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湖州篇

第52章 第三章佛口蛇心

且言張公鎮往北數里的山坡下住著一戶人家,姓張,名錦,年近四十,乃是厚道老實人,娶妻王氏,亦是賢惠婦人,可惜未曾有出。夫妻二人栽麻種桑、捕魚餵鴨,怡然自得。張錦之弟張繡,娶妻楊氏,亦是農戶人家,日子本也太平安穩,兄弟妯娌相處甚好。不想這日,那楊氏忽生起病來,初只道是一時受寒,歇息幾日便無恙了,不想幾日後,那病益發嚴重了。那張繡方才急了,急忙請來郎中韓城菊,那韓城菊行醫三十年,醫術頗為了得,開了處方,張繡自去藥舖抓了三劑藥,楊氏服後,病情非但未見好轉,反加重幾分,幾日後那楊氏已奄奄一息,幾無出氣。萬般無奈之時,有人指點迷津,令張繡去求無塵大師,或可救得。正所謂病急亂投醫,張繡便去求拜無塵大師,那無塵大師果然是菩薩心腸,問明緣由,便令徒弟取來一碗聖水,只道端回去與楊氏喝下,不可餘一滴,而後將此碗覆於床下,所向衝著楊氏頭睡方位,七日之內不可動碗,如此等等。張繡端著聖水,如獲至寶,謝過無塵大師,回得家來,與渾家喝下,言來蹊蹺,那楊氏喝下聖水,竟安然入睡,張繡依無塵大師囑咐,將碗覆蓋床頭。待到次日楊氏醒來,竟開口言要吃飯。不出三日,楊氏竟可下床行走,待到七日,果然全癒了。夫婦二人欣喜異常,湊些銀兩,買些果品,張繡自提了去感謝。那無塵府上早聚集數人,正靜聽大師說《福壽經》心法,人人虔誠,聽到興致處,個個興奮。張繡暗自驚嘆,遂上前跪拜,懇求無塵大師收他做弟子。無塵幽幽道:“汝既有心,便潛心修煉,有善心,行善事,以善積德。”張繡深信之,奉若神明。

言來亦巧,鄰莊一個婦人生病來尋郎中韓城菊看病,服了兩劑藥竟無端死了,受害者家眷並鄰里甚是惱怒,蜂擁入醫館來尋韓城菊。韓城菊不明事由,早被人拿住,一頓毒打,又砸了醫館。不幾日,張公鎮人見著韓城菊,方才知曉他竟瘋了,人人唾罵。那張繡夫婦聞得,唬出一身冷汗,如此庸醫,險些命喪其手,自此不信醫術,一味迷練那《福壽經》,如此數月,頗有所得,揚言法眼開光,愈加痴迷其中,竟不思勞作。其兄張錦見狀,指責其不務正事,苦苦勸說。張繡、楊氏哪里肯信,反勸兄長一併修行。張錦說他二人不過,甚是惱怒,回得家來,其妻王氏詢問緣由,張錦細細道來,王氏嘆息道:“何止你弟媳二人如此這般,今四方莊鎮十有五六皆如此了。”張錦奇道:“三皇五帝至此,但凡儒、法、道、佛等,皆有禁毀者,卻未聞有禁毀醫道者。今人崇尚巫術而詆毀醫道,實違天行常理。此若猖行,恐招惹天道懲罰。”王氏道:“今勢如此,我等或朋黨比周,或遠而避之。”夫婦二人商議,遂遷移出鎮,築舍野外,以狩獵捕魚為生,少與外人來往。

且說這夜,張錦出舟撒鉤,撒鉤回來,一夜無話。 待到寅牌時分,張錦披衣起床,出得門去,下河收鉤,約莫半個時辰,張錦已收得五六十尾魚,估摸還有一二十丈線縷,忽聞得河岸上有馬車聲響,但見一駕馬車,顛顛簸簸,跑得甚快,張錦暗想必是趕早行人,故而未曾在意。不想自那馬車上掉下一團物甚來,張錦甚是好奇,急忙高聲呼喚,那趕車之人似未聽得,急急而去了。 張錦急忙劃著小舟,上得河岸,四下搜尋,隱約見得道旁草叢中有黑乎乎一團物甚,摸索過去,似是一人。張錦一驚:莫非是屍首不成?正待離去,不想拌了一跤,原來腳下還有一人!張錦爬將起來,借了老虎豹子膽,伸手摸那人鼻息,卻是一個活人,方才放下心來。張錦叫喚幾聲,那人紋絲不動,莫不是昏將過去了?張錦抱住那人,又搖又晃,掐其人中,噴以冷水,好一番費力,方才將那人喚醒過來。那人翻身一躍,厲聲喝道:“你是甚人?”張錦忙道:“休要害怕,我乃是附近的山民,適才見你自馬車上拋下。”那人忽急道:“老爺何在?”四下張望。張錦忙道:“前方還有一人,莫非便是你家老爺?”二人摸將過去,抱起草叢中人,那人喜道:“老爺醒來,老爺醒來。”二人周折一番,弄醒那老爺。那老爺環視四下,天色尚暗,詫異道:“此是何處?”張錦道:“此乃是隱山山腳,此河喚作蓮水河。”那老爺沉默半晌,嘆道:“你我二人之命懸於一線。好生凶險!”另外那人頓足搥胸,悔道:“小人無能,未能護住老爺。小人該死。”張錦醒悟,原來是主僕二人。那老爺道:“休要自責,皆是我一時大意,輕視了那廝。”主僕二人整理衣衫,那僕人只道身上二三十銀子不見了。張錦醒悟道:“你等定是遭人打劫,好歹保全了性命,亦是不幸中之大幸。”那老爺拱手道:“敢問恩公尊姓大名。”張錦連忙擺手,道:“休言甚麼恩人,適才逢巧遇見你等罷了。小人張錦,乃是山野村夫,非是小人相救,實是你等命貴福大。”那僕人憤憤道:“好個無塵賊人,竟敢謀害我等。若教蘇某擒得,定打他個三魂出竅。”原來這主僕二人正是蘇公、蘇仁。那張錦聞聽“無塵”二字,心中疑惑,不敢多問。

