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蘇東坡斷案傳奇·湖州篇

第5章 第四章峰迴路轉

一夜無話。次日大早,蘇軾起得床來,洗嗽完畢,見得三位公差,囑咐再三。三人點頭,而後自去喬裝打扮,化作成一四方郎中、一卜卦先生、一賣糖小販。蘇軾暗笑不止,三人出店去了。 用過早膳,蘇軾信步街頭,聞得前方有鞭炮火銃之聲,循聲而去,卻見街坊人來人往,原來是那五味店架搭靈棚,辦理喪事,只見棺身前置有一張高腳方桌,左右銘旌,棺前點一盞隨身燈。兩個禪和子正敲打法器,口中念念有詞。靈前,白幡亂飄,旁架一鍋,一人正往鍋內扔些紙錢紙銀錠焚燒。棚下又有多張方桌,圍坐著眾多鄉人。蘇軾近得前去,有識得者告知錢家人。一個男子上得前來,單膝點地。蘇軾急忙架扶起男子,乃是錢達兄長。蘇軾勸慰再三,拉過一旁,詢問五味店伙計可在?錢兄點頭,蘇軾煩勞錢兄去喚伙計前來。錢兄滿面疑雲,不便多問,轉身去了。

須臾,錢兄與那伙計過來。那伙計約莫二十出頭,一臉憨厚之相,戰戰兢兢見了禮,興許是出娘胎未曾見過大官兒,很是膽戰。蘇軾輕聲問道:“你喚甚麼名兒?”那伙計道:“回……回大人話,小的錢小九。”蘇軾道:“錢小九,你且將你掌櫃近日舉止行徑細細說來?”錢小九遲疑道:“掌櫃近日並無異常舉動,小的不知說甚為好。”蘇軾道:“你不曾住在五味店中?”錢小九道:“小的家便在莊中,家中尚有四口。掌櫃看中小的手腳勤快,便雇了工。小的白日幫忙料理買賣,上完鋪板後便回了家。有時或去湖州提送些貨兒;有時掌櫃外出,小的便守在店裡。” 蘇軾問道:“錢掌櫃平日做些甚麼?”錢小九茫然道:“只是守在店中做些買賣。”蘇軾道:“平日與他往來的是些甚麼人?”錢小九道:“掌櫃為人熱情,來往店鋪之人甚多。”蘇軾道:“本府所指那私交甚好之人。”錢小九想了想,道:“私交甚好的朋友,有錢良老爺,有學堂錢老先生,還有湖州城做綢緞生意的朱大老爺。”蘇軾問道:“那朱老爺姓甚名何?甚麼模樣?”錢小九道:“朱大老爺喚作朱山月,身寬體胖,相貌堂堂,乃是湖州城數一數二的員外爺,只是甚少來此。”

蘇軾道:“這幾日,店中可有異常?”錢小九思索片刻,搖頭道:“並無甚麼異常。”蘇軾道:“你家掌櫃暗中與周玉兒可有往來?”錢小九不敢多言,看了看錢達之兄。錢兄聽得真切,道:“大人令你言,你當如實言來。”錢小九忙道:“掌櫃確曾與那周玉兒有所往來。”蘇軾道:“前夜,你何時離開店鋪?”錢小九道:“天黑即上板打烊。而後,小的便回家去了。”蘇軾道:“可見得那周玉兒來?”錢小九搖頭道:“不曾見得。” 蘇軾道:“你且敘說昨日大早情形?”錢小九道:“小的每日都早早趕來,昨日亦如平日一般。來得店內時,正見得掌櫃在賬房之中。”蘇軾道:“他在賬房內做甚?”錢小九搖頭道:“小的不知,此等事情小的不敢多問,自去掃地卸板。不久,掌櫃出來,小的見他身著衣襖,頭戴皮帽。掌櫃見著小的,說道:'小九,我出去一時,你且好生照看店鋪。'小的應聲,掌櫃便去了。”蘇軾道:“你可知掌櫃去甚地方?”錢小九搖頭道:“小的不知,掌櫃也不曾言過。”蘇軾點點頭,拈著鬍鬚,問道:“你可曾察看過掌櫃房間有何異常?是否少了甚麼物甚?”錢小九皺眉思索,道:“似乎不曾少了甚麼。”

