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湖州篇

第10章 第三章書生盜賊

且說趙虎在湖州城中暗訪查尋,三街六巷、茶樓酒肆、集市碼頭,四處探聽,並無甚消息。又尋些江湖朋友、小偷無賴打聽,一無所獲。整整一日,趙虎人疲力乏,尋了一家飯莊,喝了四角酒,吃了些魚肉,待出飯莊時,天色已晚。趙虎尋思,夜間四下溜達,或有發現亦未可知。便沿街而行,轉悠了約莫一個時辰,無有發現。趙虎只覺腿酸,左右張望,意欲尋一處歇腳。望得遠處一宅,有些燈火,不覺一喜,心道:原來有這一好去處! 上得前去,門前懸一大紅燈籠,趙虎狠力捶門,不多時,門內有人說話。門開得一條縫,露出一張婦人臉,惱道:“哪個如此鹵莽?敲門如打雷一般,莫若捶壞老娘的門。”趙虎嘻嘻一笑,推門道:“巧兒,你道我是誰?”那婦人看清來人,滿面堆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趙爺。趙爺怎的今日記起小女子來呢?好些日子不見趙爺,莫不是又有了相好不成?”趙虎笑道:“說哪裡話。我有公事在身,前些時日並不在城裡。昨日方才回來。”那巧兒道:“原來如此。快快進來。可曾用過晚飯?”趙虎道:“用過了。”抬腳進得院子。那巧兒關上門,與趙虎進得房去。

巧兒做了兩碟下酒菜,又取來一壺酒與兩隻杯。二人談笑打鬧。正飲間,忽聽得外面有人叫嚷,巧兒聽得仔細,正是自家弟弟二郎,忙起身去開門。不多時,巧兒引進一男子,到得趙虎前。巧兒引見二人。二郎急忙施禮道:“原來是趙爺,早聽得姐姐說過。”巧兒道:“你有甚事?”二郎看了趙虎一眼,神色尷尬,不便開口,向巧兒使了個眼色,意欲去屋外言語。巧兒惱怒道:“定是輸了錢,又想來討要不成?”那二郎傻笑道:“且借弟弟些個,贏得本兒便還與姐姐。”巧兒聽得火起,舉手一下,打在二郎背上,那二郎哇哇叫疼。巧兒怒道:“你休想得到我一個錢兒。”二郎苦苦哀求。那廂趙虎看得清楚,笑道:“你姐弟兩個休要吵鬧。二郎,我手中有些碎銀,你且拿去一博。”

巧兒正要阻撓,那二郎身快,一把拿過銀兩,揣入懷中,口中道:“趙爺仗義疏財,果然名不虛傳。”趙虎淡然一笑,道:“你拿得銀兩,當替我做些事兒。”二郎笑道:“何事?趙爺只管說來。”趙虎道:“你整日與一夥潑皮無賴為伍,可曾聽得某些風聲?”二郎反問道:“甚麼風聲?莫不是指府衙內失盜之事?”趙虎喜道:“正是正是。原來你早已聞得此事?”二郎笑道:“城中早已風傳。”趙虎驚道:“早已風傳?怎的如此迅速?”二郎道:“你道此是機密不成。我聽得人說,此事乃是飛天俠所為。” 趙虎又一驚,道:“飛天俠!又是這廝?”二郎道:“不是他,還有誰?趙爺,你且細細琢磨,那飛天俠身懷絕技,高牆深宅,如入自家。誰有這般本事可入府衙?誰又有這般大膽?湖州城中,唯有飛天俠。”趙虎連連點頭,道:“言之有理。”二郎道:“趙爺還有事兒嗎?小弟去了。”二郎轉身出門,逃一般去了。巧兒罵罵咧咧,關門進房。趙虎笑道:“巧兒息怒,讓他去博,或許可贏些錢回。休得壞了你我二人心情。”巧兒嗔笑。而後二人打情罵俏,溫存纏綿。

