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湖州篇

第39章 第一章西子閣樓

這首詩乃是蘇軾《遊西湖三首》之一。 蘇東坡一生曾兩次到杭州任職:第一次是在熙寧四年至熙寧七年,任杭州通判,時年三十六歲;十餘年之後的元佑四年,蘇東坡再次來到杭州,任杭州知州。蘇東坡在杭州任職期間,做了許多流傳後世的好事,也留下了不少傳世佳作,其中有關西湖者,約莫十餘篇,凡如《夜泛西湖五絕》、《懷西湖寄晁美叔同年》、《去杭州十五年復遊西湖用歐陽察判韻》、《西湖戲作》、《次韻仲殊雪中游西湖二首》、《次韻曹子方運判雪中同遊西湖》、《西湖絕句》等等。 那杭州位處錢塘江下游、大運河之南,五代吳越曾建都於此。西湖在杭州之西,又名錢塘湖、上湖、西子湖,一泓碧水、三面青山,風景秀麗。又有名剎靈隱寺、飛來峰、六合塔、虎跑山等等名勝古蹟,古往今來多少文人騷客慕名而來,留下幾多絕妙佳作。蘇軾初遊西湖曾吟一句:西湖天下景,遊者無愚賢。就此一句,杭州城婦孺皆知,書生雅士無不附和。

且言大宋神宗元豐二年,大地回春、陽光明媚,湖州知州蘇軾因法施政,大行便民舉措。這一日,蘇公召集湖州府並諸縣織造官吏商議蠶桑大計。初始,眾官吏皆相視無語,蘇公道出己見,又道:“集思,方可廣益,但有言語,無論高低,只管道來,切勿顧忌。”眾官吏聞聽,你一言,我一語,各有理論。蘇公擇其善者,合而為一,細細告知眾官吏,令他等依此而行,切不可延誤、阻礙蠶桑農事。眾官吏唯喏。 待眾官吏告退離去,蘇公方覺喉乾舌噪,急忙端得茶水,一飲而盡。正欲退堂回宅,卻見門吏匆忙來報,只道有杭州信使在門外求見。蘇公令門吏引入,不多時,門吏引信使入得堂來。那信使見得蘇公,急忙施禮,道:“小人特奉杭州府王敦王大人之命,前來送呈信箋。敬請蘇大人親覽。”蘇仁接過信箋,轉交蘇公。蘇公拆開細閱,原來是一張請柬,王敦欲邀蘇公往杭州一遊,一來為酬謝蘇公破查奇案,追回明珠;二來應杭州鄉紳百姓之託,請蘇公重回杭州一遊。

蘇公見那信使,笑道:“多謝王大人美意,蘇某定然欣然前往。你長途勞累,且好好歇息一日,明日可先行回杭州告知王大人。蘇某不日便到。”蘇公令人引信使前去歇息。蘇仁道:“老爺果真想去杭州?”蘇公幽然道:“杭州一別,不覺數年,夢中尤見西子之美,曲澗之幽。今若不去,恐日後難有時機再往。若如此,豈非遺憾終生?”蘇仁極力勸阻,蘇公哪里肯聽。蘇仁無奈,尋得時機告知夫人。夫人王氏道:“老爺若去,你便隨往,衣食住行,細細照料,外出時不可離了半步。”蘇仁唯喏,不復多言。 蘇公將州府公務託與通判華信等官吏,再三囑咐,待眾府吏明了,方才放心。第四日一早,蘇公、蘇仁別了夫人等家眷,騎馬出城,往杭州而去。行得十餘里,遠遠見得道旁一家酒店,道旁一株大樹,拴著兩匹駿馬,一黑一白,全身不曾見得一根雜色。蘇仁驚嘆:“端的兩匹好馬,卻不知是甚主人?”蘇公笑道:“此馬可謂百里挑一,其主必非尋常之輩。”蘇仁笑道:“老爺之言,亦非確切。豈不聞'巧婦常伴拙夫眠'嗎?”蘇公聞得,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古往今來,英雄落難,美人沉淪、明珠暗投、寶駒伏犁,何其之多?”