錢兄忽插言道:“大人,小人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蘇軾道:“何事?”錢兄道:“我兄弟二人清點家弟財物,發現其錢箱中並無甚麼。家弟經營多年,且生意興隆,箱中絕無無錢之理。其中頗為可疑。”錢小九驚道:“怎的無錢?掌櫃每日清點賬目,贏利必存入箱中。”蘇軾道:“你怎的知曉?可曾親眼見過?”錢小九道:“小的見過,每逢領取月錢,掌櫃都是從箱中取出。前日回家之際,小的還見到掌櫃將錢存入箱中。”蘇軾道:“那箱甚麼形狀?且引本府去看。” 錢兄忙引蘇軾入得店中,來到後院臥室。但見室內靠牆豎有一個大木櫃,開啟木櫃,下層有一箱,高約一尺,長短一尺半。錢兄用一銅匙,開啟了箱子,甚為沈重。原來竟是鐵箱。箱中除了幾本賬冊,別無他物。錢兄道:“鑰匙乃從家弟屍首中得來,我與三弟,以及族中幾位老者,一同開啟此箱,只此幾本賬冊。”蘇軾拿過其中一本,隨手翻閱,果是一些出進賬目。而後又看一本,亦是一些借貸賬目。錢兄嘆道:“皆是些賬目。”蘇軾道:“是否另有存藏之處?”錢兄、錢小九皆搖頭道:“不曾有的。”

蘇軾沉思不語,眼盯著那錢箱。箱中無錢,這錢必是另存一處無疑,此處必是他人不知曉之處。或是這錢已被他人取走?那夜,周玉兒來此,莫非不是苟合,而是為了錢財?故而引發爭吵。錢達死因亦與此有關。莫非此便是兇案緣由?那最後得利者究竟何人?此人必是真兇!前者推斷兇身為錢良,似難以成立。一個小小五味店鋪,能有幾多錢財?錢良乃是大戶,家中自不缺少區區銀兩,況且錢良為人慷慨,四方施捨,怎會貪圖如此小利?如此言來這錢良不是兇身,兇身另有其人? 錢兄見蘇軾久久不語,道:“大人,何以對家弟情形如此關注?”蘇軾低聲道:“其實令弟並非意外溺水身亡。”錢兄驚道:“非意外溺水身亡?”蘇軾道:“他乃被人謀害。”錢兄、錢小九大驚失色。錢兄悲道:“兇身何人?”蘇軾道:“府衙公差正在偵緝查尋。”錢兄道:“兇身為何謀害家弟?莫非為了家弟錢財?”蘇軾搖頭道:“其中緣由尚不清楚。”錢兄恨得咬牙切齒、頓足搥胸。

蘇軾眼前忽然一亮,探身望去。錢兄、錢小九驚訝不已,見蘇軾臉色怪異看著那錢箱,茫然不解。只見蘇軾伸手進去,撫摩鐵箱。又收手回來,摸著外表。錢兄醒悟,原來蘇軾在丈量箱子尺寸。蘇軾收手道:“這箱子頗為蹊蹺,其中必有夾層。”錢小九疑道:“大人怎的知曉?”蘇軾道:“此箱外尺寸與內尺寸有所不符。打開便知分曉。”錢兄以手試探,果然如此。蘇軾驚道:“這其中必有機巧,且細細尋找。”用手觸摸,於底角摸得一簧舌,用手一扯,箱板竟分為兩半,現出底層來。其中分有多格,格中有幾吊銅錢與零碎銀兩。錢兄驚道:“不想竟有夾層!可家弟家財怎的只有此些?” 蘇軾道:“本府亦如此思想,想必其中另有緣由。”說罷,去翻那賬目薄,未見有大筆錢兩借出賬目。莫非另有夾層?蘇軾讓錢兄、錢小九四下搜索。前後幾遍,未發現有可疑之處。臨出門之時,蘇軾摸出繡包,遞與錢小九,令他辨認。錢小九看罷,當即搖頭,表示未曾見過此物。

蘇軾告別了錢兄,出得錢達五味店,沿街而行,低頭思索。這兩樁命案究竟是何緣由?又有何牽連?周玉兒與錢達私通,錢貴怨恨,心起殺機,誠然說得過去。那錢十七見財起心,謀財害命,亦有可能。惟有那錢良無行凶動機,卻怎與之牽連扯上?莫非這其中另有其它緣由? 正思索間,蘇軾感覺異樣,身後似有人跟隨。蘇軾不動聲色,依然不緊不慢前行,於一拐彎處偏首回瞟,隱約中果然見得一人,巴頭探腦,詭秘窺視。蘇軾詫異,暗道:“果不其然,兇身另有他人。”思量那兇身必是膽怯心虛,見蘇軾、公差遲遲不去,擔心事發,故而暗中跟隨,打聽蘇軾一行之行踪。若查得此人來歷,必能知那兇身。蘇軾有意引那人入得當街,轉身望去,卻已不見那人。四下張望,哪裡有人影?蘇軾心中疑惑:莫非是我眼花多心不成?

