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湖州篇

第30章 第四章強而強之

且說趙虎每日在市井間查探,不曾查得烏篤卓下落,卻是那小賊小盜捉了五六個。這日,不覺間來得興隆莊前,只見掌櫃荀花間正滿面春風招徠生意,趙虎好奇,入得店來。荀花間認得趙虎,急忙招呼道:“趙爺且坐。”又令伙計端來熱茶。趙虎笑道:“今日荀掌櫃眉開眼笑,似有甚好事?”荀花間笑道:“趙爺怎的反來問我?”趙虎詫異,道:“我怎生知曉?”荀花間笑道:“趙爺在府衙做公,怎的不知?”趙虎茫然道:“我有幾日不曾回府衙,實不知何事。”荀花間道:“原來如此。趙爺不知,那羊儀怙已被蘇大人收監下獄,擬判死罪了。” 趙虎驚道:“羊儀怙?莫非便是開泰綢莊的老東家?”荀花間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這羊儀怙為人陰險奸詐,不守誠信,經商多年,不知欺詐了多少主兒,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深知其為人,故不敢與他有絲毫來往。他在羊家堡,橫行霸道,欺男霸女,做下種種惡行。蘇大人言:他之所做所為,已人怒天怨。今被收監下獄,湖州百姓無不拍手稱快。”趙虎嘆道:“如此說來,湖州絲綢三大莊主兒,今只餘下一人了。”

正言語間,興隆莊伙計章小寸回得店來,見著荀花間、趙虎,忙道:“昨日小人回家,無意間見得一人,竟似是那烏篤卓。”荀花間、趙虎聞聽,不覺一愣。趙虎大喜,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這章小寸家在城北外三里地之杏林莊,那莊道旁有一小客棧,喚作杏林客棧,那客棧店家乃是章小寸本家叔叔。章小寸曾藉得他一貫錢,今日一早去還他,無意間見得客棧內有一客官,似曾見過,細細回想,方想起此人正是那日來興隆莊與荀掌櫃商討生意的烏篤卓。只是這廝衣著平常,出手拮据,並非綢商。章小寸尋個無人之機,詢問本家叔叔,方知那廝喚作劉四郎,乃是杭州人,家中遭難,前來湖州投奔姨丈,只是久不曾來往,竟不知姨丈住處,只得先尋個住處落腳,細細尋訪。

荀花間疑惑道:“定是你眼花錯認作他人。這天底下貌似者何其之多?”趙虎卻不這般認為,道:“那烏篤卓久不露面,必定掩其身份。此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趙虎執意要去探個究竟,荀花間亦不多言。 趙虎離了興隆莊,出了北城門,行不多時,便來到了杏林莊。那杏林客棧便在道旁,入得店內,店家笑臉來迎,趙虎只道自長興來,前往杭州,欲在此歇息一日。而後,摸出些散碎銀兩,要了兩斤酒與下口肉食。店家令渾家速去備酒上菜,趙虎留意四下,並無他人,便與店家言語,說東道西。言語間,便言及了劉四郎,趙虎嘆道:“如此尋人,豈非是大海撈針一般。店家聽他言語,果是杭州人?”店家道:“怎會聽錯,我渾家便是杭州人。”趙虎心中疑惑,思忖:那烏篤卓乃是蘇州口音,此劉四郎非所尋之人。巴前算後,又恐錯過,只得耐心等候,探個究竟。

約莫黃昏時刻,那劉四郎方才回店,見著店家,分外高興,只道今日機緣甚好,竟在道中逢著了姨丈。店家亦為他歡喜。劉四郎回房收拾包袱雨傘,與店家結清房錢,謝別而去。趙虎早留心那包袱,似只是幾件衣裳,並無緊要之物。趙虎怎肯死心,別了店家,悄然跟上。行得一里來地,卻見前方道旁停有一輛馬車。劉四郎上得前去,亦不言語,入得車蓬內,徑直往湖州城而去。趙虎嘀咕道:“此馬車分明是來接他,怎的遠遠停在此處?其中定有甚蹊蹺?” 趙虎遠遠跟隨,行不多時,便進得湖州城。那馬車依城牆根而行,左轉右拐,入得一條小巷,在一宅院後門前停下。自馬車下來一人,正是劉四郎,卻見他快步入得宅院,掩上了門。那馬車沿巷而去。趙虎環顧四下,在那宅院門旁做下暗記,而後尾隨而去。那馬車穿巷過街,到得一出豪宅方停下,正是開泰綢莊羊儀怙城中住宅。

趙虎遠遠窺視,卻見自馬車下來一人,約莫三十,徑直入得宅內,那守門家丁非但未加盤問,反甚為恭敬。趙虎暗道:“此人竟是羊府中人?如此推想,那絲綢之事莫非是羊儀怙之陰謀?這世間根本沒有烏篤卓,所謂烏篤卓不過是劉四郎化名而已。羊儀怙暗施陰謀,不知是何意圖?”趙虎百思不得其解,又守候半日,未見那人出來。趙虎思忖,當先回府告知蘇公,商議對策。遂趕回府衙。 待趙虎將此事細細道出,李龍亦將羊家堡之事道與他聽。眾人疑惑不已。蘇公道:“此二者是否有乾系?當先證實那劉四郎確是那烏篤卓。”遂令李龍、趙虎前往查實。二人領命而去。蘇仁道:“依趙爺所言,後下馬車之人似是羊府總管羊幸言。”蘇公輕拈長須,思忖道:“如若二者確有乾連,又是甚意?”蘇仁道:“羊儀怙令劉四郎假名烏篤卓,裝扮作富商,付下定金,與各家綢裝商定生意。此舉意欲何為?果真是為了大肆購進絲綢?”

