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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遛狗澆花一手包

殺手 劳伦斯·布洛克 10914 2018-03-16
“我的情況是這樣,”凱勒說。 “通常我閒暇時間很多。每天我至少帶納爾遜散步兩次,耗時很久,偶爾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整個下午都會在外頭。這於我是很大的樂趣,而它的精力又用不完,真的用不完。它是澳洲牧牛狗,這個品種是專門訓練來趕牛越過大片土地的。你搞不好可以一路把它遛到揚克斯再回來,它都還會急巴巴地想上路。” “我從沒去過揚克斯。”女孩說。 凱勒也沒去過,不過他到白原鎮來回的路上經常都會路過。這點沒必要提。 “重點是,”他繼續說,“有時候我得到外地出差,而且沒法提早通知。我接到電話,兩小時以後人就在飛機上橫過半個美國,而且我有可能兩個禮拜都沒法回來。上回我把納爾遜送去狗旅館,現在不想重蹈覆轍了。”

“當然。” “姑且不提那裡的人要你提早一個禮拜預約吧,”他說,“另外我也覺得對狗很糟糕。上一回,呃,我領它回來的時候它變了。也不知道怎麼講,總之過了好幾天它才恢復原狀。” “我懂你意思。” “所以我希望我得知要出差的時候,”他說,“能打電話給你。你可以每天過來餵牠幫牠換水,一天遛狗兩次。這樣的事你能辦,對吧?” “這是我的職業,”她說,“我有些老顧客是勻不出足夠時間疼寵物,還有的顧客只有出城的時候才僱我,那我就會到他們家裡幫忙照顧寵物跟植物。” “不過在這同時,”凱勒說,“我覺得你跟納爾遜得先搞熟才行,因為天曉得如果哪天我人不見了而幾個小時以後你要進公寓的話它會有什麼反應?它領域性很強……”

“可如果納爾遜和我混熟了——”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他說。 “你一個禮拜,不知道呃,遛它兩次怎麼樣?它不笨,它馬上會懂。然後等我需要出城的時候,你已經是老朋友了。你想進公寓的時候它不會抓狂,你想牽它出門的時候它不會抵抗。你覺得這話有理嗎?價錢應該怎麼算?” 他們談好價錢。她每週遛納爾遜兩次——週二早上和周五下午——每次整整一個鐘頭,代價是一周五十塊。然后凱勒若是出城,她一天可以賺上五十元,條件是她得照看納爾遜的食物和水,外加一天遛它兩次。 “何不現在就開始,”她提議道。 “你說怎麼樣,納爾遜?想散步去嗎?”狗兒聽懂這個詞了可是態度猶豫。 “散步,散步,散步!”她說,於是它的尾巴便搖起來。

他們出門后凱勒開始擔心。要是她一直沒把狗帶回來呢?那該怎麼辦? 遛狗澆花一手包,佈告上這麼寫,有責任心的年輕女子提供高質量服務給你的花草動物。致電:安德莉亞。 佈告出現在附近那家吉斯坦超市的小區公告欄上,凱勒總上那兒幫自己買葡萄核果麥片,幫納爾遜買奶味骨頭。上頭有電話,於是他抄了下來撥了號,而這會兒他的狗狗就在這麼個自稱有責任心的年輕女子手中由她監管,可他其實也只知道她連自個兒的名字都不會拼。要是她鬆開狗鏈放走納爾遜呢?要是她把它賣給動物實驗室呢?要是她愛上了它永遠不把它帶回來呢? 凱勒走進浴室狠狠瞪住鏡裡的自己。 “別幼稚了。”他嚴厲說道。 他們離開一小時又十分鐘後,納爾遜和安德莉亞回來了。 “遛它的感覺真好。”她說。 “不用,今天別付我錢。感覺就像付演員試鏡費。禮拜二再開始付吧。噢對了,應該跟你講明,你提議的價碼比我通常拿到的要高。”

“沒關係。” “確定嗎?呃,謝了,因為我的確用得著。禮拜二早上見嘍。” 禮拜二早上她過來了,然後是禮拜五下午。週五她把納爾遜帶回來時,她問凱勒要不要一份詳細報告。 “報告什麼?”他不解。 “我們散的步,”“它做的事。你曉得。” “它咬了誰嗎?它想出了個絕佳的辣醬食譜嗎?” “有些狗主人會要你一棵棵樹仔細報告。” “得了,就算我不負責好了,”凱勒說。 “不過我覺得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為妙。” 兩個禮拜以後他給她一把鑰匙。 “因為沒理由要我硬待在這裡只等著幫你開門,”他說。 “如果我人不在這兒,我會把錢擺進信封擱在書桌上。”一個禮拜以後他強迫自己在她預定抵達之前的半個鐘頭離開公寓。他把她的名字以粗體印刷大寫字母寫上信封時,名字看來頗怪,於是下一次他看到她時便提起這個話題。 “你貼的佈告把名字拼成Andria,”他說,“你通常都這種拼法呢,還是誤拼?”