二人揚鞭策馬,飛疾而過。前行不多遠,蘇仁聞得身後有馬追來,回首看去,正是那一黑一白兩匹駿馬,馬上一人高聲呼喊:“蘇大人且住。”蘇仁驚詫,急忙告知蘇公。二人勒住韁繩,回頭看去,來者一男一女,那男子非是他人,正是飛天俠嚴微。那女子眉清目秀、絳唇俏鼻,一身素白衣裳,隨風飄逸,腰間一枝長笛,製作甚為精良。蘇公笑道:“果然是英雄美女配駿馬。”嚴微拱手道:“蘇大人行色匆匆,不知何往?”蘇公便將杭州府尹王敦所邀之事相告。嚴微笑道:“如此言來,我等竟是同路人。”蘇仁問道:“嚴爺亦往杭州?”嚴微點頭。蘇公笑道:“如此甚好。”嚴微道:“且與大人引見,此乃嚴某好友東方清琪。”蘇公笑道:“陸龜蒙有詩云:因知昭明前,剖石呈清琪。又嗟昭明後,敗葉埋芳蕤。縱有月旦評,未能天下知。”東方清琪明眸皓齒,嫣然一笑。

蘇公笑道:“東方小姐可是芳齡十九,生辰五月二十五日?”東方清琪驚詫道:“大人怎知?”嚴微奇道:“莫非大人早先識得東方?”蘇公笑道:“今日方才謀面,怎的識得?”東方清琪疑惑道:“大人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術?”蘇公笑道:“非也。蘇某正巧望見小姐長笛上有'戊午年五月二十五日贈清琪二九'字樣,故而知之。”嚴微大悟,道:“今乃己未年,大人故知東方十九歲。”蘇公笑而不語。東方清琪低頭看了看腰間長笛,恍然大悟,道:“大人果真好眼力。”四人結伴而行,有說有笑,一路無限春光,甚是怡人。 且說這一日,蘇公、蘇仁、嚴微、東方清琪臨近杭州,蘇公策馬揚鞭,意氣奮發,長笑道:“蘇某今日又回杭州了。”嚴微追將上來,道:“杭州百姓皆念怀大人功績,此番來杭,必滿城驚動、夾道相迎。”蘇公一愣,思忖道:“蘇某離別杭州數載,今重遊舊地,感慨萬千。人生短暫,有如白駒過隙,蘇某所作所為,不過出乎本職本心,何勞念懷?”嚴微道:“蘇大人修道築堤之事,世人皆知,杭州百姓喚之為蘇公堤。”蘇公感嘆,道:“修道築堤者,實杭州百姓也。蘇某不過其中一人,怎可以蘇某之名名之?實羞愧子瞻也。”嚴微道:“若非大人,西湖定然遜色幾分。大人之功,豈可湮沒?”東方清琪不曉緣由,追問嚴微。

原來,那西湖之中,有一孤山,山青樹茂,風景迷人,人跡罕至,有一林和靖先生遊覽至此,流連忘返,以為勝境,遂隱居於此。因出進不便,林和靖僱請山民開山築道,此道東接段橋,西連棲霞嶺,喚作孤山道;至得唐時,又有杭州刺史白居易,築得一條道,此道南起翠屏山,北至棲霞嶺,杭州百姓喚作白公堤。不想年久失修,兩道被山水沖壞,不堪行走。待到蘇軾出任杭州,遊覽西湖,見得此兩道毀壞,遂著人修復堤道,又在兩旁栽種桃柳,一者加固道基,二者增添景色。待桃柳長成,但凡至春時,桃開柳綠,碧波蕩漾,微風拂面,景色融和,遊人蜂擁而至,竟成西湖一景,名為“蘇堤春曉”。 東方清琪聞聽,十分神往,提議往蘇公堤一遊,嚴微笑道:“若與蘇大人同遊蘇公堤,則不虛此行了。”蘇仁贊同道:“我等何不繞道而行,前往西湖遊玩一番。如此,則可避開杭州官吏百姓,省卻繁多禮數。”蘇公笑道:“蘇仁之言甚是。”嚴微笑道:“實不相瞞,嚴某在西湖之畔有小築一處,大人若肯屈尊前往,不妨一觀。”蘇公聞聽,羨慕不已,嘆道:“嚴爺可謂神仙人也。蘇某早有陶令之心,惜不得機緣。”嚴微笑道:“但凡一府一州,遇庸官易,逢好官難,遇貪官易中易,逢清官難上難。我大宋如大人一般清官者,屈指可數。若大人如陶潛一般,豈非置千萬百姓於不顧?此為小利而捨大義也。”蘇公驚嘆,道:“嚴爺這番言語,頗有些道理。”