蘇公道:“湖州絲綢第一業主朱山月死了,羊儀怙便欲趁此機會取而代之,霸占湖州絲綢買賣。”蘇仁疑惑道:“若他果有此心,可暗中採買,可怎的反高其價?豈非與自己為難?”蘇公思忖道:“此正是我久思不解之處。”蘇仁道:“那羊儀怙非等閒之輩,怎肯如此輕易就範?但恐他暗中使詐。老爺可令人暗中監視羊府動靜。”蘇公然之,傳令下去,令雷千、賀萬、吳江日夜監守。 正言語間,門吏來報,巫相欽大人求見。蘇公急忙出迎。入得客廳,賓主落座。巫相欽道:“這幾日,下官細細查訪絲綢一事,其中種種跡象,頗為蹊蹺,令人費解。今特來求救於大人。”蘇公詢問其詳。巫相欽詳盡說了湖州絲綢買賣情形,而後道:“卑職以為。所謂烏篤卓高價採買絲綢一事,實是一樁陰謀。”蘇公微露驚訝,道:“何人暗中指使?”

巫相欽道:“卑職以為,最可疑者便是那於九。”蘇公反問道:“何以見得?”巫相欽道:“卑職暗中查探湖州各家店鋪商號。暗中大量採買絲綢者,惟有開泰綢莊一家。此外少數幾家店號,進買少許。餘下如九陽綢莊等十餘家在靜觀其變。卑職探知,自朱山月死後,於九早已蠢蠢欲動,欲稱雄湖州。而湖州府惟開泰綢莊財大勢大,可與之抗衡。若能一舉擊垮開泰綢莊,湖州絲綢第一主便是於九了。” 蘇公點點頭,道:“巫大人所言不無道理。開泰綢莊少東家羊修竹年少無為,可其父羊儀怙老奸巨猾,如此計謀,怎會輕易上當?況且開泰綢莊家財甚大,即便其貨高進低出,虧得不少,但無大礙。而那神秘買家所付定金亦不少千兩,收效甚微,豈非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巫相欽一愣,遲疑道:“此正是卑職不解之處。此施計者,不惜千金,可見其財多勢大,亦可見其用心之深之狠。付出千兩,欲收萬金,此計謀之最終意圖。縱觀湖州府各絲綢莊家,惟九陽、開泰兩家可與爭鋒。今九陽泰然自若,開泰蠢蠢欲動。此一動不如一靜也。”

蘇公思忖道:“本府曾與羊儀怙言及此事,他談笑自若,弦外有音。依本府看來,此中細節,羊儀怙早已盡知。動則進,進則生;靜則止,止則亡。兵法雲:置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巫相欽道:“大人以為,那羊儀怙欲孤注一擲,一搏生死?”蘇公道:“羊儀怙雖年已六十,卻有十二房妻妾,可見其精力過人。況且其為人狡詐,甚為精明。如此之人,又怎會這般輕易將苦心經營數十載的基業交與那無才無志、整日花街柳巷、吃喝嫖賭的兒子羊修竹呢?”巫相欽疑道:“當日卑職聞聽羊儀怙將開泰綢莊一股腦交與其子,而他卻回羊家堡安享天年之時,甚為詫異,卻不曾細想其中原由。” 蘇公淡然笑道:“羊儀怙何曾不知曉於九野心?他令兒子掌管開泰綢莊,實欲迷惑於九。於九隻道羊修竹年少好欺,故而大意輕敵。禍莫大於輕敵。”巫想欽茫然道:“依大人所言,這幕後主使究竟是何人?”蘇公道:“今不敢妄言,須細細查證方可知曉。”巫相欽笑道:“何必查證?今勝負已出了。”蘇公詢問其故。巫相欽道:“今羊儀怙已被大人擬判死罪。羊、於之爭,羊敗於存。餘下一個羊修竹豈是於九對手?”蘇公捋鬚,幽然嘆道:“羊儀怙作惡太多,自取其禍。此未戰而先敗也。”