“兩者都是,”她說。 “我原本拼Andrea,跟全世界其他人一樣,可一般人習慣用歐洲發音來念——安德瑞亞(uhn-DRAY-uh)。這讓我好恨。換了拼法他們大半都會念對——安德莉亞(ANN-dree-uh),雖然現在偶爾會碰到有人念安德賴亞(uhn-DRY-uh)——聽起來根本不像名字。搞不好我還是換掉整個名字省事些。” “未免太極端了吧。” “你這麼覺得?我從十六歲開始,大約一年就換次名字。我永遠都在想可能用上的名字。你覺得海斯汀怎麼樣?” “如雷貫耳。” “沒錯,不過我是想朝這方向走嗎?我猶疑不決的就是這點。我考慮過要叫'珍',不過這兩個名字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對吧?”

“蘋果和橘子。”凱勒說。 “時候到了,”安德莉亞說,“我自會知道怎麼辦。” 有天早上九點過幾分凱勒帶著納爾遜出門,直到將近一點才回家。他正解下納爾遜的狗鏈時電話鈴響。桃兒說:“凱勒,我好想你,幾百年沒見了。希望你什麼時候能過來。” “最近哪天吧。”他說。 他裝滿納爾遜的水盤,然後出門搭輛出租車到中央車站搭火車前往白原鎮。沒車在等他,所以他便找了輛出租車載他到湯頓廣場那棟維多利亞式的老房子。桃兒在門廊上,穿件印花家居服啜著高腳杯裝的冰茶。 “他在樓上,”她說,“不過有人跟他一起。坐吧,自個兒倒杯冰茶。好熱,是吧?” “沒那麼糟。”他說,坐上一張椅子,擎起保溫瓶把茶倒進印有的杯子裡。 “我覺得納爾遜挺喜歡熱。”

“幾個月前你還在說它愛冷。” “我覺得牠喜歡天氣,”凱勒說,“地震來了,搞不好它也會愛。”這點他想了想。 “有可能不對,”他讓步道,“碰上地震我看它會沒啥安全感。” “我也一樣,凱勒。我到底能不能見上神奇狗狗納爾遜一面呢?什麼時候把它帶來這裡怎麼樣?” “哪天吧。”他轉過她的杯子,想看上頭的圖案。 “小石頭,”他說。鈴聲嗶嗶響起,一長兩短。 “弗萊德總喜歡怎麼說來的?聽得我都要瘋掉。我可以聽到他在講,可就想不起來是什麼。” “鴨巴噠巴肚?” “鴨巴噠巴肚,沒錯。有這麼首歌:《阿巴噠巴度蜜月》,不過我看可跟弗萊德·弗林斯通沒關係。” 桃兒瞪他一眼。 “剛才的鈴聲意思是他準備好了要見你,”她說。 “不用趕,可以先喝完茶,或者帶過去。”

“鴨巴噠巴肚。”凱勒說。 有人開車送他到車站,二十分鐘後他坐上開往紐約的火車。他一到家就打電話給安德莉亞。他才撥起她貼在吉斯坦超市佈告上頭的號碼,就想起她上禮拜二還是禮拜五講的話——哪天都一樣——她已經搬家,而且還沒安裝新電話,不過她有傳呼機。 “就算裝了電話我也會保留傳呼機,”她說,“因為我整天都在外頭遛狗,這一來如果你臨時找我才能聯絡到。” 他撥了她的傳呼機號碼,信號出來時便鍵入自己的號碼。她五分鐘內回電。 “我看需要幾天,”他告訴她,“不過有可能搞上一個禮拜,或者更久。” “沒問題,”她跟他保證。 “我有鑰匙。電梯服務員知道可以讓我上樓沒關係,而且納爾遜已經當我是他的瘋姑媽。如果你狗食光了我可以再買,還有什麼該注意的嗎?”

