一副沒事人樣。不過說來這就是重點對吧?你沒旁的事好做,我也一樣。” “有時候沒工作上門,”他說,“如果一直沒有……” “一直都有。” “噢?” “我人不在這兒,你沒看到我,我們也沒談過這段話。懂吧?” “懂。” “搞不清他是怎麼了,凱勒。他心裡有了變化,可我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感覺上他已經沒了胃口。一直都有電話——送上門的工作都是你的專長。他回絕他們,說眼下沒人能上場。他要他們另外找人。”

“他說了原因嗎?” “當然,總有個理由。這個他懶得應付,那個錢付得不夠,還有一個呢,感覺事情不夠正當。自從年初開始,我知道的他就已經推掉三個了。” “是哦。” “而且天曉得我不知道的還有什麼呢。” “奇怪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我看是會過去的,”她說。 “可天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所以我才乾了樣瘋狂的事。” “噢?” “不要笑,好嗎?” “不會。” “你知道一家叫做《傭兵時代》的雜誌嗎?” “類似《向錢看齊》。”他說。 “類似,不過沒那麼專業而且比較沒顧忌。”她從手提包裡抽出一本,遞給他。 “四十七頁。圈起來了,很明顯。” 列在分類廣告欄的“人求事”底下,用紅色水筆圈起。 “打零工,”他念道,“專長除害。請聯絡有毒廢棄物,紐約州揚克市,1149號信箱。”

他說:“有毒廢棄物?” “取錯名字了或許,”她承認道。 “我原先覺得蠻好,冷酷、致命,而且蠻跩的感覺。我接到一些人來信說有化學品要丟棄,有沼澤要我吸乾,想找人幫忙避過環保人士,而且還給搞上了人家的郵寄名單——邀我訂閱什麼廢棄物管理簡訊。” “不過收到的不只這些。” “沒錯,因為截至目前為止有半打來信,寄的人曉得我要除的是哪種害。我本來還在納悶,啥款白痴才會回我那種莫名其妙的廣告,結果大致不出所料。我燒了其中五封。” “第六封呢?” “工工整整,”她道,“打在印有名字地址的信紙上頭,而且用的是英文,感謝老天。呶,在這兒,你自個兒念吧。” “'克蕾西妲·華萊士,衣阿華州527161馬斯卡廷市好景大道411號。親愛的先生或……'”

“別念出聲,凱勒。” 凱勒默念起來。 親愛的先生或女士,希望您提供的服務正是我需要的那個類型。倘若如此,我是迫切需要您的服務。我名叫克蕾西妲·華萊士,現年四十一歲,是童書作家兼插畫家。離婚十五年,沒有小孩。 我的生活雖然從未高潮迭起充滿刺激,不過我一直都能在工作裡找到成就感,在私生活裡找到平靜的滿足。然而四年前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開始把我逼進活生生的地獄裡。 細節就不詳述了,我只是要說我成了跟踪者無辜的對象。這人為什麼選上我實在遠非我能想像。我既非脫口秀名嘴也不是少女網球名將。雖然我長得還不難看,但絕非美人胚子。我從沒見過他,也沒做過會引發他興趣或者挑起他惡意的事情。不過他卻硬是不肯放過我。

他把車停在對街,通過望遠鏡監視我的住處。我離家時他就一路跟踪。不分日夜打電話騷擾。我早就不再接電話了,不過他照樣會在錄音機留下極盡猥褻威脅之能事的留言。 事情起始時我住在密蘇里州聖路易斯的郊區。我已經搬過四次家,而每一次他都能想辦法找到我。我換過幾次電話號碼真是說也說不盡。他總有辦法查出我沒登記的新號碼。這我不懂。也許電話公司有他的同謀吧…… 他繼續把信念完。騷擾程度明顯與時俱增,她報告說。他開始提到他要殺她,而且津津樂道他打算採取的行刑方式。有好幾次他趁她不在時闖進屋裡。從衣物籃偷走內衣,劃破一幅畫,還拿她的口紅在牆上寫下猥褻的話。他幾次以不同方式輕微破壞她的車。她在他闖過一次空屋后買了條狗;一個禮拜以後她回家時發現狗兒不見了。之後不久,錄音機上又有留言。不是人聲,只是一長串汪汪吠聲,以及狗兒咿唔的哀號,最終則是聽來該是槍響的聲音。