蘇軾思前想後,不得其解,回到客棧。店主迎上前來,輕聲道:“蘇大人,門外有人求見。”蘇軾疑惑,正待開口詢問。只見旁邊閃出一人來,是一年輕後生,穿著儉樸,乃一小販。那小販惶恐施禮道:“小人王恩,有事禀告大人。” 蘇軾細看,小販約莫二十一二歲,憨厚本分之相,便和氣問道:“你有何事?”王恩道:“小人聞聽店家掌櫃說,大人正在查尋莊中命案,特來求見。”蘇軾奇道:“莫非你知曉甚麼?”王恩道:“小人欲告知大人,昨日大早,小人曾見過那五味店錢掌櫃。”蘇軾驚道:“你見過錢達?”王恩連連點頭,道:“正是。昨日大早,小人曾見得錢掌櫃入得錢大善人宅中。”蘇軾喜道:“可是那花堂?”王恩搖頭,道:“乃是錢府大宅。小人親眼見得錢掌櫃進得宅門。開門之人是錢家家人錢福。不想午後便聽得錢掌櫃死了,真是蹊蹺。”蘇軾問道:“你可曾見他何時出來?”王恩搖頭道:“小人只是路過時無意見得,其餘的事便不知了。”蘇軾大喜,謝過王恩。王恩告退離去。

蘇軾靜坐思索案情。店主見狀,輕聲道:“莫非此案與錢大善人有關?”蘇軾猛然想起店主在旁邊,有些後悔,遂注視著店主,鄭重道:“店家,此事於外萬不可多言,言多招禍。”店主惶恐,連連點頭。 蘇軾與店主閒話,卻見一人大步流星入得客棧。店主起身相迎,正是湖州公差趙虎。趙虎進來便問:“大人何在?”蘇軾應聲。趙虎過來,躬身見禮。蘇軾令他坐下,又令店主倒些茶水來。趙虎喝下大碗茶後,將衣袖抹去嘴角餘水,道:“小人回到湖州城中,暗中打聽。那錢貴於案發前日便不見踪跡,果如大人所料,他定是暗中潛回莊中。錢貴在城中,租賃其一表親之房,據四鄰敘說,平日並無其它劣跡。那表親言道,錢貴為人本分,且寡不多言。那表親還道,錢貴對其妻甚為歡愛。”

蘇軾微微點頭。趙虎又道:“小人詢問那表親,可知錢貴渾家真情。那表親嘆道,何曾不知?那女人行為不端,卻不知錢貴何以對他如此鍾愛?曾勸說多次,每每令錢貴惱怒。後來便不再勸說。聞聽得周玉儿被害,那表親吃驚不小,引得小人前往錢貴房中,取出一封信來,道是錢母與兒之信。小人想這信或許有用,便攜帶來了。”說罷,趙虎自包裹中取出一封信來,遞與蘇軾。蘇軾拆開信箋,卻見上書道: 蘇軾看閱此書信,遞與店主。店主匆匆看過,遞回趙虎。蘇軾道:“你二人如何認為?”店主惶惶道:“大人,此事似不宜小人多嘴。”趙虎道:“門閭之望,躍於紙上。”蘇軾點頭,捋著鬍鬚,嘆道:“此書信並未敘說兒媳通姦之事,而是錢貴離家多日,老婦人思兒心切。”那店主忍不住道:“恕小人多言。那錢母既托錢達捎書信,便相信其人。或許並不知曉他與兒媳私通之事。”趙虎道:“如此說來,這錢貴確是回家探母,並非心懷殺機而來。”店主道:“或是歸家後,目睹姦情,方起殺心?”