“不曉得。你看我該開了電視讓它看嗎?” “它獨處的時候你通常都這麼辦嗎?” 老實說,他很少讓納爾遜獨處。尤其最近他不是帶狗出門,就是自個兒也窩在家。毋庸置疑納爾遜改變了他的生活。他散步的時間比以往多,也比過去更常待家裡。 “我看是不用開,”他說。 “我看的節目它從沒真的提起興致看。” “它是滿有文化的狗狗,”她說。 “你試過經典劇場嗎?” 凱勒飛到奧馬哈,目標物是該處一家電話營銷公司的主管。此人名叫丁斯莫爾,和太太小孩住在一間景觀設計甚佳的郊區房子裡。要殺他原本是易如反掌,不過當地有個人曾經試過卻搞砸了,這下子男人知道前途堪憂所以生活習慣自然有了更動。他的房子裝有高科技安全系統,一名私人安全警衛則從黃昏到黎明都守在家門外。警察巡邏車——有標記跟沒標記的——時時都會開過他的房子。

他另外也雇了貼身保鏢,早上跟他報到,白天片刻不離他身,晚上則把他送到家門口。保鏢是個肌肉發達得離譜的年輕人,一頭蓬亂如鬃的黃發,看上去像是硬給塞進西裝裡的職業摔跤手。 除非租架飛機俯炸那棟房子,凱勒看不出有啥簡單的法子可以完事。公司警衛嚴密,進門得先亮出附照片的識別證。就算通過警衛,金發的保鏢也是整天都耗在丁斯莫爾辦公室外一張椅子上,啪啪翻閱《鐵人》健身雜誌。 別無他法,他想著,眼下就只能回家。六個禮拜以後再回來。到那時候保鏢類固醇服用過多火氣大到會走人,要不就是丁斯莫爾受不了他如影隨形大模大樣的身影已經把他解僱掉。即使不成,兩人至少會鬆了警戒,警察也會減了殷勤。 凱勒會找個漏洞,而且耗不了多少時間找。 不過這點行不通,索命人可沒打算等。 “缺的就是時間。”他的聯絡人解釋道。 “士兵、火藥,容易得很。要幾車人,找人堵住街道,找人撞爛他車統統沒問題。” 好極了。奧馬哈,見過三角洲特種部隊。不久前凱勒還把自己想像成老西部一個守口如瓶的獨行俠,騎馬進城殺掉從未謀面的男子。這會兒他成了李·馬文,領著一隊邋裡邋遢的猴崽子發動突擊。 “再說吧,”他說,“我會想出辦法來。” 在那兒的第四個晚上他出外散步。當晚天氣甚佳而他則已開車到了市中心——此處的行人不致引人起疑。有什麼不對頭,不過他是走了十五分鐘以後才想出原因。 他想念狗。 多年來凱勒都是獨居。他習慣了,也摸索出自己的路,心事不對外人說。自從孩提時代他就獨來獨往個性隱秘,而他這行又讓這些特質成了專業條件。 有一回在蘇荷區一家店裡,他看到一張英國二次大戰期間的海報。上頭秀了個男人在眨眼,嘴巴扯成薄薄一條線。標題寫著:“秘密不與外人知”,顯然是美語“嘴巴不牢船會沉”的英國版。這張海報讓凱勒想了好幾個小時,隔天回到那裡問價錢。價碼算是合理,不過講價過程他領悟到,那張謹慎狡黠的臉——永遠穿過房間朝他眨巴眼——很快就會開始給他壓迫感。海報上的男人勸人保有隱私,但他本身就侵犯隱私。你哪有辦法在那張臉的旁觀之下吻女人?你哪有辦法摳鼻子? 海報沒買,不過那種感覺一直跟著他。搭火車往返白原鎮的路上,搭機到某個需要他服務的遙遠城市之際,達成任務搭機返家之時,那個英國人的座右銘會在他腦裡如同咒語般迴響。秘密不與外人知。 做心理治療的時候他充滿掙扎。除非他願意敞開自己,否則療程不會見效。但是連火車上碰到的陌生人或者跟他同床的女人都沒法透露的事情,他又怎麼可能一五一十告訴西城一個心理醫生呢?最終他也只有大半都講他的夢境以及兒時回憶,一邊禱告杰拉德·布林醫生能夠秘密不與外人知。到了最後,當然布林知道的事全帶去了墳墓,凱勒也回復了他習慣一輩子的沉默。