天色漸亮,張錦道:“小人茅舍便在對河山腳下,二位爺不如先去小人家中歇息?”蘇公道:“多謝恩公。”遂與蘇仁隨張錦上舟過了小河,張錦引主僕二人回得茅舍,王氏見得,甚是熱情,急忙殺雞烹魚,盛情款待。待到天色大亮,王氏發現蘇公二人衣裳沾有斑斑血跡,心中疑惑,藉機詢問夫家。張錦道出聽到的“無塵”一語。王氏心細,道:“那無塵本是潑皮出身,多有惡行。今日假裝聖賢,引得無知信徒膜拜,不定暗中做些齷齪勾當。”遂使張錦前往張公鎮打探。約莫半個時辰,張錦匆匆回來,只道路中逢著舊友,只道無塵大師昨夜無端被殺了。王氏驚詫,猜想是房中二人所為。張錦不免擔憂:若教福壽門弟子知曉,必將惹來殺身大禍。遂將無塵之死告知蘇公,又道:“此處非久留之地,客爺當速速離去。”

蘇公暗自驚訝,急忙告辭。王氏取來兩身舊衣裳,示意主僕二人換下。蘇公方才發現外袍血跡,恍然大悟。主僕二人換了衣袍,告辭離去,張錦又贈了二兩銀子作盤纏。出了二三里地,蘇公忽然呵呵笑了起來。蘇仁不解,道:“老爺何故發笑?”蘇公笑道:“他夫婦二人見你我這般模樣,分明認作了殺人逃犯。”蘇仁道:“待回得張公鎮,老爺當聲明府尹身份,追查此案。”蘇公思忖道:“此事想來頗為蹊蹺,我等明明被無塵迷藥麻翻,睜眼醒來,那無塵竟被殺了,卻不知我等昏迷之時發生甚事?”蘇仁笑道:“人言那無塵能知過去未來,其魂魄可往來三界之中,今無端身死,謊言不攻自破了。”蘇公道:“無塵弟子多痴男信女,甚是愚昧,今若知殺人者,必抽筋剝皮、啖肉飲血。”蘇仁驚道:“如此言來,那兇手端的狠毒。”蘇公拈著鬍鬚,思忖道:“此人要殺我二人,易如反掌,卻欲假信徒之手殺我二人,如此便脫了乾系,省卻諸多瓜葛。”

主僕二人你言我語,不覺間翻過兩座山頭,卻見山腳下一條大道,蘇仁大喜。二人依山道下得山來,忽聞得人聲鼎沸,蘇公、蘇仁驚詫不已,只道是無塵信徒追來,急忙閃身林中,卻見大道上男女老幼,成群結隊,肩負香囊,口中念念有詞,只顧往前行走。蘇公暗笑,原來虛驚一場,卻不知發生甚事?待行人稀少時,主僕二人出得林來,遠遠望去,行人前後近一兩里路長,約莫二三百餘人,回首再看,兀自有三三兩兩跟隨上來。蘇仁道:“老爺,我等且跟將而去,看個究竟?”二人隨眾前行,尋機問明事由,原來他等皆是趕往仙人峰雲亙寺,聆聽智弘活佛開壇講法。 蘇公笑道:“險些錯過成仙得道機緣。”蘇仁尋機向香客討要香囊,有一位老者遮莫六十餘歲,只當蘇仁是同道中人,便贈與蘇仁一付,蘇仁甚是感激,那老者笑道:“金銀錢財,凡人所欲也,即便金銀滿倉,百年之後終歸是他人囊中之物。世間萬物皆是虛幻,惟有修身得道成正果,方是吾所欲也。”蘇仁附和道:“前輩所言極是,若如智弘活佛一般,何其妙哉!”那老者道:“古人云:有志者,事競成。你若有這般誠心,當勤修苦練,他日定成正果。到得那日,吾再與你相會。”

蘇公聞聽,不免好奇,客氣道:“如此言來,我等先賀喜前輩了。”那老者擺擺手,道:“皆是同道中人,不過先後罷了。所謂喜悲,亦是凡人之情,不足道也。”蘇仁暗覺好笑,道:“敢問前輩,正果將成時,有何先兆?”那老者道:“吾蒙智弘活佛授碟,苦修四百八十日,其時,忽覺額開三眼,霞光萬道,又聞奇香裹身,久久不散,只感腦清目明、身輕氣爽,待今日見得智弘活佛,受其三味仙氣,便可得長生不老之軀。如此再修四百八十日,便是得道成仙。不過吾已思索出仙道真諦矣。”蘇仁聽罷,幾將笑倒。 蘇公驚詫道:“只須九百六十日便可修成神仙?如此言來,不知安吉將有幾多仙人?”那老者擺手道:“非也非也。若如此這般容易,豈非天下人人可成神仙?得道成仙,須有仙緣、善根、悟性,三者不可缺一,非容易事也。”蘇公、蘇仁連連點頭,故作醒悟。待老者健步而去,蘇仁奇道:“這老者似曾在哪裡見過。”蘇公點點頭,笑而不語,原來此人正是張公石碑前言語的老者李渺。