蘇軾冷笑,道:“你等皆為其矇騙也。”趙虎、店主驚訝,忙問其故。蘇軾道:“其間早有陰謀,白紙黑字,寫於紙上,你等卻視而不見。”趙虎、店主不解。蘇軾取過信來,攤於二人面前,指點道:“你等且看這書信字句,凡共十二句。且取每句第二字,第一句是'汝'字,第二句是'見'字,如此共十二字,放置一起,便是'汝見此信,趁夜歸來,便知其情。'此便是錢母與兒子的真信!”二人聞聽,大驚失色,一一看去,果是如此。二人佩服蘇軾目光犀利。 趙虎醒悟道:“如此說來,錢貴必是兇身無疑。”蘇軾道:“單憑此信言錢貴是真兇,難以服眾。信中並未有密謀計畫,似在讓錢貴驗證某事。不消說,便是周玉儿偷漢之事。”趙虎道:“目今看來,那錢母亦非尋常之輩。錢貴必聽從其言。”蘇軾思量片刻,道:“細細想來,錢母確不可小看。”店主道:“大人說的不錯。那錢二嬸年輕時確是利害腳色,錢家莊中,凡與他爭吵的,無不敗陣,他那張口如同刀子一般,大罵幾個時辰亦不知口渴。只是今日老了,行動不便,已大不如當年。真是一物降一物,那周玉兒過得門,比那婆婆更甚一籌。那錢貴前怕娘,後怕渾家。真是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 蘇軾點頭,道:“我等絕不可小瞧這娘崽二人。” 午正時分,李龍、鄭海、吳江三人陸續返回,會見蘇軾、趙虎。五人圍桌而坐,扮作四方郎中的李龍道:“小人已查探過孫三郎、錢旺二人情形,確無可疑之處。”扮作賣糖小販的鄭海接著道:“小人四處打聽,並無甚麼訊兒。”吳江道:“小人在錢良宅前擺了個攤兒,觀看出入之人。進出多人,卻不曾見得錢良,或許不在宅內。”三人說罷,蘇軾述說了錢達家中疑點、見證人王恩之言,以及錢母之信。三人驚訝且迷茫,如墜雲霧之中。 蘇軾令鄭海、吳江暗中察看錢貴母子動靜,親帶李龍、趙虎二人前往錢良宅中。晌午,蘇軾與李、趙二位公差徑直向錢良正宅而去。不多時,來到錢宅,卻見門前蹲著兩個石獅,朱門緊閉。李龍上得前去,重重扣那門環。不多時,聞得門內有腳步聲,李龍退後。 “吱呀”一聲,大門開了一條縫,伸出一頭來,道:“你等何人?”李龍道:“敢問錢大善人可在府中?有勞這位大哥通報一聲,只說是蘇大人來訪。”那家丁似看出來人不凡,道:“我家老爺不在,他在琴堂之中。”李龍追問道:“琴堂不在此處?”那家丁搖頭,道:“琴堂在那街頭,小河之上。一打聽便知。” 正欲合門。蘇軾上前攔住,問道:“宅中家人錢福可在?”那家丁又搖頭,道:“一早,錢福隨老爺去了琴堂。”蘇軾謝過那家丁,與李龍、趙虎離了錢宅,往街頭而去。李龍詢問鄉人,鄉人指點路徑。 出了街口,見得一條小河,彎彎曲曲,溪上有一座青石板橋,小河兩岸,楊柳倒垂。那小河之上竟凌空架有一舍,白牆碧瓦。屋簷下有一匾額,上有篆書體二字:“琴堂”。琴堂與河岸搭有一圓木吊橋,可收可放。蘇軾讚歎不已,此舍建造別具一格,頗費匠心。 三人來到吊橋旁,抬眼望去,琴堂之門虛掩著,看來錢良主僕確在此處。李龍高聲道:“敢問錢良錢大善人可在此?”高呼三聲,卻不見響應。趙虎道:“怎不見迴聲,或許已經離去。”李龍道:“進去瞧瞧便知。”蘇軾答應。李龍在前,蘇軾、趙虎隨後。過了吊橋,李龍輕推開門,衝著裡面叫了兩聲,仍不見有人回話。李龍抬步進得堂中。蘇軾立在門口,仔細打量。只見堂中間有一案桌,桌上擺有一琴。案桌之前有一木炭火爐,爐火燒得正旺。左右懸有字幅長條。側有一門,卻原來另有一間小室。 