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布朗神父探案集·梅魯神山的紅月亮

第6章 沃德雷爵士的失踪

阿瑟·沃德雷爵士身穿淺灰色的夏裝,灰白頭髮的腦袋上,扣著他非常喜歡戴著招搖過市的白禮帽。他輕快地走在河邊從他家通往一小片房屋的路上,那裡就像是他宅子的附屬建築,他走進去之後,就不見了踪影,彷彿是被仙女拐走了。 這起失踪事件極不尋常,又出乎意料,因為爵士對那地方輕車熟路,事發的環境又是那麼簡單。那個地方充其量只能算是個小村子;實際上,它也就是孤伶伶的一條小街。它位於開闊的田野與平原中間,只是沿街而建的四五間店鋪,都是附近居民日常生活必需的;所謂的居民指的是住在大宅子裡的一家人和替這家幹活兒的幾個農夫。街角處是一間肉舖,那好像是最後有人見到阿瑟爵士的地方。見到他的是住在他家的兩個年輕人——他的秘書埃文·史密斯和被當作他保鏢的約翰·達爾蒙。肉舖隔壁的那件店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是鄉村中常見的那種小店,有個小老太婆在店裡賣糖果、拐杖、高爾夫球、口香糖、毛線球、還有褪色的信紙。下一間是一家煙草店,兩個小伙子正是在往那裡去的時候,最後一次看見了他們的主人,當時爵士就站在肉舖前面;再遠處是由兩位女士經營的一間昏暗的小裁縫鋪。在店鋪區的盡頭是一家粉刷的白得晃眼的店,向過往行人出售非常清淡的大杯青檸檬水;順著這條路朝前走,還可見到此地唯一一家像樣的小旅店,只是它自成一體,孤零零地立在更遠處。在小旅店與小村子間有個十字路口,一位警察和一名穿著制服的汽車俱樂部負責人站在那裡;他們一致認定阿瑟爵士從未打那裡經過。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夏日清晨,老紳士當時輕快地大步走在路上,一邊甩動手杖一邊拍打黃色的手套。他是個好打扮的花花公子,但是屬於精力充沛又富有陽剛氣的那種人,尤其是以他的年紀來說,更是如此。他的體力和渾身散發的活力依然令人讚嘆不已,他的捲發是泛白的淺黃色,而非由黃變白。他的面龐刮得乾乾淨淨,分外英俊,有個跟惠靈頓公爵一樣的高鼻樑;但最突出的還是他的雙眼。說它們突出並不完全是比喻;其突出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鼓脹,恐怕是爵士五官中唯一不協調的地方;而他的嘴唇很敏感,似乎總是故意微微閉緊。他是那一帶的地方鄉紳,也是那個小村子的擁有者。在那種地方不只是每個人都相互認識,而且通常都能知道別人在某一時刻呆在哪裡。阿瑟爵士通常的行程是,先步行到村里,與屠夫或其他人閒聊幾句,然後再遛達回他的宅子,前後大概半個小時:兩個年輕人買了香煙又走回去,全程基本上也花了這麼長時間。但是他們沒見有人從路上回來;實際上,目光所及之處沒有別人,只有來訪的另一位客人,阿博特醫生,他坐在河岸上,寬闊的後背對著他們,正在專心致志地釣魚。

當三位客人回去用早餐的時候,他們大概沒怎麼把一直沒見到鄉紳當回事;但是等到日上三竿,爵士又錯過了一頓飯,他們自然也開始起了疑心,而家中的女士,西比爾·賴伊更是憂心忡忡。他們一次次派人去村里尋找,但沒發現他的任何踪跡;最後,天色已晚,整個宅子完全陷入恐慌。西比爾叫了人去請布朗神父,那是她的朋友,過去曾經幫她排憂解難;迫於她目前的危險處境,神父答應呆在這個宅子裡陪她度過難關。 就這樣,直到第二天拂曉,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布朗神父早早便起床,四處尋找異常跡象;他黑色的五短身材出現在花園小徑上,小徑就在沿河修建的堤岸旁,而他正在用近視模糊的眼神細細打量周圍的風景。 他意識到又有一個人影沿著路堤走過來,神情甚至更加慌張,他叫出對方的名字打招呼,那是秘書埃文·史密斯。

埃文·史密斯是個身材高大、一頭金發的年輕人,看上去相當煩躁,或許在這個令人心煩意亂的時刻,這是很自然的事。不過他平時也總是顯得無精打采的。這種精神狀態與他的外貌反差太大,從而給人的印像很深,因為他擁有運動員的體魄與風度,以及雄獅般的金發與唇須,又伴隨著不失“英國青年”(總是虛構的,偶爾是真實的)直率與開朗的舉止,具體到他身上來看,就是深陷的眼窩和憔悴的神色與之相伴,這與人們有關高大身材和金發蘊含著浪漫氣息的傳統認識形成強烈對比,這種對比不免給他蒙上一層陰險的色彩。但是布朗神父和藹可親地衝著他微笑,然後嚴肅地對他說: “這事真讓人難受。” “這事讓賴伊小姐非常難受,”年輕人沮喪地回答:“我也沒理由掩飾,對我來說那才是最難受的,儘管她已經跟達爾蒙訂了婚。估計你會覺得很吃驚吧?”

