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湖州篇

第32章 第二章血字疑凶

且說蘇公聞得易吳、范氏供詞,思忖道:“依米蜀雙親並易吳之言,那申魏似脫不得乾系。”遂令雷千、賀萬前往探查。二人領命而去,問得申魏住處,正待扣門,卻見得李龍、趙虎二人。四人詫異。原來那沉屍的三義井便在前方三四百步遠。雷千道明來意,趙虎道:“如此言來,這申魏端的可疑。”李龍道:“我早料想,那元兇必是附近之人。但凡遠處者,不熟悉此處地形,下手則多有不便,若事有變,又難以逃脫。”賀萬點頭道:“李爺所言極是。只是方才汲水撈屍,早已驚動三街四巷,那申魏自當知曉,今見事發,恐早已逃之夭夭了。”李龍笑道:“若他逃走,豈非做賊心虛,不打自招?”雷千思忖道:“恐他早已思索出了對策。”趙虎滿不在乎道:“我等只顧將他拘去,休要聽他言語狡辯,到得公堂之上,任他心堅口硬,定叫他如實招認。”

雷千上前扣門,久未聞得動靜,疑道:“莫非不在?”李龍道:“其門內閂,怎會無人?”趙虎惱怒道:“他既不開,我等便破門而入。”說罷,一腳將門揣開。眾人衝入堂中,卻不見有人。入得內室,只見地上赫然躺著一人,血流滿地,早已氣絕身亡。李龍大驚,恐眾人壞了現場痕跡,急道:“休要入內!快且退身!速報知蘇大人,待大人前來勘驗屍首。”四人急忙退出申家。賀萬急急回衙報知蘇公,蘇公聞聽,吃驚不小,暗道:這兇犯如此心狠手辣,竟接連殘殺米蜀、申魏二人,卻不知其後有甚麼不可告人之事? 蘇公急忙引人趕到申家,李龍等上前相迎,道明情形。蘇公疑道:“依你等言,其門內閂,那申魏被殺在內室中。卻不知那兇犯殺人後,怎生出門?”李龍、趙虎不覺一愣,道:“其中緣由,尚不得知。”蘇公入得申家內室,卻見物甚凌亂不堪,想必死者曾與兇犯竭力搏鬥。俯身細細查勘,只見地上有血鞋印十餘個,或重疊、或單獨。蘇公一一辨認,且拓摹下來。又自血泊之中尋得一巾幘,細細察看,巾幘內沾附三四根髮絲。近得屍首旁,卻見其右手沾滿污血,手前有一血字,稍微辨認,認出是一個“木”字。蘇公拈起屍首右手,細細察看,方確信血字乃是死者臨終所寫。待將室內查勘罷,即令仵作勘驗屍首,死者前胸並腹部共中六刀,傷及內臟。此外,死者衣袍內有三四兩散碎銀子與一塊青玉。

待仵作驗罷,蘇公令人將屍首抬將出去。李龍、趙虎等在雜房、宅院察看,方知其宅另有一扇後門,只是那門也是自內閂著。趙虎詫異,道:“莫非那兇手飛上天、遁入地不成?竟成一樁密室兇案。”李龍近得院牆,細看牆坯並牆腳,恍然大悟,原來兇犯閂了前、後門,卻是翻牆而逃的。趙虎疑惑道:“那廝有門不走,何故翻牆?”李龍道:“此正是兇犯狡詐之處。”趙虎笑道:“兀自可笑。此牆甚高,四下無墊腳攀高之物,那兇犯如何上得牆頭?莫非有飛高術不成?李爺且飛與我看。” 李龍語塞,沿牆察看,果無稱手落足之處,急出後門,細細搜索一番,亦無可疑之物。李龍苦思不解。二人報知蘇公,蘇公近得牆來,尋得一處,正是方才李龍查勘之處,道:“此坯遺下蹬踩痕跡,牆腳有少許坯土,此便是兇犯翻牆之處。”李龍笑道:“小人亦是此意。不過趙爺所言亦不無道理。那兇犯怎生翻越得這般高牆?”蘇公捋鬚笑道:“本府已知之。你等且細細想來。”李龍猜測那兇犯定是有飛爪之類攀越物甚。