“老天。”凱勒說。 “狗兒,對吧?我就知道你會受不了。” 警察告訴我他們無能為力,(她繼續寫道。)我在不同的兩個州里取得保護令,然而於事何補?他任意違反禁令顯然不受法律限制。除非他犯下罪行,否則警方無權採取行動。他犯過幾次,但是從來沒有留下足夠警方偵辦的證據。我錄音機上的留言無法構成證據,因為留言前他會利用某種工具扭曲聲音。有時候他轉換成女聲。他頭一回這樣時,我拿起話筒聽到女聲時說了哈嘍,然後沒兩下他可怕的聲音就響在我耳邊,控訴我犯了可怖的罪行,保證一定要折磨我到死。 我接受一位警察私下的建議,買了把手槍。只要得著機會,我會把這人就地正法。可是他發動攻擊時,我手邊會有槍嗎?這我懷疑。我很肯定他會小心選擇時機,在我無助的時候下手。

我知道寫給比這虐待狂還要陌生的人風險相當高。無疑你是可以藉由此信向我勒索。我只能說這是浪費時間。我不會低頭付錢的。如果你是警察而這則廣告是“誘捕方式”的話——呃,那就儘管放馬過來吧!我不在乎。 如果你是你暗示的身份的話,請致電……這個號碼沒登記,不過我的敵手早已曉得。來電時請說“有毒廢棄物”。在家的話,我會接。如果不在家,請你掛上電話稍後再撥。 我並非富婆,不過我在本行的確小有成就。我存了錢也做過明智的投資。為我除掉這個魔頭的人,我會在我能力範圍以內支付豐厚的報酬。 他折好信紙,裝回信封,然後遞過桌子。 “怎麼樣,凱勒?” “你打給她了?” “我先去了圖書館,”她說。 “真有其人。寫了很多給小朋友的書。寫故事而且親筆插畫,《兔兔失耳記》之類東西。” “它是怎麼搞丟耳朵的?” “書我沒看,凱勒,我只是確定真有這本書。然後我就在名人簡介之類的書裡查作家欄。上頭印了她在密蘇里韋伯斯特園的舊地址。然後我就回家看他玩拼圖。這陣子他迷這個,拼圖。拼完以後他把紙板貼在後背,像獎杯一樣高高掛在牆上。” “他這樣多久了?” “夠久了,”她說。 “我下樓打開電視,隔天我就出門找了公共電話打到馬斯卡廷。上圖書館的時候,我查過。在密西西比。” “總要在個什麼地方吧。” “你覺得怎樣,凱勒?告訴我。” 他低了手搔搔狗兒。 “我覺得這是自找麻煩,”他說。 “那人翹毛的話,屍體還沒冷掉警察就要找上她。她准定會一五一十供出來。我是說,咱們根本沒問她可就把底細全攤出來了。” “同意。他們一敲她門她就會投降。” “所以呢?” “所以啥也不能讓她曉得,”桃兒說。 “不知道的事她也沒法講,對吧?我打開頭就跟她點明——就在我說了'有毒廢棄物',她接起話筒以後。我全講明了。'保密防諜。'我說。我跟她說了個號碼,要她預付一半,事成再付一半。現金,五十和一百大鈔,包好了找聯邦快遞寄到史卡斯戴某某號信箱給約翰·史密斯。” “約翰·史密斯?” “我首先想到的名字。我一掛電話,就出門用這名字租了個信箱。持有人是阿富汗人,笨得連ABC都搞不清。這可比郵局還好,因為你可以打電話去詢問有否收到給你的東西。我昨兒打過去,你猜結果如何?” “她寄了錢?” 她點點頭。 “'先寄一半,'我說,'我們的外勤人員到達現場的時候,會打電話給你。他會先自我介紹,取得必要信息。你跟他不會碰頭,不過他會跟你相互配合照應一切。之後你會接到最後一通電話,告訴你該把尾款寄到哪兒。'” 凱勒想了想。 “警方還是有線索可循,”他說。 “郵寄信箱、通話記錄。” “難免總有個什麼。” “嗯哼。你定的價位多少?” “比標準價稍高。” “你事前就拿到一半,可她根本不知道是寄給誰。” “我大可吞下就好。這我想過,當然。如果你拒絕的話,我也許會出此下策。” “也許而已嗎?你不會寄回去的。” “沒錯,不過我會四處打聽,想辦法另找殺手。” “我還沒拒絕。”他說。 “慢慢考慮。” “老頭會暴跳如雷。這你曉得,對吧?” “天哪,還真高興你提醒我,凱勒。我自個兒可絕對想不到。” “信再拿給我,”他說,又快快看了一遍。 “大半時候,”他說,“出錢辦這種事的人,其實都有別的方法可行。他們也許不認為,不過通常都有別的出路。” “意思是?” “意思是她能有什麼選擇呢?” “納爾遜,”桃兒說,“知道我剛才乾了個什麼?