布朗神父並沒顯出有多吃驚,不過他的臉總是那麼面無表情的;他只是和善地說: “自然啦,她很擔心,我們都很同情她。我倒想知道,你有什麼新消息或者對這事有什麼看法嗎?” “我也沒聽到任何消息,”史密斯回答說:“至少沒有外邊傳來的消息。至於看法……”他不再往下說,又顯出那副消沉的老樣子。 “我很樂意聽聽你的看法,”小個子神父親切地說。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這樣說,我看你有心事。” 年輕人陡然變色,他定睛看著神父,緊鎖的眉頭使得他深陷的眼窩隱入更深的陰影之中。 “是啊,你猜得沒錯,”他終於開口了。 “我想我是要找人說說。你看著很可靠,我可以告訴你。” “你知道阿瑟爵士遇到什麼事了嗎?”布朗神父冷靜地問,就好像這是世上最平常的事似的。

“是的,”秘書粗暴地說,“我想我知道阿瑟爵士遇到什麼事了。” “多美的早晨呀,”一個平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樣美的早晨,人們卻要在憂鬱中聚到一起。” 這一次,秘書就像中了槍般猛地一跳,只見強烈的日光將阿博特醫生巨大的影子投到小徑上。阿博特醫生還穿著睡衣——那是一件東方式樣的華麗睡衣,上面滿是鮮花和飛龍,看著像是在明媚的陽光下璀璨無比的花壇。他還穿著一雙大拖鞋,因此能夠湊到離別人如此近的地方卻沒被察覺。按理說,他是最不可能輕手輕腳靠近別人的,因為他是個身寬體重的大塊頭,他有一張十分和善的面龐,曬得黑黑的,長著一圈老式的絡腮鬍子,灰白色的鬍子長得很繁茂,與他可敬的腦袋上的灰色長捲髮交相呼應。他細長的眼睛裡睡意未消,說實在的,以他這把年紀,現在起床是早了些;但他給人一種身體健康而又飽經風霜的印象,就像一個曾經風雨無阻、奔波勞碌的老農夫或者船長。在宅子裡的這群人中間,他是鄉紳唯一的同輩人和老朋友。

“這事真離奇啊,”他搖著頭說。 “那些小房子就像玩偶之家,總是四門大開的,很難藏人,就算有人想把他藏起來也不可能。而且我敢肯定沒有人那樣做。昨天,達爾蒙和我已經盤問過所有人;她們大都是連只蒼蠅也不會傷害的小老太婆。除了屠夫以外,男人們基本都去收莊稼了;而且有人見到阿瑟從肉舖走出來。也不可能是在河邊出的事,因為我一整天都在那裡釣魚。” 接下來,他看著史密斯,此刻,他細長的眼睛似乎不再只是睡眼惺忪,還透出一點狡黠。 “我想你和達爾蒙可以作證,”他說,“從你們去那裡,到走回來,你們都見到我坐在河邊。” “是的,”埃文·史密斯簡短地回答,似乎對於長時間的打擾很不耐煩。 “我唯一能想到的,”阿博特醫生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這時他也被打斷了。有個人輕快地跨著大步,快速穿過絢麗的花壇間的草地,朝他們走來。來人是約翰·史密斯,手中還拿著一張紙。他衣著整潔,皮膚黝黑,有一張拿破崙式的方臉膛,眼中充滿哀傷——這雙眼睛給人一種悲慟欲絕的感覺。他看著還很年輕,但是鬢角的黑髮過早染上了白霜。

“我剛接到警方發來的電報,”他說。 “我昨晚給他們拍了封電報,他們說會馬上派人過來。阿博特醫生,你說我們還需要去找其他人來嗎?我是說,親屬之類的。” “當然了,爵士有個侄子,叫弗農·沃德雷,”老人說。 “要是你願意跟我一起來的話,我應該可以把他的地址給你——還能說說他那些不一般的事兒。” 阿博特醫生和達爾蒙兩人離開,向宅子那邊走去。在他們走出了一段距離以後,布朗神父就像沒被人打斷過一樣,直接說道: “你剛才說的什麼?” “你這人真有定力,”秘書說。 “我想這是常聽人告解練出來的。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要做告解。在那種隱秘的氛圍中,訴說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就好像看到一條蛇爬了出來,確實會讓一些人心裡發毛。但是我想我該堅持著說出來,即便那並不是我的告解,本是別人的。”他停下來,皺了下眉,又捋捋鬍子;然後突然說道:

“我相信阿瑟爵士是逃跑了,而且我還知道是為了什麼。” 一陣沉寂過後,他再次咆哮起來。 “我的處境很糟糕,而且多數人都會說我要做的事也很糟糕。我會變成一個卑鄙的告密者,但又相信自己有責任這樣做。” “你必須自己做決定,”布朗神父嚴肅地說。 “你的責任指的是什麼?” “我的處境一點也不光明正大,因為我要說的是對我的競爭對手不利的事,況且他還是個已經取勝的對手,”年輕人痛苦地說:“而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你不是問沃德雷失踪的原因嗎?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說,原因在於達爾蒙。” “你的意思是,”神父沉著地問,“達爾蒙謀害了阿瑟爵士?” “不!”史密斯暴戾地吼道。 “一百個不是!不論他做了什麼,他都沒有殺人。不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肯定不是殺人犯。他有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有一個痛恨他的人可以給他作證。我不可能偏袒達爾蒙而做偽證;我敢在任何法庭上發誓,他昨天沒有對老人做任何事。達爾蒙那天一直和我在一起,至少在爵士失踪前後那一段時間是在一起的,他在村里除了買香煙什麼都沒幹,在宅子這邊他也只是抽抽煙,到圖書室看看書。不;我相信他是個罪犯,但並沒有殺害沃德雷。我甚至可以這樣說,因為他是個罪犯,所以他沒殺沃德雷。”

“哦,”另一位耐心地說,“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也就是說,”秘書回答說,“他是犯下其他罪行的罪犯:他的罪行需要沃德雷活著。” “噢,是這樣,”布朗神父說。 “我和西比爾·賴伊很熟,她的性格在這件事裡扮演了重要角色。她優良的性格有兩個特點:氣質高貴卻又過於脆弱。她有良知,卻又不像其他有良知的人那樣具有堅韌的習性和應對人情世故的老道。她極其敏感,同時又很無私。她的身世有些離奇:她曾經身無分文像個棄兒,而阿瑟爵士把她領回家,對她悉心照料,這令很多人大惑不解;沒有要苛刻評判老人的意思,只是這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但是,等姑娘快到17歲的時候,其中的緣由可把她嚇壞了;她的監護人向她求婚。現在,我要說的是這件事的離奇之處。不知怎麼的,西比爾從別人那裡聽說(我猜準是老阿博特說的),在阿瑟·沃德雷爵士放蕩不羈的青年時代,他犯過罪,或者起碼是把某人害得不輕,也給自己惹了一身麻煩。我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但是那姑娘正處在感情脆弱的年紀,這種事對她就是噩夢,在她眼中爵士就像個怪物,至少婚姻這樣的親密關係是不可能了。她接下來的做法是她性格的典型表現。她既恐慌又無助,便鼓起了勇氣,戰戰兢兢地向爵士吐露了實情。她承認自己對老人的拒絕也許是病態的;也坦承那是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瘋癲。出乎她的意料也讓她鬆了口氣的是,爵士心平氣和、溫文爾雅地接受了現實,從此再也沒提過結婚的事;接下來的事更讓她感受到了爵士的寬宏大量。有個孤獨的男人闖入了她同樣孤獨的生活。這人像個隱士一樣在河中的一座小島上風餐露宿;我想就是這種神秘感讓他顯得更具吸引力,當然了,我承認他本來就夠有魅力的;一個詼諧機智的紳士,只是神情很憂鬱——我想這增添了他的浪漫氣質。這人就是達爾蒙;直到今天我也不清楚姑娘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了他;但是足以讓他去見姑娘的監護人了。我能想像出她在這次會面前內心經受的煎熬,她既害怕,又想知道老追求者在見到情敵時會做何反應。可是她發現自己明顯又一次誤解了爵士。老人熱情款待了年輕人,並且為這對戀人未來能結良緣感到高興。他和達爾蒙一起去打獵、釣魚,就像是最要好的朋友,直到有一天姑娘又一次受到驚嚇。有一次閒聊時,達爾蒙說漏了嘴,他說老人'這三十年來沒什麼變化,'她立即明白了這兩個人異常親密的原因。所謂的引薦與殷勤接待都是偽裝的;這兩個男人明顯早就認識。這也是為什麼年輕人來這個地區時鬼鬼祟祟的。也解釋了老人為什麼會網開一面,樂見他們結緣。我想知道你對這事怎麼看?”