半夜間,趙虎忽被一陣聲響驚醒,細細聽去,似是有人打鬥,正欲起身,那巧兒醒來,摟住趙虎,道:“且睡個好覺,休管他人閒事。”趙虎道:“外面似有人打鬥,且去瞧瞧,若出了命案怎的是好?”說罷,披衣下床,出得房去,開了院門,看那街巷兩端,冷清寂靜,並無甚人。趙虎暗自詫異,只得關門回房。巧兒問道:“見著甚麼?”趙虎道:“真是怪哉。並無人影,想是已走了。”巧兒道:“必是那些男人為了麗花院那些雌兒爭風吃醋。”趙虎點頭,倒身睡下。 次日,趙虎早早起來,別了巧兒,趕到府衙,正欲去見蘇公,卻見李龍、吳江過來。趙虎叫住二人,將飛天俠之情形告與二人。二人聽得,哈哈笑道:“我等當是甚麼好消息,卻是這個。我等早已知曉,還待你說?”趙虎一愣,忽想起二郎話語“城中早已風傳”,李龍、吳江早已知曉亦不足為奇,遂問道:“你等可告知蘇大人?”李龍笑道:“大人早已知曉。”正言語間,卻見一頂官轎急急而來,到得府衙前停放下來,自轎內出來一人,正是湖州縣令秦聰碧。

秦聰碧下得轎來,徑直入了府衙,請求門吏傳告,只道有急事求見蘇公。不多時,門吏出來,引秦聰碧入得後宅。蘇公早在書房等候,秦聰碧見過禮,道:“蘇大人,卑職有要事相告。”蘇公令他坐下,細細述說。秦聰碧坐定,道:“卑職已探查清楚,那盜竊明珠賊人乃是湖州城中巨盜嚴微,綽號喚作飛天俠。”蘇公喜道:“秦大人辛苦了。那飛天俠者,蘇某已有所耳聞。秦大人,此中前後,你可細細探查清楚了?”秦聰碧道:“卑職著人打聽這嚴微的行踪,盜寶之夜,亦即前夜,他確不在家中,行跡甚是可疑。” 蘇公面有疑色,喃喃道:“若僅憑此點,恐難以服人。”秦聰碧笑道:“卑職手下還查探到,前日黃昏時刻,那嚴微曾在府衙後院街中露面。後街鞋行趙掌櫃、藥材鋪李掌櫃皆瞧見此人,定然不會看錯。只是未加留意,不曾見得他的去向、行徑。依卑職推想,他定是踢道踩點無疑。”蘇公聞聽,眼前一亮,道:“言之有理。”秦聰碧道:“卑職即刻遣人將他拘捕歸案,大人以為如何?”蘇公思索片刻,道:“可將他傳喚到公堂,先詢問對質。”秦聰碧唯唯。

秦聰碧正要退身出去,忽傳來聲聲鼓響,蘇公一愣。秦聰碧忙道:“乃衙前鼓響,定是有人擊鼓告狀。”不多時,李龍急急進來,禀報導:“禀大人,有人擊鼓告狀。”蘇公點頭,道:“升堂。”李龍稍有遲疑,未有離去之意。蘇公奇怪,問道:“還有何事?”李龍道:“大人,告狀之人非是他人。”蘇公、秦聰碧聞聽,頗為驚詫。蘇公問道:“非是他人,是何人?”李龍道:“便是那喚作飛天俠的嚴微。”蘇公、秦聰碧不覺一愣,方才說及此人,正待去擒他,他怎的反就來了?秦聰碧喜道:“大人,他既自己找上門來,我等亦省卻許多麻煩,可速將他拿下。” 蘇公搖搖頭,道:“不可,不可。城中風傳,飛天俠嚴微乃盜明珠之賊。他非癡呆,豈能不知?若果真是他所為,他定然早早逃遁,怎的反送上門來?”秦聰碧疑惑,道:“大人之意是,嚴微非是盜寶賊?”蘇公又搖頭,道:“非也。蘇某聞聽,此人非同尋常,圓滑狡詐,油光水滑,極為棘手。此來定然有其目的,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秦聰碧連連點頭,道:“大人所言甚是,卑職也曾吃過這廝的虧,還是謹慎為上。”蘇公令李龍速去,秦聰碧亦緊隨而去。

蘇公換了官服,到得前院,上得大堂。堂外廊廡早已聚集眾多好事者,翹足抬眼,交頸並頭。兩旁衙役已齊齊站立,甚是威嚴。秦聰碧站立一側,正打量堂下之人。蘇公上得公堂,一拍驚堂木。眾衙役齊聲吆喝。那人跪倒在地,不敢妄動。蘇公抬眼望去,只見那人書生打扮,素衣青巾。蘇公道:“堂下之人,你且抬起頭來。”那人將頭抬起。蘇公看得真切,那人面龐俊秀白淨、眉清目秀,約莫三十出頭,宛然一個讀書相公。 蘇公心中疑惑,不動聲色道:“你姓甚名誰?何事擊鼓?”那書生道:“回大人,小人姓嚴,單名一個微字。因抱屈銜冤,憤憤難平,故擊鼓呼冤。懇求大人為小人做主。”蘇公不覺一愣,目視旁側秦聰碧,暗道:天下同名者何其多也,此嚴微未必彼嚴微。

