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湖州篇

第53章 第四章詭異幻景

且言蘇公獨坐在半山亭,山風襲來,不覺有絲寒意。蒼茫大地,漆黑一片,遙望夜空,數點星辰若隱若現,蘇公心如穹蒼,忽感悟起人生百年,不由長嘆一聲。嘆息罷,又不免詫異,往日每每夜登高山,卻無這般惆悵,今日怎的如此沮喪?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復念也。正思索間,忽見得遠處半空之中一團白光,甚是醒目,蘇公不免驚詫萬分,只當是幻景,揉眼再看,那團光亮徐徐上升,待追出亭外,但見那團光亮愈升愈小,不多時便消失於茫茫夜空中,直驚得蘇公目瞪口呆! 蘇公怎敢相信,右手狠扯鬍鬚,竟扯下十餘根鬍鬚下來,隱隱作痛,確非夢境之中。世間怎會有這等詭異古怪之事?莫非這世間果真有神鬼仙道?若非神鬼,又是甚麼?若說與諸友聽,誰人肯信,必笑是夢癲之言。若蘇仁在此,則可為證見。蘇公百思不得其解,轉念一想,不如攀上山頂,耐心守候,待那光重現,且看個仔細。遂摸黑往山頂爬去,行至一叉道口,蘇公忽聞得前方有聲響,唬得一驚,莫非這山林之中有猛虎大蟲?急忙隱身一株大樹後,平心靜氣,暗自窺望。隱約見得前方有一條黑影,蘇公心驚膽戰,莫非是甚妖精鬼魅?那黑影依山道而行,由遠及近,徑直衝著蘇公而來!

蘇公隱於暗處,唬得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待那黑影近得樹旁,赫然聞得急促的喘氣聲,卻原來是個人。兩者相距不過七八步,蘇公心如擂鼓,幾將迸出。那黑影怎生料到樹後有人,捨了山道,徑直往林中而去。蘇公甚是詫異,暗道:“莫非是賊人不成?”遂遠遠跟隨。入得一竹林中,那黑影止步於山邊巨石旁,俯身查找甚麼。蘇公遠遠窺望,哪裡看得清楚?隱約見得那黑影左右移動,稍未留神,那黑影竟不見了。蘇公一愣,輕揉眼睛,極力張望,果真不見了那廝。蘇公驚詫:莫非果真是鬼魅不成?胡思亂想間,益發恐懼,蘇公不由渾身哆嗦,欲回身逃離,又不免咬牙緊拳,鼓氣壯膽,顫步向前,待近得巨石旁,隱約見得一個黑窟窿,原來那黑影入得地洞窟窿中去了!

蘇公不敢輕舉妄動,退身隱於竹林暗處,耐心守候。心神稍定,又不免思索起來,那白光非燈非火,翔於夜空,究竟是何物?端的匪夷所思。此黑影行徑如此鬼祟,卻不知這地洞之中有甚詭秘之事?蘇公縮身一團,前思後想,不知時辰,忽聞得異樣聲響,不覺渾身一震,探頭窺視。隱約聞得地洞內有人言語,除了那黑影,地洞內還有他人!蘇公不免暗笑:兀自疑神疑鬼,幾將自己唬成鬼了。 但見自地洞透出一絲光亮,猛然冒出一顆人頭來,而後又出得身子,那黑影出了洞口,衝著洞內道:“萬事小心,不可妄為,切不可招惹那蘇軾。謹記謹記。”此言一出,唬得蘇公半死,其心“砰砰”亂撞。蘇公甚是驚詫:這廝怎的無端言出“蘇軾”二字出來?此人怎的知曉我等行踪?莫非他識得蘇某?疑惑間,那黑影已覆蓋洞口,匆匆離去。蘇公欲起身跟隨,卻不料蹲立過久,雙腿血脈不通,麻木不知,一時竟站立不起。待雙腿舒展,那黑影早已不見了踪影,近得地洞旁,滿地皆是枯葉,蘇公四下摸索,找尋地洞玄機。果不出所料,竹葉茅草堆中有一隻鐵環,蘇公抓住鐵環,用力提將起來,卻是一條鐵鍊,吱吱呀呀,旁邊露出了黑黝黝一個洞口來。蘇公伏在地上,側耳細聽,那洞內毫無動靜。