言語間,不覺來到仙人峰下,但見青松盤曲,翠柏蒼勁,瀑布飛瀉,藤蘿懸掛,鳥鳴幽澗,猿啼蒼山。石階盤旋而上,約莫二三百級,但見山頂之上有一座寺廟,信徒有如長蛇一般沿石階而上,入得寺門。蘇公、蘇仁尾隨信徒,乜乜些些,好一番周折,來到寺門前,但見樓閣層層,廊房疊疊,鐘鼓樓高,浮屠塔峻,一抬首望那匾額,有“雲亙寺”三字,赫然竟是高閒大師墨跡。蘇公驚詫不已,原來高閒乃是湖州開元寺和尚,善草書,兼工楷書,唐宣宗曾召其入禦府書寫賜紫衣,韓愈曾有《送高閒上人序》,其中云:今閒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頹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蘇公細細揣摩,高閒之字如大磊落揮運之趣,若與張長史、懷素相比,相差甚遠。

入得廟內,但見人頭攢攢,挨肩擦背,早擠個水洩不通。那大雄寶殿石階左右共八名禪和子,身著法衣,手持佛珠。院兩側各有一寶塔香爐,當中一座十八級法壇,眾信徒默然而立,焚香禱告。蘇仁暗自憂心:如此擁擠,但有不測,豈非要出大事。急忙將蘇公拖將出來。二人見牆腳有一棵大樹,便爬將上去觀望。但見一個禪師出得大殿,手持錫杖,環視四下,高聲道:“諸位施主、吾門弟子,今日我云亙寺智弘禪師登壇講法,講的是三十六卷《福壽論經》。”頓時佛號齊鳴,響成一片,眾信徒皆跪倒在地,緘口寒蟬,俯首相迎,但見自佛堂出來四僧,四僧之中擁著一位老僧,那老僧紅顏白須,頭戴毘盧方帽,身著紫羅袈裟,足穿八寶僧鞋,扶盤龍拄杖。蘇公暗道:想必此人便是那智弘大師。四僧將法壇置於鼎爐前,那智弘大師微睜雙眸,幽幽道:“南無無量壽佛!”但聞眾信徒皆低聲吟誦道:“南無無量壽佛。”那院內院外上千百人,即便低聲吟誦,其聲亦如雷鳴。

牆頭樹上的蘇公聽得分明,好生詫異,暗道:我自以為閱佛經甚多,凡如《大智度經》、《大般若經》、《維摩經》、《具舍論經》、《佛國雜經》等等,卻從未聞得甚麼《福壽論經》。但聞那智弘大師道:“芸芸眾生,虛老到頭。何以福壽?習修歸真,參禪果正,不死不生,永福永壽。”凡此等等,皆是勸人行善修身。蘇公暗自發笑,這智弘大師亦不過如此。 忽聞一陣喧嘩,蘇公回首望去,卻見寺外數人抬著一人,急急而來。蘇仁眼尖,低聲道:“似是無塵。”早有人入寺禀告,眾僧並信徒聞聽無塵大師被殺死,皆驚詫不已。待將屍首抬至法壇前,眾信徒望去,正是無塵,但見他滿身污血,咽喉一個血窟窿,慘不忍睹。眾信徒皆失聲痛哭,或搥胸頓足、或揪發磕頭。又有人怒罵:若擒得此人,定挖其心肝,剝皮啖血,非萬死不解其恨。

蘇公聞聽,膽戰心驚,暗道:他等人人悲傷欲絕,幾近瘋狂,細細思忖,甚是可怕。那蘇仁甚是驚詫,暗道:“他等哭得如喪考妣一般,兀自愚鈍。那無塵既有往來三界之道法,又怎的會死?可見他等所謂福壽謬論皆是誑騙人的。” 眾信徒慟哭之際,忽聞那智弘大師哈哈大笑,眾人皆驚訝,那智弘大師高聲道:“無塵徒兒終成正果矣!”眾人不解。蘇仁暗笑道:“明明被人殺死,反言成了正果。這老禿驢豈非信口雌黃?”又聞那智弘大師道:“人之在世,即便捨得去萬貫家財、功名利祿、妻兒老幼,卻也捨不得自身臭皮囊。捨得自我,方是真我。無塵隨老僧修行多年,愛別離苦,難捨自我,今悟出其理,方得永福永壽,可喜可賀。”眾信徒聞聽,個個破涕而笑。那廂蘇仁見得,哭笑不得,暗道:此些鄉人好生愚昧,任憑那老禿驢胡說八道。那智弘令四個和尚將無塵屍首抬上法壇,平直擺放,其頭衝西,又取來黃布袈裟覆蓋屍首,又令四個和尚站立四角,各持黃布袈裟一角。那智弘手捻佛珠,念起了《福壽正果經》,眾信徒皆拜跪在地,口中皆念念有詞。那廂蘇公、蘇仁看得真切,苦笑不止。智弘大師念經罷,繞屍九匝,伸手揭去袈裟,眾人看去,那無塵屍首竟已不見了!智弘高聲道:“南無無量壽佛!”眾信徒歡天喜地,皆念“南無無量壽佛”。 那廂蘇公、蘇仁看得真切,直驚得目瞪口呆,險些自樹上掉將下來!蘇仁驚詫道:“那法壇之上只有那老禿驢並四個和尚,眾目睽睽之下,那屍首怎的會無端不見了?莫非那老禿驢有甚妖法,蒙蔽了我等眼目?”蘇公好生驚訝,遠遠觀望那法壇,暗道:“那屍首用黃布遮擋住了,他五人又不曾動彈,斷然不會調換。莫非那法壇有甚蹊蹺之處?” 正疑惑間,忽見一位老者近得法壇前,拜倒在地,高聲道:“肯請活佛點化弟子,早日修成正果。”那智弘抬眼望去,道:“汝可是張公鎮李渺。”那老者虔誠拜道:“正是弟子李渺。”蘇仁眼尖,奇道:“老爺,那老者豈非便是送我香囊者?”蘇公細看,果然是他。那智弘道:“萬事隨緣,在於一個悟字,一日悟出,緣分便到。不可強求,不可先言。”