“我知道你是怎麼看的,”布朗神父笑著說,“而且你的看法似乎完全符合邏輯。大體上看,我們了解到沃德雷有著不光彩的過去——有個神秘的陌生人跑來糾纏他,向他要什麼他都得給。簡單地說,你認為達爾蒙是勒索者。” “沒錯,”另一位說:“這事我想想都覺得噁心。” 布朗神父思索了一小會兒,然後說:“我想我現在該進屋去和阿博特醫生聊幾句。” 一兩個小時以後,他從宅子裡走出來,應該是和阿博特醫生聊過了,不過陪著他出來的卻是西比爾·賴伊。她面色蒼白,一頭紅發,看似體態纖纖,弱不禁風的模樣;一個人只要看上她一眼,瞬間就會理解為什麼秘書說她的羞怯中暗含著耿直。這令人不禁回想起戈黛娃夫人或是某些殉道的貞女;一個人只有問心無愧,才會有這種既羞怯又無所顧忌的表現。史密斯迎上前去,他們三人便站在草地上聊了起來。這一天從清早就陽光明媚,此刻更是天光大亮,甚至有些晃眼;但是布朗神父照樣拿著他的黑雨傘,並戴著那頂碩大的黑帽子;他還和平時一樣把釦子扣得緊緊的,像是要防備暴風雨。或許這只是他無意識的習慣動作;也可能他要迎接的是另一種暴風驟雨。 “我討厭這種事,”西比爾低聲說,“已經開始有傳言了;每個人都有嫌疑。我想,約翰與埃文可以相互作證;但是阿博特醫生和屠夫大吵了一架,他認為屠夫有嫌疑,隨之對其大加指控。” 埃文·史密斯似乎很不自在;隨即脫口而出:“聽我說,西比爾,我沒有太多可說的,但是我們認為沒必要鬧得這麼厲害。這樣說確實很殘忍,可是我們認為並沒有發生——任何暴力事件。” “這麼說,你有一種說法了?”姑娘說著,立即看向神父。 “我聽到了一種說法,”他回答說,“對我來說似乎很有說服力。” 他站在那裡出神地望著河水;史密斯與西比爾壓低聲音,你一言我一語簡捷地交談起來。神父一邊思考一邊沿著河岸溜達,他來到了一處幾乎懸空的陡岸,這裡稀疏地種著幾棵樹。稀薄細小的樹葉在強烈的陽光下舞動,好似綠色的小火苗,群鳥在樹上歌唱,彷彿樹上長著成百條舌頭。一兩分鐘以後,埃文·史密斯聽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但聲音很真切,是從綠樹叢中傳出來的。他快步朝那邊走去,正好碰到返回的布朗神父。神父用非常低的聲音對他說: “別讓女士過來。你能把她支走嗎?叫她去打個電話什麼的;然後你再過來。” 埃文·史密斯盡可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那姑娘面前;好在她天性便樂於助人,不管多小的事都會認真對待。沒用多長時間,她就消失在宅子裡了,史密斯回來後,發現布朗神父又鑽進了樹叢。在樹叢的那一邊有塊小小的凹陷,草地在那裡下陷到與河邊沙地齊平的高度。布朗神父正站在凹陷的邊緣向下看;但是不知道是沒留神,還是有什麼想法,雖然是烈日當頭,神父卻把帽子抓在手裡。 “你最好自己來看,”他心情沉重地說,“也算是做個見證。但是我要提醒你做好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另一位問。 “準備見識一下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可怖的景象,”布朗神父說。 埃文·史密斯湊到草地的邊緣,禁不住驚呼起來,簡直像是在尖叫了。 阿瑟·沃德雷爵士雙眼圓睜,咧著大嘴笑嘻嘻地向上瞧著秘書;那張臉揚得如此之高,他差點踩上去;那腦袋向後仰著,發白的金黃色假髮套衝著他,他看到的是上下顛倒的一張臉。這就更讓他感覺像是在做噩夢;那模樣就像一個人腦袋翻轉著四處走動。他在幹什麼?難道沃德雷真的是在到處爬行,藏身在草地與河岸的裂縫中,以這種不自然的姿勢向外窺視他們?身體的其他部分似乎有些蜷縮,甚至是彎曲,讓他看起來像個瘸子或是有殘疾,但是如果仔細觀瞧,那不過是肢體摞在一起產生的視覺誤差。他發瘋了?不是嗎?史密斯越看越覺得他的姿勢很僵硬。 “你從那邊看不太真切,”布朗神父說,“不過他的喉嚨被人割斷了。” 史密斯感到不寒而栗。 “我真的相信這是你見過的最可怖的景象,”他說。 “也可能是這張臉是上下顛倒造成的。這十來年我每天都在餐桌上看到這張臉;它總是那麼和藹可親、彬彬有禮。可是反過來一看,竟然像是惡魔的面孔。” “這張臉真的是在微笑,”布朗神父鎮定地說:“令人費解之處還不只是這個。