四人遂繞道而行,一路閒話。時近黃昏,到得黃龍洞處。蘇公道:“天色將晚,不如尋個歇腳處暫住一宿,如何?”嚴微忙道:“嚴某小築便在斷橋不遠處。”蘇公道:“如此甚好。”蘇仁笑道:“小築之內,可儲有美酒?”嚴微笑而不語,引三人前行,來得一處莊院前,翻身下馬,上前扣門,不多時那院門開得,一人探頭來望,問道:“何人?”嚴微笑道:“小三哥,我來也。”原來此人喚作嚴小三,乃是嚴微家人,見著嚴微,喜出望外,急忙出得門來,道:“哥哥已有四五個月不曾來,小弟在此甚是無趣。”嚴微道:“弟嫂並小侄可在?”嚴小三道:“他母子三人昨日回得娘家去了。”遂引眾人入得院來。 蘇公入得院來,卻見滿院桃花,甚是艷麗。東方清琪不由興起,穿梭於桃花下,手舞足蹈,欣喜不已。蘇公笑道:“淨眼見桃花,紛紛墮紅雨。蕭然振衣裓,笑問散花女。”桃樹盡頭,便是廂房,其中一處,懸有一匾額,上有草書“桃花齋”三字。入得桃花齋,只見室內數百卷詩書,一塵不染,除此並無他物。蘇公驚嘆不已。嚴微引眾人入得內室,卻見牆上懸掛一軸字卷,乃是張繼(懿孫)之《楓橋夜泊》。其詩云:“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蘇公見得那字軸,不覺一愣,近得前去,細細揣摩,道:“此詩意境悠長,可謂絕妙之至。只是此帖字法精靈怪異,似學張長史之草書。”嚴微笑道:“以大人之見,此捲軸可算得入流之作?”蘇公看那捲軸題款,乃“江湖海客”所書,思忖半晌,道:“張長史之書道,神鬼莫測,肉骨兼備,已至登峰造極。唐以李白之歌詩、裴旻之劍舞、張旭之草書,並稱三絕,韓退之先生曾言:往日張旭善草書,不治他技,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雷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皆寓於書。粗觀此捲軸,其結體、畫形雖有低昂迴翔、順逆頓挫之感,卻遠不及長史,貌合而神離,乃仿摹之作也。”

嚴微聞聽,嘆息道:“嚴某初觀此卷,驚其詭妙,只道是上乘佳作,故高價買下,懸於齋室之中,孤芳自賞。今被大人窺破,令嚴某有些無地自容。”東方清琪嘻嘻笑道:“你本非書生,卻也來學書生斯文,端的高雅之至。”嚴微嘆道:“斯文掃地也,斯文掃地也。”眾人皆大笑。蘇公疑惑道:“卻不知這江湖海客是何許人也?”嚴微慍聲道:“市井閒人,不學無術之徒。嚴某若知此人何處,定將他擒來,打他個醍醐灌頂。” 蘇公笑道:“休道是你,蘇某方才初見時,亦驚訝不已。此帖雖未得張長史之神韻,卻也有獨到之處。你等且看,此帖字形怪異,大出人之意料,或繁或簡,或省或化,處之適當,別具風格。古往今來,諸多書家,無有此者,此可謂第一人也。蘇某非驚其書,而驚奇其字也。”嚴微詫異,道:“依大人學識,竟喚他作第一人,足見此帖難能可貴。”蘇公感嘆道:“書道之巔峰,非學名家之字,亦非得其神,獨到創新,方才是真我。此帖另闢方式,竟有新成,亦是難得之佳作也。”嚴微聞聽,歡喜不已。