晚膳後,巫相欽告辭離去。蘇公在書房夜讀,至夜深方才歇息。不想子丑時分,蘇公忽被人喚醒,乃是蘇仁在房外呼喚,側耳細聽,卻聽得嘈雜之聲,不知何故,遂披衣出得房來。蘇仁急引蘇公至院中,手指東方。蘇公抬頭望去,卻見東方夜空一片紅光,不覺大驚:“何處失火?”遂引蘇仁及數名家人急急出府,直奔東城起火處而去。 到得起火處,卻是臨街一家店鋪著火,早成火海矣。那火焰沖天,如同白晝一般。卻見巡城官吏率領百餘人正奮力撲火,無奈火勢甚大,竟無人敢近。任憑那大火將店鋪並宅院吞噬。幸虧左右無共牆毗鄰,大火未曾曼延波及他家。蘇公詢問街坊:“此是何家店面?”街坊道:“乃是開泰綢莊。”蘇公、蘇仁聞聽,大驚失色。有人嘆道:“可惜店舖內數千匹綢緞毀於一炬。”蘇公頓時木然。

卻見那大火前有人跪地嚎啕大哭,正是羊修竹。其後羊府管家羊幸言呆若木雞,似有悲色。偌大一家綢莊竟在大火中灰飛煙滅、鬼爛神焦。 蘇仁感嘆萬千,喃喃道:“持強必弱,物壯則老。此天之道也。”蘇公眼望那熊熊烈火,聞得蘇仁言語,不覺一愣,不由想起佛印禪師來。蘇公離京外調之日,佛印禪師出送三十里,道:“學士臨行,貧僧有一言相贈。”蘇公道:“禪師請言。”佛印道:“盛極必衰,否極泰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蘇公心中暗笑,口中卻道:“子瞻謹記。”今見開泰綢莊毀於大火中,豈非正應了佛印“盛極必衰”之言?莫非蘇某前程仕途竟如開泰綢莊一般? 正胡亂思索間,忽轟的一聲巨響,驚得蘇公一震,急忙看去,卻是那屋脊、脊檁坍垮下來。蘇公問街坊道:“何故著火?”左右街坊皆言不知。蘇公心中詫異:“開泰綢莊已數十年,燈火管制甚嚴,豈會無端著火?莫非有人故意縱火不成?若係人為,此廝或雜在人中,幸災樂禍?”

蘇公悄聲告知蘇仁,二人分頭細細察看,無有可疑之人。蘇公心中暗道:“莫非是我多疑不成?”那巡城官無意間見著蘇公,急忙上前施禮,並禀報火災情形:原來,那開泰綢莊有十名伙計,分居在前院、後院,約莫子牌時分,有伙計出房便溺,卻見庫房火光熊熊、濃煙滾滾,急忙呼叫眾伙計。待眾人提水來救,那火苗早已上房了。蘇公詢問起火緣故。巡城官道:“何故著火,尚不清楚。”蘇公令他速速查明。 次日一早,蘇公正欲升堂,巫相欽急急來見,蘇公道:“巫大人必是為昨夜之火而來。”巫相欽點頭,又嘆息不已,道:“不想偌大一家綢莊一夜間竟成灰燼。細細想來,其中頗有蹊蹺。卑職以為,此便是那絲綢陰謀之真實意圖也!非欲買之,實欲燒之。”蘇公不動聲色,問道:“巫大人以為開泰綢莊之火乃是人為?” 巫相欽道:“正是。湖州盛產絲綢,故多絲商,祖祖輩輩,甚為註重防火。凡綢緞庫房院內皆有水缸,日夜蓄水。且四周隔火,即便星點火種亦不可入內。卑職官所知,湖州數年來不曾有絲綢店號著火之事。故而卑職竊以為,昨夜之火,絕非無意。”蘇公思忖道:“依巫大人推斷,這縱火者係何許人也?”巫相欽茫然道:“此般大事,無有證見,卑職不敢妄言。”蘇公道:“本府已令巡城官查勘此事。今開泰綢莊綢緞盡毀,恐湖州綢價受震大動。煩勞巫大人料理平息。”巫相欽唯喏道:“此卑職之職責。” 巫相欽告退離去。不多時,趙虎來報,只道那隱身僻巷的劉四郎正是多方查尋的烏篤卓。蘇公聞聽,大喜,遂加派公差嚴密監視,並再三叮囑趙虎,切不可打草驚蛇。趙虎領命而去。蘇仁於一旁道:“老爺以為那劉四郎幕後尚有他人?”蘇公然之,道:“巫相欽大人所言不無道理。我亦曾苦苦思索,不知此陰謀用意何在。今火燒開泰綢莊,我明白了。此陰謀看似拙劣,實則巧妙,且甚為陰毒,非一般人可為之。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 蘇仁問道:“何事?”蘇公道:“不知這羊儀怙怎的會如此輕易上當?”蘇仁道:“利而誘之。