我瞧見你的主人自我開導呢。” “馬斯卡廷,”他說。 “飛機飛那兒嗎?” “能不飛他們就不飛。” “這會兒是要我怎樣,上那兒撥她的號碼嗎?'有毒廢棄物',然後等著她接電話?” “現在是'有毒駭聞'了,”她說。 “謹慎起見,我改了通關密碼。” “感謝老天你改了,”他說,“謹慎永遠不嫌多。” 回到公寓,他打電話給安德莉亞,安排好讓她在他出門期間照顧納爾遜。他在地圖上找到馬斯卡廷。也許可以飛到那裡,或者至少飛到達文波特,不過芝加哥其實離得不遠。聯合航空每個小時都有班機直飛芝加哥,而且在奧哈爾機場租車不會引人注意。 他早晨起飛,已經有輛赫茲的車等著,晚餐時間便到了馬斯卡廷,住進城沿一家連鎖汽車旅館裡。他就在附近的必勝客用餐,然後回到旅館坐上床沿。他在奧哈爾用了假名租車,登記住宿又用了另外的名字,而且已經預付一個禮拜的現金。雖然如此,他還是不想從旅館打電話給客戶。他應付的是業餘人士,而跟業餘人士打交道可有兩項原則得遵守。一是你本身要百分百地專業。二是,唉,也罷,永遠不要跟業餘人士打交道。 隔壁有個公用電話;他從必勝客回來就注意到了。他花了兩毛五撥號,響過兩下後錄音機啟動,一個電腦合成聲音重複了那個號碼的最後四個數字,然後請他嗶聲之後留言。 “有毒駭聞。”他說。 沒反應。他在線上停了五十秒,然後掛斷。 不過這樣可夠久?要是她在洗手,或者正在廚房泡咖啡呢?他又挖出一個硬幣,再試一次,掛斷前等了三十秒。 “蠻好的方法。”他大聲說道,走回旅館。 回到旅館,他打開電視看了一部電影的後半段,內容是女人逼著情夫殺她老公。用不著看前半段就知道情節,腦筋不消多好也能知道兩人會一錯再錯。業餘的嘛,他想著。 他出門再撥一次號。 “有毒駭聞。”沒反應。 媽的。 旅館書桌上,連同附近半打快餐店的外帶菜單以及當地房屋中介董事會一張鼓吹住在馬斯卡廷有多棒的傳單外,還有張廣告則是邀他到密西西比一艘遊船試手氣。起先看來蠻吸引人。你想像起一名粗短壯實的老船夫哼哼喝喝往下游新奧爾良的方向劃啊劃的,船上盡是穿著馬甲裙的淑女以及罩上大禮服打著細領帶的紳士,不過他知道肯定不是那麼回事。首先呢,遊船不會動。船會泊在岸邊,上船就跟跨過亞特蘭大某家旅館的門檻一個樣。 不了謝謝。 拆開行李,他找著飛往芝加哥途中看的早報。當時他沒看完,這會兒便一看到底,填字遊戲留待最後再說。裡頭有句階梯名言——算是俗語吧,從左上延伸到右下角呈階梯狀排下來。他喜歡這玩意,因為解謎過程可以帶來更大的成就感。而且偶爾階梯名言本身就是你在幸運餅乾裡頭會瞧見的智慧之語。 不過帶有階梯名言的填字遊戲往往蠻難,眼下這個正是如此。有幾道題考倒他了,可偏偏它們又是要解這句名言的關鍵之處。 有個900的號碼能打。號碼每天都跟著填字遊戲印出來,付七毛五他們就會告訴你任意三題的答案。在觸鍵式電話上按下三個A七個AD,第三十七欄的答案便會出來。依他想他們是用電腦操控。不可能浪費哪個人的時間在這上頭的。 不過果真有人打去嗎?顯然是有,要不也不會有這種服務。凱勒覺得不可思議。做填字遊戲他是可以理解讓腦袋輕度運作,打發時間,不過如果做不下去的話,他會扔開報紙繼續過他的日子去。 總之,要是你好奇得要死,也只消等一天就好。報紙每天都會印出前一天填字遊戲所有的答案。只消等幾個鐘頭就能花五毛買到全部,又何必花七毛五得那三個答案呢? 不夠成熟,他決定道。他在哪兒讀到,人是否成熟全看他延緩滿足的能力。 凱勒原本想出門再試一次那個號碼,結果還是決定延緩滿足。他衝了個熱水澡上床去。 早上他開車到馬斯卡廷市中心,在一家便餐店吃早點。顧客幾乎清一色是男人,而且大半都穿西裝。凱勒自己也穿西裝,他邊吃邊看當地報紙。裡頭有填字遊戲,不過他瞥了一眼就放棄。裡頭最長的字是六個字母:我們北方的鄰國。依凱勒看,要玩填字遊戲只有紐約時報,別的就免了。 便餐店有具公共電話,不過他不希望他的談話給大馬斯卡廷區舉足輕重的人士偷聽到。就算沒人接,他也不希望有人聽到他說“有毒駭聞”。他離開便餐店,在一家加油站找著室外公用電話。他撥了號,說了那四個字,馬上就听到一個女人切入說:“餵?