那李渺高聲道:“弟子謝過活佛。”言罷,站立起來,仰天大笑,道:“弟子已然悟出來了。”蘇仁暗自好笑,低聲道:“卻不知他悟出了甚真諦來?” 蘇公正詫異間,卻見那李渺忽自懷中抽出一柄短刀,反手一刀,刺入腹內,又抽將出來,復又搠了一刀,血濺五步。李渺哈哈大笑,道:“吾亦成正果矣!吾亦成正果矣!”言罷,仰天倒下,兀自抽搐幾下,含笑氣絕身亡。智弘高聲道:“南無無量壽佛!”而後下了法壇,徑直回得大殿去了。早有四名僧人用袈裟裹了李渺屍首,抬將入殿。那老禪師步上法壇,高聲道:“活佛已護送無塵、李渺入關去了,諸位弟子且歇息一日,待明日一早,奉送無塵、李渺神魂飛升。”眾信徒唯喏,有悟性者早擁上前去,或吮吸地上污血;或近得法壇吸取智弘活佛靈氣,先得手者欣喜不已,未得手者懊悔莫及。推搡中,有人擠倒在地,被眾人踩踏,痛苦哀號。寺廟院內外一片混亂,直看得蘇公二人瞠目結舌,宛如夢境一般。 蘇公憂心不已,他等行徑,個個有如瘋癲一般,更甚者如那李渺,為求正果竟不惜自殘性命,而觀者人人為之歡喜。此風若是助長,天下豈非大亂!蘇仁驚詫不已,自樹上跳落在地,道:“老爺,且小心下來。”蘇公回過神來,小心下得樹身。蘇仁道:“老爺,我等如何行事?”蘇公思忖,道:“此寺非正宗禪院,乃假佛道而行邪道。其中多有齷齪,且與眾人一道尋個歇息處,待到夜間再行查探。”蘇仁然之。眾信徒或在寺廟客房歇息,或在寺院內席地而坐,亦有不少信徒下山回家或尋親。 蘇公、蘇仁與七八個信徒在山坡一茅草亭中歇息,但見眾信徒個個津津樂道、眉飛色舞,又各自講授修煉心得,互勉互勵。眾信徒說得正興,蘇公忽哈哈大笑,眾信徒皆止住言語,來看蘇公,不解問道:“你何故如此發笑?”蘇公笑道:“你等甚是愚鈍,不解《福壽論經》經義要旨,故而難有修為。”眾信徒皆愣住了,其中一人道:“聞仁兄言語,莫非將近正果?”又有一人問道:“不知仁兄有何絕妙心得?”蘇公笑道:“欲成正果,須通經義要旨,若悟出其中真諦,便可見真我。”眾信徒喜道:“怎生悟出那真諦來?莫非如那李渺一般?”蘇公搖頭道:“所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可見福壽當與天地同在。惟有與天地相融,方可得正果。所謂天我合一,天即為我,我即為天,至此境界,已無自我,只有真我,真我即是天。無塵大師、李渺先生以死拋棄自我,尋求真我,非上策也。惟如智弘活佛一般,肉身元神合為一體,與天地同在,與日月同輝,方是真的正果。” 蘇公一番言語直聽得眾信徒如墜雲霧。蘇仁見狀,急忙拜倒在地,道:“真高人也。先生之言玄妙難解,我等端的愚鈍,肯請先生指點迷津。”眾信徒亦跪倒在地。蘇公笑道:“欲求正果,須忘自我。”一人聽得此話,似有所悟,道:“還望先生指點,如何忘卻自我?”蘇公幽然道:“非吾非我,無吾無我。”眾人益發不解。蘇公笑道:“你等為何來此?”眾信徒道:“我等為聽活佛講法而來。”蘇公笑道:“錯也錯也,這世間哪裡有我?我是何人?何人是我?”眾信徒詫異不已,其中一人忽大笑,道:“明白矣!明白矣!這世間哪裡有我?無我便是真我。”言罷,出了茅草亭,歡天喜地下山去了。眾信徒兀自懵懂。蘇公笑道:“無我便是真我,此即真諦也。心中萬不可有我,只當我便是天、我便是地、我便是佛祖、我便是菩薩,這世間哪裡還有我?哪裡還有活佛?”眾信徒似懂非懂,裝模作樣,只道是悟出了真諦,皆大笑而去。蘇仁啞然失笑,道:“老爺,我觀他等有如瘋癲一般?”蘇公嘆道:“如此言來,你尚未悟出經義真諦來。”言罷,主僕二人大笑不已。 待到天黑,主僕二人商議,蘇仁前往寺內查探,蘇公再三囑咐,行事當小心謹慎,但有不測,速速撤離,不可戀鬥。蘇仁唯喏,別了蘇公,摸索至寺廟牆根,尋得趁手處,翻身入得院內,隱身暗處,辨明方位。那大殿內傳來誦經聲,後院幾間禪房亮有燈火。蘇仁依牆而行,入得後院,先是僧人房,空無一人,想必皆在佛堂念經。又入禪師院,隱於禪房拐角處,側耳細聽,無有動靜,貼身第一間禪房牆,近得窗格,沾些口水,破了窗紙,湊眼望內,空無一人。蘇仁輕推窗格,牢不可動。又近得第二間禪師房窗格,破了窗紙,偷眼窺望,房分內外兩室,外室內供奉一金身佛尊,約莫三尺高,佛尊下有兩塊蒲團,左右各四張檀香木雕椅,牆上懸有字軸,想必是方丈禪房,只是房中並無一人。蘇仁暗道:“卻不知內室可有人?”正思忖間,忽聞有人言語,蘇仁身法敏捷,隨即隱身廊柱後,原來那言語聲乃是自第三間禪房發出,並不曾見人出來。