不過跟納爾遜一起打破了這樣習慣。 也許狗兒最大的好處,凱勒覺得,就是可以聊。它們是比人類更好的聽眾。你不用擔心煩到它們,或者哪個故事它們已經聽過,或者它們會因為你透露的私事把你看扁。你什麼都可以跟它們講,因為你有十足把握秘密到此止步。它們不會四處宣揚,也不會在跟你吵架的時候大翻爛賬。 這可不表示它們沒在聽。凱勒很清楚,納爾遜的確聽了。你跟它講話時,不會覺得自己在跟牆講話,或者沙鼠啊金魚的。納爾遜不一定聽得懂,不過媽的它的確在聽。 而且凱勒跟它什麼都講。心理治療期間在他體內騷動的渴望——敞開自己,傾訴舊時秘密,誠心面對自我——現在全在他跟納爾遜漫長的散步期間,以及他們耗在家裡的漫長夜晚傾瀉出來了。 “我從來沒要起頭乾這行。”有天下午在公園裡他告訴納爾遜,“而且有那麼一陣子,你曉得,這只是我做過幾次的事情,並不代表我這人。 “只除了到後來的確就代表了我這人,只是我沒領悟到。怎麼發現的呢?你瞧,有一天我會碰到一個聽過我名字的人,他會透露個什麼叫我吃一驚,恐懼或者尊敬,不管是什麼。他會對個殺手有響應,搞得我一頭霧水,因為我不曉得我就是那種人。 “還記得高中時學校老要幫大家做生涯規劃,教你怎麼摸清人生方向按部就班往前行。想來我已經跟你講過,我對那幾年的記憶一團模糊。日子過得就像得了輕微腦震蕩的人,什麼事都透過一層面紗看。他們搬出生涯規劃的玩意時,我根本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有這麼個測驗問你喜歡拔草還是賣高麗菜或者教針織,我根本沒法考完。每個問題都無從答起。 “然後有一天我醒來,發現我有個事業——取人性命。我從沒這種興趣也沒這志向,可搞半天這些都不重要,能力是唯一的考慮。我做了一回是因為有人要我做,後來又做一回是因為有人要我做,然後沒兩下這就成了我的職業。如此這般定義了自己以後,我就開始學習技術面,槍、其他工具、手無寸鐵時實行的技巧,怎麼唬人等等該曉得的事。問題是,也沒多少事情得知道。跟高中時他們跟你講過的事業不一樣。不用準備。也許一路發生的事算是預備工作,不過全由不得你。 “怎麼樣你說?想跟我分吃熱狗嗎?或者咱們該回家了?” 獨自散步回來後,凱勒看著電話希望能想出辦法打給納爾遜。他一向避免裝錄音機,覺得這種設計引來災難的潛力過大,不過這會兒機器倒是能派上用場。他可以打去聊天,而納爾遜也能聽到。 不過如果他真的敞開自己講出心事,內容全會拷貝到帶子上任由別人取走。不行,他決定道,也許還是沒有機器好。 隔天中午丁斯莫爾和保鏢開車到市中心把車停在老市場區一家餐廳前頭時,他人在租來的車裡。凱勒在外頭等了幾分鐘,找到個停車位然後進入餐廳找他們。領台把凱勒安置在離丁斯莫爾只有兩個桌子的地方。凱勒點了明蝦餐,看著丁斯莫爾和摔跤手各自吞下一塊巨無霸牛排。 幾小時後他打電話給白原鎮的桃兒。 “這傢伙超重四十磅而且這會兒我剛見他塞了一肚子天靈蓋大小的上等牛排,”他說,“還先撒了半罐鹽上去呢。我說這些人到底有多急啊?因為目標物其實不消等多久就會得個中風或者冠狀動脈硬化死翹翹。” “自然死亡是最佳選擇,”桃兒說。 “不過你也曉得他們是怎麼個說到時間的,凱勒。” “時間第一?” “鴨巴噠巴肚。”桃兒說。 隔天丁斯莫爾和保鏢在同家餐廳的同一張桌子用餐。這回來了個第三者作陪。他看上去像是丁斯莫爾的生意夥伴。凱勒無法聽到他們談話,這回他被安置在稍遠的地方,不過他可以看到丁斯莫爾和第三者你來我往在講話,而保鏢的注意力則給分配到他盤上的食物以及餐館其他顧客。