羊儀怙為利所動,又低估對手,故有此失。不過那對手又是何人?依我猜想,定是那於九。”蘇公笑道:“何以見得?”蘇仁道:“細想此事,惟一受益者便是於九。自此,湖州便是他之天下,九陽綢莊便是湖州第一大綢莊了。”蘇公思忖道:“此亦不無可能。” 正言語間,門吏來報,巡城官求見。蘇公召他入堂。巡城官拜見蘇公,道:“卑職曾細細查勘,只因開泰綢莊已盡毀火中,宅院、庫房皆被焚燒,已成廢墟,加之昨夜急於撲火,現場多已遭毀,故不曾發現可疑跡象。難以判定起火緣由。”蘇公道:“可曾詢問店鋪伙計並左鄰右舍?”巡城官道:“卑職一一問過,無有可疑。”蘇公令他再查,切不可放過絲毫疑點。 待巡城官告退離去,蘇公退下堂來,換去官服,著一身青白衣袍,與蘇仁自後院出得府衙。蘇仁問何往。蘇公道:“且往牢城營探望羊儀怙。”蘇仁疑惑道:“老爺何故探他?”蘇公道:“他乃案中人,或可問出甚緊要事來。”主僕二人徑直往牢城營而去。 近得牢城營,遠遠見得一人自獄門出來,匆匆離去。蘇公望著那人身影,不覺一愣,忙喚蘇仁來看,道:“且看那廝,如此眼熟,似曾見過。”待蘇仁看時,那人一閃已不見了。蘇公詫異,細細回想,卻不曾想出。蘇仁道:“且去問那管營相公便知此人來歷。”蘇公然之。 入得牢城營,來得點視廳,卻見管營相公、差撥以及五六個軍漢正博錢。一名軍漢見得蘇公二人,喝道:“你等甚人?來此幹甚?”蘇仁上前,道明來意,卻瞞了蘇公身份。那管營聞得,笑道:“原來是探望羊爺。你等可曉探監之路數?”蘇仁奇道:“甚麼路數?”那差撥冷笑道:“你等怎的如此不達時務?便是要你等交些茶酒錢。”蘇仁方才醒悟,笑道:“小人只此二兩紋銀,不知可否?”那管營見得銀子,眉開眼笑,便伸手來取。蘇仁卻又將手縮回,笑道:“只怕老爺消受不起這銀子。”那管營聞聽,冷笑道:“這天下沒有爺爺消受不起的銀子。”言罷,便將蘇仁手中銀子一把奪過,納入懷中,令一軍漢引蘇公二人去見羊儀怙。 蘇公悄聲問那軍漢,道:“那相公每每受得銀兩,可曾分與你等些個?”那軍漢甚為不滿,低聲冷笑道:“哪有這般好事?即便是差撥官人,亦難得一兩,休道我等小卒。”蘇公道:“方才遇見一人出去,不知來此探望何人?”軍漢詫異道:“他亦是探望羊爺。怎的你等不識?”蘇公故作驚奇,道:“我等與羊爺相交多年,卻不曾見過此人?”軍漢道:“我亦不知名姓,一問羊爺便知。”蘇公然之,道:“卻不知羊爺囚在何處?”軍漢道:“便在前方那單身房內。” 軍漢引蘇公、蘇仁入得死囚大牢,行到盡頭,軍漢指引所在,道:“你等有話快說,不可久留。”蘇公唯喏,近得前去,卻見那單身房非同一般獄房,竟有錦綢被褥、上等美酒,想必羊儀怙出了不少銀兩。再望那羊儀怙,卻見他癱倒在地,一動不動,怒目圓睜,滿嘴鮮血,地上尚有一灘鮮血。蘇公大驚,輕聲呼喚,未見動靜。蘇仁詫異道:“情形似有不妙。”蘇公急喚回軍漢。軍漢見狀,亦甚驚訝,急急開得獄門。蘇公、蘇仁入得房中,探其鼻息,早已氣絕!蘇公查看屍身,並無致命傷痕。 軍漢見羊儀怙已死,驚恐不已,急喚蘇公、蘇仁速速離去。蘇公出得牢城營,回得府衙,即令吳江引公差將牢城營管營、差撥拘來。那管營、差撥見羊儀怙斃命,驚慌不已。說話間,早有公差吆喝進來,將二人鎖住。二人上得公堂,待認出蘇公,唬得半死,俯首求饒。蘇公將那驚堂木一拍,喝道:“你二人可知罪否?”管營、差撥驚道:“小人知罪。”蘇公道:“囚犯羊儀怙何故斃命?快快招來。”管營忙道:“小人未在獄內,不知何故。”蘇公冷笑道:“那銀子你卻知曉多少。不動大刑,恐你不招。”