蘇公摸得一塊石頭,拋入洞內,但聞石頭滾落之聲,似有數級石階,待石頭靜止,並無有其他聲響。蘇公思忖:此非是洞穴,乃是一條密道,莫不是通雲亙寺內?蘇公伸腳試探,果是石階,斗膽下得身去,那密道內漆黑一片,甚是陰森。蘇公復出洞口,尋得一根七八尺長的枯枝,返入密道,以枯枝開道,摸索前行。密道乃是青石所壘,甚是平整。蘇公思忖:修此密道,定然花費了不少工夫。遮莫百餘步,逢著一處右彎,順彎前行百餘步,又一處左彎,又行百餘步,又一處右彎,又行五六十步,竟覺絲絲光亮,愈往前行,愈發明亮。又一處左彎,但見前方壁上燃著一盞油燈,燈光微弱,蘇公不覺一愣,前方赫然一道石門。蘇公近得石門前,但見那石門乃是巨石磨成,甚是平整,唯中央嵌有一獸頭鐵環,環視四壁,並無異樣之處。蘇公思忖:遮莫此獸頭鐵環便是開啟石門之機簧。伸手觸得鐵環,蘇公轉念一想:若是機關消息,如之奈何?蘇公又細細察看四壁,又以枯枝推擠石塊,意圖有所發現。蘇公思忖:若機簧在石壁中,必定留下滑動痕跡。左右石壁一一察看、試推,並無異常。

蘇公甚是詫異,心中笑道:“莫非又是我多心?那環就是機簧無疑。”复伸手抓住鐵環,又不免猶豫,思忖道:“若此密道無意間被人發覺,豈非直搗密室?他等積心處慮營造此密道,費得多少人力物力,豈非無防範之處?此環或是有意為之,意圖引誤入者上當。”蘇公思索再三,脫下外袍,撕扯成布條,又將其一一打結連接,依密道扯直,約莫數丈長,將一端係緊鐵環,退身數丈外,伏於密道壁角,小心拉扯布條,待布條繃緊,蘇公一用力,果將那鐵環拉扯出許多,忽聞響動之聲,未待看清,但聞“啪啪啪”響聲不斷。蘇公早唬得鬆手撒了布條,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待聲響漸息,蘇公抬起頭來,遠遠察看,模模糊糊,似無異樣,心中好奇,爬將起來,哆哆嗦嗦,一步一前,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待近得前來,蘇公唬出一身冷汗,但見石門前十餘支弩箭。原來那鐵環果然是機關機簧,待其觸動,左右兩壁暗弩開啟,對射弩箭,若人站石門前,左右夾擊,傾刻間便成了刺猬。蘇公心驚膽戰,倒退數步,心中甚是慶幸,又不免疑惑,思忖道:機關觸動,難免驚動賊人,若落於他等手中,性命難保。遂返身出了密道。