李龍見堂中無人,邁步向內室走去。蘇軾、趙虎入得堂中,張望器物。猛聽得李龍驚呼一聲。轉身看去,只見李龍滿面驚恐,連連招手。蘇軾、趙虎快步過去,卻見內室中赫然躺著二人,一人面部向外,看的清楚,正是錢良! 蘇軾摸其鼻息,用力搖晃幾下。錢良竟掙扎一下,艱難睜開眼皮,似認出蘇軾,竭力道:“葉、葉……”聲音微弱,似如蚊聲。蘇軾湊耳過去,問道:“兇手何人?”李龍、趙虎屏息細聽。錢良氣若游絲,喃喃道:“錢、錢……”說罷,頭脖一歪,便死去了。順其身看去,臥於血泊之中,鮮血從腹下流出。 李龍驚道:“兇手離去不久,興許就在我等到來之前。不料兇手竟先於我等一步。”趙虎道:“不想這錢良亦遭橫禍。莫非這中間有一大陰謀不成?”蘇軾邁過錢良屍首,去看另一人。那人是家丁穿著,卻是背部中了一刀。想必此人便是錢福。 蘇軾眉頭緊鎖,命案一樁接一樁,究竟是何緣故?李龍詢問如何處置。蘇軾令趙虎速去四下,尋問鄉人,是否發現可疑人物。再者,讓人通告錢良家眷。趙虎領命而去。蘇軾環顧左右,四張梨木交椅,椅之兩邊各有茶几,上有茗碗花瓶。臨西窗有一桌,桌上磊著書籍,架著筆硯,旁有一方古硯,此硯較尋常硯台高出幾分,又見擱著一支狼毫,沾有墨汁,似曾有人用過。東窗下有一木床,床上有一秋香色被褥,床頭有一梅花式小幾。蘇軾看那茶几,有兩個碗兒。揭蓋看去,一碗滿滿的。另一碗只餘一半。蘇軾俯首細看那碗。李龍詫異,道:“大人,這碗有何蹊蹺?”蘇軾道:“這茶水必是那兇身喝過。”李龍道:“大人何以知曉。”蘇軾默然不語。 蘇軾又察看室內物甚,整齊有致。李龍出室,察看堂中,無可疑跡象。蘇軾自室中出來,皺眉思索。李龍輕聲道:“此案蹊蹺得很。兇身似非為了錢財,堂室之物,並無動亂痕跡。”蘇軾道:“兇身顯是懷陰謀而來。他必與錢良主僕熟識,錢良主僕絲毫不曾防備,兇身趁二人疏忽之時,忽下毒手。錢良二人哪曾料到?從二人傷處看來,兇身下手快且狠。”李龍疑惑,道:“錢良臨死之言,那'葉'是何意?那'錢'又是何意?是那兇身喚作葉錢?或是姓葉,或是姓錢?一人,或是二人?” 蘇軾道:“顯而易見,那兇身必是與周玉兒、錢達命案相關。錢良亦與此牽連。那兇身見我等已懷疑錢良,害怕事情敗露,便先下手為強,殺人滅口。如此說來,我等認定錢良可疑,表明我等思忖正確。只是不曾料到錢良並非元兇,其後更有主謀!”李龍道:“兇身如此毒辣,想必其中有莫大緣由?”蘇軾道:“本府亦如此認為。”蘇軾通過那門,望著內室兩具屍首,苦苦思索。 約一盞茶工夫,聞聽得外面人語聲。蘇軾、李龍出了堂,見到河岸擁來一群人,頭前正是錢宅幾名家丁,當中卻是學堂先生錢孝,另有幾名女女眷哭哭啼啼。錢孝見得蘇軾,快步過橋,急問道:“錢爺怎的被殺?” 此刻,家丁、家眷等人過得橋來,死賴要入室看個究竟。李龍立在門口,攔住眾人。蘇軾道:“且慢著急。你等中間可有管事?”一名中年家丁開口道:“小人錢忠,是錢府管家。”蘇軾看那管家,眾人點頭,表明其言不假。一女眷道:“小女子是老爺二房,可否容妾身進去?” 蘇軾示意李龍,讓二人入堂。二人滿面惶恐,隨蘇軾走向內室。剛入得門,二人驚呼一聲,二房姨娘扭過身來,退到堂中,幾近昏倒,幸得門口女眷過來,扶將起來。那錢忠嚇得不敢動彈,不知是進是退。錢孝過來,聞道:“究竟是怎的一回事?”探首望去,不禁低呼一聲,道:“錢爺果真死啦!錢福亦被刺了一刀!兇身真是膽大至極!竟如此肆意妄為!”錢孝滿面怒氣。蘇軾立在錢孝身後,望著室內屍首,嗟嘆不已。 