凱勒拿了份報紙進來,保鏢瞥往他的方向時他便兩眼朝下看報紙。 有那麼一次丁斯莫爾站起來,凱勒的脈搏立刻加快。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保鏢也起身了,然後兩人便開步走向男廁。凱勒待在原處吃起他的意大利肉醬麵。 兩人回到餐桌時,他從眼角瞄去。保鏢花了點時間掃射全場,丁斯莫爾則啪地落座往他吃了一半的牛排撒下更多鹽。 凱勒幾乎想都沒想伸手便握住自己的鹽罐,玻璃做的,貼在拳頭里像筒五分錢。要是這會兒他捶向某人,鹽罐可以助長不少聲勢。天殺的玩意是致命武器。 當晚凱勒餐後喝了兩杯。回到汽車旅館時酒勁還在。他繞行街區一圈好醒酒,回房之後他拿起話筒打給納爾遜。 他還沒醉到預期狗狗會來接。不過感覺上這是進行最低限度接觸的方式。電話會響。狗兒會聽到它響。雖然不能寄望狗兒把這當成主人的聲音,不過凱勒應該可以延伸向外觸到它,就像電話公司的廣告說的那樣。 不對,這樣做當然說不通。撥號,他知道說不通。不過反正不花錢,而且也不會有通話記錄,所以又有啥害處? 電話忙線。 他頭一個反應——一閃而過,只是暫時的——是忌妒加妄想。狗兒在跟別人通話,而且談的是凱勒。 這個念頭來了馬上走掉,凱勒不禁搖頭大嘆自己腦袋的運作方式好神秘。洪水樣其他的解釋朝他襲來,每一個都比頭個念頭來得合理得多。 納爾遜也許鑽進擱電話的小茶几,撞翻了話筒。安德莉亞——在他們散步之前或之後用過電話——有可能沒掛好話筒。或者更有可能的是長途通話的線路塞爆了,不管誰打到紐約都忙線。 幾分鐘後他再試一次,還是忙線。 他來回踱步強壓下打給總機要她檢査電話線路的衝動。最後他拿起話筒又試一次,這回鈴響了。他讓電話響四次,邊響他邊想像狗兒的反應——耳朵豎起,眼裡閃出機警的光。 “好孩子,納爾遜,”他大聲說,“我馬上會到家。” 隔天禮拜五,他早上都耗在旅館房間。十一點左右他打電話到老市場那家餐廳。丁斯莫爾前兩次都是十二點半抵達。凱勒訂了十二點十五分的一張單人桌位。 他準時抵達,點了小紅莓果汁汽水。他放眼看向丁斯莫爾的桌子——這會兒擺了兩人份餐具。如果進行順利的話,他想著,就可以在上床前及時趕回家帶納爾遜散步去。 十二點三十分丁斯莫爾的桌子還是空的。十分鐘後一對上班女郎給安置在那裡。凱勒食不知味,喝了杯咖啡,付了賬之後離開。 禮拜六他看場電影。禮拜天他又看場電影,然後到老市場區閒逛。禮拜天晚上他坐在房裡盯著電話看。他已經打回家兩次,讓電話響個不停,一路告訴自己他是要跟狗兒建立某種心靈的接觸。他沒喝半滴酒而且他也曉得這樣做沒啥道理可言,不過他還是拿起話筒付諸行動。 他伸手攥住話筒開始撥起另外的號碼,然後猛地打住離開房間。他用公共電話打過去,撥了安德莉亞的傳呼機,發出信號時鍵入公共電話的號碼。他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不知道她的傳呼機能否接收超過七個數字的信號,不知道長途電話她可打算回。而且她也許正在遛狗——納爾遜或者其他客戶的狗——何況他難道真想耗一個鐘頭站在這具電話旁邊等她回電嗎?他無法從房裡打,因為這一來她的電話就得通過總機轉過來,而且她也不會曉得該找誰。就算她猜出是他,旅館總機也不會曉得凱勒是誰,更何況這個名字他可不希望奧馬哈有人聽到。所以—— 電話幾乎馬上就響。他猛抓話筒說聲餵,然後她說:“凱勒先生嗎?” “安德莉亞,”他說,想不出怎麼繼續。