蘇公又問道:“嚴微,本府且問你,可有人稱你作甚麼飛天俠?”那嚴微低頭道:“小人好結交朋友,又好踢腳蹴鞠,頗有得意之處。湖州人口順,喚小人作飛天俠。”蘇公聞聽一愣,果真是他,便細細打量一番,此人文質彬彬,無有絲毫盜賊之相,心中暗道:如此之人,怎的會是盜賊?哎!自古盜賊君子焉可憑相貌而論?正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廝必是有備而來,且看他有何把戲。 蘇公思索片刻,依然不露聲色,問道:“嚴微,你所告何人?可有狀子?”嚴微於袖中摸出一卷,雙手舉起,早有李龍過來,接過狀子,呈與蘇公。蘇公展開細看,卻見字體遒勁有力,甚有功底,不覺驚嘆:此人如若加深修作,不出十年,便可成書道高手。蘇公看那狀子,言辭用語咄咄逼人,所告之人非是他人,乃是呂記貨棧掌櫃呂瑣,道他惡言污衊嚴微為盜賊,盜竊府衙明珠。云云。蘇公看過狀子,心中暗道:果然與明珠有關。人道他是盜賊,他不平,反告他人。此人端的不同尋常,必有所恃。蘇公將狀子遞與秦聰碧,秦聰碧閱過之後,面生怒氣,低聲道:“惡人先告狀。”

蘇公正要問話,卻不料那嚴微耳尖,竟聽得秦聰碧言語,遂大聲辯駁道:“小人竊以為秦大人言語有不實之處。”秦聰碧被其搶白,不覺臉紫,沉面道:“所謂無風不起浪。府衙明珠被盜一案,盜賊為誰?湖州城中百姓早已傳言,非呂瑣一人之言。古語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常言又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嚴微聞聽,冷笑一聲,道:“小人也讀過些詩書,曾見得書中有'無中生有'、'無事生非'、'空穴來風'、'白日見鬼'、'戳無路兒'、'沒屋架梁'、'無兄盜嫂'、'含血噴人'、'詈夷為蹠'、'營蠅斐錦'、'隕雹飛霜'等等言語。小人斗膽請問秦大人,不知這些言語為何意?”秦聰碧不覺大怒,喝道:“大膽狂徒,竟敢花言巧語,詆毀朝廷命官。蘇大人,此人當重責。”左右衙役皆看蘇公臉色。

那嚴微絲毫不懼,大聲道:“秦大人,小人不過一介布衣,一個平民百姓,有如一隻螻蟻,在大人手掌之中,可頃刻間成齏粉。人,自古皆有死,有何足惜?惟有天理昭昭、公道然然。大人乃朝廷命官,肩負我大宋江山社稷,身系百姓黎民生死,凡事若當兢兢業業、思而再思,若有疏忽,連累無辜,則上負天子之重托、下傷百姓之苦心。無憑無證,怎可如此輕言定論?小人以為,萬事皆脫不過一個理字,以理方能服人。若要依賴棍棒酷刑,焉能服人心?此非正人君子所為也。秦大人若認定小人乃是盜賊,可拿出真證實見,以示公堂。” 蘇公見嚴微這般辯口利舌,將那驚堂木一拍,道:“大膽嚴微,公堂之上,怎能任你肆意咆哮。本府問你,你又憑何證見狀告呂瑣?”嚴微道:“府堂之外,便有證人。”蘇公示意,李龍下得堂去,不多時引七八人上來,皆是書生打扮。眾人齊齊跪下。蘇公詢問他等姓名,眾人一一回答。蘇公又問嚴微其事。其中有一書生名謝清,道:“小人等皆願為嚴微作證。昨夜,小人等與嚴微同在醉花軒飲酒,談詩論詞,風花雪月。小人等正歡快時,聞聽得隔壁樓閣有人高聲談笑,小人好奇,留心聽了幾句,那乾人非談他事,正說著新任知州大人,亦即蘇大人夜失寶珠之事。那人言辭之間,似有幸災樂禍之意,繪聲繪色,添枝加葉,宛如親見一般。