幾名家丁過來,處理室內。蘇軾讓管家查看琴堂物甚,清點是否有所遺失。那管家在錢宅多年,錢宅情形瞭如指掌,於這琴堂擺設亦歷歷在目。細看室內、堂中,並無差別。而後,管家俯身看那案桌,便叫道:“案桌下木盒不見了!”蘇軾驚道:“這木盒中存放何物?”錢福道:“並無要緊之物,不過是老爺的篆章玉石。”蘇軾疑道:“篆章玉石怎的放在此處?”錢孝插言道:“錢爺喜好書道,故而常在此揮毫潑墨,又好玉石印記。凡求得名家真跡,便加蓋篆章。”李龍奇道:“那兇身取這篆章玉石,有何用意?”蘇軾默然無語,忽道:“似有人用過狼毫,卻不曾見得紙張字跡,不知曾書寫甚麼?” 言語間,錢家又來一干人,其中有錢福家小,自是哭作一團。蘇軾感覺淒涼,退身出來。那錢孝站立河岸旁,感慨萬千,嘆道:“古人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怎的老天爺不識白璧青蠅?錢爺行得多少善事,怎的落至如此下場?莫非老天爺亦不公道?” 蘇軾在一旁道:“人之生死,乃屬自然。錢老先生不必憂傷。在下心有疑問,意請教先生。”錢孝道:“蘇大人有話請說。何言請教二字。”蘇軾道:“先生與錢良交往如何?”錢孝道:“小人與錢孝本是同族中人,且是文中學友,論輩分,我長一輩,故往來頗多。前些日子,錢爺與小人談論,意欲納娶小女鸞兒。思量再三,這錢爺是人中英才,家大業大,為人仗義。便答應這一門親事。卻不曾料想天降橫禍。唉!此命中註定也。” 蘇軾疑道:“先生之女欲嫁錢良?”錢孝點頭,道:“大人以為如何?”蘇軾遲疑道:“你等本是同宗同族吧?”錢孝忙道:“雖是錢姓,但已相隔數代。”蘇軾反問道:“你女錢鸞意下如何?”錢孝道:“並無異見。若嫁得此等人家,實乃求之不得也。常言雖道:為富不仁。又言入得豪門,女兒家便是入了囚籠。老夫斷然不會將女兒錦繡斷送。只是錢爺輕財貴義、樂善好施,則另當別論。” 蘇軾點頭,道:“錢良為人豪爽,廣交朋友,輕財好施。不知交往密切之人,另有甚人?其中幾人可入得這琴堂中?”錢孝道:“除了老夫,又有莊中幾位相公。湖州城中亦有幾位好友,往來頗多。”蘇軾道:“依先生之見,這兇案究竟是何緣故?”錢孝搖頭,道:“老夫不知。想錢爺為我錢家莊老少作了幾多善事,莊中之人,無論本族外姓,無不贊佩錢爺。誰欲加害於他?” 李龍立在一旁,道:“兇身必與錢良有所瓜葛,那篆章木盒不見,便是其中關鍵。想那兇身拿此盒兒,所為何用?必是用盒內篆章,以作他用。”蘇軾驚道:“言之有理。用錢良之篆章,必是假印文契,蒙混他人。”錢孝亦驚道:“錢爺家業甚大,如此怎生是好?”蘇軾道:“可速遣錢家人前往各處告之,言明錢良篆章已廢。但見持蓋名款文契者,將其擒拿。”錢孝贊同,喚過管家,將其事敘說。管家吩咐三名家人,速去報訊。三名家人急急而去。 錢良家人忙作一團,兩具屍首被抬出琴堂。一名家人燃放炮仗。不多時,引來眾多鄉人圍觀,竊竊私語,各有說法。錢孝自去料理事端。蘇軾拉過管家,問道:“近幾日,你家主人可有何異常之舉?”管家道:“並無異常。只是莊中接連死了二人,他私下言過此事。”蘇軾道:“他說甚麼?”管家道:“他道,莊中向來太平,民風淳樸。現如今出了兩樁命案,甚是惱怒,以為錢家莊之恥。亦曾與錢老先生商議,推斷那兇身究竟何人。只可惜兇身未擒,老爺竟遭不測。大人,你定要為小人主人伸冤。”蘇軾道:“你家主人可有仇恨之人?”管家搖頭,道:“小人主人為人甚好,四里八方,誰人不知。