原來,此卷《楓橋夜泊》並非嚴微所買,乃是上次來杭州時從一個商賈家盜得。蘇公問其來源,嚴微不便道明,敷衍說是高價買得,至於所謂“江湖海客”,嚴微確不知其人。 且說眾人歇息片刻,嚴微道:“一路奔波勞頓,不曾暢飲,今夜嚴某為北道主人,且往斷橋西子閣如何?”蘇公笑道:“客隨主便。”東方清琪道:“卻不知那西子閣有甚佳餚饌珍?”蘇公笑道:“西湖便是絕世美味。”東方清琪好奇道:“西湖怎可作饌食?大人你且吃與我看。”蘇公笑道:“小姐可知'秀色可餐'否?秀色者,即秀麗景色也。西湖夜景,豈非是秀麗景色?可餐可餐。”嚴微聞聽,哈哈大笑。 四人出得桃花齋,前行不遠,便見西湖,茫茫夜空,波光粼粼,湖面遠處隱見漁舟身影,漁光點點,隨波而動。近處又有畫船花舫,燈火通明,絲竹簧簫,妓優歌舞,好不熱鬧。又見那斷橋處遊人三三兩兩,或好友同伴,或攜妓隨行。不時聞得書生文人吟詩作賦,或贊西湖之美,或取悅娼妓;又不時聞得男女肆意笑聲。

東方清琪聞聽,不免疑惑,道:“怎的皆是些淫詞濫調?”嚴微笑道:“小姐有所不知,這西湖雖美,卻只是在達官顯貴、文人騷客眼中,那貧苦百姓每日為生計勞累奔波,即便身在西湖之中,亦不曾覺得西湖之美。且看那湖中螢光點點,便知養家的辛勞。”蘇公嘆道:“蘇某遊西湖不下百餘次,竟不曾悟出嚴爺一般心思。細細思來,確如你言。嚴爺若要為官,定是個關心百姓疾苦的好官。”嚴微哈哈笑道:“大人何必自謙。杭州城中,何人不言大人體恤民情、知民疾苦,是個難得的好官。”蘇公感慨萬千。 說話間,卻見得前方一處樓閣,高約四層,雕樑畫棟,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東方清琪正欲詢問,嚴微先道:“此便是西子閣。”蘇公驚嘆,道:“好一座西子閣。蘇某在時,卻不曾有此閣,想必落成未久。此閣建於斷橋處,眺望西湖,萬千風光,盡收眼底,端的是好去處。”嚴微淡然一笑,低聲道:“大人可知此閣是何人所建?”蘇公怎知,追問道:“甚人?”嚴微低聲道:“非是他人,正是杭州知州王敦王大人。”蘇公驚訝,疑惑道:“他乃朝廷命官,怎的在此做起了買賣?”嚴微笑道:“嚴某曾言過,世間如大人一般官員者,屈指可數。今天下官吏,無不謀官牟利,高官牟大利,小吏牟小利。牟利之法,或貪污、或索賄、或經商。官吏經商,即所謂官商,其中便利,不言而喻。大人端的少見多怪,見著駱駝說馬背腫。” 蘇公痛惜不已,嘆道:“既如此,我等且回桃花齋。若上得閣樓,無意逢著王大人,豈不尷尬?”嚴微笑道:“我笑大人迂腐當不為過。那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杭州父母官,此處何須勞動他大駕前來?