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布朗神父探案集·金十字架的詛咒

第8章 吉迪恩·懷斯的鬼魂

布朗神父一直視此案為不在場證明理論的一個怪誕無比的例證:這個理論無視愛爾蘭神鳥擁有分身術的傳說,認為任何人都不可能同時身處兩地。第一個登場的人物是詹姆斯·伯恩,一位愛爾蘭記者,他做到的事情可以算得上與那神鳥接近了。他雖然分身無術,但在兩地穿行的能力已經達到了無人能及的程度:僅需20分鐘,他便可在兩個完全不同的社會和政治世界打個來回。第一處在一個大酒店的豪華大廳,商界三巨頭在此聚會,商談著停止採煤作業,然後對外宣稱煤炭工人罷工;第二處在外表像雜貨舖的小酒館,這裡也隱藏著三個人,如果他們知道那三位老闆所議之事,一定會很樂意封閉工廠能演化為罷工——最後罷工再發展為革命。該記者在三名百萬富翁和三位布爾什維克領導人之間穿梭來往,就像一個擁有豁免權的現代傳令官,或者說新型大使。

記者來到酒店與這三位礦業巨頭見面,只見這三巨頭的藏身之地鮮花簇擁,華美的凹槽羅馬柱通體鍍金,鱗次櫛比;穹頂上畫滿繽紛的彩繪,幾隻鍍金鳥籠掛從穹頂垂下,掩映在四周高聳的棕櫚樹葉里;籠中的鳥艷麗多彩,叫聲各異。倘若那些鳥生活在大自然中,它們的鳴叫就不會像這般無人問津;就算那些花朵生長在沙漠之中,也不至於將它們馥郁的芬芳白白浪費,這些商人總是匆忙又急切,其中美國人最多,他們來這里大多是談事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沒有人會留意這裡繁複的洛可可式裝飾,也沒有人去傾聽那些高價外國鳥兒的啁啾聲,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周圍環繞著奢侈的裝潢和迷宮般的豪華建築,他們三人促膝而坐,談論著那些成功的先決條件——不倦的思想、適度的節儉、對經濟形勢的警覺以及自我控制。

他們中有一個話不多,和另兩位截然不同;他戴著一副夾鼻鏡,兩隻眼睛的目光彷彿被聚合在了一起,一直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他烏黑的八字須下永遠掛著一抹微笑,看上去卻頗具輕蔑的意味。他就是著名的雅各布·P·斯坦,如非必要,他從不多說話。但是他同伴中有一位簡直口若懸河,那便是來自賓夕法尼亞州的蓋洛普老人,他是個大塊頭,身材發胖,滿頭的銀髮讓人肅然起敬,但凶狠的面容卻好似職業拳擊手。他情緒高漲,不斷遊說第三位百萬富翁,又是拉攏,又是威脅,這第三人便是吉迪恩·懷斯——一個瘦削乾癟的頑固老頭,他們鄉下的人常把這種人比作山胡桃木,他的下巴上留著一撮灰白的硬鬍鬚,穿著一身富有鄉土氣息的服裝,就是中部大平原的人平常穿的式樣。懷斯和蓋洛普一直在就一個問題糾纏不休,關於合併和競爭。老懷斯始終持保守觀點,他就像舊時居住在邊遠地區的人,觀點中帶著陳舊的利己主義;如果在英格蘭,他一定會成為曼徹斯特學派的一員;而蓋洛普一直嘗試著說服他停止競爭,以集中世界上的全部資源。

“你早晚得加入進來,老古董,”伯恩進門時,蓋洛普正態度和善地勸告他。 “這是世界的發展趨勢,現在再也回不到單槍匹馬闖天下的時代了。我們必須得聯合起來。” “請容許我談談我自己的看法,”斯坦以一貫波瀾不驚的語氣說道,“依我看,商業上的聯合固然重要,但有一件事比這更要緊。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實行政治聯合;今天我邀請伯恩先生跟我們幾個會面,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在政治問題上,我們必須戮力同心;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最危險的敵人已經聯起手了。” “噢,對於政治聯盟,我鼎力贊成,”吉迪恩·懷斯咕噥道。 “這樣吧,”斯坦對那記者說:“伯恩先生,我知道你常去那些古怪的地方,我想讓你私下里幫我們做點兒事。這些人平常在哪兒見面你是知道的;他們之中只有兩三個人值得重視,比如約翰·伊萊亞斯和傑克·霍爾基特,他們總是大放厥詞,還有寫詩的那傢伙霍姆,也值得注意。”

“霍姆跟吉迪恩還曾經是朋友,”蓋洛普的話中帶著嘲諷:“好像曾經是他主日學校的同學。” “他那時候信奉基督教,”吉迪恩正色道:“但是你永遠料不到誰什麼時候就會變成無神論者。我現在還能時不時地遇到他。當然,對於他反戰和反徵募這類的觀點,我曾經是十分支持的,但是對他那些極端反潮流的作品——” “原諒我插一句,”斯坦打斷道,“請別介意,這事兒挺要緊。伯恩先生,坦率說,我掌握了確切的消息、或者說是證據,涉及到了上一次戰爭的一系列陰謀,可以把那兩位送進監獄蹲上好一陣。但我並不想用那證據。我只想讓你去悄悄找到他們,告訴他們我有這麼個證據,而且明天就會將它公之於眾,除非他們能改變態度。” “原來如此,”伯恩回答道,“你的提議肯定是犯了私了罪,而且涉嫌敲詐,你不覺得這樣做很危險嗎?”