他問起狗,她跟他保證狗兒很好。 “不過看上去它想你,”她說。 “你到家時它會很高興。” “我也會,”凱勒說。 “所以才打電話給你。我原本希望前天能到家,不過進展比預計的要慢。還得過幾天,也許更久。” “沒問題。” “呃,只是要讓你曉得,”他說。 “哎,你回電我很感謝。要是事情拖下去我也許會再打,通話費我會補給你。” “已經是你在付錢了,”她說,“我是從你公寓打的。沒關係吧?” “當然,”他說。 “不過……” “你知道,傳呼機響的時候我在這裡,我心想還會有誰從外地打給我呢?所以我就想說用你的電話應該沒關係,因為打來的很可能就是你。” “當然。” “事實上,”她說,“我常待在這兒。舒服又安靜而且納爾遜好像蠻喜歡有我陪。剛才我說它名字的時候它豎起耳朵。看來它知道我在跟誰講電話。你要跟它打聲招呼嗎?” “呃——” 他自覺像個白痴——跟狗兒打了招呼說它乖,說他馬上可以看到它。 “它興奮得不得了,”安德莉亞跟他保證說。 “它沒吠,它幾乎從不吠。” “它有澳洲野狗的血液。” “不過它常常喘啊喘地猛抓地板。它想你。我們在這兒一切都好,我跟納爾遜,不過看到你它會很高興。” 禮拜一凱勒十二點十五分抵達餐館。領台認出他來直接把他領到他禮拜五坐過的桌位。他放眼瞧向丁斯莫爾的桌子,只見放了四人份的餐具,而且上頭擺了張已訂卡。 十二點三十分兩名身著西裝的男子給安置在丁斯莫爾的桌子。兩人凱勒都不認得,他開始覺得整個計劃根本不可行。然後丁斯莫爾抵達了,摔跤手陪侍一旁。 凱勒用餐時盯著他們。三個男人大啖牛排喝酒暢談,比手畫腳講得好熱鬧。而第四者,保鏢,則像捲起來的彈簧一樣坐在那兒。 人太多了,凱勒想著。再挨一天吧。 隔天他在同一時間抵達,領台把他帶到他預訂的桌位。丁斯莫爾的桌子擱了兩份餐具,一張已訂卡豎在上頭。凱勒起身走向男廁,把自己鎖進一間廁所。 幾分鐘後他離開男廁左彎右拐繞過眾多餐桌,沿路貼身走過丁斯莫爾的桌子,絆了上去,伸手穩住自己。 就他所知,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回到自己的桌子坐下來等著。十二點三十分丁斯莫爾的桌位還是空著。要是他們把桌子給了別人該怎麼辦?剛潑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來了,對吧?他看不出解決之道——有人坐在桌邊他可沒辦法。 危險的計劃,他想著。出紕漏的方式太多了。要是他原先能跟納爾遜好好談過的話…… 定下心來,他告訴自己。 他正在定心的時候丁斯莫爾和他的保鏢走進來——主管的情緒欠佳,保鏢陰著臉看起來很厭煩。有那麼個叫人驚心的一刻領班好像不知道該把他們安置在哪兒,不過她想通了,領著他倆走到老桌位。 凱勒好想跑出門。自從他的小牛肉給放在他面前時他就愛吃不吃,淡而無味,不過想來不管什麼東西此刻嘗來都會這個樣。他不能徑自把錢擱上桌子走人嗎?還是他得坐在那裡等? 丁斯莫爾在他抵達後十五分鐘尖聲大叫,猛抓喉嚨往前倒上餐桌。半小時以后凱勒在機場交回租車訂了回家的班機。 坐在離開機場的出租車上,凱勒得壓下要司機停車讓他選樣東西送給納爾遜的衝動。他在聖路易斯換機,等候轉機的大半時間都耗在禮品店,想買樣東西送給狗。可是雪花水晶球或者咖啡杯紀念品納爾遜倒是能拿來幹嗎?送它主教帽或者印了聖路斯易大拱門的汗衫它能用嗎? “你幾乎都沒碰,”奧馬哈的女侍說到他的小牛肉。 “想要個袋子裝嗎?” 他楞住了。 “抱歉,”他終於說道。 “我有點嚇壞了。那個可憐人……”他補充道,打個手勢指向丁斯莫爾原先坐的桌子。 “噢,我看他准定沒事,”她說。 “這會兒他搞不好已經坐在病床上在跟護士說笑呢。” 凱勒不敢苟同。 “嗨,凱勒先生,”電梯服務員說。 “好一陣子沒見你啦,先生。” “回來真好。” “狗兒看到你會很高興,”男人說。 “那個納爾遜,真是條好狗。” 它不在家——這點服務員略過沒提。凱勒開了鎖走進公寓,呼喚狗的名字沒反應。他打開行李,決定還是等狗回來女孩回家以後再沖澡。 這段期間他還真能衝上幾回澡。自從他坐在電視機前到他聽見安德莉亞的鑰匙轉進鎖孔,足足過了四十分鐘。門一開納爾遜便飛越房間縱身跳起歡迎凱勒,尾巴咻咻猛搖。 凱勒覺得好棒。一股滿足感貫穿全身,然後他便跪到地上和狗玩起來。 “抱歉你回家連個鬼影也沒,”安德莉亞說。 “如果我們曉得你要回來……” “沒關係。” “呃,我該走了。你一定累壞了,早點休息吧。” “還要幾個小時才上床,”他說,“不過我得衝個澡。整天待在機場和飛機上還真……” “我懂你意思,”她說。 “好啦,納爾遜,今天禮拜幾?禮拜二?看來要到禮拜五才能見嘍。”她輕撫狗兒,然後看向凱勒。 “禮拜五你還是要我照常遛它,對吧?” “當然。” “真好,因為我樂在其中。它是我最愛的客戶。”她又拍了拍狗。 “謝謝你付錢給我,謝謝你的獎金。你真好。我是說,如果搞半天我得租間旅館房的話,我也能負擔得起。” “旅館房?” 她垂下眼睛。 “原本我不打算提的,”她說,“可是不提我會良心不安。不曉得你會有什麼感覺,不過我這就一五一十全講出來,好嗎?” “好。” “我其實一直都待在這裡。”她說。 “你其實……” “算是住在這裡。你知道,我原先待的地方沒法住下去了,雖然是有一兩個人我可以打電話問,可我想說,呃,納爾遜跟我處得這麼好,何不多花些時間跟它一起呢,所以我就,算是……” “待在這裡。” “對,”她說。 “我正是這麼辦了。我沒睡你的床,凱勒先生……” “為什麼?” “呃,我想到你也許不樂意。再說沙發挺舒服,真的。”她盡可能不影響到他的公寓,她告訴他,每天早上都把床褥拉下沙發放進櫃子。而且她也不是整天都耗在這裡,因為不遛納爾遜的時候她還有其他客戶得照顧。 “有狗要遛,”他說。 “有花要澆。” “外加有貓咪跟魚得餵,還有鳥。六十五街有一對夫婦養了十七隻鳥,而籠中鳥看上去還真不是滋味。我起了衝動想打開籠子打開窗戶讓它們全飛走。不過想歸想做歸做,一來是因為這樣會搞得人抓狂,二來是因為對鳥很不好。飛到外頭我看它們也活不久。” “在咱們城裡是不行。”凱勒說。 “沒幾天前有一隻跑出籠子,”她說,“我心想這下可完了。窗戶都關著所以它也飛不走,可是它那樣橫衝直撞四處飛,我實在不曉得要怎麼把它引回籠子裡。” “你怎麼做?” “我啊,”她說,“把我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到我的心輪上,然後把這股平靜的心的能量傳遞給鳥兒,它馬上平靜下來。之後我拉著打開的籠門,它就飛了進去。” “講真的?” 她點點頭。 “一開始就該想到的,”她說,“不過慌亂的時候難免忽略最明顯的事實。” “一點也沒錯,”他說。 “我且問你個問題。今晚你有地方待嗎?” “呃,還沒有。” “還沒有?” “呃,我不曉得你今晚要回來。不過是有幾個人我可以打電話問” “歡迎你待下來。”他說。 “噢,這不行。” “為什麼?” “呃,你在家。其實你出城的時候我待這兒就不太好了……” “無所謂。