而後便推測盜賊兇身,竟言及嚴微,一口咬定嚴微便是盜寶珠之人。小人等皆聽得清楚,待那人道嚴微定是盜賊之時,嚴微頓生怒火,起身出門,闖入那樓閣欲與其理論。小人等亦緊隨其後。那樓閣之內有四五人,商賈模樣,說話者小人等皆識得,非是他人,正是湖州有名的呂瑣呂爺。呂爺見小人等無端而入,大為惱怒,呵斥小人等出去。嚴微問呂爺怎的知曉盜賊何人。想那呂爺卻不識嚴微,笑道:湖州城中,誰人有如此膽大,定是嚴微所為無疑。嚴微又道:這位爺怎的如此肯定?可有甚麼證見?呂爺道:老爺我說他便是他,關你等鳥事。嚴微大怒,欲上前相搏,小人等恐惹出事來,急忙將他拉扯住,百般勸說,方才出來。小人所說句句是實,絕無虛言。”其餘書生亦如是說,言之鑿鑿。

蘇公令他等當堂畫押。謝清等一一畫押。蘇公暗道:如此看來,嚴微所言並非妄言。蘇公道:“單憑你等一面之辭,本府怎能相信。李龍,速去將被告呂瑣喚來,當堂對質。”李龍率兩名衙役出得府衙。 約莫兩三刻時辰,李龍等將呂瑣喚來,那呂瑣莫名其妙,不知所以,跪倒在地。蘇公道:“呂瑣,本府將你喚來,可知何事?”呂瑣連連搖首,道:“小人乃本分老實之人,不知何事。”蘇公將嚴微狀告之事說與他聽,而後道:“嚴微所說可是實言。”呂瑣面紅耳赤,道:“小人所言亦是道聽途說,非小人造謠。”蘇公道:“你聽何人所言?”呂瑣低頭道:“城中人盡言此事。”蘇公道:“無風不起浪。嚴微,呂瑣所言你可曾聽得?”嚴微道:“小人聽得。所謂城中人盡知,不過是他推脫之詞。小人身在城中,卻不曾聽得有人說及。即便街巷有人言及,定是他放風造謠。大人有所不知,小人與這位呂瑣頗有些過節。” 蘇公疑道:“方才聽謝清所言,呂瑣似並不識得你,你二人又怎的來了過節?”呂瑣連忙道:“大人所言極是。”嚴微冷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呂瑣呂掌櫃乃是湖州城中有名商賈,頗有幾家貨棧。而為人所知者非是貨棧,而是他的古董生意,字畫善本,珍寶古玩,無所不有。去年,他在一戶人家見得一尊祖傳金身佛像,頓起貪心,意欲低價收得。那戶人家只有一母一子,那老母敬重佛祖,不肯與之。這呂瑣鴞心鸝舌,心懷不滿,怏怏而去。不日,他便糾集得四五個潑皮,闖入其家,強搶金佛。那老母與其子奮而相爭,但怎是這等虎狼對手,寡不敵眾,母子雙雙被打倒在地,鼻青臉腫,金佛亦被搶走。左右鄰里皆知呂瑣為人雕心鷹爪、狼猛蜂毒,哪個敢上前,只得遠遠瞧著,眼巴巴見他等揚長而去。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公理天道?那日小人恰巧路過,心中不忍,便與那母子寫下狀紙一份,並與紋銀五兩,讓他二人上府衙狀告呂瑣。幸虧前任張大人清正廉明,秉公斷案,那母子方得以勝訴。那呂瑣自恃有錢有財,暗中打通關節,得以保身,而後細細打聽,知曉其中緣故,故嫉恨小人,每每湖州城中有失盜之事,便傳謠放風,只道小人是盜賊。引得府衙公差捕頭多次將小人拘上公堂對質,幸虧張大人乃是清官,秉公辦理,小人方得無事。此番府衙寶珠被盜,他又故技重施,造謠生事,欲除我而後快。小人雖是一介布衣,卻也讀得聖賢之書,知廉恥、慎行端。今日小人一生名節便將毀於他手,怎生面對孔孟先聖、列祖列宗!千古奇冤!小人拜上大人,懇求大人為小人做主,還與小人一身清白。” 嚴微一番言語,那廂呂瑣早已滿面通紅,眼中含火,急道:“大人休聽此人花言巧語。