“我覺得危險的是他們,”斯坦憤憤地說:“你就去把我說的這些都傳達給他們吧。” “噢,那好吧,”伯恩站起身來,半開玩笑地嘆口氣道,“這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兒,但是我警告你們,如果我出了麻煩,我會把你們也拉下水的。” “那你就試試吧,孩子,”蓋洛普老人開懷大笑。 杰斐遜的偉大夢想——人們稱之為“民主”的東西,在這個國家仍然風行,儘管富人像獨裁者一樣統治,窮人卻不像奴隸那樣說話;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之間直言相對。 三位革命者的集會地點古怪又荒涼,白牆上草草地畫著一些扭曲的黑白圖畫,應該算是按照無產階級的藝術風格創作的,然而能看懂的無產階級大眾卻寥寥無幾。這兩個迥然各異的會議室中唯一的相同點就是,裡邊都擺放著違反美國憲法的烈性酒。百萬富翁們面前擺放的是多彩的雞尾酒。而在這裡,霍爾基特喝的是伏特加,他在這三位革命者中最具暴力傾向,覺得只有喝這個才夠味兒。他身高體壯,佝僂的身體讓人感覺有些許的邪惡,剽悍的身材好像一隻兇猛的公狗,鼻子和嘴唇皺到一起、向外突出,嘴上頂著參差不齊的紅色鬍鬚,臉上永遠是一副不屑的神情。約翰·伊萊亞斯喝的是苦艾酒,他戴著一副眼鏡,小心機警,他膚色黝黑,下巴上留著一縷黑色山羊胡;多年混跡於歐洲咖啡廳的經歷讓他對苦艾酒情有獨鍾。那位記者對他的第一印象、同時也是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和雅各布·P·斯坦簡直太像了。不管是面容、思想還是舉止都太像了,就好像那百萬富翁從巴比倫大酒店地上的一扇活板門鑽了下去,又從這布爾什維克的據點冒了出來。

另一個人喝的東西也很獨特,他的飲品很能代表他的個性特點。這人就是詩人霍姆,他的面前放著一杯牛奶,但這牛奶的溫潤在此時此景卻彷彿預示著某種危險,那種不透明的質感和純白的色彩讓人感覺它好像麻風病人身上的白斑,似乎比苦艾酒那死氣沉沉的綠色更具毒性。但實際上,霍姆身上的溫潤卻並不純粹;因為亨利·霍姆的出身、以及他加入革命陣營的道路與傑克等人完全不同。傑克過去是個普通的演說者,伊利亞斯則四海為家、在背後為人出謀劃策,但亨利·霍姆接受過良好教育,幼年時期,他每週都去教堂做禮拜,雖然現在已經不再是基督教徒,也結了婚,但他一生都堅持絕對的禁酒主義,直到現在也沒能擺脫這一習慣。他頭髮金黃,面容俊美,若不是下巴上那不搭調的小鬍子,他看起來倒有些像雪萊。奇怪的是,鬍子並沒有增加他的男子氣概,反而使他更像女人了;似乎他能擺弄的也只有那幾縷金毛兒了。

記者進來時,說話的正是臭名遠揚的傑克,他確實話挺多的。霍姆只是隨意地說了幾個平淡無奇的詞,諸如“上天不容”之類的,這就足夠惹火傑克的了,他那些褻瀆神靈的話開始如瀑布般奔湧而來。 “上天不容!它除了不容別人還能做什麼,”他說道。 “上天不是不容這個,就是不容那個,對其他任何事都無動於衷;不容我們罷工,不容我們打仗,不容我們開槍把那些可惡的高利貸主和吸血鬼從他們的寶座上逼下來。上天怎麼不能稍微不容他們一點兒呢?那些可惡的神父和牧師們為什麼不能有所改變,站出來披露那些畜生的暴行?為什麼他們摯愛的上帝不——” 伊利亞斯輕聲地嘆了口氣,似乎是有些疲勞了。 “如馬克思所說,”他說道,“神父曾在封建經濟階段大行其道,但現今已經不再是問題的關鍵了。神父曾經扮演的角色現在已經被資本主義理論家所取代,而且——”

“是的,”記者打斷道,語氣陰森又辛辣,顯然不是來緩解局面的,“而且,告訴你們吧,他們在扮演這個角色上是非常專業的。”然後,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伊利亞斯那明亮卻又死氣沉沉的眼睛,向他轉述了斯坦的威脅。 “對於這種威脅,我早有思想準備,”伊利亞斯面帶微笑,紋絲不動:“可以說是,相當充分的準備。” “卑鄙小人!”傑克突然爆發。 “說這話的如果是個窮人,他就得被抓起來去服勞役。但依我看,他們的下場一定會比服勞役更悲慘,那一天早晚會到來的。他們要是不下地獄,我真不知道他們還能去哪兒——” 霍姆舉手抗議,但似乎並不是對他說的話不滿,而是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這時,伊利亞斯打斷了傑克的慷慨陳詞,他的話冷靜而縝密。