自有下人張羅。實不相瞞,那王大人在杭州城並餘杭諸縣有數處酒樓、妓院,此外另有綢莊、茶莊、銀莊等。” 蘇公聽得,連連頓足,嘆道:“荊公誤也,荊公誤也。”嚴微不以為然,笑道:“怎的誤了?今朝廷用的便是這般平庸無能的官吏。諸如蘇大人、張睢大人一般官員,獨鶴雞群,未免過於顯眼,招惹他人閒言嫉妒,反不可重用。”蘇公嘆道:“常言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蘇某雖讀得萬卷詩書,卻也學不得嚴爺言語來。”嚴微神秘笑道:“還有一事嚴某不曾告知大人。”蘇公問道:“何事?”嚴微道:“大人勘破明珠奇案,尋回夜明珠,而後完璧歸趙,送回王敦之手。實不知,那王敦並不在乎此顆夜明珠。” 蘇公詫異不解。嚴微道:“王敦巴結朝中權貴,非止王荊公一人。他運送京城之財寶,何其之多?豈只有這顆小小的夜明珠?所謂遣人護送夜明珠進京,只不過是他的一條詭計。”蘇公恍然大悟,道:“他早料到沿途必有事端,故此以明珠投石問路,意圖引出劫賊。”嚴微笑道:“正是。” 正言語間,黑暗中兩人迎面衝將過來,身法甚快,險些撞倒蘇公,幸虧嚴微、蘇仁眼急手快,一把拉過蘇公,避開來人。那兩人衝將過去,絲毫不理會蘇公等人。接面之時,蘇仁瞅見得兩人面目,鼠目獐眼,神色甚是驚慌,一眼便知這兩人不是善輩。嚴微、蘇仁見他等毫無歉意,甚是惱怒,飛身追將上去。那二人如兔子一般跑得飛快,嚴微、蘇仁追出數十丈遠,忽的不見二人踪影。正東張西望時,忽聞得後面有叫喊之聲,嚴微、蘇仁急忙回頭來看,卻見得七八人追將過來。蘇仁嘀咕道:“卻不知他等乾得甚勾當?”嚴微惱道:“恁的腿快,若被我捉得,定叫他下輩子不敢走夜路。” 嚴微、蘇仁正欲返身,卻不曾料那七八人追將上來,竟將他二人團團圍住。其中一人怒指蘇仁,喝道:“你這兩個腌臟潑才,兀自膽大包天,竟敢打劫魏爺,恁的不知死活。快快交將出來,饒你兩個不死。”蘇仁一愣,忙辯解道:“那二人已經逃走了,非是我二個。”那人怒道:“你這腌臟潑皮,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且將你等拿去見魏爺。”嚴微忽冷笑道:“卻不知這魏爺是甚東西?”那人聞聽,勃然大怒,揮拳便打。嚴微身法甚快,躲過來拳,飛起一腳,正踢中那人胸口。那人怎受得嚴微一腳,後退數步,仰天倒地。眾人見狀,紛紛撲將上來。嚴微、蘇仁毫無懼色,一頓拳打腳踢,打他個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七八人東倒西歪,連連求饒。正在此刻,又見兩人氣喘吁籲追將過來,那為首之人急忙爬將起來,衝著來人道:“魏爺,他二人好生厲害。”來者姓魏,名之郎,乃是一大商賈,做些茶葉、絲綢買賣,往來於杭州、大名府間。魏之郎大驚,急忙上前細看,方知錯了,連連賠禮。嚴微見他禮數周到,笑道:“今日若非看在魏爺面上,定打得你等不知爹娘姓甚。”自與蘇仁去了。魏之郎即令眾人追尋那二人,不題。 蘇公、東方清琪見嚴微、蘇仁久未回來,心中疑惑,正欲去尋,卻見他二人回來了,詢問緣故。