湖州城中早已傳言其乃江湖巨盜,只是未有實證,不曾將他繩之以法。實乃我湖州之大不幸。傳言之事,並非出自小人之口,望大人明察。” 蘇公面無神色。一旁秦聰碧湊身過來,低聲語道:“蘇大人,這嚴微乃圓滑狡詐之徒,十分棘手。前任張大人曾與之多次交鋒,皆未結果。”蘇公輕拈鬍鬚,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府斷事,只認證見。此乃辯姦識兇、維持法度之準繩。呂瑣,你輕言污衊、毀人名節,乃是事實。嚴微所告亦為常理。本府判你罰銀五兩,與嚴微以為補償;又當堂陪言道歉,以昭眾人。服否?”呂瑣自認晦氣,只得低頭認了。蘇公又問嚴微可有異議。嚴微道:“大人,書云:口者,關也;舌者,機也。一言而非,駟馬莫追。湖州城中人人皆認為小人是盜賊,根深蒂固,即便昭示天下,亦不可去其餘聲。小人一生之名節莫非只值得區區五兩銀子不成?” 蘇公面含微笑,道:“本府上任雖不足三日,卻也聞知你之名。府中失盜之日,有人曾見得你在府衙後街出沒。本府問你,可有此事?”嚴微一愣,連連點頭,道:“確有此事。”蘇公一愣,道:“你在街中徘徊不前,前顧後盼,所為何事?”嚴微笑道:“小人意欲進入府衙。”眾人皆驚。秦聰碧喝道:“意欲進府?必是為盜珠探路踩點。”嚴微淡然一笑,道:“秦大人言重了。小人乃是讀書之人,久慕蘇大人大名,如若聖賢。今聞得蘇大人到得湖州,小人欣喜萬分,欲一睹翰林大學士之風采。不料因友糾纏,多貪了幾杯酒,錯過了時機,待小人趕來時,蘇大人早已進得府衙。小人追悔莫及,只得來回於府衙前後門,以期尋機見著蘇大人,聆聽教誨。並非其它。” 蘇公笑道:“如此言來,蘇某卻要謝過你了。常言道:人正不怕影歪。嚴微,旁人風言風語,自有其緣由。本府且問你,前日夜間,你身在何處?可有證見?”嚴微道:“大人問的是。小人確有證見。前夜,小人並未在城中,白日里,小人不曾見著大人面容,正欲離去,不料正遇上友人。即謝清等人。他等相邀往城外二十里之梅亭。梅亭之側居有小人友人梅禮之。小人欣然前往。是夜,小人與六七個友人皆在梅禮之家中住宿。有謝清、梅禮之等人可為證見。”一旁謝清道:“小人等願為嚴微作證。前夜,小人等確在梅亭,直至昨日晌午方才回得城中。” 蘇公細細看那謝清,察言觀色,隱約間,那謝清有得意之色,甚為可疑。莫非他等皆為嚴微做偽證不成?蘇公又問其餘幾人,皆是一般言語,想必是早已商議過的。蘇公一拍驚堂木,道:“此案今已明了,嚴微無有作案時機,不可能分身盜竊。本府就此判斷,原、被雙方不必再多言糾纏。”那嚴微心雖不服,亦無可奈何。呂瑣當堂交納紋銀五兩,委言賠禮。嚴微高呼三聲:“謝蘇大人。”但見那廂呂瑣氣得渾身哆嗦,兩眼冒火,七竅生煙。嚴微瞥眼望去,臉上露出得意之情。 雙方退身下去,蘇公正要退堂。公堂之外忽衝進一人,高聲呼喊。眾衙役齊聲吆喝,那人跪倒在地。蘇公詫異,低頭看去,卻見那人約莫五旬,身著錦衣,非一般平民。秦聰碧早已近得身來,低聲道:“大人,此人乃是江南樂府主人曹滄衡。”蘇公點頭,如此看來,此人必是為施青蘿而來。蘇公道:“堂下所跪何人?所為何事?”那人道:“小人曹滄衡,乃江南樂府東家。驚動大人,非為他事。只因小人府中失踪了一人,小人竭力尋找,未有音訊。特來乞告,懇望大人下得尋人文書。”蘇公問是何人。曹滄衡道:“乃是府中女子,姓施名青蘿。”說罷,於懷中摸一紙。李龍過來接住,呈上案堂。蘇公看去,乃施青蘿之畫像,果然清秀俏麗。秦聰碧立於一旁,低聲道:“不及其容貌百一。” 