“我們沒有必要也用威脅的話回敬對方,”他透過夾鼻眼鏡,用堅定的目光看著伯恩,“對我們來說,他們的威脅顯然是毫無意義的。我們已經做了充分安排,其中某些步驟只有在他們行動之後才能進行。現在看來,決裂已經近在眼前,一場嚴酷的力量對決必將發生,一切都在按計劃逐步展開。” 他說話時異常冷靜、莊嚴,暗黃的面部不著表情,巨大的夾鼻鏡在他臉上泛著冷光,令記者不禁感到脊背有些發涼。從側面看,霍爾基特面容凶狠,看起來像是在咆哮。但在正視他時,可看出他眼中暗燃著怒火,但也透出幾分焦慮,似乎這道德與經濟謎題太費心機,讓他有些不勝其煩;霍姆更是憂心忡忡,似乎在反复掂量著什麼事情。只有這個戴夾鼻鏡的人,這個人說起話來如此通情達理、直截了當,卻又讓人感覺諱莫如深;就像在這桌邊說話的是個活死人。

伯恩帶著伊利亞斯挑釁的口信出了門,經過雜貨店旁的一條通道時,他發現一個怪異卻又熟悉的人影站在那裡,擋住了去路:這個人身材矮胖,圓圓的頭上戴著一頂寬沿帽,這形像在黑夜中的剪影顯得十分有趣。 “布朗神父!”那記者吃驚地叫道。 “我覺得你一定是進錯門了。這裡的小陰謀應該跟你沒什麼關係吧。” “我的陰謀比這個歷史悠久多了,”布朗神父微笑著答道,“不過我的這個陰謀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來。” “是嗎,”伯恩回應道,“想來這裡的任何人都跟你八竿子打不著啊。” “話不能說得這麼絕對,”神父淡然地說:“說實話,這裡還真有一個人跟我關係大得很。” 他走進小路,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夜幕中,記者也滿心疑惑地繼續上路。就在他走進酒店要向他的資本家客戶報告工作的時候,期間發生的一件小事讓他起了更大的疑心。從那幾位乖戾男士聚會的隱秘之處,也就是擺滿鮮花和鳥籠的地方,向外延伸著幾級大理石台階,石階兩邊築有鍍金的仙女和海螺雕像。只見一個年輕男子從階梯上跑了下來,他有個朝天鼻,鈕扣孔裡別著一支鮮花,這男子趁著記者還沒上台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旁邊。 “我說,”那年輕人低語道,“我叫波特,是吉迪恩老先生的秘書:這話僅限於咱倆之間,我問你,有人正在鐵砧上打造什麼,是不是?” “我認為是這樣的,”伯恩謹慎地答道,“獨眼巨人的確在鍛造某種東西。但是永遠記住,獨眼巨人個子雖然大,但他只有一隻眼睛。我覺得布爾什維克主義——” 他說話時,那位秘書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完全是定格的,渾身只有腿和衣服在動。但是當伯恩說到“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時候,那位年輕人銳利的眼神游移了一下,緊接著說道: “那跟這事有什麼——噢,對了,是那個事;不好意思,我的錯。本想說冷宮,說出來的卻是鐵砧。” 說著,那位奇怪的年輕人走下台階,消失不見了,伯恩走上台階時還在琢磨著他的話,腦海中的疑雲越來越重。 再次見到三巨頭時,他發現又多了個人,此人臉型瘦削,頭髮淺黃而稀疏,戴著一隻單片眼鏡,看起來像是蓋洛普老人某方面的顧問,也許是法律顧問,雖然沒明確地這麼介紹他。他叫內爾斯,不知為何,他問伯恩的問題主要圍繞著那個革命組織里大概有多少人。伯恩對此知之甚少,因此便謹慎作答;商議完後,四人離座起身,但在分手之前,寡言少語的斯坦說話了。 “謝謝你,伯恩先生,”他邊說邊折疊起眼鏡。 “無須多說,看來一切都準備就緒了;這一點,伊利亞斯先生算是說對了。明天正午之前,警察就會依據我提供的證據,逮捕伊利亞斯,到不了晚上,那三人就已經鋃鐺入獄了。你也知道,我並不想事情會向這方面發展。就這樣吧,先生們。” 但是到了第二天,雅各布·P·斯坦先生未能正式公開他的證據,像他這種天性勤勉的人,只會在一種情況下中斷正常活動。因為他死了;而且該方案的其他步驟也都未能執行,因為當伯恩打開晨報的時候,有這麼一行大字映入了眼簾:《可怕的三重謀殺:三位百萬富翁一夜間被殺》。標題下面,用小一些的字體羅列著許多驚嘆詞,但是也比報紙上的普通字體要大上幾倍,著重強調了這起神秘案件的特別之處:三人同時被殺,被害地點卻相距甚遠——斯坦死在他那頗具藝術性的豪華鄉村住所,距海邊有100英里;懷斯死在海邊的度假小屋,他生前在那小屋吹著海風,過著簡約的生活;蓋洛普老人死在了這個郡的另一頭,他那氣勢恢弘的大房子的木門外有一片小叢林,他就葬身在那兒。三案受害者的死亡現場都已經確定,唯有蓋洛普的屍體直到第二天才被發現,他的屍身掛在斷折的枝椏之間,可能是下落時撞折的,他身形巨大,無比恐怖,猶如衝入長矛陣的一頭野牛那樣:而懷斯顯然是被推下懸崖,然後掉進了大海,他掉下去之前是有掙扎的,因為人們在懸崖的邊沿發現了他的腳印刮擦和滑脫的痕跡。