待屍首抬出,鄰里街坊皆聞訊來圍觀。蘇公令人喚左鄰右舍上前辨認,確認死者是申魏。蘇公問及申魏為人。眾街坊皆言其是個無賴潑皮,父母早亡,有姊妹三個,皆已出嫁,家中只餘得他一人,這廝平日好吃懶做,拔葵啖棗,偷東摸西,眾街坊見得他時無不遠遠躲避。蘇公問道:“他平日常與甚人往來?”有街坊道:“今日水井裡死的那夜貓兒與他最為要好。此外,還有綽號豺狗兒、狐狸花貓、橫叉子等人,皆是些閑漢潑皮。”蘇公道:“昨日夜間,可曾有人聞得他家動靜?”左鄰老漢道:“深夜約莫子丑時分,老漢似聞得他屋內有喊叫聲。只是這廝平日夜間慣於酗酒撒潑、高呼大叫,故此小人並不曾在意。”蘇公道:“此中前後約莫多久?”左鄰老漢思忖道:“似只片刻。”蘇公又問些瑣碎雜事。

回得府衙,蘇公取出血鞋印拓影,依次擺放,細細揣摩,如此近一個時辰。而後令蘇仁舖一張白紙於案桌上,取出巾幘,將之攤開,細細察看,有如鑑賞珍品一般。李龍、趙虎甚是好奇,趨步上前,只見那巾幘沾有斑斑血跡,其上又有數根髮絲,雜有黑髮、白髮。蘇公小心翼翼拈起,借光細看,久久不語。李龍、趙虎益發好奇,卻不敢言語,唯恐亂了蘇公思緒。待蘇公勘驗罷,李龍疑惑道:“大人,凡常人皆是雙足著鞋、滿頭髮絲,天下一般。大人如此精心察看,又如何分辨得出蹊蹺來?”蘇公笑道:“所謂龍生九子,連母十樣。人亦如此,普天之下,百千萬之眾,雖有貌似者,卻絕無完全一般者。即便是那孿生同胞,亦有細微差異。且人之舉手投足、言語笑貌各有其異。知其異,而後知其人。”李龍問道:“大人查勘這血鞋印,不知有何異樣?”

蘇公笑道:“方才在申魏宅院中,李爺曾與趙爺爭辯,不知那兇犯怎生翻越高牆,逃之夭夭?本府今可告知你二人,那兇犯並非一人,實有兩人。”李龍、趙虎驚詫不已,原來兇犯有兩個!如此言來,定是一兇犯立於另一兇犯肩頭之上,爬上牆頭,而後牆頭上兇犯將同夥拽上牆頭,二人得以逃脫。 李龍不解,問道:“大人怎知那兇犯有兩個?”蘇公笑道:“本府非但知曉二賊,還知其中一人身長約莫七尺四五,身強力壯,正當壯年,乃是持刀行凶之人;另一人身長約莫六尺四五,年紀五十開外,且其家境寬裕,非是尋常貧苦人家。”李龍、趙虎、蘇仁等聞聽,皆目瞪口呆。 李龍驚奇道:“大人怎的知曉?”趙虎道:“莫非大人曾見得這二人不成?”蘇公笑道:“人之高下,則其足有長短、鞋有大小。觀其鞋印,知其足長,而後知其身長。本府查勘那血鞋印,竟有三種。”趙虎驚疑道:“莫非還有一賊不成?”蘇公笑道:“非也。乃是申魏之足跡。其次,若要知其身長,亦可自前後足印間隔長短來推算之。高者步長,矮者步短。”趙虎疑道:“若那兇犯反其道而行之,有意大步,或有意乜些,豈不大繆?”蘇公笑道:“若有異常,則另當別論。”李龍好奇道:“大人又怎知其壯年、老者?”趙虎道:“那巾幘雜有白髮,可想而知是一老者。”蘇仁反駁道:“這世間少年白頭者,何其之多?怎可因白髮而斷言老少?”趙虎頓時啞口無言。

蘇公笑道:“少年、青壯、老年,其心境各異,身亦不同。凡如手、足、眼、鼻、耳、五臟六腑、肌膚毛髮,皆有差異,或大或微。微者,譬如毛髮,雖如一般,實則大異。那巾幘毛髮,已露衰枯之色,可知其為老者毛髮。本府嘗與湖筆第一好手趙清蓮論及湖筆,同為圭筆,因山羊毛之各異,便有一百二十種之多。尋常人又怎能分辨?”李龍、趙虎驚訝不已。蘇仁道:“老爺依據毛髮知那老者,又如何知曉那壯年兇犯?”李龍、趙虎聞聽,亦疑惑。蘇公道:“細辨那血鞋印,壯年者,步履穩健,壓痕均勻;那老年者,步寬且外偏,落足有擦滑痕跡,且後跟壓痕明顯。”李龍、趙虎聞聽,如墜雲霧,不知所言。 蘇仁道:“老爺又怎知是那壯年兇犯持刀?”蘇公道:“那屍首傷口,入刺部位偏上,入肉刀徑不同,故知兇手高於死者。申魏身長不過七尺,而那壯年兇犯較其高出約半尺。”李龍、趙虎聞聽,心悅誠服。李龍問道:“卻不知大人何以知其家境?”蘇公道:“那巾幘乃是上等絹綾,且製作甚為精緻,必出於能工之手。其次,那血鞋印甚為清晰,乃是新鞋,且觀其形,當是皮靴。故此知其家境較為殷實。”李龍驚嘆道:“大人見微知著,真神仙也。”蘇公搖頭笑道:“此非神,乃觀之入微也。古來今來,多少冤假錯案,皆因大意疏忽所致。我等官吏,食朝廷俸祿,受百姓恩澤,當竭力為民。一樁冤假錯案,幾多怨恨血淚。我等官吏,於心何忍?你等當慎而又慎。”李龍、趙虎唯喏。