蘇公覆蓋地洞口,辨明方向,出了山林,依山道而下,尋得那茅草亭,寒風颼颼,哪裡有蘇仁身影,聯想起密道魅影、機關,不免擔憂蘇仁安危。又不時安慰自己,只道是蘇仁武藝高強、久經風浪,當平安無恙。胡思亂想一番,蘇公尋了一處茅草堆,鑽入其中避風,環視四下,又不免思索那團古怪白光來,非是山火,莫非是鬼火不成?迷糊間,不覺睡去。 不知何時,忽然一陣嘈雜喧嘩之聲,猛然驚醒蘇公,睜眼看去,大地茫茫,東方微白,但見那山道下擁上數十人來,爭先恐後,口中吆喝怪叫。蘇公不知何故,猜疑他等是因自己而來,卻不知是兇是吉?那伙人叫嚷著,徑直往山上奔去。蘇公甚是疑惑,出了茅草堆,近得亭前一看,隱約見得山道上遮莫百餘人,蜿蜒而上,有如長蛇一般。蘇公甚是詫異,上前攔得一個鄉人,詢問其故。鄉人手指山頂,甚是興奮,道:“智弘活佛顯聖了!智弘活佛顯聖了!”蘇公回身仰望山頂,赫然見得山巔之上一團白光!蘇公唬得一驚,那團白光正是昨夜所見之怪異光團,只是方位不同罷了。

蘇公未作細想,拔腿便向山上奔去,幾將那鄉人撞倒。待爬上山頂,早已氣喘吁籲,雙腿發軟,蘇公眼望那團白光,形如球狀,懸於半空之中。山頂之上,矗立著一座祭壇,祭壇之下卻是一間佛堂,供奉的菩薩宛如那智弘模樣。又有兩個守壇和尚出得佛堂,兀自睡眼矇朧,不解何故。眾鄉人接連爬上山頂,紛紛跪倒於祭壇下,虔誠膜拜,口中念念有詞。蘇公呆若木雞,忽聞有人喚“老爺”,其聲甚是熟悉,急忙回頭望去,卻見蘇仁、嚴微上得山頂來。 蘇仁、嚴微見著蘇公,甚是意外,近得前來,望著空中白光,甚是驚詫。蘇仁道:“老爺,此為何物?莫非果真是神仙顯靈?”蘇公搖頭不語。但見那白光一閃,剎那間竟不見了。眾人驚呼,皆磕頭拜送。有人高歌道:“恭送無塵大仙飛升。”嚴微滿面驚詫,心中思忖:蔣府那家奴言張福瑞老太公白日飛升,莫非確有其事?不由低聲問蘇公道:“大人博學多見,此般情形當如何解釋?”蘇公茫然道:“世間萬物,乃天地造化,其中不乏奇觀異景,我曾觀登州海市,甚是奇妙,不知者以為神仙境地,實乃幻景也。”嚴微疑道:“大人之意,此乃蜃景?”蘇公疑惑道:“非也。但凡蜃景,多現於海面、沙漠,且借助於烈日。此番景像是何緣故,我百思不得其解。試想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我等不解,亦不足為奇。但或百年千年後,此中蹊蹺自會破解。”蘇公口中如是言,心中不免思慮重重。

眾鄉人磕頭作揖,又有不少人焚香燒紙,虔誠禱告。蘇公、蘇仁、嚴微上得祭壇,遙望東方,天色漸亮,紅日欲出。蘇仁早將雲亙寺內情形道出。聞得智弘謀害郎中、姦淫民婦等惡行,蘇公甚是憤怒。後聞得聽雨居士、蒙面人神秘行徑,又不免驚詫。而後,蘇公將夜間所見黑影之詭秘行徑、潛入密道險遭暗算之事道出,蘇仁不由唬出一身冷汗。嚴微驚詫不已,疑道:“那黑影竟言出大人名諱,似是那聽雨居士?我當他自禪房暗門出入,卻不想竟有第三條密道!” 三人正言語間,忽聞有人道:“你等三人,恁的膽大,還不快快下來。”蘇公一愣,尋聲望去,卻見祭壇下幾個信徒怒氣沖衝,指責叫嚷。有人高聲怒道:“若玷污活佛法壇,定教你等萬劫不復。”一個和尚衝將上來,怒道:“你等撮鳥,兀自不知死活,還不快快滾將下來。”蘇公正欲上前言語,嚴微一把扯住蘇公衣裳,閃身上前,仰天大笑,其聲甚大,宛如虎嘯,唬得那和尚後退數步,眾信徒皆驚詫不已。嚴微高聲道:“汝等肉眼凡胎,今南無無量壽佛真身在此,豈容汝等放肆。”眾信徒聞聽,驚恐不已。嚴微又高聲道:“智弘塵緣已盡,今脫去肉胎,元神歸位。汝等休要膜拜,且各自下山回家,修身養性,行善積德,待仙緣一到,定成正果。”眾信徒聞聽,人人歡喜,紛紛跪地拜謝。