蘇仁近得第三間房窗格,但聞有人道:“兀自乜些,師父令我來催你,不要誤了大事。”又聞一人道:“稍等片刻便就好了。”先前那人道:“我來幫你。”蘇仁詫異,又沾些口水,破了窗紙,湊眼望去,恰見兩和尚提燈入內室去了。 蘇仁側耳細聽,聞得些響動,而後便悄無聲息了。又候了一柱香時辰,無有動靜,蘇仁好奇,輕推窗格,亦已閂牢。蘇仁正思忖如何入室,忽覺身後有輕微聲響,唬得一驚,回首望去,但見禪院內些許樹木花草,並無異樣。莫非是風吹樹木之故?蘇仁環視四下,悄然無息,其心一震,忽覺這禪院內陰森恐怖,似隱殺機。不由摸出分水娥眉刺來。 猛然,一物輕落於蘇仁一丈前,雖是微微聲響,唬得蘇仁心驚肉跳。正警視四下,又聞得不遠處有“嘰嘰”蟲鳴聲,蘇仁一驚,那處分明隱藏著一個人!轉念思忖:莫非那廝欲告知於我?貓身入得花草叢中,低聲道:“哪路朋友?”果聞隱處微響,有人低聲道:“蘇兄,嚴某在此。”蘇仁聞聽,大喜,原來竟是飛天俠嚴微。蘇仁低聲道:“原來是嚴爺,唬我半死。”二人湊於一處,嚴微低聲問道:“你怎至此?大人何在?”蘇仁低聲道:“老爺自在寺外,安然無事。嚴爺怎的至此?東方小姐何在?”嚴微低聲道:“他卻在那樹上。”蘇仁抬首望那前方大樹,卻未見有人,亦不多問,低聲道:“這禪房內似有蹊蹺。”嚴微低聲道:“我正因此而來。”言罷,摸出一條黑面巾,遞與蘇仁。二人黑巾蒙面,摸將過去,嚴微近貼窗格,側耳細聽,而後摸出寶刃,將其插入縫中,早將木閂削斷。嚴微輕推窗格,翻身入室,蘇仁緊隨其後。二人摸索入得禪房,隱約見得房內兩個木櫃。嚴微窺視內室,無有動靜,摸索進去,哪裡有甚麼和尚?蘇仁甚是詫異,低聲道:“方才明明見得有人進去,怎的無人?”嚴微低聲道:“定是有密道。”蘇仁低聲道:“方才那廝似在此找尋甚麼。且看櫃中何物?”嚴微然之,開啟一櫃,上下數層,卻是各色紙張。蘇仁開得另一櫃,亦是些紙張、筆墨。 嚴微合上櫃門,低聲道:“且尋那密道機簧所在。”入得內室,漆黑一片,嚴微燃了火折子,借光察看,室內有雕花床、八角桌、檀香椅,牆上懸有一佛祖畫軸,卻原來是主持臥室。不多時,嚴微察覺出畫軸後玄機,捲起畫軸,將一塊青磚推入牆內,忽見牆門開啟。嚴微、蘇仁一前一後入得密道,下石階十餘級,便見得微弱光亮,隱約聞得有人言語,嚴微示意蘇仁止步,躡足摸將過去,卻是一間密室,側目望去,但見室中一桌,兩個和尚正圍桌扎著甚麼,又一個和尚在一旁觀望,不時遞上細小竹條。嚴微疑惑不解,忽聞一個和尚道:“且去喚慧生師父來看,如此可好了?”一和尚應聲道:“慧生師父現在何處?”另一和尚道:“想必正與智弘大師飲著酒。”嚴微只當那和尚出來,急忙與蘇仁退身角落暗處。聞聽腳步聲漸漸弱下,嚴微方才明白:原來這密室非止一間,更有深處。 嚴微示意蘇仁,貓身衝將入室,那兩和尚兀自懵懂時,利刃早已架於二人脖頸之上。蘇仁見桌上偌大兩個的竹球,用紙蒙得嚴實,上小下大,宛如一尊彌勒佛。兩和尚唬得半死,嚴微低聲呵斥道:“爺爺問你,智弘老和尚在何處?”一和尚驚懼道:“依此道進去,右轉盡頭便是。”嚴微道:“那搶擄來的女子囚在何處?”被蘇仁所擒和尚吱唔接言道:“佛門清靜之地,哪裡有甚麼女子。”嚴微冷笑一聲,道:“色中餓鬼、兩頭和尚。”言罷,揮手一刀,不待蘇仁反應過來,早將此和尚搠死。蘇仁急忙鬆手,急道:“怎的傷他性命?”嚴微道:“此等奸惡之徒,留他反禍害人間。”蘇仁默然。餘下和尚唬得雙股戰戰,哭喪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嚴微滿臉殺氣,狠狠道:“爺爺問你,且如實招來,若有欺瞞,便如這廝一般。休怪爺爺心狠手辣。我且問你,眾女子囚在何處?”那和尚哆嗦道:“依此道進去,左轉便是。”嚴微道:“你等擄了多少女子囚在此?”那和尚囁嚅道:“約莫十餘名,前幾日又弄死了一人。” 蘇仁聞聽,義憤填膺,道:“何人主謀?”那和尚怯怯道:“乃是智弘師父。”嚴微冷笑道:“便是那所謂活佛者。”那和尚顫栗道:“正是。但凡擄得年輕美貌的女子,必先與師父享用,待他厭倦,才與我等。”蘇仁聞聽,早氣得咬牙切齒,手中分水娥眉刺一抖,刺入和尚咽喉。那和尚不及哼聲,一命嗚呼。嚴微笑道:“蘇爺怎的傷他性命?”蘇仁怒道:“果如嚴爺所言,此禍害也。”嚴微淡然一笑,道:“可憐那班無知信徒對那老淫棍頂禮膜拜,五體投地,奉若神明。恁的愚昧。”蘇仁道:“嚴爺,我等且去救人。”