怎的會有怨恨之人?”蘇軾道:“近些日子,可曾有好友親朋住在錢宅?”管家搖頭,道:“不曾有。”蘇軾道:“你家主人在外有何家業產置?”管家道:“小人主人在湖州、杭州皆置有家業。”蘇軾道:“此些家業由何人掌管?”管家道:“皆是主人親信,絕不會有背棄舉止。” 蘇軾冷笑道:“世間萬物雖順從天道,卻也有反常之時。這背恩棄義之小人何其之多?平日信誓旦旦,緊要時卻冷眼旁觀。表面笑口盈盈,內心機心重重。你怎知他人是忠是奸?”管家低聲道:“大人所說極為有理。只是小人主人幾處家業掌管人皆未曾歸來,怎好隨意猜測?只是大人所說,假主人篆章,哄騙他人,卻有可能。”蘇軾問道:“此等人中可有姓葉之人?”管家搖頭,道:“皆是錢姓子弟,不曾有姓葉之人。”蘇軾又道:“這錢姓子弟中,名、字中可有'葉'字者?”管家又搖頭,道:“亦不曾有。”蘇軾疑惑不解。管家問道:“大人何故問此?”蘇軾道:“你家主人臨死之際,說出此字,故而詢問。”管家喃喃自語,亦不解其語。 蘇軾左右睨視,輕聲道:“你家主人與五味店掌櫃錢達干系如何?”管家道:“小人主人與錢掌櫃干係甚好,多有往來。”蘇軾道:“錢掌櫃死的那日,可曾去過你錢宅?”管家驚恐不已,連連搖頭,道:“不曾去,不曾去。”蘇軾冷笑道:“事到如此,你怎不肯如實說來?其實你家主人之死與此干係重大。你若不道出實情,本府怎能找出那殺人真兇?”管家驚得目瞪口呆,道:“果真如此?” 蘇軾冷笑道:“這幾日,錢家莊接連三起命案,前後亡了四人。若無瓜葛,天下哪有這等巧事?周玉兒、錢達、你家主人,加上兇身,此些人之間究竟有何牽連?若能得知,便可找尋出你家主人被害原由。”管家驚道:“如此說來,這兇身便在我等身旁不成?他究竟意欲何為?若目的不成,勢必將加害他人?”蘇軾道:“正是。此人便在錢家莊中!或許在你錢宅之內!” 管家唬得面容蒼白,道:“小人該死。方才欺矇大人。昨日一早,那錢達確曾到過宅中。小人正與錢福在庭前灑掃,聽得有敲門之聲,錢福便去開門。小人聽得他與那人在門口處言語,那人並不曾進得庭院來。言語之後,錢福合門回來,小人問來者是何人。錢福道:'五味店錢掌櫃。要找老爺。小的回答他老爺不在此,可去花堂尋他。'小人道:'這一早,他找老爺所為何事?'錢福道:'錢掌櫃不曾說,只道有急事。此等事,我等下人何必多言?'小人便不再多言。卻不曾料到,午後便聽得錢掌櫃溺水身亡,正是死於雲湖糖中。小人心中疑惑。只是此事關係重大,小人不敢多言。” 蘇軾道:“你家主人與錢達確是要好?”管家道:“確實要好。小人主人常去五味店中。”蘇軾道:“你可曾與他同去過?”管家道:“小人主人在莊中從不讓我等跟隨,皆是單人獨行。”蘇軾道:“除那錢達之外,可有他人與你家主人不同尋常?”管家道:“學堂錢老先生與小人主人相交甚深,多有往來。” 蘇軾心中一動,道:“聞聽錢老先生之女欲嫁與你家主人,可有此事?”管家點頭,道:“確有此事。”蘇軾聞聽,心中疑惑:那日在學堂之中,見得錢孝之女錢鸞。問及婚配與合適之人。錢孝未曾說有此事,只道“求親者如過江之鯽,稱心者卻少之又少”。言下之意是不曾有的。可才過兩日,又說與錢良為妾。此等大事,他怎的會如此胡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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