那樣狗兒也有伴。” “總之,這會兒你到家了。憑空冒出個房客太過分了。” “才一個晚上沒關係。” “呃,”她說,“要找住的地方是嫌晚了點。” “你就待這兒吧。” “不過只待這麼一晚。” “對。” “謝謝,”她說。 “真是謝謝。” 凱勒剛衝過澡,站在水槽前頭考慮是否要刮鬍子。可誰聽說過上床前刮鬍子的?要刮都在早上,不是晚上。 除非,當然,你是寄望臉頰會抵上枕頭以外的什麼。 省省吧,他告訴自己。 他上床關燈,納爾遜跟著便跳到床上他旁邊,轉了它非轉不可的三圈然後躺下來。 凱勒睡去。隔早他醒來時安德莉亞已經走了。她待過的唯一痕跡就是一張紙條——跟他保證禮拜五她會在老時間過來遛狗。凱勒刮了鬍子,遛了狗,然後搭乘火車前往白原鎮。 又是個熱天,這回桃兒坐在門廊上,旁邊擱了一大瓶檸檬水。她說:“凱勒,你錯過了你的天職。你是天生的診斷師。你給了男人一點兒時間,然後他就壽終正寢。” “這種事難免發生。” “沒錯,”她同意道。 “據我了解他是栽進他的吃食裡。領帶上的污點搞不好死也清不掉。” “蠻好一條領帶的。”凱勒說。 “他們說是心臟停止跳動,”桃兒說:“我賭他們講的鐵定沒錯,因為人死了心臟還跳可是他媽絕少發生的狀況。你怎麼辦到的,凱勒?” “我把我所有的能量集中在我的心輪上,”他說,“然後把這股心的能量傳遞給他,看來超過了他心臟能夠負荷的分量。” 她瞪他一眼。 “要我猜的話,”她說,“我可得說是氰化鉀。” “猜得好。” “過程呢?” “跟他交換鹽罐。我給他的那罐上層鹽巴混了氰化物結晶。他鹽吃得很兇。” “據說鹽對人體不好。他難道嘗不出氰化物的味道?”“依他的用鹽量來看,只怕他連肉味都嘗不出。氰化物味道多強我是不清楚,不過等你想到你不喜歡嘴裡的味道時……” “你已經一頭埋進千層面。氰化物不是無跡可循的,對吧?難道驗屍看不出來嗎?” “得想找才找得到。” “可要是他們檢査鹽罐呢?” “丁斯莫爾發作的時候,”他說,“有幾個人趕過去想幫忙。” “模範公民。你說會不會是其中哪個拿走鹽罐子?” “果真如此我可不驚訝。” “而且在餐館到機場的路上把它給扔了?” “果真如此我也不驚訝。” 他上樓報告去。等他下樓時桃兒說:“凱勒,我打算開始為你操心。我覺得你的心軟了。” “噢?” “拿走鹽罐只有一個目的。” “免得他們找到氰化物。”他說。 她搖搖頭。 “要是他們果真要找的話,會在剩下的食物裡頭找到。不對,你是認定他們不會找到,然後哪個人會吃到那鹽意外中毒。” “如非必要,無須惹禍上身。” “嗯哼。” “而且免費殺人也沒道理。” “這話我再同意不過,凱勒,”她說,“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心軟了。集中精神在你的心籠之類的。” “心輪。”他說。 “算你對。不過這到底是啥意思呢?” “我一點概金也沒有。” “你很快就會有概念的,因為這會兒你的精神全集中在那裡。凱勒,你變得人模人樣了。養那條狗隻是開始。然後沒兩下你就要拯救起鯨魚來。你會收留起流浪動物,凱勒。小心。” “可笑嘛。”他說。可是搭火車回城時他發現自己在想她的這番話,裡頭可有幾分真實性? 他不覺得,不過他也不是絕對有把握。得跟納爾遜談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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