蘇公道:“曹滄衡,這女子怎的失踪?可將前後一一說於本府聽來。”曹滄衡點頭,道:“其中情形,小人亦不甚清楚。那日,朱山月朱爺欲邀青蘿次日相陪太湖春。青蘿欣然應允。次日一早,小人便聞聽,青蘿當夜竟不知去向。詢問府中上下,無一人知曉。往日,青蘿行踪必先告之於小人,從無這般事端發生。小人心急,便遣人四下尋查,整整一日,未有音訊。萬般無奈,只得上得公堂,懇求大人協力尋查。” 蘇公道:“如此一大活人,怎的無端不見了踪影?其中必有緣故。依你等思索,他或與人私奔而逃?或為強人擄走?”曹滄衡嘆道:“小人細細想過。青蘿並不曾有相交知己,絕非與人私奔。如此想來,或是採花強人夜入府中,悄然擄走。”蘇公看那秦聰碧,道:“城中可有同類事端?”秦聰碧道:“未曾有淫賊採花擄人之事。依卑職之見,擄人者並非強人,定是垂涎青蘿美色久矣之人。” 蘇公未加置否,問道:“湖州可有青蘿小姐親戚?”曹滄衡道:“無有親人,只有一養母,喚做施趙氏。居城西十里桃花溪。小人曾遣人往桃花溪詢問,施趙氏絲毫不曾知曉。”蘇公道:“他二人是甚瓜葛?施趙氏家中可有他人?”曹滄衡道:“那施趙氏本夫妻二人,以蠶業為生。那年,其夫施安外出,於路中拾得一女嬰。夫妻二人年過四旬,不曾有半點血肉,對孩兒甚是歡喜。施安將女嬰抱回家中,施趙氏喜出望外,請得一老先生,為其取了青蘿一名。不覺七年,那女孩甚是可愛。不料禍從天降,施安染上病疾,臥床不起,一年光景便耗盡家中財物。施趙氏四方借貸,訪醫尋藥,施安不曾有半點愈好跡象,反卻日益加重。施趙氏可謂已近絕路。有好心者與小人說及此事,小人十分同情,便為其償還欠貸,又與些銀兩為其安家治病。那青蘿小孩兒便到得小人府中。雖如此,小人亦十分疼愛於他。又二年,那施安終於不治歸西,只餘下施趙氏一人。後青蘿長大成人,名動湖杭。每月,青蘿必去桃花溪看望養母,甚是孝順。昨日,小人所遣之人於路中恰遇施趙氏,他正欲來樂府看望青蘿,怎知青蘿無端失踪,聞聽此訊,當即昏倒,醒來長哭不止,懇請小人著力尋找。小人再三勸慰,他方才離去。小人今已歇盡全力,無奈至此音訊全無。” 蘇公點頭,思索道:“聞聽說施青蘿才色雙絕,乃湖州第一美女,不知多少公子名流迷戀於他!其中不乏有心術不正者,或出陰謀,亦不無可能。你且細細想來,往來樂府追求青蘿尤最者,是哪些人等?”曹滄衡道:“這些主顧,小人知曉一二。青蘿之名,湖杭皆知。有不少名流富賈願出金為他贖身。小人雖是謀利之人,卻也懂得情義。非小人有意阻攔,但有青蘿喜愛者,即便無有分文,小人亦不加阻攔。若他不稱心如意,雖有百金亦不可求。那迷戀追求者不在少數,其中尤有二人,幾近癡狂。一者,乃湖州船塢主孔淶孔爺,孔淶年已近五旬,府中已有一妻八妾。小人怎能將青蘿許與孔淶作九妾?那孔爺十分痴迷,自見著青蘿來便似掉了魂一般,出金百兩欲求之。小人詢問青蘿,青蘿不允,小人只得拒絕。孔淶求婚不成,每夜必來小人樂府,只求見著青蘿容姿。如若不曾見著,便整夜不歸,心中早無家中一妻八妾。” 蘇公思忖道:“青蘿失踪之夜,這孔淶可曾到得樂府?”曹滄衡滿面詫異,道:“大人問的是。小人亦十分奇怪。當夜,孔淶確不曾來。那時刻,小人心中還閃過一念,怎的今夜不見孔爺來,只是未加細想。蒙大人提醒,小人卻想起來了。只是不知此與青蘿失踪有無干系?” 秦聰碧笑道:“依曹爺看來,這孔淶可有嫌疑?”曹滄衡一愣,細細思索,不敢妄言,道:“小人不知。” 蘇公道:“次日,他可曾到過樂府?他聞聽青蘿失踪有何異常之舉?”曹滄衡疑道:“細細想來,這其中確是有些蹊蹺。