即使是自己動手,也不會有多少人能在喉嚨被割斷時還面帶微笑。他醋栗一樣的眼睛在臉上總是很突出,眼中露出的笑意足以說明他當時的情緒。但你說的沒錯,事物在反過來看時,就不一樣了。藝術家通常會將畫作倒過來,以驗證其準確性。有時候,事物本身難以顛倒過來(舉個例子說,比如阿爾卑斯山的馬特洪峰),人們只好拿大頂,或者彎下腰從兩腿間去看。” 神父為了安撫另一人的緊張情緒,說話時盡量表現得輕鬆些,只是在下結論時,語氣稍微嚴肅了些:“我很理解這一定讓你感到難過。很不幸,它也推翻了其他的事情。” “你什麼意思?” “它徹底推翻了我們的說法,”另一位回答說;與此同時,他手腳並用下了堤岸,來到那一小片河邊沙地上。 “也許是他自己下的手,”史密斯唐突地說。 “不管怎麼說,這是最容易想到的解脫方式,而且符合我們的說法。他想求得安寧,就來到這裡,然後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他根本就沒有來這裡,”布朗神父說。 “至少,不是活著來的,走的也不是陸路。他並不是在這裡被殺的;這裡的血跡太少。現在,陽光已經完全曬乾了他的頭髮和衣服,但沙地上還留著兩道水痕。來自大海的潮水正好在這附近形成了漩渦,把屍體衝到了小河灘上,等到退潮的時候,就被留在了那裡。但是屍體一定是先沿河順流而下的,大概就是從小村子那邊漂下來的,因為河水正好從那排小房子和店鋪後面流過。可憐的沃德雷不知怎的死在了小村里;不管怎麼說,我不認為他是自殺;可問題是在那種小地方,誰想要或者有機會殺他呢?” 他開始用他粗短雨傘的尖頭在沙地上畫起草圖來。 “我們來看看;那排店舖是如何排列的?第一間是肉舖;當然了,手拿一把大剔骨刀的屠夫做這事最方便。可是你看見沃德雷從肉舖出來了,他不太可能在店鋪門口等著屠夫對他說:'早上好。請允許我割斷你的喉嚨!謝謝。再來點什麼?'在我看來,阿瑟爵士不是那種人,他不會樂呵呵地站在那裡聽憑這種事發生。他身強力壯又精力充沛,脾氣也很火爆。除了屠夫,還有誰對付得了他呢?下一間店是個老太太經營的。接下來是煙草店,店主倒是個男的,不過我聽說他個子不大,膽子也小。然後是兩位未婚女子開的裁縫鋪,再就是小吃店,不過店主人恰好去了醫院,留下來看店的是他老婆。那邊還有兩三個小伙子,負責打下手和跑腿,但他們都有事出去了。小吃店那裡就是街尾了;再遠處就只剩下那間旅店了,其間還站個警察。” 他用雨傘的金屬頭在地上一戳,代表那個警察,而他本人依然心神不寧地盯著河的上游。然後他輕輕揮了下手,迅速湊到屍體跟前,彎腰檢查。 “啊哈,”他直起身子,長出了一口氣,說。 “是煙草店!我怎麼會忘了煙草店的事了?” “你這是怎麼了?”史密斯有些惱怒地追問;因為布朗神父只顧著轉動眼珠,自言自語,當他說出“煙草店”這個詞的時候,好像它代表著可怕的厄運。 “你沒發現嗎?”神父停頓了一下說,“他臉上有些稀奇的地方?” “稀奇,我的老天啊!”埃文想起那張臉不禁又打了個哆嗦,他說:“無論如何,他可是被割了喉嚨……” “我說的是他臉上,”教士冷靜地說。 “此外,你有沒有註意到他的手受傷了,上面纏著一小圈繃帶?” “那個傷和這事沒關係,”埃文急忙說道。 “那是之前發生的,純屬意外。我們一起辦公的時候,一個破墨水瓶把他的手劃破了。” “雖然如此,那個傷和這事是有關係的,”布朗神父回答說。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神父心緒不寧地拖著雨傘在沙地上踱步,還不時念叨著“煙草店”這個詞,他的朋友被他嚇得渾身冰涼。突然,他舉起雨傘指著草叢中的一座船庫。 “那是這家的船嗎?”他問。 “我希望你划船送我去上游;我要從背面看看那排房子。刻不容緩。他們或許會發現屍體,但我們必須冒這個險。” 等到史密斯開始逆流而上,劃向小村子的時候,布朗神父才又再次開口說話: “順便說一下,我從老阿博特那邊聽說了可憐的沃德雷的事,也就是他不軌行為的實情。那個故事還真是新奇,據說有個埃及官員侮辱老爵士說,一個真正的穆斯林會避開豬玀和英國佬,如果躲不開的話,寧可選擇和豬玀在一起;或者是類似的譏誚話。