兩個和尚將信將疑,忽聞人高聲道:“你等是何方妖人,敢假冒活佛之名在此放肆?”但見石階處上來四個和尚,為首和尚獐頭鼠目,叫嚷著衝上祭壇,其後三個僧人五大三粗、凶神惡煞。兩名守壇和尚見了自家人,急忙上前,道:“此夥撮鳥,兀自敢稱活佛,恁的猖狂。”嚴微厲聲呵斥:“見著佛祖,兀自咆哮,今若不教訓你等,不知天高地厚。”那為首和尚冷笑一聲,揮袖道:“給我拿下。”一名惡僧早衝上前來,揮拳便打。嚴微眼急手快,飛起一腳,正踹在那惡僧腹部,那惡僧“哎呀”一聲,後退兩步,立身未穩之際,又被嚴微一反腿踢中頸部。但見那惡僧骨碌碌滾下祭壇去。蘇仁見嚴微身法利索,忍不住大聲叫好。另兩個惡僧見狀,勃然大怒,左右夾擊,撲打上來。嚴微一閃身,躲過左邊惡僧拳頭,右手扣住惡僧手腕,左手抓住其手肘,順其勢往前一推,那惡僧站立不穩,向前撲去,正撞著右邊惡僧。嚴微見狀,飛身撲在那惡僧背上。那惡僧怎受得住這般力,抱住同夥欲求不倒,那同夥始料未及,兩個和尚跌做一團。那為首和尚見三僧如此輕易便被擊倒,驚恐不已,急欲退身。嚴微一個箭步,抓住其衣襟,用力一帶,那為首和尚滾翻在地。三個惡僧爬將起來,復又衝將過來。嚴微一腳踩著那為首和尚後背,抽出一柄利刃,架於為首和尚後脖頸,喝道:“爺爺送你上西天見佛祖,如何?”那為首和尚唬得半死,哀求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三個惡僧見首僧被擒,哪敢輕舉妄動。

嚴微比劃著利刃,笑道:“敢問高僧,如何稱謂?”那為首和尚顫栗道:“貧僧乃云亙寺主持慧悟。”嚴微笑道:“原來是雲亙寺主持,卻不知慧悟大師姦淫了多少良家女子?”那慧悟急道:“貧僧乃出家之人,怎會做出此等禽獸之事?”嚴微冷笑一聲,正待駁斥,忽聞得有人高聲道:“何方兇徒敢在此撒野?還不快快放下刀來!”眾人詫異,尋聲望去,卻見數名公差上得山頂來,當先一班頭,腸肥腦滿,喘著粗氣,氣勢洶洶,此人乃是安吉縣衙班頭陳節。眾信徒分作兩邊,散出一條道來。那陳班頭近得祭壇下,抽出腰間朴刀,指著嚴微,喝道:“你這潑皮,目無王法,竟敢在此行凶殺人!”那慧悟在嚴微腳下,瞅見公差,急忙叫喊道:“陳爺救我!”嚴微聞聽,料想他等相識,猛的蹬了慧悟一腳,痛得慧悟哇哇大叫。那陳班頭勃然大怒,厲聲道:“你這廝好不識趣,敬酒不吃吃罰酒。諸位兄弟,且與我拿下這廝。”左右公差紛紛抽出朴刀,衝上祭壇來。但見一名公差扯住那陳班頭,耳語一番,那陳班頭甚是詫異,急忙自懷中摸出一卷文書來,展開一看,卻原來是海捕告示,其上畫有一男子麵貌,宛如嚴微面目。那陳班頭看罷告示,又瞧嚴微,連連點頭,大聲道:“諸位兄弟,此人便是殺死蔣虎的兇身,正是縣衙通緝的要犯。擒得此犯,端是大功一樁。”眾公差聞聽,個個歡喜,揮刀圍住嚴微。