但是人們發現這個悲劇的最初線索來自他那頂大草帽,它在海面隨著波浪起伏搖擺,從上邊的懸崖看去非常顯眼。一開始人們也沒有找到斯坦的屍體,後來偵查人員發現了淡淡的血跡,便尋踪追跡來到了他花園裡的浴池邊,這個古羅馬風格的浴池是他最近正在修造的小工程;他是個崇尚求異的人,對舊式的風格有著濃厚興趣。 不管伯恩心裡怎麼想,他都不得不承認,就目前形勢來看,還沒有切實的法定證據認定誰是兇手。只有犯罪動機是不夠的。甚至只有道義上的傾向也是不夠的。伯恩怎麼也無法想像年輕的亨利·霍姆,那個臉色蒼白的和平主義者能殘忍到殺人的地步,不過那個褻瀆神靈的傑克,甚至那個總是一副輕蔑表情的猶太人倒有作案的可能。警方和那個似乎在協助他們調查的人(他正是那個戴著單片眼鏡的神秘男人,人們稱他為內爾斯先生)與記者一樣,對此也很清楚。 他們知道,目前還無法對那些布爾什維克分子提起訴訟並給他們定罪,如果起訴了他們,最後卻宣判無罪釋放,那將是一次轟動一時的完敗。內爾斯以巧妙而又公開的手法開始了調查,他召集了一次私密會議,邀請來與此案相關的幾個人,讓他們站在人性的角度自由表達觀點。調查是從最近的一處兇案現場開始的,是吉迪恩的海邊的度假屋;伯恩獲准出席這次會議。現場的氣氛詭異,既像外交家們在心平氣和地談判,又像是進行一場變相庭審,或對嫌疑人進行訊問。出乎伯恩意料的是,圍坐在海邊度假屋桌邊的幾個人中,有一個身材矮胖,長著像貓頭鷹一樣圓腦袋的人,竟是布朗神父,目前還看不出他與此案有什麼關聯。作為死者的秘書,年輕的波特自然也在場;然而不知為什麼,他的舉止顯得有些異常。他對這裡非常熟悉,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像這裡的主人;但是他並沒有提供多少幫助,也沒吐露什麼線索。他的臉上更多的是慍怒,而不是悲傷。 傑克·霍爾基特還是像往常一樣滔滔不絕;儘管表面上他和朋友們沒有受到任何指控,然而像他這種人是很難忍受那種虛情假意的。年輕的霍姆則冷靜許多,他試圖遏制著傑克,不讓他對逝者破口大罵;但是傑克對朋友也像仇敵似的一視同仁,不斷朝他大吼大叫。他盡情地用褻瀆的言辭發洩著,成為對逝去的吉迪恩·懷斯的另一種訃告。伊利亞斯紋絲不動地坐著,顯然對眼前的一切風波都毫不關心。 “我估計,”內爾斯冷冷地說,“如果告訴你那些話不妥當恐怕也沒用。但是你那麼說過於粗暴無禮了,你明白嗎?你實際上是承認了你對死者心存怨恨。” “怎麼,你能因為這個把我關進監獄嗎?”他嘲笑說。 “好吧。如果你想把所有恨吉德·懷斯的窮人都關起來,那這座監獄起碼得能容納100萬人。你知道我說的千真萬確。” 內爾斯沉默了一陣;周圍也一片靜寂,最後,伊利亞斯打破了沉寂,他的聲音拖沓卻清晰。 “依我看,這場討論是完全徒勞無益的,”他說。 “你把我們召集到這來,不是為了讓我們提供線索,就是為了交叉盤問我們。如果你信任我們,我們就告訴你,我們沒有任何線索。如果你不信任我們,你必須得告訴我們你懷疑我們什麼,或者你們自己心裡清楚也行。你們沒有掌握任何指向我們的線索,說我們殺他就跟指控我們殺了凱撒大帝一樣是無稽之談。你不敢逮捕我們,你也不相信我們說的話。那我們待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站起身,冷靜地扣上衣服的釦子,他的朋友們也依樣照做。在他們走向門口的時候,霍姆轉過身,盯著偵查人員,蒼白的面容上滿是狂熱之情。 “我想說,”他說道,“戰爭期間,我就是因為不肯殺人而被關進了臟兮兮的監獄。” 他邊說邊邁出門去,屋子裡剩下的人表情凝重,面面相覷。 “我並不覺得,”布朗神父說,“我們取得了完全的勝利,儘管他們撤了。” “別的我倒不介意,”內爾斯說,“除了被霍爾基特那個褻瀆神靈的無賴辱罵了之外。不管怎麼說,霍姆還挺紳士的。雖然他們竭力否認,但我敢肯定他們是知情的;他們一定參與了這個案子,至少其中有人參與了。他們差點兒就親口承認了。他們嘲笑我們是因為我們無法證實自己的猜測,並不是因為我們的猜測是錯的。布朗神父,你怎麼看?” 布朗神父凝視著內爾斯,有些手足無措,他陷入了沉思。 “依我看,”他說,“那三人中的確有一個有所隱瞞,這是肯定的。但是我最好暫時不說出他的名字。” 內爾斯的眼鏡掉了下來,他抬頭看著神父,眼神犀利。 “現在還沒進入正式調查,”他說道。 “我想你該知道,到下一階段,如果你知情不報,你的處境可就很危險了。” “我的處境很簡單,”神父回應道。 “我來這兒是要確保我的朋友霍爾基特的合法權益。照現在的形勢,我覺得為了他的利益,我有必要告訴你們,我相信他不久就會跟這個組織斷絕關係,不再信奉社會主義。