遂抽出一簽,擲於案前,道:“左右,且將之拖下,重責二十杖。”不待管營言語,衙役早將他拖翻在地,左右杖下,打得管營哭爹喊娘。 蘇公又道:“還不如實招來?”管營泣道:“大人,小的只貪圖錢財,卻不敢做那殺人害命之事。羊儀怙無端斃命,想必是那探獄者所為。”蘇公道:“你等可曾開得獄門放那探獄者入內?”差撥搖頭道:“不曾開得。小人見得那廝與羊儀怙隔著門兒言語,甚是親近。”蘇公道:“可曾聽得只言片語?”差撥吱唔道:“小人只聞得那廝喚羊儀怙作老爺,其餘言語卻不曾聽得。”蘇公問道:“那廝是甚模樣?”差撥道:“那廝約莫三十,身高如小人一般,其臉瘦長,那右耳旁有一小肉痣。” 蘇公聞聽,冷冷一笑,暗道:“果真是他!”遂喚過雷千,輕聲吩咐,令其速去緝拿羊幸言。雷千甚是詫異,不便多問,引人而去。 蘇公退下堂來,自在書房思前想後。又聞趙虎求見,趙虎入得書房,拜見蘇公,只道因一時大意,竟讓那劉四郎逃脫了。蘇公驚訝不已,道:“本府令你等加派人手,嚴密監守,那廝怎生逃脫?”趙虎愧疚道:“今日一早,小人來府衙之時,李龍等把守前後,卻不想自那宅中出來一女子。李龍令人上前察看,並無可疑之處。待小人回去,聞得此事,心生疑竇,遂引人衝入宅院,四下搜索,哪裡還有劉四郎身影?” 蘇公詫異,道:“李爺等人怎的如此眼花?竟連男女也分辨不出?”趙虎道:“李龍等細細察看了那女子,又與之言語,確是女子無疑,怎生疑心?實是那廝非同尋常,狡猾之至。大人且想,那廝化名烏篤卓時,言蘇州口音;他隱藏杏林客棧時,卻言杭州口音;此番喬裝成女子,嬌滴滴作女聲,其音又是湖州口音。足見其擅長變化、長於言語,大出我等意料之外。”蘇公聞聽,趙虎之言亦不無道理。 正言語間,雷千急急來報,只道已不見了羊幸言踪影。雖四處搜尋,亦無下落,想必早已逃之夭夭。蘇公思忖,道:“羊儀怙斃命獄中,他等陰謀已得逞矣。恐事發敗露,便脫身潛逃。”遂令趙虎、雷千速將眾人召回,不再追之。趙虎、雷千不解其故。蘇公笑道:“今羊幸言、劉四郎急急而逃,可見他等已知事發。若大張旗鼓、州郡緝拿,恐幕後主使殺人滅口。今之勢,當偃旗息鼓、緩而圖之。” 趙虎疑道:“大人以為,其幕後尚有他人主使?”蘇公道:“那羊幸言乃是羊府總管,此舉非為財為利,究竟是何意圖?本府以為,他不過是一內間也。”蘇仁不解,道:“此陰謀果然深遠!羊幸言蟄伏在羊府數年,卻不知他究竟受何人指使?” 蘇公道:“本府早已疑心羊府內有細作。那羊儀怙七妾本已掩埋,其屍首怎會無端置在羊修璁屍首旁?且羊儀怙做事素來精明,怎會如此大意,將羊府銀牌遺在二人屍首內?竟還有密道鑰匙?此必是有人暗中為之,意欲借我等之手,除去羊儀怙。此人又密信告知羊儀賾,令他羊族兄弟反目成仇。本府以為,此人必是知曉內情之人,當是羊儀怙之親信心腹。而羊儀怙之親信心腹又有幾人?那羊府教頭楊氏兄弟雖是外姓,卻是其爪牙鷹犬,本當可疑,卻不想他二人竟懷異心,掠得財寶連夜潛逃了。餘下還有何人?待那日趙爺見得劉四郎與羊幸言同馬車,本府便已知矣。” 趙虎道:“如此看來,那開泰綢莊失火或是他等為之?”蘇公點頭道:“當夜火起,本府亦曾前往,早疑心有人故意縱火。此人必定熟悉綢莊內外情形,方可謀劃得進出之路徑、時辰、放火處。”雷千道:“那羊儀怙、羊修竹定是信了羊幸言之陰言,大肆採買絲綢,囤積待沽,欲牟取暴利,卻不想反中其奸計。” 蘇公道:“本府曾細細思索,羊儀怙非尋常商販,牟取一時之利是假,欲一統湖州是真。非此不足以動其心。”雷千疑道:“今陰謀已成,羊儀怙亦問死罪。羊幸言又何必潛入獄中,將他殺了?”