嚴微便將前後說與他二人聽。東方清琪笑道:“你二人本欲擒賊,卻不想賊未擒著,反倒成了賊。”蘇仁道:“虧得我二人省得武藝,若是尋常百姓,豈不被他等冤枉拿了。”嚴微笑道:“虧得那魏之郎會言語,打恭作揖,嚴某方饒他等則個。”蘇公問道:“卻不知那二人偷竊得甚麼?”嚴微淡然道:“想必是銀兩。此等商賈,家財萬貫,揮金如土,不去偷他又偷何人?休要再言。我等且上西子閣。” 那西子閣臨坡而建,樓閣前有垂柳數十餘株,相傳乃白居易親手栽種,其下便是西湖水。主樓閣共四層,樓分貴賤,閣有雅俗,其價亦有高低不同。連著西子閣又有三園三院,名為紅院、香院、溫柔院,共有廂房三十六間。蘇公見得西子閣旁又有一廳,廳前擺放三四十頂轎子,廳內十餘張桌椅竟無虛位,喝酒猜拳,你吆我喝。蘇公、蘇仁、東方清琪甚是不解。嚴微笑道:“他等皆是轎夫,大人老爺等自去西子閣上逍遙,他等便在此歇腳。”蘇公驚道:“我見其中多為官轎,莫非……”嚴微笑道:“大人切勿出言。若言,又恐是少見多怪了。” 蘇公苦笑一聲,嘆道:“罷罷罷,今日只當初來西湖,還望嚴爺一一指點。”嚴微笑道:“此西子閣雖有上等佳餚、陳年佳釀、絕妙好茶,可最最令人趨之若鶩、流連忘返、樂不思蜀、如痴如醉的卻非這些,而是閣樓後的三園三院,即所謂紅院、香院、溫柔院。紅院實是賭坊,香院實是妓院,溫柔院實是客棧。”蘇公驚嘆道:“原來如此。吃、喝、玩、樂、財、色、酒、氣,皆在此也。”嚴微笑道:“此正是風流銷魂地、溫柔富貴鄉。”東方清琪瞥了嚴微一眼,譏諷道:“卻不知嚴爺在此銷魂幾夜、溫柔幾人?”嚴微笑而不言,蘇公、蘇仁大笑不已。 蘇公近得西子閣樓下,卻見數盞大紅燈籠一字懸掛,閣正中有一匾額,其上有斗大的“西子閣”三字。不看則已,此一看竟驚住蘇公,原來那三字竟是蘇軾手跡。蘇公愣道:“我卻記不得何時書得此匾額?”嚴微笑道:“大人且細看則個。”蘇公細細看去,恍然大悟。原來,“西子閣”三字雖是蘇公手跡,卻非一氣呵成,乃是摘剪而成。嚴微笑道:“大人墨寶竟成幫凶也。”蘇公嘆息道:“蘇某之名盡毀於此匾了。如此還有甚臉面見杭州百姓?”嚴微笑道:“大人休要憂心。杭州百姓心如明燈,此番伎倆怎可矇騙千萬人眾?”蘇公聞聽,方才安心。 嚴微引三人徑直入得西子閣,早有酒保過來,嚴微昂首挺胸,瓮聲瓮氣道:“可有上等雅閣兒?”酒保唱個喏,滿面堆笑,引四人上得三樓,尋得樓角一間雅閣裡坐下。蘇公坐了主位,嚴微、東方清琪、蘇仁依下首坐了。嚴微道:“但有時鮮果蔬、上好饌點,只管將來。又要美酒西湖春一壇。”酒保下去,不多時便來鋪下果蔬、饌點、美酒,隨即又端上清蒸魚雞等,擺滿一桌。四人飲得數盃,說些閒話。譬如杭州民風民俗、古蹟寺廟、險峰幽澗、山泉飛瀑等等。 說的興致盎然,忽聞得隔壁雅閣內大笑聲,其中雜有一個女子嬌滴滴笑語,甚為妖媚。東方清琪慍怒道:“這女子聲語怎的如此放蕩?”嚴微微微一笑,道:“勾欄粉頭,以此為生,何足為奇?”東方清琪蹙眉道:“此處甚為齷齪,不如另尋清靜處。”蘇公笑道:“清靜便在心頭,任他笑去,我等且飲酒吃菜。”嚴微道:“自古姬妓中亦不乏奇女子,或才藝雙全、或重情重義,切不可蔑視。”