餵?” 音質好差,他想著。廉價的當地電話公司嘛,你還想怎樣。不過總比電腦合成的聲音要好。至少你知道你在跟一個人講話。 “別急,”他說,“我還在。” “抱歉昨晚錯過你的電話。我出門了,我得……” “這個不提了,”他說,“電話上講完該講的就好。” “抱歉。你說得對。” “我得知道一些事。比方說,我得見的人的名字。” 停頓一下。然後,怯生生地,她說:“據我了解,我們不用碰面的。” “另外那個,”他說,“也就是我得找他辦事的那位。” “噢,我剛不……抱歉。這種事我不習慣。” 是啊,他想著。 “他的名字叫斯蒂芬·勞德漢姆。”她說。 “我怎麼找他呢?想來你不知道他的地址。” “啊,對。不過我知道他的車牌號碼。” 他抄下來,連同車子是兩年新的白色速霸陸廂型車的信息。這挺有用,他告訴她,不過他可沒法開車在城里四處搜找白色速霸陸。他車停在哪兒? “我房子的對街,”她說,“次數多得我沒法消受。” “看來他現在不在那兒嘍。” “不,不在吧。我瞧瞧……嗯,是不在。昨晚有他一通留言。就在你兩通留言之間。惡毒蠻橫。” “有他的照片就好了,”他說,“會有幫助。看來你沒……” 沒照片,不過長相她當然可以描述。瘦高個子,淡棕頭髮,年近四十,長臉方顎,碩大的白色馬齒。噢,他下巴有道柯克·道格拉斯一樣的酒渦。喚,她知道他在哪兒上班。至少上回警方介入時他是在那兒工作。有幫助嗎? 凱勒轉起眼珠子。 “也許吧。”他說。 “公司名叫勞克軟件,”她說。 “就在五里街再過去的泰勒大道。他是程序設計師或者電腦技師之類。” “所以他才一直都拿得到你的號碼。”凱勒說。 “你說什麼?” “他不需要在電話公司有同謀。如果他熟知電腦的話,就可以直接侵入電話公司係統,取得沒有登記的號碼。” “有可能這麼辦嗎?” “據說如此。” “呃,我是保守得沒藥救,”她說。 “我寫東西還都用打字機。不過至少是電子打字機。” 他得知名字、地址、車牌號碼,以及精確的長相描述。他還需要別的什麼嗎?他想不出來。 “也許不用花多久時間。”他說。 他找到泰勒大道,找到五里街,找到勞克軟件。公司是一棟寬矮的水泥塊建築,有自己的停車場。裡頭停了十到十二輛車子,好幾部是日本車,其中兩部是白的。沒有白色速霸陸廂型車,沒有哪個車牌號碼和克蕾西妲·華萊士給的相符。 如果斯蒂芬·勞德漢姆今天沒上班,也許就是在跟踪。凱勒開回城裡,問了怎麼去好景大道。這條路上都是戰前房捨與遮蔭樹木,感覺怡人。他緩緩開過411號,捜找白色速霸陸沒找到,於是他便繞過整個街區,最後停在離克蕾西妲·華萊士房子不遠之處。這棟房子結構繁複,三層樓高,生長過旺的樹叢遮住一樓窗口下半部。三樓有扇窗戶點了一盞燈,凱勒心想那應該是克蕾西妲·華萊士——正在用她的電子打字機敲打出快樂又富教育意義的森林小精靈的故事。 他吃了午餐開回勞克軟件。沒有白色速霸陸。他晃了一陣子後,又上路到好景大道。沒有白色速霸陸,三樓也無燈光。他回到旅館。 當晚只HBO有部他想看的電影,可是旅館的電視沒這頻道。他心煩氣躁,考慮要搬到同一條街幾百碼外那家——他們的告示牌上保證說有HBO,而且特定幾個房間裡還有水床。想了想他覺得這樣實在可笑,覺得自己已經成熟到在這方面可以延緩滿足——就像他得延緩幹掉斯蒂芬·勞德漢姆,然後火速離開馬斯卡廷的滿足感一樣。 他翻閱電話簿,搜找勞德漢姆。沒登記,這點他不驚訝。他也找起克蕾西妲·華萊士,雖然知道應該沒登記。有好幾個華萊士,不過沒一個住在好景大道,而且全都不叫克蕾西妲。 有幾個姓凱勒的人,其中一個名字縮寫是J,另一個是JD。兩個都有可能是約翰(John)。 偶爾他會來這招。在陌生城市的電話簿裡搜找自己的名字,彷彿他還真有可能看到自己在那裡。不過不是同名同姓的人——這種情況多得很,因為他的名字不罕見。而是找到他本人,他真正的自己,住在哪個城市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其實這只是個念頭。他沒精神分裂,他知道這事不可能發生。不過他倒想知道那位心理醫生會怎麼詮釋。