孔淶自此便未再來樂府。是否異常,無從知曉。”蘇公點點頭,道:“如此說來,這孔淶端的可疑。本府定將遣人前往偵查詢問。你道有二人痴迷青蘿,孔淶其一,另一人是何人?”曹滄衡道:“另一人乃是湖州名公子何固。”一旁秦聰碧笑道:“我早已料到是他。” 蘇公道:“本府見過此人,倜儻豐姿,十分孤傲,想是有些才學。青蘿失踪前後,他有何異常行徑?”秦聰碧道:“那日在'太湖春'中,何固聞聽青蘿失踪,大驚失色,十分不快。不知大人留意否?”曹滄衡道:“青蘿失踪,那何固到得樂府,面容焦急,詢問詳情。小人無以相告。他便悵然而去,似甚為傷感。今日一早,他又來詢問。”蘇公道:“如此言來,這何固非同孔淶一般貪圖女色,實乃動真情也。”曹滄衡點頭,道:“那何固自命不凡,尋常女子怎能入他之眼?他曾對小人言:此生非青蘿不娶。”蘇公問道:“除此二人外,可有他人?”曹滄衡道:“青蘿才色過人,追求者甚眾,獨此二人為最。”蘇公點頭,道:“曹爺安心。本府遣人與你四處查找,又張貼尋人告示,通告四方。”說罷,令衙役雷千、賀萬、倪忠、湯孝料理此事。曹滄衡拜謝告退。 蘇公正欲退堂,忽又有人高聲喊叫,只見四人急急進來,拜倒在地。蘇公看得清楚,當中一人竟是前案被告呂瑣,其後三人垂頭喪氣。蘇公心中疑惑:此人怎的去而復返?蘇公問他又有何事。呂瑣悲道:“大人,小人方才出得公堂,回到店中方知,小人店鋪竟然被盜了!”蘇公一愣,道:“大白天店中被盜,竟有這種事端!你且細細道來。”呂瑣氣惱道:“小人被公差喚來公堂對質,店鋪中只餘帳房、伙計三人。不料,後又來公差四人,只道是小人已犯事,前來捉贓。帳房、伙計聞聽,甚是害怕,不敢多問。那四人不知用了甚麼法子,竟迷惑住帳房、伙計,三人竟不能自主,竟將小人店中值錢物甚取出,被那四人盡數拿去。小人回得店中,三人依然迷糊不清。小人潑以冷水,三人方才清醒,然悔之晚矣。” 蘇公奇道:“本府並未遣公差前往你店鋪。秦大人與本府同在審案,亦未遣人,何來公差?”秦聰碧亦驚詫不已。蘇公思忖道:“莫非有人知你被拘喚,便假以府衙之名,喬裝成公差,騙你錢財?”呂瑣哀道:“大人所說極是。萬望大人為小人作主,緝拿竊賊,追回財物。”蘇公道:“你可細細查點過,失卻了甚麼?”呂瑣答道:“小人不及細點,約莫有幾十件貴重物甚。”蘇公准其案,託付秦聰碧辦理。 呂瑣出得公堂,甚為氣惱。帳房、伙計跟隨身後,垂頭喪氣,哪敢言語。府堂外閒人眾多,其中嚴微與眾友正閒聊,見著呂瑣窩囊模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呂瑣暗恨,上得前去,斥道:“你這廝為何發笑?”嚴微笑道:“呂大掌櫃此言好生蹊蹺,莫非大宋刑律不許人笑否?我自笑我,幹你甚事?古語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善惡到頭終有報。可笑可笑。”說罷,與眾友齊聲大笑。 呂瑣怒火頓起,呵斥道:“我那店鋪定是被你等盜賊所竊!”嚴微止笑,正色道:“呂大掌櫃言語可要三思,嚴微在此觀看蘇大人審案尚未離去,莫非有分身之術不成?眾多街坊皆可為我作證。你無有證見,切不可胡言猜測,誹謗他人,莫非又欲上公堂不成?”呂瑣怒而無語,恨恨而去。嚴微等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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