趙虎問道:“那申魏臨死寫下血字,大人以為是甚意思?”李龍道:“他欲寫下兇手名姓,只可惜寫得一字,便氣絕身亡。想必那兇手乃是姓木。”蘇仁笑道:“李爺怎知兇手姓木?”李龍反駁道:“申魏所寫莫非不是'木'字?”蘇仁道:“若那兇手與李爺一般姓李,起筆豈非也是木字?”李龍一愣,啞口無言。趙虎驚道:“如此推想。那兇手亦或姓楊、姓林、姓梅?”蘇仁道:“何止此些。又如姓杜、姓樊、姓柯、姓柏、姓柳。”蘇公笑道:“亦有姓查、姓杭、姓松、姓桂、姓相、姓權、姓桓等等。”李龍驚訝不已,道:“如此多姓,怎生查找?”蘇公道:“這一'木'字,究竟何意?須待查勘驗證。一般而言,當是指兇手姓甚名何。其餘緊要事物,亦不無可能。你等務必留心,切不可過於固執己見。”李龍、趙虎點頭咂嘴。

且說李龍、趙虎領了蘇公檯旨,暗中追查血案兇犯,凡街巷四周之店鋪、茶樓、酒肆、妓院、賭坊、客棧,一一查尋,共查得李姓人家十五戶、林姓人家三戶、楊姓人家三戶、梅姓人家一戶、柳姓人家一戶、杜姓人家一戶。除此之外,別無其餘含'木'之姓。此二十四戶人家,只四家較為殷實,細細查探,無有可疑之處。雷千、賀萬於市井中尋得豺狗兒、狐狸花貓、橫叉子等人,他等只道已有十餘日不曾與申魏來往了,不知因果,再三盤問,亦無可疑之處。 如此三日,未有絲毫進展。蘇公暗想,莫非那兇手之姓音同或音近“木”字,而申魏不知,識字又少,誤認作了個“木”字,遂令李龍、趙虎找尋姓母、姓穆、姓慕容、姓沐、姓莫、姓万俟者。李龍、趙虎查找一日,果有姓穆者一戶、姓莫者一戶,不過皆是貧苦老實人家,無有乾系。