他跟他的心理醫生之間有問題——尤其到了最後——不過不要因人廢言;那人的確指引了他一些有用的洞見。在衣阿華州馬斯卡廷找尋自己——布林醫生抓著這點鐵定會玩得不亦樂乎。 他出門找公共電話,丟了幾個兩毛五硬幣,打到他紐約的公寓。安德莉亞接了。 “我應該明後天會到家,”他說,“不過也難講。” “可惜他們從來不讓你曉得到底要多久。” “呃,幹這行本來就這樣。” “而且想來一定很有滿足感,”她說,“就這樣飛了去,把事情擺平,讓混亂回歸秩序。” 他原本告訴她,他是研發專員,碰到分公司捅婁子的時候就要過去補救。然後有那麼個晚上他才發現她知道真相,而且只要他下手的對像不是她,她就無所謂。不過這會兒她好像忘光了。 “呃,慢慢來不用急,”她說。 “納爾遜和我玩得很開心。” “你知道我怎麼了?”他突然說。 “我在這兒的電話簿裡找我的名字。” “找到沒?” “沒。不過依你看這表示什麼?” “讓我想想,”她說。 “好嗎?” “當然,”他說。 “慢慢想不用急。” 隔早凱勒在便餐店用餐,疾馳而過好景大道的房子,然後開到軟件公司。這回白色速霸陸停在停車場,車牌上的字母數字全部符合。凱勒停在他可以盯車的地方等著。 中午,幾名男女離開建築各自走向座車開走。沒一個符合斯蒂芬·勞德漢姆的長相,而且沒一個踏進白色速霸陸。 十二點三十分,兩個男人冒出建築走在一起,專心在談話。兩人都穿卡其長褲和褪色的牛仔襯衫跟跑鞋,不過其他方面看來截然不同。一個矮胖,暗發平平梳過頭蓋骨。另一個,呃,另一個絕對就是勞德漢姆。他完全符合克蕾西妲·華萊士的描述。 他們一起走向勞德漢姆的速霸陸。凱勒尾隨他們到了一家全國連鎖性意大利館,然後他便開回勞克把車停在老位置。 差一刻兩點速霸陸回來了,兩人回到建築。凱勒驅車離去找到一家超市,他在那兒買了一磅盒裝的砂糖和一個漏斗。他在同個小購物廣場的一家五金店買了把大號螺絲起子、一把鐵鎚,以及六英尺長的延長線。他開回勞克開始動工。 速霸陸的汽油蓋上頭還有個閘蓋。得用鑰匙開鎖。他擎著螺絲起子抵住鎖孔,揮了鐵鎚猛敲一下,閘蓋噗地開了。他移開汽油蓋,插入漏斗倒進糖,旋回汽油蓋,合上閘蓋喀喀卡緊,然後回到自己的車子坐上駕駛座。 五點過後不久員工開始零星離開勞克。到了六點停車場只剩三部車子。六點二十分勞德漢姆的午餐夥伴走出來,踏進一輛棕色別克汽車,然後開走。這下就剩兩輛車,一輛是白色速霸陸,到了七點都還在。 凱勒坐在駕駛盤後延緩滿足感。他早餐吃不多,兩個甜甜圏一杯咖啡,午餐又錯過了。原本在超市時他想隨便吃點,可是後來忘了。這會兒他正錯過晚餐。 餓得他心煩氣躁。停車場裡兩部車,所以公司也許還有兩個人,最多三個吧。他們已經比下班時間多待了兩小時,而且天知道搞不好會待到隔天早上。也許勞德漢姆是要等公司沒人再打個不受干擾的電話給克蕾西妲。 要是他直接進去把兩個都乾掉呢?突如其來,他們永遠也不會曉得是啥討的命。宰一送一,就這麼乾了然後他媽的逃之夭夭。警察會以為是哪個不滿的員工發了飆。如今這種事哪兒都有,不只郵局。成熟,他告訴自己。 成熟,延緩滿足感。最重要的是,專業。 到了七點三十分他已經打算重新思考是否該專業到底。這會兒他倒是不餓了,只是氣得冒煙,怒氣全部集中在斯蒂芬·勞德漢姆身上。 婊子養的。 幹嗎非要跟踪那麼個一輩子耗在閣樓裡寫小貓咪跟小兔免的可憐女人呢?綁架她的狗,看在老天份上,然後折磨它宰了它,還把狗狗臨終的哀號錄上帶子給她聽。宰掉這婊子養的,凱勒想道,還真便宜了他。應該拶只漏斗塞到他嘴裡灌進烤箱清潔劑。 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就在那裡,斯蒂芬他媽的勞德漢姆,開了門在等一個穿著實驗室外套,留了幾根八字胡的呆頭鵝。拜託拜託,該不會走到同一輛車吧?不,不同車,勞德漢姆開了速霸陸的鎖後又跟穿實驗室外套的蠢瓜交換最後幾句玩笑話。 還好原先他沒計劃在停車場裡攔殺。 呆頭鵝先開走。凱勒坐著怒目看向速霸陸,直到勞德漢姆發動車子驅車離開停車場往城裡的方向開。 凱勒讓他領先兩個街區,然後開車跟去。 