嚴微道:“若被賊人發覺,多有不利。擒賊先擒王,不如先擒了智弘老禿驢。”蘇仁然之。 嚴微滅了壁上油燈,二人入了密道,前行十餘步,果見左右兩道,正欲入右道,忽聞前方有聲響,嚴微、蘇仁閃身左道暗處,嚴微辨聽聲響,當是二人,側目窺視,乃是兩個和尚,一人道:“慧生師父,卻不知是甚人害了無塵大師性命?”聞得那慧生和尚道:“智弘大師已遣人前往查探去了。若查出此人,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那和尚附和道:“師父說的是,與我云亙寺作對,唯死路一條。”那慧生和尚笑道:“聞得昨日劫來一個女子,長得甚是俊俏,可是如此?”那和尚嘻嘻笑道:“智弘大師本欲今夜與這雌兒共度春宵,不想無塵大師無端被害,智弘大師甚是惱怒,徒兒哪裡還敢提此事?”那慧生和尚笑道:“不如待我描繪畫像後,你我師徒兩個且去玩耍這雌兒一番?”那和尚甚是高興,連連答應。二人至得密室口,那慧生和尚詫異道:“怎的將燈滅了?了難、了果你二人何在?”那和尚亦不解,摸索入得密室,口中喚著“了難、了果”,卻聞得慧生和尚“哎呀”一聲,急忙回首來看,一物砸來,躲閃不及,正中其面,只覺眼冒金星,當即昏死過去。 嚴微遂一刀一個結果了兩個和尚性命,二人回身依右道前行,隱約聞得言語聲,近得密室口邊,見得透射出來的光亮,又聞得有人道:“師父,今日功德錢約一千二百餘兩,較前番多四餘兩,甚是可喜。”又聞一人冷笑道:“有甚可喜?今弟子不過千餘人,待他日成了大氣,弟子萬千,何其壯哉?”蘇仁聽得真切,暗道:這廝好生猖狂。側目窺視,但見密室內四壁燈火,照得通明,當中桌上美酒佳餚,虎皮毛裘墊上端坐一人,正是白日講授經法的智弘活佛。其下首亦坐著一個和尚,旁有三四口大木箱,滿是銀錠、銅錢。那智弘撕扯了一塊烤肉,大口吃著,咂嘴舔脣道:“雲亙寺終歸寺小僧少,待些時日,我欲往湖州鐵佛寺立壇講法,廣納弟子。”那和尚遲疑道:“弟子聞聽說那鐵佛寺的方丈屢屢詆毀師父。”那智弘冷笑道:“我若去了,那老東西便要見佛祖了。”那和尚聽得明白,笑道:“那是,那是。慧覺以為,待師父名動湖州後,可往杭州靈隱寺、蘇州雲巖寺。”智弘笑道:“我之意乃主持東京大相國寺。”慧覺道:“弟子願一生追隨師父。”蘇仁心中冷笑,暗自道:這兩個禿驢好個黃粱美夢。 嚴微示意蘇仁,正待衝入密室,忽聞一陣鈴聲,唬得二人一驚,只當是觸動了機簧。隱約聞得另有人道:“師父,聽雨居士來了。”但聞那智弘稍有驚訝,道:“此刻他怎的來了?且請他進來。”蘇仁納悶,暗道:“卻不知這聽雨居士是甚人?這廝既可入密室會禿驢,定非善輩。”不多時,聞得有腳步聲響,一人入得密室。嚴微思忖:原來這密室另有出口。但聞智弘笑道:“聽雨先生,別來無恙。”但聞一個男子笑道:“智弘大師,益發福壽了。”那智弘笑道:“此皆托先生之福。”嚴微側目窺視,卻只見得那聽雨居士的背影,那慧覺和尚立於智弘身側,正手把酒壺斟酒。但聞智弘道:“先生且飲此杯。”那聽雨居士道:“我非為飲酒而來。”智弘笑道:“我知先生來意,先生只管安心便是,這銀兩自會送上府去,絕不少先生一兩一錢。”那聽雨居士道:“我亦非為此而來。”那智弘頗為詫異,道:“先生有話,只管言來。”那聽雨居士冷笑一聲,道:“我為救你而來。”那智弘聞聽,哈哈大笑,道:“先生言語端的有趣。卻不知我有何難?”那聽雨居士冷笑道:“莫非大師亦如那些痴男信女,不知自身何人,竟真當自己是活佛不成?今日大師講法,招惹來一人,大師可知是誰?”那智弘笑道:“今日聽法者,不下千百,皆是福壽信徒。”那聽雨居士笑道:“湖州府尹蘇軾亦在其中,活佛可知?” 聽雨居士一言道出,非是智弘和尚,便是密道暗處的嚴微、蘇仁聽得,不由大吃一驚。智弘乾笑兩聲,道:“貧僧乃出家之人,四大皆空,那蘇軾來與不來,與我何干?”那聽雨居士笑道:“那蘇軾非尋常之輩,若驚動此人,恐招惹殺身之禍。”智弘大笑道:“先生怎的如此膽小怕事?待明日,貧僧只須一言,頃刻間便可將那蘇軾撕成肉塊。”聽雨居士搖頭道:“要取蘇軾性命,易如反掌。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行險著。生一事不如寧一事。”智弘道:“先生言之有理,貧僧自會小心謹慎。” 那聽雨居士道:“無塵無端喪命,頗為蹊蹺,我已遣人暗中追查。”智弘道:“貧僧已派慧空前往張公鎮了。”