蘇公搖頭道:“非也非也。本府曾察勘羊儀怙屍首,並無外傷。他非是被殺,乃是活活氣死。”雷千嘆道:“不想這羊幸言竟如此狠毒。”蘇仁道:“依老爺之見,羊幸言幕後之人究竟何許人也?”蘇公道:“此陰謀處心積慮,用心叵測,非尋常人可以為之。”遂叮囑趙虎、雷千挑選可靠之人,喬裝改扮,暗中查尋此案。 數日來無有羊幸言、劉四郎音訊,蘇公甚為焦急。第四日,門吏來見蘇公,只道府門外有一老乞丐,手持一信要親呈大人。蘇公詫異,令門吏引入。那老乞丐見得蘇公,慌忙下拜,自懷中摸出一信箋,呈將上來。蘇仁接過信箋,轉與蘇公。老乞丐道:“四日前,小人在南城門外遇著一人。此人與小人五兩銀子,令小人四日後將此信呈與大人。”蘇公令蘇仁取五錢銀子賞與老乞丐。老乞丐拜謝退下。 蘇公看罷信箋,似有所思,良久,嘆息道:“原來如此。”蘇仁欲問又止。蘇公出得府院,徑直往府衙架閣庫房而去,蘇仁緊隨其後。庫房典籍官吏見蘇公到來,急忙施禮,蘇公道明來意。典籍官吏遂引蘇公查閱陳年卷宗。 次日一早,蘇公早早起來,急急出得府去。待蘇仁前來請安,方知蘇公已不見了,急忙詢問門吏,只道是大人已出府,卻不知往何處去了。蘇仁焦急,四處找尋,無有音訊。約莫黃昏時刻,蘇公方才回府。蘇仁見得,急忙來迎,正欲開口。蘇公卻道:“絲綢陰謀一案,已真相大白了。”蘇仁一喜,又一驚,埋怨道:“怎的老爺獨自外出查案?若有閃失,怎生是好?”蘇公笑道:“又非龍潭虎穴,有甚閃失?”遂令蘇仁速去召李龍、趙虎等人前來。 約莫一個時辰,李龍、趙虎、雷千、賀萬等人方才來齊,聞得蘇仁之言,個個驚訝,議論紛紛。蘇公令人端上香茗,又加點紅燭,而後笑道:“本府連夜將諸位召來,非為他事,只為開泰綢莊一案。此案前後,諸位爺等皆有功勞。今本府欲告知你等,此案已水落石出矣。”趙虎急道:“幕後元兇究竟何人?羊幸言、劉四郎可有下落?”李龍擺手道:“趙爺休要急躁,待大人慢慢道來。”蘇公道:“昨日本府接得一箋,乃是羊幸言親筆之書。”眾人納悶,那羊幸言為何寫信與大人?蘇公道:“絲綢陰謀之元兇非是他人,正是羊幸言。”眾人聞聽,疑惑不解:羊儀怙待其不薄,視為心腹。羊幸言卻設下詭計謀害於他,其意圖何在?為錢財?為美色? 蘇公道:“諸位細想:那羊幸言之'幸言'二字何意?”眾人聞聽,苦苦思索,不解其意。趙虎憨笑道:“若要知其意,須問他父母。”眾人皆笑。趙虎惱道:“你等休要取笑。某來問你等,這'幸言'二字與此案有何干連?”蘇公笑道:“羊幸言者,非其真名實姓。'幸言'二字非是他意,乃取於'報仇'二字也。〈見作者註〉”眾人聞聽,恍然大悟。趙虎驚道:“那羊幸言與羊儀怙有何冤仇?若有冤仇,羊儀怙又怎的如此信任他?”蘇公道:“只因羊儀怙並不知曉羊幸言之底細。此事源於二十五年前的一樁血案。”眾人聞聽,驚訝不已。 蘇公道:“二十五年前,湖州城中有一綢莊,名曰廣盛莊,掌櫃禹操守,為人忠厚本分。其妻徐氏,端莊賢淑。膝下只一子,喚作禹丕顯,不過四五歲。此孩童便是今日之羊幸言。那廣盛莊有三個伙計,一名夏備、一名管羽、一名羊飛。此羊飛便是今日之羊儀怙。那羊飛做事殷勤、言語甜蜜,那禹操守夫婦深喜之。卻不曾料想這羊飛為人陰險狡詐,日久竟起異心,欲霸占廣盛莊。那羊飛暗中散佈謠言,只道夏備與徐氏有染,又造得種種事端,引禹操守疑心。禹操守怒逐夏備。羊飛挑撥夏備,那夏備亦忿怒不已。” “一日,羊飛尋得時機竟將禹操守夫婦殺害,又引夏備前來,嫁禍於他。官府將夏備拿住,嚴刑逼供,夏備屈打成招。遂問成死罪,次年斬首。