如此三四日,無有一絲發現,李龍、趙虎等人信心大減,甚是沮喪。蘇公笑道:“古人言:行百里,半九十。你等怎的如此萎靡不振?興許不日便可水落石出。譬如池中網魚,即便百遍,亦不免有漏網之魚。你等查尋多日,可曾細想,或有漏網之魚否?”李龍取過數本冊簿來,道:“街坊戶籍盡在此,豈有漏網之魚?”蘇仁道:“城中諸多客棧,南來北往之人,如過江之鯽,豈上得冊簿?”李龍啞然。趙虎道:“城中客棧我皆一一查問過。”蘇仁笑道:“若那兇犯更名換姓,如之奈何?”趙虎不覺一愣。 蘇公道:“如若是那來往過客,此刻恐早已離城而去了。本府推想,屍首身上尚有散碎銀兩與青玉,可見兇犯並非謀財。死者與兇犯之間必有甚瓜葛?可推想此人乃申魏熟識之人,且必在附近。”遂引李龍、趙虎二人出了府衙,尋得街坊一好事多舌者,邀至酒肆,問及街坊雜碎瑣事。那街坊好酒貪杯,幾杯酒下,言語益發多了,張家長、李家短、王家喜、趙家悲,諸如此類。蘇公有意言及水井浮屍、申魏被殺,那街坊頓時口若懸河,娓娓道來,有聲有色,如同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蘇公尋機問話,道:“市井街巷中,不知甚處其名含'木'字?”那街坊思忖道:“確有兩處,一處名木春閣,另一處名神木井。”蘇公道:“卻不知那木春閣在何處?”那街坊嘆道:“你等若早來三十年,便可見得這木春閣。今蕩然無存了。想那木春閣乃是湖州第一大莊號,便在今日巷口酒米行處。那時刻,言及木春閣,湖州城並諸縣無人不知,哪個不曉。可惜其早早衰敗,落得個人去閣毀。今再言起,少有人知矣。” 蘇公嘆息,此正所謂富貴本無定,世人自榮枯。又問及神木井。那街坊道:“神木井便在那黃屠夫肉肆店鋪院內。聞得老輩人言,那神木井乃是湖州第一口井,那井水甘甜可口,甚是清涼。其中還有一段淵源。傳言千百年前,湖州城本不過是一小莊,莊中只一二十戶人家,莊民四處掘井取水,但見土出,不見水來。莊民無奈,只得往返數十里取水。這一日,莊外來得一遊方道人,見得沿途男女老少結夥挑水,甚是勞苦。遊方道人甚是詫異,上前詢問。眾莊民如實相告。道人便入莊中來看,只道是此處地下有一孽龍,鎖住水脈,故掘深井不見水出。道人遂作起法來,抽劍砍下一截桃木,尋得一處,道此處便是龍首所在,但見道人將桃木往地一插,忽然一聲驚雷,卻見自桃木洞口飛出一條黑龍。眾人驚恐四散。那道人揮劍追將而去,那孽龍甚為惱怒,回身欲噬道人。那道人道法非凡,祭劍斬了那孽龍。那道人插桃木之處便成一井,眾人稱之神木井。那孽龍屍身落於地,遂成一溪,即今日之龍溪。龍首掉落一處,便是城西十餘里外的龍首道觀所在。” 蘇公聞聽,笑道:“那道人想必就是許真君。民間傳說,果真精彩有趣。但不知鄰里街坊之中,可有人諢號含'木'字者?或其字起筆為'木'者?亦或音同音近'木'字者?”那街坊細細想來,道:“確有一人。便是那棺木店掌櫃鐘吾仁,其為人甚不爽利,因那棺木時進時出,街坊人暗中訕笑譏諷,送了個諢號,喚作'木中無人'。久而久之,人皆呼這諢號,倒是他的真名實姓卻漸而忘了。”蘇公思忖,追問些瑣事,頓起疑心,遂令李龍、趙虎前往查探。 李龍、趙虎問明方向,尋得巷尾,正見得那棺木行,便假稱尋買上等棺木。店鋪掌櫃鐘吾仁急忙上前招呼,這鐘吾仁,約莫五十二三歲,身高六尺三四,滿面堆笑,引李龍趙虎到院內來看,但見四個木匠,刨木釘板,做得甚勤,一側院中十余副各式棺木,或黑黝黝漆過,或待漆。李龍暗道,若是夜間來此,恐不免心寒膽戰。趙虎藉機探問,那鐘吾仁甚是精明,凡與血案相干之事一概搪塞不知,便是疑惑猜測之類言語也不曾言一句。李龍、趙虎恐他疑心,出得棺木行,來尋蘇公。 蘇公聞聽,思忖道:“如此言來,這鐘吾仁端的可疑。”又令二人折回棺木行,日夜監守,察看其動靜。李龍、趙虎守候一日,未見鍾吾仁露面,心中疑惑,便遣一名公差喬裝前去窺探。不多時,公差來報,只道那鐘吾仁早已不在店鋪中,問其去向,店鋪伙計、木匠皆不知曉。李龍、趙虎大驚,莫非那鐘吾仁見勢不妙,偷偷潛逃不成?原來水井撈屍時,那鐘吾仁曾見得李龍、趙虎,故一眼便識破二人意圖,知事敗露,而後急急潛逃。 李龍急忙回府禀報。蘇公捋鬚笑道:“他既逃走,分明是心虛了。此不打自招也。”李龍引人復往棺木行,喚來伙計,清點人數,單少了鐘吾仁與其堂弟鐘吾義,細細詢問二人模樣,那鐘吾義三十七歲,身高七尺三,與蘇公的推測有相似之處,且那申魏與鍾氏兄弟甚熟,有些來往。趙虎引人四處搜尋鍾氏兄弟下落,李龍回府報知蘇公,諫言下得海捕公文,四方張緝。蘇公搖搖頭,幽然道:“《易》曰:需,有孚,光。且先將趙爺等喚回來,待過得三四日,風聲過去,暗中探明去向,而後擒之。”李龍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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