東方清琪笑道:“原來嚴爺竟是如此這般多情公子。”蘇公道:“嚴爺之言,令蘇某思起一人。非是他人,乃是二十餘年前故去的屯田員外郎柳耆卿。”嚴微道:“莫非人稱柳三變者?” 蘇公道:“正是。此人乃是個有名才子,景佑進士,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尤長於填詞作賦。京城姬妓,無不敬慕。那柳屯田為人孤傲,功名利祿全不在眼中,故此得罪權貴,罷了官職,後貧困而死,只留得《樂章集》數卷存世,除此別無一物。京城眾妓家無不嘆息,紛紛捐出財帛,為其製買衣衾棺槨。出殯之日,滿城妓家,無一未至。後每至清明前後,眾妓家皆往柳耆卿墳上拜吊,竟成風俗,喚作'上風流塚',直至今日依然。嗚呼,妓家尚且如此重才重義,我等世人豈不自慚形穢。”眾人嘆息不已。 正言語間,酒保卻在閣樓門口道:“諸位客爺,可有吩咐?”嚴微擺擺手,道:“若有時,自會喚你。”酒保唯喏,正待離去。蘇公忽招手道:“小二哥且進來說話。”酒保入得閣間來,道:“客爺有何吩咐?”蘇公笑道:“我等久聞西子閣乃杭州第一閣,今慕名而來,果名不虛傳。只是這隔壁閣間稍稍喧囂些,卻不知是些甚人?”酒保笑道:“諸位客爺且擔待些個,隔壁非是外人,乃杭州府衙王大人、宋大人。” 蘇公聞聽,不覺一驚,道:“莫非是王敦王大人?”酒保道:“非是知州大人,乃判官王興王大人。”嚴微道:“另一人可是通判宋盛宋大人?”酒保點頭笑道:“正是。另有一女子,你等且猜他是何人?”蘇公暗笑。嚴微有意問道:“卻不知是哪家閨秀?”東方清琪扑哧一笑。蘇仁一本正經道:“當是千金小姐。”酒保笑道:“你等皆猜錯了。此人便是杭州行首,田真真姐兒。”嚴微驚道:“莫非便是天姿國色、千嬌百媚的田真真?”酒保笑道:“正是正是。這秦樓楚館、花街柳巷中,若言及田真真,無人不知,哪個不曉。這雌兒長得……”那酒保嘻嘻笑著,似覺不該多言,故言一半竟又止住,隨即告退出去。 蘇公笑道:“嚴爺亦識得這行首?”嚴微點頭道:“嚴某確曾會過此人,端的天生尤物。杭州城中眾多名妓,少有他這般美色者,即便有他姿色,卻無他五分妖媚。他來杭州不足一年,多少公子王孫、商賈紳縉情迷意盪?或一擲千金、或亡命相搏,有傾家蕩產者,有命喪黃泉者。杭州南門有梅、杜二員外,乃是故交,雖年過五十,卻也是風花雪月,聞得田真真名聲,結伴來會。卻不知那田真真施得甚法,竟使二人如仇人般死命搏鬥,事罷,一傷一殘。自此好友竟成死敵。古人所謂紅顏禍水者,便是這女子了。”東方清琪笑道:“卻不知嚴兄一擲幾金、博鬥幾人?”嚴微笑道:“嚴某雖如登徒子,卻也學得柳下惠。”東方清琪笑道:“若那貓不吃腥魚、狗不吃臭屎,我便信你言。”蘇公、蘇仁皆笑。嚴微道:“那田真真非比尋常勾欄粉頭,卻只與那達官貴人、富商豪賈廝混,怎理會我等布衣百姓。”蘇公幽然笑道:“若得時機,蘇某意欲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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