血案當日,幸虧管羽領禹丕顯外出遊玩,待他歸來,聞得此事,心中明白五六分。原來管羽為人心細,早知羊飛為人陰險狠毒,此樁血案頗有疑點,只是苦於無有證見,又恐羊飛加害丕顯,只得連夜帶走禹丕顯,遠走他鄉。此便是羊儀怙發蹟之真相。”眾人聞聽,驚詫之餘又不免嘆息。 “二十年後,禹丕顯重返湖州,尋找仇家羊飛,即今湖州巨賈的羊儀怙。羊儀怙財大勢大,若欲復仇,非尋常事也。禹丕顯化名羊幸言,尋機打入羊府為僕,以昔日羊儀怙一般手段取得其父子信任,幾年內竟成為羊府總管。” “羊幸言自入羊府,便百般結好羊修竹,與之廝混,齒甘乘肥,嫖賭逍遙,無所不為,深得其歡心。羊幸言此舉用心甚深,此般唆使,實則令羊修竹敗家也。羊幸言為羊府忙裡忙外,出謀畫策,竟成羊儀怙之心腹。” “羊儀怙本是好色之徒,年已六十,家有妻妾十二房,仍難滿其淫心。羊幸言便四處搜尋美女蕩婦,供其淫樂,又採買補腎壯陽之物與之進補,意欲損其精氣神。諸如羊府大興土木、羊家堡招募莊丁、欺壓百姓,皆是羊幸言之計也。” “那羊修璁與羊府七娘私通事發,被羊儀怙活活打死。姦夫被毀容拋尸,蕩婦連夜掩埋。羊儀怙只道人不知鬼不覺,卻不想羊幸言趁機將羊府身牌藏於屍首中。待羊修璁屍首被人發現,其又將七娘屍首掘出,連夜放置羊修璁屍首旁,又在其手中放置了一把密道鑰匙,意將我等引向羊府,借本府之手除之。” “羊幸言又將此事密告了羊修賾。羊修賾聞子被殺,大怒,遂聚眾大鬧羊府,刺傷羊儀怙,羊氏兄弟尺布鬥粟、反目成仇。因本府親臨羊家堡,插手此案,莊中眾多受害者亦隨之暴起,狀告羊儀怙。” “欲除羊儀怙,必先分化楊雷、楊霆兄弟。那楊氏兄弟早已垂涎羊府十娘美色,羊幸言心知肚明,尋得機會,在那十娘茶中下得春藥,又引楊氏兄弟前來,遂成其好事。那日羊儀怙被刺,令羊幸言、楊氏兄弟前往錢庫挑選金銀珠寶,意欲賄賂本府。羊幸言見時機已到,便挑明此事,楊氏兄弟大驚。羊幸言勸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今羊儀怙惡貫滿盈,人神共怒,榱崩棟折,大勢將去,何不趁此機會,卷得錢財並十娘逃之夭夭?楊氏兄弟信其言,依其苦肉計,將十娘喬裝成羊幸言,攜財連夜潛逃。待次日事發,那羊儀怙何曾疑心羊幸言半點?” “羊幸言的複仇陰謀,非只是除去羊儀怙,實欲毀卻開泰綢莊,令他家破人亡。他獻計道:今朱山月已死,湖州只開泰、九陽兩大家,若尋機擊敗於九,則開泰綢莊便是湖州第一大主也。此言甚合羊儀怙之心意。羊幸言又諫道:於九早有獨霸湖州之心,今欲鬥之,可令少主人接管綢莊,老爺聲言隱退,以迷惑於九。暗中則大肆採買囤積絲綢,以待時發。羊儀怙深信不疑。” “此刻,湖州城來了一神秘絲商烏篤卓,欲採買大批上等絲綢。其出手闊綽,動輒上千兩定金,令湖州綢行大震,絲價頓揚。羊幸言又進言道:此必是於九陰謀,意欲一統湖州,恐我等疑心,故假他人之名。羊儀怙頓感形急勢危,遂加緊採買。卻不想正中羊幸言之詭計。” 趙虎道:“如此言來,那烏篤卓與羊幸言乃是同謀。”蘇公道:“烏篤卓、劉四郎,皆是化名也。其真名實姓,卻隻羊幸言知曉。此人善於各地言語、長於喬裝改扮,想必出自戲社。” 李龍道:“那羊幸言所付千兩定金,自何而來?”雷千笑道:“他乃羊府總管,區區千兩銀子,有何難處?”眾人皆笑。蘇公道:“諸位可曾細想羊儀怙言他錢庫失竊五百兩黃金之事?初始,本府只道是他故意為之,欲嫁禍羊修璁、七娘。本府從七娘屍首尋得錢庫密道鑰匙,只當是羊儀怙授意為之。錯也錯也。盜賊非是他人,正是羊幸言。