我有理由相信,他很可能皈依天主。” “霍爾基特!”內爾斯大吃一驚。 “那他為什麼從早到晚都在詛咒神父!” “看來你們不太了解這種人,”布朗先生溫和地說。他詛咒神父是因為(在他看來)他們沒能為正義而奮起反抗。如果不是認可神父的身份,他又怎麼會期待他們能為正義事業奮起反抗呢?但是我們聚在這兒並不是為了討論人們的皈依心理。我提起這個只是為了簡化你們的任務,或許能幫助你們縮小排查範圍。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嫌犯的範圍就縮小到伊利亞斯了,那個面目瘦削的市井流氓——那倒一點兒都不足為奇,我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又詭異,又冷血,動不動就對人冷嘲熱諷。” 布朗神父嘆了口氣。 “他總讓我聯想起可憐的斯坦,”他說道,“實際上,我覺得他們倆有親戚關係。” “噢,我說,”內爾斯正想反駁,門忽然開了,打斷了他的話,只見來人個子很高,身形鬆垮,臉色慘白,是霍姆又回來了;但此時,他本就蒼白的臉上又多了幾分不正常的煞白。 “嘿,”內爾斯戴上了單片眼鏡,大聲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霍姆顫顫巍巍地走進房間,一言不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然後他有些恍惚地說:“我沒趕上其他人……我迷路了。我想我最好還是回來。” 桌子上還有剩餘的晚餐酒水,亨利·霍姆,這位終生禁酒主義者,自斟了一杯白蘭地,喝了一大口。 “你看著有點兒心神不寧啊,”布朗神父說道。 霍姆雙手抱頭,說話聲音低沉而陰鬱:聲音小得彷彿只在對神父一個人說話。 “就告訴你好了。我見到鬼魂了。” “鬼魂!”內爾斯驚訝地重複道。 “誰的?” “這座房子的主人,吉迪恩·懷斯的鬼魂,”霍姆的說話聲清晰了一些,“就在懸崖邊上他跌落的地方。” “一派胡言!”內爾斯說道:“任何稍有理智的人都不會相信有鬼。” “並非如此,”布朗神父面帶微笑地說道。 “實際上證明鬼魂存在的證據挺多的,就像大多數的犯罪活動都會留下證據一樣。” “好吧,我要做的是追查犯罪分子,”內爾斯粗暴地說,“至於鬼啊什麼的就交給別人吧。如果有人在這時候想要用鬼魂嚇唬自己,隨他便。” “我並沒說我會被鬼嚇著,可能有點怕吧,”布朗神父說。 “不親眼見到永遠也不知道怕不怕。我剛才說的是我相信有鬼,所以我很想听聽這是怎麼回事。霍姆先生,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 “它就在懸崖邊上,碎石剝落的地方;你也知道,就在他被推下去的地方附近,有一條像岩縫似的裂口。那時候其他人都走遠了,我獨自一人穿過荒地,向懸崖邊的小路走去。我常走這條路,因為我覺得漲潮時海浪拍打岩壁的景色很迷人。但是今晚我卻沒心思賞景,一心想的是在如此皎潔的月光下,大海怎麼會這麼狂暴。”巨浪不斷拍打著海岬,灰白的浪尖時隱時現。月光下,隨著浪花,銀白色的飛沫頻頻閃爍,一次、兩次、三次,最後,我眼前出現了難以置信的情景。那第四次飛濺的水沫好像定格在了半空中。它沒有回落下去;我站在那兒提心吊膽地等著。我感覺我快要瘋了,雖然是片刻,但我感覺時間彷彿停滯了,每一秒都顯得無比漫長。我壯著膽子向前走了幾步,然後,我記得我發出了一聲慘叫。因為我看到,那像飄灑的雪花般懸浮著的浪花,拼湊成了一張人臉,還有一個人形的輪廓,周身煞白,就像傳說中的麻風病患者,又像一束定格的閃電,陰森可怕。 “你是說,那就是吉迪恩·懷斯?” 霍姆默默地點點頭。內爾斯騰地站了起來,打破了屋子裡的沉寂;他動作太猛,居然撞翻了一把椅子。 “噢,這簡直是太荒唐了,”他說道,“不過我們還是出去看看吧。” “我不去,”霍姆態度十分強硬。 “我再也不想走那條路了。” “我看我們今晚必須都得從那兒走,”神父莊重地說:“雖然我不否認那條路確實危機四伏……人多其實更危險。” “我不想……天啊,你們都逼我,”霍姆痛苦地喊道,他的眼睛奇怪地轉動著。他隨著眾人一併起身,卻並不想朝門口走。 “霍姆先生,”內爾斯的語氣很堅決,“我是名警察,另外,你可能不知道,警察已經包圍了這所房子。我一直在尋求以友好的方式調查此案,但是我的調查必須得全面,就算鬼也不能放過。所以我要求你,必須得帶我們去你說的那地方。” 霍姆站在原地喘著粗氣,好像難以言傳的恐懼攫住了他,周圍再一次陷入寂靜。他忽然癱坐在椅子上,再次開口時,語氣中的慌張少了許多,與剛才截然不同。 “我做不到。索性告訴你們好了。反正你們早晚都會知道。