蘇仁甚是詫異,上前道:“官府何故通緝於他?”那陳班頭打量蘇仁,詢問身旁和尚道:“他等可是同黨?”那惡和尚連聲附和。那陳班頭道:“既是同黨,一併拿下。”蘇公慍怒道:“你等怎可憑他人一面之詞,任意抓人?”那陳班頭冷笑道:“你這殺人兇犯,死到臨頭,兀自狡賴。”言罷,挺刀來抓蘇公。蘇仁早抽出分水娥眉刺,截住陳班頭。那陳班頭見狀,道:“你等身藏凶器,分明就是殺人兇犯……”話音未落,手中鋼刀脫手而出,陳班頭大驚失色,回身欲走,不料左足被蘇仁一勾,當即撲倒在地。眾公差見狀,皆仗刀來救。那廂嚴微棄了慧悟,來截公差,一名黑臉公差仗刀相迎,兩刃相撞,黑臉公差唬得一驚,原來那朴刀已斷成兩截!急忙拋了刀柄,急急後退。又兩名公差回身來戰嚴微,那黑臉公差遠遠叫道:“小心那廝的刀。”兩名公差稍有遲疑,手中朴刀早被嚴微削斷,二人唬得半死,亦跳出圈外。眾信徒見勢不妙,唯恐殃及自身,或驚恐下山、或遠遠觀望,哪個敢上前來。便是那些和尚,亦避之甚遠。 不待陳班頭爬將起來,早被蘇仁踩在腳下,分水娥眉刺抵他的後腦,哪敢亂動?蘇仁笑道:“公差大人,方才聞聽你言,我是殺人兇犯?”陳班頭臉色蒼白,驚恐萬分,哆嗦道:“爺爺饒命,方才小的認錯了人,有眼不識泰山,掌嘴掌嘴。”蘇仁見得地上緝人告示,喝道:“此人是誰?”陳班頭道:“乃是殺害張公鎮蔣虎的兇手?”蘇仁手指嚴微,道:“可是此人?”陳班頭吱唔道:“是,是……”蘇仁猛踹了一腳,痛得陳班頭哇哇大叫,連忙改口道:“不是,不是,小的眼花,又看錯了。”蘇公近得前來,拾起告示,展開一看,又看嚴微,笑道:“此人正是通緝捉拿之人。公差大人怎言不是?”那陳班頭哭笑不得,不敢吱聲。嚴微笑道:“此畫像分明是我。”陳班頭急道:“爺爺不過貌似此人罷了,適才小的一時走眼,錯認了好人,冒犯爺爺虎威。”嚴微笑道:“那蔣虎被殺之時,我確在現場,只是我非兇手,那真兇乃是個蒙面歹徒,案發之時,無一人見得這人真面目。卻不知為何,我竟成了那殺人兇手,可笑可笑。我且問你,是何人首告?”那陳班頭道:“乃是思善堂主人文思文老爺。”嚴微問道:“他可曾言及那蒙面人?”陳班頭道:“不曾言及甚麼蒙面人。”嚴微淡然一笑,暗道:那文思果然難脫干係。又問道:“我且問你,你等來雲亙寺做甚?”陳班頭吱唔道:“我等本是奉命緝拿殺人兇手,路過此處,聞得無塵大師白日飛升,甚是好奇,故此上得山來。不想誤會了諸位爺爺。” 蘇公似有所思,道:“我聞四鄉八鎮多有良家女子無端失踪,可有此事?”陳班頭吱唔道:“確有其事,我等亦曾四處打探查尋,無有音訊。”蘇公疑道:“此等事發,已有多時,前後數十餘樁,你等竟未查得出絲毫線索?”陳班頭哭喪著臉,道:“那伙賊人甚是狡詐,但有風吹草動,便逃之夭夭了。”蘇公冷笑一聲,道:“安吉知縣胡天南怎未將此事上禀州府?”陳班頭一愣,道:“你是甚人?敢呼胡大人名諱?”蘇公令蘇仁撤了兵刃,放了陳班頭,那陳班頭狼狽而起,退後數步,上下打量蘇公,疑道:“你究竟何人?”蘇公笑道:“胡天南駑馬鉛刀、飽食終日,乃衣架飯囊也。” 那陳班頭正狐疑間,忽聞一陣喧嘩,但見兩個和尚引得八九名公差衝上山頂來,眾公差手持刀棒擁至祭壇下,其後閃出一人,約莫三十五六歲,著一身青袍,鷹揚虎視。