不論當時發生了什麼,過了些年這場爭論又有了新發展,後來那位官員訪問英國;而沃德雷的狂暴勁兒上來了,他把那人拽到別墅外農場的豬圈,然後扔了進去,還打斷了那人的手腳,並把他一直關到第二天早晨。這事引起了不小的議論,但是很多人認為沃德雷出於愛國激情的行為,情有可原。不管怎麼說,這種事不足以讓一個人默默地承受幾十年要命的勒索。” “那麼,你認為這事和我們考慮的問題沒有關係嘍?”秘書疑慮地問。 “我想這事和我正考慮的問題密切相關,”布朗神父說。 他們漂過屋後矮牆和從後門通到河邊的後院。布朗神父用他的雨傘指著,仔細地點著數,等到了第三扇門,他又說話了: “煙草店!這應該就是煙草店了吧……?但在得到驗證之前,我該按照猜想的去做。不過,我會告訴你我認為阿瑟爵士臉上什麼地方奇怪。” “是什麼呢?”他的同伴問,同時停下來,放下槳。 “他是個好打扮的人,”布朗神父說,“而他的臉只刮了一半……你能在這裡停一下嗎?我們可以把船拴在這根桿子上。” 過了一兩分鐘,他們翻過矮牆,踏上小院中的鵝卵石小徑,院裡還有好幾塊長方形的菜地與花壇。 “你看,煙草商也種土豆,”布朗神父說。 “這要歸功於沃爾特·羅利爵士,毫無疑問。土豆和裝土豆的袋子還挺多。這些鄉下人還沒有失去農民的本色;他們還是同時從事兩三份營生。不過鄉下的煙草店通常會提供一項額外服務,我是看到沃德雷的下巴之後才想起來的。一間煙草店十有八九也是理髮店。他割傷了手,自己不能刮臉;於是就來到這裡。聽了這些,你受到什麼啟發沒有?” “我深受啟發,”史密斯回答:“但是我認為對你的啟發更大。” “比如說,這是否表明一種狀況,”布朗神父評述道,“就是說,只有在那種狀況下,精力充沛、脾氣火爆的爵士才會在被人割喉時還是笑呵呵的呢?” 接下來,他們穿過了房後的一兩處過道,走進店舖的後屋,屋中很昏暗,只有依稀從遠處透過來的光線,還有一面臟兮兮的破鏡子的反光。就好像是池塘里映出的綠色暮光;但是藉著這樣的光線,還是能看到理髮店中的簡陋的陳設,還有理髮師蒼白、甚至是驚慌失措的臉。 布朗神父掃視著整個房間,這裡似乎剛剛打掃、清理過,不過他的目光還是在門後落滿灰的角落裡找到了什麼。那是掛在帽釘上的一頂帽子。帽子是白色的,村里人都很熟悉。就是有那麼一種人會把習以為常的細節忘得一干二淨,他小心仔細地刷乾淨了地板,或是銷毀了染血的抹布,卻把帽子拋之腦後。 “我想,阿瑟·沃德雷爵士昨天早晨是在這裡刮的臉,”布朗神父平淡地說。 戴著眼鏡的理髮師,是個禿頂的小個子,名叫威克斯。對他來說,這兩個出現在他後屋中的不速之客,無異於從地板下的墓地中冒出來的鬼魂。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有件事讓他感到更恐怖。他縮在陰暗房間的一角,我們甚至可以說他癱在那裡了;他全身上下全都越縮越小,只剩下他古靈精怪的大眼鏡。 “告訴我一件事,”神父平靜地說。 “你有記恨那位鄉紳的理由嗎?” 那個人在角落裡含混不清地說了些什麼,史密斯完全沒聽到;但是神父點點頭。 “我知道你有,”他說。 “你恨他;而且,正因為如此,我才知道不是你殺了他。是你來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還是由我來說?” 屋中一陣沉寂,只能隱約聽到後面廚房的時鐘的滴答聲;然後布朗神父繼續往下說。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在達爾蒙先生走進你外面的店舖時,他說要買櫥窗裡的某種香煙。你像一般的店主那樣,跑出去確認他要的是哪一種;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你剛剛放在里間的剃刀,還有理髮椅上阿瑟爵士淡黃色的腦袋;很可能這二者都在小窗透進的光線中反著光。他在片刻之間拿起剃刀,割了別人的喉嚨,然後又回到櫃檯前。受害者甚至不會被剃刀和那隻手驚動。他死前還在回味著自己想起來的好笑的事。他在想什麼呀!我想,達爾蒙自己也不必擔驚受怕。他的動作很快,又很安靜,以至於史密斯先生會在法庭上發誓說他們兩人一直在一起。不過確實有人被驚動了,理所當然,那就是你。你為了欠繳租金之類的事跟你的東家吵過架;你回到店里後,發現你的對頭被謀殺了,就在你的椅子上,用的也是你的剃刀。