就在四里街的另一頭,凱勒停到開不動的速霸陸的正後方。勞德漢姆已經掀起車蓋,正皺眉看著引擎。凱勒走出車子快步跑向他。 “聽到你車子發出的聲音,”他說,“我看我知道問題在哪兒。” “一定是引擎,”勞德漢姆說,“不過我搞不懂。從來沒出過這種狀況。” “我能修。” “真的?說正經的?” “你有輪胎扳手嗎?” “噯,應該有,”勞德漢姆說,然後繞過去打開廂型車的後門,拉出扳手。 “輪胎沒毛病啊。”他說。 “是喲,”凱勒說。 “扳手給我,好嗎?” “當然,不過……” “說起來我好像認得你吧?你是斯蒂芬·勞德漢姆對嗎?” “沒錯。我們見過?” 凱勒看著他,看著那可愛的下巴小酒渦,看著他好大的白牙。他當然是勞德漢姆啊,還會是誰?不過專業人士得確認。何況,才沒多久前他沒有確認,這會兒他可沒巴巴地望著重蹈覆轍。 “克蕾西妲跟你說嗨。”凱勒說。 “什麼?” 凱勒把扳手頂上他胃部。 結果令人振奮。勞德漢姆發出恐怖的聲響,兩手啪地摀住腰,跪倒在地。凱勒攥住他的襯衫前擺,一路把他拖過碎石路,直到速霸陸遮住他倆別人看不到。然後他便把扳手高舉過頭,砸向勞德漢姆的頭。 男人癱在地上,還有意識,正在細聲哀吟。再砸幾次了結? 否。照劇本來吧。凱勒從口袋裡掏出延長線,拉出兩英尺纏上勞德漢姆的喉嚨。他騎上男人,一膝抵上他后腰壓住然後勒斷他的氣。 密西西比——傳說的眾水之父——吞下了扳手、鐵鎚、螺絲起子、漏斗,空糖盒隨波流走。 凱勒用公共電話打給他的客戶。 “有毒駭聞。”他說,自覺像白痴。沒反應。他掛掉。 他回到旅館房間打好包,拎了袋子到車上。他無須退宿。他已經預付一個禮拜的租金,時間到了他們自會要回房間。 他得逼著自己開向必勝客吃點東西。這會兒他只想直接開到奧哈爾搶搭頭班飛機回紐約,不過他知道他得補充能量。否則往北開的路上他會眼花繚亂,猛轉駕駛盤閃躲不在那兒的什麼,然後把車開進水溝裡。專業,他告訴自己,然後吃掉整整一個比薩喝下中盃百事可樂。 然後再次打電話。 “有毒駭聞”,這回她人在那兒,拎起話筒。 “全料理好了。”他說。 “你是說……” “我是說全料理好了。” “好難相信。老天爺,真真不敢相信。” 你沒事了,他想著。你的生活已經恢復正常。不過他很酷很專業,僅只說了該怎麼付他尾款。現金,跟以前一樣,經由聯邦快遞寄給瑪莉·瓊斯,某處幾號信箱,這回換在皮斯克爾。 “真是千謝萬謝。”女人說。凱勒沒吭聲,只是笑笑掛了電話。 在伊利諾伊州開車往北往東,凱勒又把事情前後復習一遍。他想著,克蕾西妲跟你說嗨。老天,自己說了這話真是不可思議。他以為他是誰,復仇天使不成?救美的英雄? 老天。 噯,整天除了兩個甜甜圈和一杯咖啡以外啥都沒下肚。想找解釋這就是。搞得他心煩氣躁火氣大,搞得他把那當成自家標誌。 可話說回來,他想著——在他歸還租車買了機票以後——勞德漢姆無疑是個徹頭徹尾的狗雜種,少他一個誰都沒損失。 何況他還可以聽到她在說千謝萬謝,而他聽得飄飄然難道有錯不成? “我是想過,”安德莉亞說。 “你在電話簿裡找你名字那件事。” “怎麼樣?” “起先我覺得是追尋自我的一種方式。不過後來我另外有個點子,我覺得你是要確定那兒有空間給你。” “有空間給我?” “呃,”她說,“如果那兒原先沒你的話,那就有空間給你了。” 八九天以後桃兒來電。蠻巧,這回他也正在玩填字遊戲。 “凱勒,”她說,“猜猜瑪莉·瓊斯沒在她的信箱找著什麼?” “怪了,”他說,“還沒寄到?也許你該打電話給她。也許聯邦快遞搞丟了,這會兒錢正躺在他們哪個洗手間。” “我比你早了好多步,老弟。我打給她了。” “然後呢?” “電話停用……你還在那頭嗎,凱勒?” “我正在想呢。你確定……” “我又打了一次。還是一樣的錄音留言。'您剛打的號碼是空號。'沒有懷疑餘地。” “的確。” “錢沒寄來,這會兒電話又斷了。你可會開始納悶起來?” “搞不好他們逮了她,”他說,“就在她要寄錢以前。” “然後把她塞進牢裡不再聞問?因為她是寫過聾免兔的安靜女士?” “呃……” “等等,待我抽身開過幾輛慢吞吞的車子吧,”她說。 “我呢,我結果打到聖路易斯的查號台。” “聖路易斯?” “韋伯斯特園是聖路易斯一個郊區。” “韋伯斯特園。” “克蕾西妲·華萊士住那兒——根據圖書館那本參考書。” “可她搬了啊。”凱勒說。 “是會這麼想,對吧?不過查號台有她電話。所以我就撥了號。你猜怎麼著?” “好了,桃兒。” “有個女人接。沒有錄音機、沒有電腦合成的狗屁。'餵?''請找克蕾西妲·華萊士。''我就是。'呃,不是我印象裡的聲音。'您是作家克蕾西妲·華萊士嗎?''是的。''《兔兔失耳記》的作者?'” “她說是?” “呃,你說天下能有幾個克蕾西妲·華萊士?我不知道媽的接下來該說哈好。我告訴她我是馬斯卡廷報的記者,想知道她對本城印像如何。凱勒,她不知道我在講啥。我還得告訴她馬斯卡廷屬哪州呢。” “還想著少說也該聽過吧,”他說。 “離聖路易斯可沒多遠。” “我看她很少出門。我看她是成天在家中坐著寫故事。我就問出這麼多。她在韋伯斯特園那棟房子已經住了三十年。” 他深吸一口氣。他說:“你人在哪,桃兒?” “我在哪?我在離家半英里以外一個戶外公共電話旁邊,淋著雨呢。” “回家去吧。”他說。 “給我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我會打過去。” “好了,”他說,將近兩個小時以後。 “是這麼回事。斯蒂芬·勞德漢姆可不是什麼跟踪無辜女子的恐怖分子。” “原就想到的。” “他是勞克軟件的合夥人。他跟一個叫蘭道爾·克里利的傢伙合開這家公司。勞德漢姆和克里利,勞克。” “有趣。” “勞德漢姆已婚,有兩個小孩,參加保齡球聯賽,是扶輪社跟青年商會的會員。” “不像那種會綁架狗兒把它折磨到死的人嘛。” “想來不是。” “是誰設計他的?他老婆?” “我看是合夥人。公司利潤很高,矽谷有家很大的公司有意買下。依我猜是一個想賣一個不想。要不就是他們合購了合夥人保險之類。其中一個死掉,另一個就可以依照說定的價錢接收他的股權,拿合夥人保險的得款打發寡婦。當然公司目前的價值可比當初兩人講好的數字高了二十倍。” “你是怎麼查到這些的,凱勒?” “打電話到馬斯卡廷報的城市版辦公室,說我在幫一家電腦雜誌報導那樁命案,請他們把訃文以及命案相關報導傳真給我。” “你有傳真機?” “轉角的糖果店有一台。馬斯卡廷那人根據我給的號碼只看得出機器在紐約。” “好啊。” “看過他發來的傳真以後,我又有了點子,覺得還有幾通電話能打。我大可再花一個鐘頭留守電話旁邊查出更多,不過我看已經夠多了。” “超夠,”她說。 “凱勒,那個小混球耍咱們一道,還騙了咱們該得的錢。” “我不懂的就是這個。”他說。 “幹嗎騙錢?他只需要把錢寄來,我呢,除非哪天飛過上空可是再也不會想到衣阿華。他只需要付清欠款就行。” “一毛不拔的狗雜種。”桃兒說。 “不過沒道理啊。他原本寄來一半的錢,可連寄錢對像是誰都霧煞煞。要是他二話不說硬是付得起,你就可以想像他淌的這趟肥水有多肥了。” “這錢有了回報。” “錢是有了回報不過他可要遭現世報了。笨。” “好笨。” “跟你說吧,”他說。 “我看錢其實一點也不重要。我看他是想自覺高我們一等。我是說,否則乾嗎要來那套克蕾西妲·華萊士的狗屁呢?難不成他以為我是童子軍,在行我的每日一善?” “他覺得咱們是業餘的,凱勒。需要人家推一把。” “噯,哼,他可想錯了,”他說。 “我得打包去,飛機再過一個半小時就要起飛,另外還得打電話給安德莉亞。這錢咱們拿得到,桃兒。你甭擔心。” “我沒擔心啊。”她說。 哪一個,他心想,是克里利?是跟勞德漢姆共進午餐那個豐肥男子呢,還是穿了實驗室外套跟他一起走到停車場的呆頭鵝? 或者另外哪個人——連個面都沒見過。克里利那天很可能出城去了,好給自己不在場證明。 沒關係。打電話找人不用知道他長相。 克里利和他已故的合夥人一樣,家裡電話沒登記。不過公司——勞克——登記了號碼。凱勒從旅館房間打過去一這回他住在有HBO的這家。他用了他在阿貝爾菲奇店採買的電子新玩意,一名女人接聽時他說他要找蘭道爾·克里利。 “請問我該說是哪位打來的?” 