那聽雨居士又詢問李渺自殺情形,智弘敘說前後,那聽雨居士思忖道:“近來頗多怪事,大師須小心行事,告誡各壇弟子,萬不可過於張揚,以免引來禍端。”那智弘然之。那聽雨居士忽笑道:“我聞大師近日得到一件寶物,可有其事?”那智弘一愣,詫異道:“居士何出此言?若得寶貝,貧僧必與居士分享。”那聽雨居士淡然一笑,道:“原來如此,傳言不足信也。冒失之言,懇請大師休要怪罪。”智弘笑道:“你我之間,何言此些。”那聽雨居士遂起身告辭,智弘送他出了密室。 不多時,智弘、慧覺回得密室,那慧覺疑惑道:“卻不知他自何處得知消息?”那智弘思忖道:“此事少有人知,莫非我寺中有他的耳目?”那慧覺道:“知此事者,不過慧空、慧生、慧悟與弟子,莫非是他三人其一?弟子早疑心他等。”智弘憤憤道:“休要亂猜!待明日,你且細細查探一番。”慧覺唯喏,俄而,又道:“那聽雨居士不過是一書生,膽小怕事,難成大器,師父何故聽命於他?”智弘笑道:“蒼龍出海、鯤鵬高飛,乃在其時。”慧覺附和道:“師父遠見。” 密道內嚴微、蘇仁聽得分明,正欲動作,忽聞得一人冷笑道:“好個蒼龍出海、鯤鵬高飛!”智弘、慧覺聞聽,大驚失色。嚴微、蘇仁甚是驚奇,側目窺視,卻見密室內站立一人,夜行人裝束,黑巾蒙面。智弘驚恐不已,道:“你是甚人?怎的入我室來?”那蒙面人近前幾步,冷笑道:“智弘大師乃得道仙人、在世活佛,怎的面有懼色?”那慧覺壯膽上前,呵斥道:“大膽狂徒,不知天高地厚,吾師宅心仁厚,若念咒語,可追魂攝魄,定叫你形神俱散!”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智弘大師果有這般厲害?”智弘心神稍穩,雙手合十,道:“南無無量壽佛。不知施主此來有何貴幹?若為金銀而來,施主只管隨意取便是。”那蒙面人道:“大師視錢財、女色為性命,今日怎的如此慷慨大度?可喜可賀。”那慧覺聞聽,勃然大怒,道:“此乃佛家靜地,休要污言穢語誣衊我師。”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好個佛家靜地!你等行徑,外人不知,卻瞞不得我。這雲亙寺實乃藏污納垢之處。你等假佛祖之名,生謠惑眾,妄言甚麼福壽門,引誘些愚夫蠢婦拜你門下,實則暗中收受錢財,又物色美貌婦人,擄入寺內肆意姦淫。傳聞智弘大師乃得道高僧,今已二百餘歲,乃南無無量壽佛轉世,鄉人皆奉為活佛。卻不知活佛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日禦數女,室藏斗金,兀自逍遙快活。” 那智弘冷笑道:“如此言來,你非友即敵。今夜入我云亙寺,意欲何為?”那慧覺冷笑道:“若與我云亙寺為敵,恐有來無回。”那蒙面人笑道:“是友是敵,全在於大師。”那智弘一愣,道:“此話怎講?”那蒙面人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智弘聞聽,笑道:“如此易也。”俯身取銀錠二百兩,置於桌上,道:“區區薄禮,聊表心意。”那蒙面人淡然一笑,道:“我非雞鳴狗盜之徒,怎生貪圖些蠅頭小利。”智弘怒道:“你意如何?”那蒙面人道:“大師藏寶室在何處?”慧覺勃然大怒,道:“你這撮鳥,猖狂至極,料想你不知我云亙寺厲害。說將出來,恐唬得你屁滾尿流。”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你等手段,我盡知矣。暗中下藥,毒死病人,嫁禍郎中,偽作善人,道貌岸然聲討庸醫,令眾郎中家破人亡,或死或瘋,又假意惺惺安慰家眷,令愚民感恩戴德;又暗中糾集惡徒,宣揚妖道,造謠惑眾,剷除異己,睚眥必報。此等行徑,妄為至極,若首告官府,後果如何?你等且細掂量。”那慧覺聽得,笑道:“你這撮鳥,要告便去告,卻不知誰進那牢獄?你卻不知,那聽雨居士乃是……”智弘猛然呵斥慧覺,慧覺自知失言,當即止口。智弘道:“卻不知施主究竟索要甚麼?”那蒙面人冷笑道:“大師何必明知故問?大師乃是佛家之人,錢財乃身外之物,怎可貪戀。且做個順水人情,悉數與我,如何?”那智弘只是冷笑。 那密道暗處嚴微、蘇仁聽得真切,蘇仁暗道:果如老爺所言,眾郎中確係遭人陷害,其中種種陰謀,皆是雲亙寺智弘和尚暗中指使,只是不知那聽雨居士是何許人?他怎的識得老爺?其言“一件寶物”,所指甚麼?這蒙面人又是甚麼來歷?蘇仁百思不得其解。 