是我殺了他。” 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時空都靜止了,彷彿這座房子遭到雷擊,瞬間屍橫遍野。這時,布朗神父開口了,他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房間裡聽起來好像老鼠在吱吱叫。 “你故意殺了他嗎?”他輕聲問。 “我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霍姆不安地咬著手指。 “我想我是瘋了。我知道他這人粗暴無禮,令人難以忍受。當時我來到他家,我相信他打了我;不管怎樣,我們扭打了起來,結果他掉下了懸崖。當我逃離現場很遠後,我才突然意識到我已經跟其他人不一樣了,我是個罪人了;我覺得我的額頭上都被打上了'該隱的記號';那時我才第一次意識到,我真的殺死了一個人。我知道我早晚都得坦白。”這時,他忽然直了直脊梁。 “但是我不會指證其他任何人。不要問我有沒有陰謀或者同夥——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考慮到另外兩宗謀殺案,”內爾斯說,“我很難相信你們的爭吵純屬偶然。肯定有人指使你吧?” “關於我的同夥,我無可奉告,”霍姆傲然地說。 “我是殺人犯,但不會是個背叛者。” 內爾斯走到霍姆和大門之間,向外邊高聲命令,幾個警員聞聲而來。 “無論如何,所有人都得去那兒走一趟,”他低聲對死者的秘書說:“至於這個人,只能押著他去了。” 這一行人大都覺得既然殺人犯已經認罪了,再去海邊懸崖上尋找鬼魂純屬畫蛇添足。但內爾斯,雖然是所有人裡最多疑,最傲慢的,卻認為自己有責任不留死角,把現場的石頭都翻個遍;甚至連墓石都不能放過。畢竟,那坍塌的懸崖處算是可憐的吉迪恩·懷斯水上墳墓旁唯一的墓石了。內爾斯最後一個出來,鎖上房門,跟著其他人一起穿過荒野,走向懸崖,這時,他看到死者的秘書,年輕的波特疾步跑了回來,月光下,他臉色煞白,看著有些瘆人。 “我對天發誓,警官,”這是他那晚第一次開口,“真的有東西在那兒。它——它就跟他一模一樣。” “你胡說八道,”探員氣得直喘粗氣。 “怎麼大家都要說胡話呢。” “難道我還認不出他嗎?”秘書撕心裂肺地喊道。 “我有理由不會認錯。” “或許吧,”探員的語氣尖銳,“正如霍爾基特所言,你也是有理由恨他的人之一。” “或許吧,”秘書說道:“不管怎麼說,我能認出他,而且跟你說,我真的看到了他,他就站在毛骨悚然的月光之下,眼神呆滯,一動不動。” 說著,他指向懸崖上的岩縫處,他們能看到那兒確實有什麼東西,也許是月光,也許是濺起的飛沫,但漸漸的已經開始有了實體的摸樣。他們又往前摸索了100碼的距離,那東西還是一動不動;像一座銀色的雕塑。 內爾斯的臉一下子嚇白了,他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說實話,波特和霍姆也嚇得夠嗆;甚至連伯恩,這個見多識廣的記者,也幾乎邁不開步了,但他還是禁不住朝前走,只是不禁覺得奇怪的是,那個唯一坦承自己可能怕鬼的人一點兒都不害怕。只見布朗神父邁著穩健的步伐,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走去,彷彿前邊就有揭開謎底的指示牌。 “你怎麼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害怕呢,”伯恩問神父:“我還以為你是這裡唯一一個相信有鬼的人呢。” “要這麼說的話,”布朗神父回答,“我還以為你不相信鬼呢。但是相信鬼魂是一回事,相信這個案子裡有鬼又是另一回事。” 聞聽此言,伯恩自覺羞愧,悄悄地向海岬碎裂之處、冷月之下不知是幻像還是錯覺出現的地方望去。 “我本來不相信,但眼見為實啊,”他感嘆道。 “對我來說,是一旦得見便知其虛了,”布朗神父說完,便一步一個腳印地朝前走去,記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背影,只見他穿過荒地,向海岬上的岩縫走去,那海岬好像一座小山的脊背,被岩縫攔腰斬斷。月光消退了一切艷麗的色彩,草叢好似銀色的長發,被風梳理到一側,彷彿在為一行人指示著懸崖上岩縫的方向。懸崖上,幾塊暗淡的石灰石散佈在灰綠的草坪上,一個慘白的人影正佇立其間,但也許只是什麼東西在光下投射的陰影,沒人知道它到底是什麼。那慘白的身影周圍空無一物,荒涼而孤寂,只有布朗神父挺直脊背、步伐穩健地在朝它漸漸靠近。這時,霍姆突然大叫著從押解他的人手裡掙脫出來,一下子跑到神父前面,撲通一聲跪倒在那鬼魂跟前。 “我已經認過罪了,”他慘叫著。 “為什麼你要來告訴他們我殺了你?” “我是來告訴他們,你沒殺我,”那鬼魂邊說邊將一隻手伸到他面前。跪倒的霍姆一下子跳了起來,同時又發出異樣的尖叫,大家都明白了,原來他接觸到的是血肉之軀。 探員和記者都無比感慨,這在他們可謂資深的職業生涯中,堪稱一次驚心動魄的起死回生。但是事情其實很簡單。本來人是能直接從岩縫掉進大海的,但由於懸崖上的薄石和碎片長久以來不斷脫落,有的落到了巨縫中間,形成了類似岩架的構造,好像個開口的袋子,接住了從岩縫中下落的人。這位高瘦結實的老人正是掉在了這岩架之上,他踩著腳下不斷滑落的岩石,順著岩壁艱難地向上爬,度過了無比驚險的24個小時,幸運的是,那些剝落的岩石恰好成就了他逃生的階梯。如此一來,霍姆所說的看到白色飛沫出現又消失,最後變成了人形的幻覺也得到解釋了。不管怎樣,吉迪恩·懷斯那實打實的血肉之軀就站在眼前,此時的他頭髮灰白,身上的白色鄉村服飾蒙滿了灰塵,他的身材有著鄉村男子的剽悍,然而此時已經顯得比以往虛弱了許多。也許在與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的岩架上度過24個小時對百萬富翁是有好處的。不知為何,他不僅放棄起訴嫌犯,還吐露了一些新的情況,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這次犯罪的性質。據他說,霍姆並沒有把他推下懸崖;是因為那崖面很久以來都在一點點剝落,誰知他走在上邊的時候突然塌陷了,霍姆還曾試圖伸手救他。 “站在那塊恰好接住我的岩架上時,”他肅穆地說,“我曾對主發誓,要放過我的仇敵;如果連這麼一個小意外都不能原諒,主一定會認為我太自私了。” 警方押著霍姆離開了現場,但是探員深知,他只會受到短期拘留,即使受到懲罰,肯定也是微不足道的。畢竟被害者坐上證人席為凶手做有利證明,並不是每個殺人犯都能享受到的待遇。 “真是個奇案,”伯恩感嘆道。一行人疾步行走在懸崖小路,向鎮裡走去。 “確實奇特,”布朗神父說。 “我知道這案子與我們無關;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稍停一下,再跟我探討探討案情。” 伯恩愣了一下,過一會兒才反應道:“當你說那三人之中有人隱瞞實情時,我以為你已經斷定那人是霍姆了。” “我說那話的時候,”他的朋友回答道,“其實想到的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波特先生,也就是那位不再是已故的,(或者說)不再被哀悼的吉迪恩·懷斯先生的秘書。” “哦,我只跟波特說過一次話,就覺得他精神有些問題,”伯恩凝視著神父說,“但是我從沒覺得他會犯罪。他曾經說,這一切都跟什麼冷宮有關。” “是的,我只是覺得他知道其中隱情,”布朗神父沉思著說道。 “但我從沒說過他跟此案有關……依我看,懷斯老人若真能爬出那個岩縫,他的身體也未免太強壯了吧。” “這話什麼意思?”記者吃驚地問道。 “怎麼,他當然是從那裂口爬出來的;我們都看到他了啊。” 神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突然問道:“你怎麼看霍姆這人?” “哦,很難說他是個罪犯,”伯恩回答道。 “我也算經驗豐富了,但他一點兒都不像我從前見過的罪犯;還有內爾斯,他比我更資深。要說他是罪犯,我相信我們兩個都難以相信。” “他扮演的另一類角色也讓我無法相信,”神父平靜地說。 “你的確很了解罪犯。但是有這一類人,我或許要比你、甚至內爾斯都更了解。我見過形形色色的這類人,能輕易分辨他們的小伎倆。” “另一類人,”伯恩重複著,顯得很迷惑。 “怎麼講,你熟悉的是哪類人?” “懺悔者,”布朗神父說道。 “我不太明白,”伯恩反對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他犯了罪?” “我不相信他的懺悔,”布朗神父說。 “我聽到過的懺悔不計其數,真正誠摯的懺悔者不是他那樣的。他的言辭太浪漫了;還引經據典。還記得他在形容自己的罪惡時,提到'該隱的記號'嗎?那是引自《聖經》的故事。如果一個人做了件自己想著都害怕的惡事,他是決不會有心情援引典故的。假設你是一個為人忠厚的職工或者店員,第一次偷了錢之後心里肯定七上八下。這種情況下,你會馬上聯想到自己的行為如同巴拉巴嗎?再假設你在盛怒之下殺害了一個孩子,你會回溯一下歷史,然後把自己的罪行比為以土買的統治者希律王嗎?相信我,我們自己的罪行都太私密可怕、單調沉悶,我們決不會由自己的罪行聯想起與之相似的歷史事件,即使它們非常吻合。