哪位(whom),他注意到。對衣阿華州馬斯卡廷的人來說還真不賴。 “克蕾西妲·華萊士。”他說。 她要他等著,不過他可沒在那兒閒散多久。沒兩下他就听到一個男聲。 “克里利,”男人說,“您哪位?” “啊,克里利先生,”他說,“我是克蕾西妲·華萊士小姐。” “不,不對吧。” “對,”凱勒說,“而且我曉得你一直在用我的名字,我好生氣哪。” 克里利沒搭腔。凱勒拔掉改變他音調的設計。 “有毒駭聞,”他用自己的聲音說。 “你這個奇蠢無比的狗雜種。” “出了問題,”克里利說,“我是要寄錢給你。” “那你怎麼沒聯絡?” “我一直想。我們這兒忙得天翻地覆你簡直無法想像。” “幹嗎停掉電話?” “我是想說,你知道,為了安全。” “是喲。”凱勒說。 “我要付的。” “毫無疑問,”凱勒說。 “今天。你今天就要找聯邦快遞寄錢來。連夜快遞。瑪莉·瓊斯明天就能拿到。聽懂了嗎?” “當然。” “而且價碼漲了。還記得原本你該付多少?” “記得。” “呃,付兩倍。” 停頓一下。 “不可能嘛。簡直是勒索,看在老天份上。” “聽好了,”凱勒說。 “幫你自個兒一個忙。想清楚吧。” 又一次停頓,不過比較短。 “好吧。”克里利說。 “現金給付,明天寄到。同意嗎?” “同意。” 他用公共電話打給桃兒,吃了晚餐,回到他房間。這家旅館有HBO,所以上頭當然沒他想看的節目嘍。早就知道。 早上他沒去便餐店,跑到公路上的丹尼餐廳大快朵頤。他開車到達文波特,中途停兩次——體育用品店和五金行。他回到旅館,下午大約兩點打到白原鎮。 “我是克蕾西妲·華萊士,”他說。 “有我的電話沒?” “媽的沒用才真見鬼了,”桃兒說。 “你聽起來就是女人。” “不過我可是女孩樣說哭就哭。” “很好笑。別再用那玩意兒了,好吧?聽起來像女人,不過是你的調調,底下盡是你的語氣。讓我聽聽我熟悉的凱勒吧。” 他拔掉小東西。 “好些嗎?” “好多了。你那位想通了。” “數字什麼的都對?” “沒錯。” “變聲器有功,我看,”他說,“叫他曉得我們全看穿了。” “噢,反正他是一定要付的,”她說,“你只要稍稍施點壓力就行。你不過是想試用你新買的玩具罷了。什麼時候回來呢,凱勒?” “不能馬上。” “呃,這我曉得。” “不過,我想我會等上幾天,”他說。 “這會兒他神經緊繃疑神疑鬼。下禮拜開始他才會撤下戒心。” “有道理。” “再說呢,”他道,“此城不差矣。” “噢,老天,凱勒。” “怎麼了?” “'此城不差矣。'我看你是頭一個說這話的人,商會理事長包括在內。” “是不差啊,”他堅持道,“旅館電視有HBO可看,街那頭有家必勝客。” “別漏了口風,凱勒,要不大家都會搶著搬過去。” “而且我可不會閒著。” “比方說?” “首先呢,就有個金屬工藝計劃。而且我想買點東西給安德莉亞。” “別又是耳環了。” “耳環永遠不嫌多。”他說。 “呃,沒錯,”她同意道,“這點我沒法反駁。” 他掛上電話,拿起五金行買的碳化刃弓形鋸,鋸開體育用品店買的那把獵槍的雙槍管的大半,然後更換鋸刃,也鋸掉槍託的大半。兩個槍膛他都裝滿子彈,把槍塞進床墊底下。然後他便沿著河邊的路一直開到他覺得很好的地點,把鋸掉的槍管、弓形鋸,還有獵槍附的那盒子彈全丟進密西西比河。有毒廢棄物,他想著,搖搖頭,想到所有那些給丟進河裡的垃圾。 他四處開車晃晃,享受這一天,然後回到旅館。這會兒蘭道爾·克里利正在告訴自己他沒事,他已經擺脫麻煩,沒啥個好擔心。不過他還沒把握。 再過幾天他就有把握了。他甚至會想,也許當初他該拆穿凱勒唬人的伎倆,或者至少不要同意付兩倍。不過媽的算了,只是錢罷了,而錢呢他可是一輩子用不完。 業餘笨蛋。 說來他是誰呢?八字胡稀疏的呆頭鵝?豐肥的矮冬瓜?或者是沒打過照面的哪個人? 呃,他就會找出答案的。 凱勒自覺專業、成熟,他翹起兩腳往後靠坐。延緩滿足感可比他原先想的要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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