陳班頭等公差見得,喜出望外,急急奔下祭壇,正待訴苦。那人卻不理會,三步並作兩步上得祭壇,跪倒在地,道:“卑職胡天南叩見大人。適才屬下愚鈍無知,冒犯了大人,卑職願受大人處治。”陳班頭等公差並云亙寺諸和尚見得,驚恐不已,慌忙跪倒在地,寒蟬僵鳥,哪敢出聲。 蘇公淡然道:“不知者不怪,胡大人且起。”胡天南惶恐而起,道:“大人到我安吉,卑職未曾相迎,甚是愧疚。”蘇公笑道:“蘇某本欲往安吉縣城,途中聞人言,雲亙寺智弘大師登壇講法,不免好奇,故而來此。方才峰頂半空突現幻景,甚是驚詫,故而上峰觀望。不知胡大人何故至此?”胡天南道:“卑職與大人一般心思,本欲來聽智弘大師講法,不想昨日纏身張公鎮,今日一早方到,便聞仙人飛升之事,便巴巴劫劫登上峰頂,不合遇著大人。”蘇公笑道:“原來如此。這白日飛升之事,胡大人信否?”胡天南道:“卑職深信之。”蘇公笑道:“胡大人可識得那智弘大師?”胡天南道:“卑職與大師見過數面。”蘇公道:“蘇某聞人言,那智弘大師生於大唐廣明年間,乃南無無量壽佛轉世肉身,胡大人信否?”胡天南面有難色,吱唔道:“卑職不敢妄加言論。”蘇公嘆息道:“可惜我等俗人,難得仙緣,只得臨山興嘆。”胡天南滿面堆笑道:“大人乃大智慧者,參悟佛老之理、超然物外,分明是有緣之人。” 嚴微立於一側,聞聽胡天南阿諛之言,不免心生憎惡。今之官吏,多志大才疏,顧盼自雄,見著布衣百姓,高視闊步,目指氣使;見著腰金上司,吮癰舐痔、偷合苟容,無不是趨炎附勢之徒。嚴微冷眼旁觀,暗自冷笑。蘇公昂首道:“方才那團怪異白光,曠世罕見,令人匪夷所思。”那胡天南抬手指點方位,道:“可是此向?”蘇公然之。嚴微瞥眼望那胡天南,不覺一震,原來那胡天南抬舉左手時,面似有苦楚之情。嚴微暗自驚詫:莫非其左手有傷?那蔣虎臨死之時所言“虎”字,莫非是“胡”字?如此細想,莫非胡天南便是那蒙面兇手?嚴微愈想愈疑。 胡天南道:“大人所見,非是怪異光團,實乃仙佛之光也。這山為何喚作仙人峰?原來此山本是神仙福地,山民百姓多有見仙人者,後智弘大師隱居於此,又曾渡得數人飛升,益發不為奇矣。”蘇公嘆道:“陶令詩云: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莫非那南山便如這仙人峰一般?”胡天南附和道:“陶元亮焉可與大人相提並論。大人乃詩、文、詞、賦、書、畫集大成者,天下何人能及?”蘇公淡然一笑,道:“胡大人有這般口才,他日定在荊公之上。天下又何人能及?”胡天南聽得蘇公譏諷,甚是尷尬,乾笑兩聲。 此時刻,但見一個僧人急急上得峰頂,見著慧悟,附耳低聲言語。慧悟聽罷,大驚失色,急忙上得壇來,合手施禮,垂首道:“吾師智弘大師圓寂了。”胡天南聞聽,驚訝萬分。眾信徒聞得,皆放聲痛哭。蘇公連連嘆息道:“可惜,可惜。”嚴微暗自冷笑,察看胡天南言行舉止表情,但見他驚訝之中又有幾分怪異,心頭疑雲大起,莫非……? 眾信徒紛紛奔下山去,胡天南邀蘇公同下山入雲亙寺探憂。蘇公早知智弘被殺,不便道破,遂與胡天南下得祭壇。嚴微示意蘇仁,緊跟蘇公。