而且,他為什麼堅持說自己不會出賣同夥呢?其實只他這一句話就已經出賣他們了。直到現在也沒人要求他交待任何事或者人。所以,不;我不認為他的懺悔是誠摯的,我也不會替他赦罪。如果人們能夠為自己沒做的事獲得赦罪,那世界真是亂了。”布朗神父將頭扭向一邊,沉靜地望向海面。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說這些的意義是什麼,”伯恩不耐煩地大聲問。 “受害人都已經原諒他了,再懷疑他還有什麼用啊?不管怎樣,他已經置身事外,可以高枕無憂了。” 布朗神父像個陀螺一樣不停轉著身子,突然,不知為何,他興奮地抓住了那位朋友的衣服。 “原來如此,”他斬釘截鐵地大聲說道。 “回到剛才說的!他可以高枕無憂了。他置身事外了。原來是這樣,他就是解開謎團的鑰匙。” “啊,幫幫忙好吧,”伯恩有氣無力地說。 “我的意思是,”矮個子神父解釋道,“正因為他置身事外,他才能參與其中。這是惟一的解釋。” “這個解釋也夠清楚的,”記者帶著情緒說。 二人一時無語,默默地眺望著大海,周圍又陷入了寂靜,忽然,布朗神父高興地說:“我們再來說說那個冷宮。你在案件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報紙和官方也都弄錯了。因為你們假定,布爾什維克主義是在現代社會中唯一值得人們鬥得你死我活的事。但這個案子跟布爾什維克主義沒有任何關係;它不過是個幌子。” “我看不出是這樣,”伯恩抗議道。 “這件事涉及了三位被謀殺的百萬富翁——” “不!”神父尖聲大喊。 “根本沒有。關鍵就在這兒。被謀殺的百萬富翁不是三個,而是兩個;第三個還活蹦亂跳的,而且還準備搞點破壞呢。在酒店裡,你曾經親耳聽到那二人假借開玩笑對他施壓,沒錯吧,但現在,他被施以的壓力永遠不復存在了。蓋洛普和斯坦曾經放狠話威脅這個頭腦老舊的中立派商人,說如果他不參與企業聯合的話,就將他打入冷宮。沒錯,冷宮的說法就是這麼來的。” 稍作停頓後,他繼續說道。 “無疑,現代世界正在醞釀一場布爾什維克主義運動,我們必須予以抵制,只是我不太贊成你們的抵制方法。除此之外,鮮為人知的是,另一場現代社會新興的運動也正在悄然進行:那就是向壟斷、或者托拉斯方向轉變的一場大運動。它也是一場革命。也擁有同革命一樣的破壞力。” 擁護和抵制布爾什維克主義的人會為之殺人,擁護和反對壟斷的人同樣會致人死命。它會發出最後通牒,會主動出擊,能執行判決。這些托拉斯巨頭就像國王一樣,擁有王宮;他們有自己的衛隊和殺手;他們還會派間諜潛伏在敵方陣營。霍姆就是吉迪恩老人的間諜,潛伏在其中一個敵方陣營中;但是在這起案子裡,啟用他,要對付的卻是另外的敵人:兩個因為觀點不同,而要將他毀滅的對手。 “我還是不太明白他是怎麼被利用的,”伯恩說道,“或者說如此做法有什麼好處。” “你怎麼就沒看出來,”布朗神父大聲說,“他們相互提供了不在場證明?” 伯恩顯得還是有些疑惑,但是一會兒臉上的疑雲便慢慢散去。 “我之所以說正因為他置身事外,所以才能參與其中,”神父繼續道,“就是這個道理。大多數人會理所當然地認為,由於他們參與到了這件案子之中,另外兩樁案子一定與他們無關。其實,他們恰恰是參與到了另外兩案之中,因為在此案中他們是置身事外的;因為這個案子根本就沒發生過。多麼古怪而不可思議的不在場證明啊;因為不可思議,所以難以破解。很多人會想,一個坦白殺人罪的人肯定是可信的;一個原諒要殺自己的兇手的人也一定是可信的。沒有人會想到,這件事其實根本就沒發生,所以被殺者本就不需要原諒誰,殺人者也無需擔驚受怕。他們針對自己編造了一個故事,讓所有人認為那天晚上他們就在這裡。但是那天晚上他們根本不在這裡;霍姆去了叢林裡,殺害了蓋洛普老人,與此同時,懷斯把小個子猶太人勒死在羅馬式浴池裡。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問你懷斯是否真有那麼大的力量爬上岩縫,完成這次冒險。” “的確是好一場冒險,”伯恩的語氣裡包含著歉意。 “它非常符合這裡的地貌,很有說服力。” “太有說服力反而不能服人,”布朗神父搖著頭說道。 “那月光下的水沫如何地飛濺了上來,又如何變成了一個鬼,他的形容是多麼的生動啊。又是多麼有文采啊!霍姆的確詭異神秘、陰險卑鄙,但是別忘了,就像史上許多其他的詭異之人以及陰險之人一樣,他還有個身份——詩人。”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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