他曾每日與羊修竹廝混,日夜在那花街柳巷、溫柔鄉里。盜取並偷制幾把錢庫鑰匙,易如反掌。他與楊氏兄弟合謀,在那守衛家丁茶水中下得蒙汗藥,將二人迷倒,入得庫中,卻偷得牆角內側一箱金子。那守衛絲毫不知,待過了數日,何曾查得出來?” 李龍疑惑不解,道:“他為何捨近求遠?”蘇公笑道:“羊幸言思慮甚為周密。那牆角內側之箱,未常開啟,箱面灰重,可拓手印也。”趙虎益發疑惑,道:“他既為盜,怎會有意留下手印?”蘇公笑道:“他手五指,而羊儀怙之手卻是六指。羊幸言在箱面多印一指,乃嫁禍羊儀怙。此箱開而不合,有意為之,待羊儀怙入室,一眼便可瞧見。” 雷千問道:“那箱既不常開啟,他盜得金子,可僥倖避過些時日。為何反開著箱子,令羊儀怙瞧見?”蘇公道:“羊幸言此舉,一者盜金,二者加重羊儀怙疑心,令他無端猜疑家丁家僕家眷,致使羊府雞犬不寧。待他見得本府開啟密道,只當盜賊是羊修璁、七娘;待楊氏兄弟卷錢潛逃,又疑心盜賊是他二人,始終不曾疑心羊幸言。如此可謂真真假假、撲朔迷離。” “待羊儀怙問罪被囚,羊幸言見時機已到,便趁夜黑人靜之時,縱火焚燒開泰綢莊庫房。那夜火起,本府亦曾趕到,曾見他立於羊修竹身後,似有傷悲之色。他人只道其悲綢莊毀於大火,實則哀哀父母也。” “次日,羊幸言入得牢城營。羊儀怙只道他來探望自己,甚為高興,卻不曾想開泰綢莊一夜之間化成廢墟,凡此種種事端皆是羊幸言暗中指使。待羊幸言道出舊仇,羊儀怙方才明白,遂火氣攻心,吐血而亡。” “陰謀已成,羊幸言、劉四郎遂喬裝改扮,逃之夭夭,不知去向。本府閱得其信,亦感嘆不已。遂翻閱陳年案卷,尋得夏備弒主一案卷宗,知曉其中原委。次日,本府尋得廣盛莊遺址,二十多年過去,早已物非人亦非了。幸虧卷宗中有左鄰右舍姓名,沿街尋訪,有五六名老者依稀憶得此事,皆道禹操守乃好人也。本府詢問其墳何在?一位好心的老者引本府出南城門十里,上得亂墳崗,細細辨認禹操守夫婦墓塚。待他尋得時,卻見墓塚蒿草已除,墳頭添舖新土,墳前尚有紙錢香燭焚燒跡象,他大為驚訝,道:莫非其尚有後乎?本府察勘四下,認定羊幸言已離去多日了。” 眾人皆嗟嘆不已。趙虎嘆道:“羊幸言若非此計,又怎能鬥得過財大勢大的羊儀怙?此計可謂絕妙至極。” 蘇公嘆道:“羊儀怙作惡多端,終遭其報。羊幸言,錯也錯也,當稱禹丕顯,其身世亦尤可憐。此強而強之之計,雖然絕妙,卻亦為害非淺。單言開泰綢莊所毀綾羅綢緞,卻不知是多少吳越蠶婦之血汗?”眾人皆默然無語。 蘇公推開窗格,遙望長空,無月無星,只覺夜風拂面,寒氣襲人…… (本卷完)
一、“報仇”二字繁體為“報讎”。 二、“強而強之”語出自《戰國策》,《燕策二》之《客謂燕王曰》篇中道:“因其強而強之,乃可折也;因其廣而廣之,乃可缺也”。強而強之是中國兵法中非常絕妙的一條計謀,它假裝順從對手之意,將其引向極端從而招致失敗。李炳彥、孫兢在《縱橫捭闔》一書中寫道:“任何事物若走向極端,必然會向相反的方向轉化。在競爭的激流中,'冒尖戶'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因此,在'伐交'中,學會'借勢',因勢利導,誘使強者去逞強,把急於向外擴張的對手引到矛盾的聚焦點,使其由強變弱,由盛變衰,是策略家所應把握的重要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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