那蒙面人冷笑道:“生死存亡,在於大師一念之間,大師且三思而後行。”智弘一愣,道:“此言何意?”那蒙面人笑道:“敢問大師弟子無塵,怎生喪命?”那智弘大吃一驚,道:“莫非是你?”那蒙面人陰森笑道:“他不從我言,惟有一死。”智弘、慧覺驚詫萬分。密道暗處蘇仁亦驚訝不已:“原來是此人殺了無塵,如此言來,此人乃是我救命恩人?聞其言,似甚兇惡。” 那蒙面人笑道:“殺他有如拈死一隻螻蟻,不足掛齒。我數三下,大師意欲立地成佛,還是苟全性命?生死在此之間矣。”那蒙面人道聲“一”,那慧覺怒道:“我先取你狗命。”言未止,早摸出一把短刃,刺殺過去。那蒙面人冷笑一聲,閃退一旁。慧覺撲空,扭身反劈。那蒙面人飛起一腳,踢中慧覺胸口。慧覺站立不穩,滾倒在地。那蒙面人早抽出一柄利劍,一劍刺去,正中慧覺大腿。慧覺“哎呀”慘叫一聲,踉蹌爬將起來,那廂智弘和尚挺身相救。那蒙面人正欲撤劍,不想那智弘猛推一掌,正中慧覺後背,慧覺身不由己,正撲上猛面人利劍,但見那劍自慧覺前胸刺入,後背刺出。那猛面人何曾料到,稍有遲疑,不及抽劍。那智弘和尚左手一揮,一團白霧直撲蒙面人面目。但聞慧覺慘叫、蒙面人驚呼。 那蒙面人慌忙舉左手來擋,不想智弘右手早摸出一劍,刺中那蒙面人右肩,那蒙面人急忙撒手棄了利劍,抽身便逃。那智弘怎肯放他,推倒慧覺屍首,飛身便追,不想那蒙面人回手一揮,兩道寒光直奔智弘而去。嚴微幾將驚呼出聲,莫非此人便是殺死蔣虎之凶手? 那智弘和尚不料此變,閃身欲躲,卻已遲了,應聲倒地,慘叫不止。嚴微沖入密室,追趕那蒙面人,依密道石階上十餘級,卻是一道暗門,出了暗門,卻原來是方丈禪房。嚴微暗道:卻原來是智弘和尚所居之室。但見禪門敞開,那蒙面人已不見了踪影。 嚴微復入密室,但見蘇仁立於室中,手中拿著一枚鋼釘,正細細端詳。那智弘倒在地上,如死狗一般。嚴微道:“老和尚如何?”蘇仁搖頭道:“已氣絕身亡了。”嚴微驚道:“好生厲害。卻不知是何暗器?”蘇仁手舉一物,卻是一支鋼釘。嚴微端詳一番,道:“此釘製作精良,餵有劇毒。”蘇仁道:“老和尚面中四釘,即便是真活佛也難救了。”嚴微問道:“他可曾言語甚麼?”蘇仁搖頭。嚴微踢了智弘屍首一腳,恨恨道:“惡有惡報,可惜嚴某不能親手血刃這老禿驢。”蘇仁道:“嚴爺,此處非久留之地,我等先救出眾女子。” 二人依原道返回,入得左密道,前行了四五十步,藉著石壁油燈微光,隱約見得一道鐵門,蘇仁近得門前,那石室內甚是陰暗,隱約有人蠕動聲響。嚴微就油燈點燃了火折子,借光看去,卻見石室內十餘個女子,個個披頭散發、蓬頭垢面、破衣爛裳,見著來人,人人驚恐萬分,捲縮角落。嚴微道:“你等不要害怕,我等受湖州府尹蘇大人所遣,前來救你等出去。那智弘老禿驢已被我等殺了。”眾女子將信將疑,一動不動。 嚴微抽出寶刃,一刀削斷門上鎖鏈,道:“諸位姐妹,快且出來。”眾女子如夢方醒,相互攙扶,出了監牢。眾女子怯怯前行,待見得密室內和尚屍首,心頭大快。嚴微引他等出了密道,入得方丈禪房中,嚴微出房探聽動靜,正待喚東方清琪,恰逢一個和尚過來,不及躲閃,急中生智,假意問道:“你可曾見著慧覺師兄?”黑夜間,那和尚只當嚴微是同門,反問道:“你尋他做甚?”嚴微待到那和尚近前,忽勒住他的脖頸,低聲喝道:“若敢聲張,一刀送你見佛祖。”那和尚驚恐不已,不敢掙扎,哀求道:“爺爺饒命。”嚴微輕呼東方清琪,卻不見其露面,暗忖:或是跟隨那聽雨居士或是蒙面人去了。遂令那和尚引路,蘇仁引眾女子隨後。一行人自云亙寺後院側門出來,經一片竹林,依山道而行,磨磨蹭蹭,尋得茅草亭,蘇仁輕聲呼喚:“老爺,老爺。”卻不見蘇公回應。嚴微呵斥和尚道:“莫非不是此亭?”那和尚細細辨認,吱唔道:“眾山唯此有一茅草亭。”蘇仁快步入得亭內,四下搜尋,哪裡有蘇公身影?蘇仁頓時唬出一身冷汗。 嚴微料想不妙,道:“或在附近,且高聲呼喊。”蘇仁依其言,扯嗓高呼,其聲響徹山間,久久迴盪。待音息落,眾人側耳細聽,無有回應。蘇仁甚是焦急。嚴微勸慰道:“蘇兄休要著急,蘇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我等且先下山,尋個容身之處。”蘇仁無奈。一行人摸索著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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