非常自然的,你對洗清自己的嫌疑不報任何希望了,只能選擇清理這個爛攤子;於是你清洗地板,把屍體裝在土豆袋裡,也沒係緊就趁黑扔進了河裡。幸虧你的理髮店總在固定的時間打烊,因此你有充足的時間做這些。你似乎什麼都想到了,只是忘了那頂帽子……噢,別害怕;我會忘記一切的,包括那頂帽子。” 神父平靜地穿過店鋪走到街上,好奇的史密斯緊隨其後,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理髮師。 “你看,”布朗神父對他的同伴說,“這就是那一類情況,動機弱到不足以指控一個人,可又強得能夠赦免他。一個像他一樣惶惶不安的小人物,是最不可能真的為了金錢上的糾紛,殺掉一個健壯的大人物的。只是他是最害怕自己會受到懷疑的……啊哈,殺人者的動機其實是異乎尋常的。”他又一次陷入沉思中,望著甚至是在瞪著不知什麼地方。 “這可真可怕,”埃文·史密斯抱怨道。 “一兩個小時以前,我還在口出惡言,說達爾蒙是敲詐犯或者惡棍,可是聽說他真的干了這樣的事,我還是很震驚。” 神父還處在精神恍惚的狀態,好像是一個人在望著無盡的深淵。終於他的嘴唇動了,他開始小聲咕噥,更像是在祈禱而不是在賭咒發願:“仁慈的天主啊,這是多麼可怕的報復啊!” 他的朋友向他提問,可是他繼續自言自語。 “這個由仇恨引發的事情有多麼駭人啊!一個凡人怎麼會如此殘酷地報復另一個!在人類深不可測的心底居然藏著這樣令人憎惡的想法,我們是否也會墮落到這個地步?天主保佑我們遠離傲慢;但是我無法想像如此強烈的仇恨和報復心。” “是啊,”史密斯說:“我也完全想像不到他為什麼要殺沃德雷。如果達爾蒙是勒索者,那麼沃德雷殺死他才是更合理的。如你所說,割喉是種可怕的行為,但是——” 布朗神父打了個冷戰,如夢初醒,眨了眨眼睛。 “噢,那個!”他急忙糾正道。 “我想的不是那個。當我提到關於復仇的恐怖故事,我指的不是理髮店中的謀殺案。我想到的是更為可怖的事;儘管理髮店裡的事已經夠駭人的了。但是我想的事更容易理解;幾乎任何人都會那樣做。實際上,那差不多是一種自衛的舉動。” “什麼?”秘書懷疑地驚呼。 “一個人摸到別人身後,趁著他躺在理髮椅上對著天花板微笑的時候,割斷了他的喉嚨,而你卻說這叫自衛!” “我沒有說這是正當防衛,”另一位回答說。 “我只是說許多人為了使自己免遭可怕的災難會被迫反抗——結果當然也是可怕的罪行。我所思考的是另一項罪行。首先,關於你剛才提出的問題——為什麼勒索者會變成謀殺者?其實,在這一點上有許多常見的誤解與錯誤。”他頓了一下,似乎是為了從先前的驚嚇中理清思緒,接著他平靜如常地往下講。 “你看到的是這一老一少兩個人,一起到處轉悠,對婚姻的事也達成了協議;但他們的親密關係由來已久,不為人知。一個富有,另一個貧窮;而你猜到了勒索。你說得對,至少在字面上是對的。你的錯誤是弄反了。你以為是窮人在勒索富人。實際上,是富人在勒索窮人。” “但是這不合常理啊,”秘書反對說。 “比不合常理還要糟;但也並不罕見,”另一位回答說。 “現行的政治體系大半是以富人勒索大眾為基礎的。你認為這不合常理,因為你的觀點是建立在兩個荒謬的假想之上的。一條是,富人從不想變得更富;另一條是,一個人只會在金錢上受到勒索。咱們討論的與後者有關。阿瑟·沃德雷爵士的行為不是出於貪婪,而是為了報復。就我所知,他策劃的報復方式是最可怕的。” “可是他為什麼打算報復約翰·達爾蒙呢?”史密斯問道。 “他打算報復的不是約翰·達爾蒙,”神父嚴肅地回答說。 沉默了一陣之後,他又開始說,似乎像是換了個話題。 “你還記得吧,我們找到屍體的時候,那張臉是倒過來的;你還說看起來像是惡魔的面孔。你想過沒有,兇手從理髮椅後面走過去,見到的也是上下顛倒的臉?” “那不過是隨口胡說罷了,”他的同伴抗議說。 “我只是更習慣那張正常的臉。” “說不定你根本就沒按正確的方式看過它,”布朗神父說。 “我告訴過你,藝術家想要從正確的方向看一看畫作的時候,會把畫倒過來。也許你在早餐時,在茶桌旁,已經對一個魔鬼的臉龐習以為常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啊?”史密斯不耐煩地質問。 “我在打比方,”另一位語氣沉重地答道。 “當然,阿瑟爵士不是真的魔鬼;他的禀賦本可以向好的一面發展,卻在現實中演化成他後來的性格。但是那雙滴溜亂轉多疑的眼睛;還有緊閉的顫動的嘴,都能說明一些問題,可惜你已經對它們熟視無睹了。你知道在有些人的身體上,創傷是無法癒合的。而阿瑟爵士的精神就屬於那種。他的精神像是裸露的;他瘋狂地守護著自己的虛榮心;利己主義讓他患上了失眠症,那雙不得安寧的眼睛整天就那麼睜著。敏感並不一定要以自我為中心。比如說,西比爾·賴伊的精神也是不加遮掩的,但她卻能夠表現得像個聖女。而沃德雷則將一切都變成了惡毒的傲慢;那份傲慢已不僅是過分自信或者自鳴得意。他靈魂表面的每一道傷痕都會化膿潰爛。他把人扔進豬圈的陳年舊事就說明了這個問題。如果他在被人叫做豬的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就把對方扔進豬圈,那麼可以說是一時衝動,是可以原諒的。但是那裡沒有豬圈;這才是重點。沃德雷年復一年地把那個愚蠢的侮辱記在心上,直到他終於找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把東方人帶到了豬圈附近;然後他就動手了,他認為那不過是恰如其分和藝術性的報復……噢,主啊!他要讓自己的報復恰如其分,還顯得很有藝術性。” 史密斯好奇地看著他。 “你想的不會是豬圈那件事吧,”他說。 “不是,”布朗神父說:“我想的是另一件事。”他強忍住聲音中的顫抖,繼續說道: “請記住豬圈那件事有多麼的奇異,那是經過耐心謀劃的,報復的方式與對方的罪行是相符的,再想想我們眼前的事。據你所知,還有誰侮辱過沃德雷,或者做了被他視為奇恥大辱的事?是的;有個女人侮辱了他。” 埃文眼中逐漸浮現出驚恐;他聽的入了神。 “一個小姑娘拒絕嫁給他,就因為他曾經犯過罪;他在對埃及人施以暴行之後,的確坐過一小段時間的牢。而那個瘋狂的人在他充滿罪惡的心中說:'她只配嫁給殺人犯。'” 他們走上去往大宅子的路,沿著河邊走了一段,誰也沒說話,然後他接著說:“沃德雷在勒索達爾蒙,因為對方很久之前殺過人;或許他還知道自己年輕時胡作非為的伙伴們的一些罪行。一樁野蠻的罪行或許還不是無可彌補的;因為最野蠻的謀殺犯從來都不是最壞的人。而在我看來,雖然達爾蒙殺了沃德雷,但他是個知道悔改的人。可是他屈服於沃德雷的淫威,他們兩人合夥欺騙那姑娘應下婚約;情況可能是讓情人先去碰碰運氣,另一位只是殷切地鼓勵他們。不過達爾蒙本人並不了解實情,大概只有魔鬼自己才知道老人真正的想法。 “然後,就在幾天前,達爾蒙有了一個可怕的發現。他被利用了,儘管不完全是被迫的;他成了一件工具;他突然了解到他會遇到兔死狗烹的下場。他在圖書室中偶然看到了沃德雷的一些筆記,它們應該都是被小心收藏起來的,其中記錄著向警方通風報信的準備工作。他明白了整個計劃,頓時驚呆了,就像我最初弄清楚這個計劃時一樣。只要新娘與新郎一結婚,新郎就會立即被逮捕並絞死。那位挑剔的女士,既然拒絕了一個進過監獄的人做她丈夫,那麼她就只能有一個掛在絞架上的丈夫。在阿瑟·沃德雷爵士看來,這才是整件事富有藝術性的結局。” 埃文·史密斯面如死灰,默不作聲;此時,在路的遠處,他們看到阿博特醫生頂著寬邊帽的龐大身影在向他們跑過來;從他的輪廓中都能看出他的焦急。不過他們還在為自己推測出的災難性結局而震驚。 “就像你說的,憎恨才是可憎之物,”埃文最終說道:“而且,你知道嗎,有件事讓我鬆了口氣。我對達爾蒙的所有恨意已經煙消雲散了——因為我現在知道他是一個雙重謀殺犯。” 他們安靜地走完了剩下的路,然後碰上了迎面趕來的大塊頭醫生,他邊走邊用絕望的姿勢揮動一雙戴著手套的大手,他的灰鬍子也被風吹亂了。 “有個可怕的消息,”他說。 “阿瑟的屍體被找到了。他好像死在了自家花園裡。” “哎呀,”布朗神父很呆板地說。 “太可怕了!” “還不止這個呢,”醫生氣喘吁籲地大喊。 “約翰·達爾蒙跑去找爵士的侄子弗農·沃德雷;但是弗農·沃德雷沒見到他,達爾蒙似乎從人間消失了。” “哎呀,”布朗神父說。 “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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