一行人下得峰來,至寺門前,但見數百信徒焚紙燒香,痛哭流涕。入得寺來,只見那大雄寶殿階下兩側各立四僧,但聞殿內法器敲打聲、念佛誦經聲,響作一團。慧悟、胡天南、蘇公入得大殿,蘇仁使個眼色與嚴微,嚴微緊隨蘇公入得大殿,餘下蘇仁立於殿廊外,藉機察看那法壇細節。一干差人閒而無事,自去廂房歇足。入得大殿,但見殿中設五彩靈臺,其上臥一僧人,身著刺繡銷金袈裟,正是智弘。慧悟近得前去,神情淒然。蘇公假作嗟嘆,自取過一束細香,插入香爐鼎中,又假意念叨一番。胡天南亦上前焚香燒紙,不題。 慧悟令弟子請蘇公、胡天南廂房歇息。蘇公藉機遊覽寺院。原來這雲亙寺始建於唐開成元年,三年乃成,漸而昌盛,毀於會昌五年,唐大中九年重建,歷經二百餘年,後多有修建。蘇公一行至塔林,但見林中有石塔十餘座,皆是雲亙寺歷代高僧舍利塔。胡天南嘆道:“智弘大師將長眠於此。”蘇公淡然一笑,道:“智弘大師已成正果,怎生長眠於此?”胡天南道:“卑職所言乃是指大師肉身。”蘇公笑道:“佛家道四大皆空、六根清淨。肉身者,不過一副臭皮囊,大師尚且不顧,胡大人又何必如此掛念?”胡天南乾笑兩身,連聲道:“大人所言極是,卑職替古人擔憂也。” 至僻靜無人處,蘇公道:“安吉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全仗胡大人治理有方。”胡天南惶恐不已,道:“卑職何德何能,此皆大人之功也。”蘇公冷笑一聲,道:“本府聞得傳言,安吉縣四方村鎮多有年輕貌美的女子無端失踪,可有其事?”胡天南不覺一愣,環視四下,無有他人,低聲道:“卑職正因此事而來。”蘇公一愣,道:“可有端倪?”胡天南低聲道:“那智弘大師與卑職有過謀面,此番前來,名為聽他講法,實則探查雲亙寺底細。”蘇公有意試他,故作不解,道:“莫非胡大人疑心智弘大師?”胡天南低聲道:“近年餘,諸多莊鎮時有女子失踪,卑職亦曾著手下班頭捕快查辦,數月無有消息。卑職只當是被人販拐他鄉。不想近三月來,接連十餘名女子失踪,卑職不敢怠慢,著派手下暗中查探,好一番周折,前幾日方探得音訊,只道是這雲亙寺甚是可疑。” 蘇公暗自感嘆,原來這胡天南看似庸碌,實則精幹。那胡天南嘆道:“只是這雲亙寺廟大院多,不知那淫窩隱在何處?若過於張揚,又恐其疑心,一時難以偵查。”蘇公笑道:“雲亙寺乃佛門清淨之地,智弘大師乃得道高僧,怎會做出此種事端?胡大人多心了。”胡天南遲疑道:“卑職手下查探多時,想必不會出錯。至於智弘大師是否相干,尚不得而知。”蘇公疑惑道:“寺中僧多耳眾,若果真擄來女子,豈會無人碰見,又怎生遮掩得住?”胡天南思忖道:“大人之言不無其理,卑職亦曾細細思索,此事甚是隱秘,知情者必在少數,若在隱蔽之處行事,眾僧亦難知曉。”蘇公聞聽,頗為讚賞。二人言語間,聞得寺鐘響起,有僧人來喚用齋飯。蘇公、胡天南遂出了塔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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